“还不是惊澜那小子看楚玉璃不反抗,怀疑有鬼,就让我来了!行了,我要救人了,你再不出去就真要给他收尸了。快快快,出去!”南宫锦有点不耐烦的说着,将她往外头赶,并决定这事儿处理完了之后,就再也不多管这些闲事了。

她明明一个隐居的人,自己和百里惊鸿一起到处游山玩水,多好!为啥一再出来给人当专用大夫,帮一下惊澜他们,那是应该的,但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也要他们救,是怎么回事儿啊!

别的就罢了,主要这般搞得好像他们神医门的人,就根那街上的大白菜似的,随便一伸手,就来救人了!身为神医,不是都应该脾气古怪、性情差,救人需要门槛吗?比如恶俗的一命换一命什么,比如让人倾家荡产贩卖人口什么的,但是这近年来搞的……嗯!生气。

其实最最让她恼火的也不是什么门槛不门槛,面子不面子,而主要是上次瑾宸为了帮楚长歌,那一次不仅是要用医术,还有用内力续命,耗损了不少真元。

回夜幕山庄养伤,她来之前便看见儿子脸色惨白得很,照顾了不少天,但是药物也没什么用。如今冷子寒和百里惊鸿都已经赶回去了,上古神功的损伤,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这两个人回去能有所帮助。所以这会儿心情也是急躁,只希望快点解决完这些,赶紧回去。只是这个,她没对澹台凰说。

所以这些事情,也都是澹台凰不知道的。

尤其楚长歌和楚玉璃,跟他们家也没什么关系,最终把儿子伤成那样,南宫锦也很难再对楚家的人有什么好感!想起这一点,她脸色又沉了下来。

澹台凰皱着眉头,被南宫锦这样推出来。心里还有点担忧。

但这一出门,抬起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君惊澜,依旧是紫衣银冠,永远那般尊贵,在灿灿烈日的光辉之下,默然站立,袍角和衣带微微被风卷起,比起往日内敛沉着,他身上今日倒是多了些淡薄的味道,狭长魅眸微微眯着,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很是闲适。

狐狸一般狡黠,猫儿一般慵懒。永远是万物之美汇聚一身,只是今日看他,不再野心勃勃,不再抬眼便要掌控,不再像是天生的上位者,必要站在世界之巅。反而看起来慵懒而淡雅,如雪山上淡淡的飘洒的雪,不离人间,也不落人间。

澹台凰看见他的时候,隐隐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倒还愣了一下。

而他见她出来,如玉长指对着她伸出,闲散的笑了声:“过来!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澹台凰点头,有点窝囊的不太敢看他。上一次皇甫轩,这一次楚玉璃,她估计这家伙其实很想打死她,但是他憋着,如同一座火山,蓄意爆发了很久,最后却不造为毛而一声不吭,这种感觉令她有一眯眯淡淡的害怕。

走到他身边之后,手被他极自然的握住,他倒也没说什么,眼神静谧的看着楚玉璃的寝宫。陪着澹台凰一起等着结果。

轻风微扬,撩动两人的衣袍,衣袖。吹得人身上舒坦,心情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南宫锦既然说了楚玉璃能救,就应该没多大的问题。

澹台凰慢慢淡定下来,随后开始认真的想着眼前的事儿,她并不奇怪君惊澜能猜到这些,猜到楚玉璃有事儿,于是提前就通知了南宫锦来,因为他从来聪明,猜到这些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她还是有点奇怪,他现下的身份是敌国的太子,可是现下好端端的站在皇宫里,也没人来抓他,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这是个啥情况?

她觉得很奇怪,只是这点奇怪,在看见不远处一脸焦灼和复杂的纳兰止之后,慢慢明白了。看这样子,是纳兰止带君惊澜进来的,而纳兰止这个人,对澹台凰的态度,也从来没有友善过,尤其今日搞成这样,他更是恨不能将澹台凰直接给杀了!

所以,看到澹台凰的眼神看过去,他当即恶狠狠的回视,并从牙缝里头挤出来两个字:“妖女!”

这已经不是纳兰止第一次这样骂她了,但是这一骂,澹台凰原本就相当愧疚的心情,此刻的确是更愧疚了几分。可纳兰止骂完,君惊澜握着她的手忽然松开,她感觉到不对,赶紧反握住他的手!

他偏过头,微微低下头看她,狭长魅眸慵懒眯起,但深海如晦的眸底,藏着的杀意极为惊人。

澹台凰赶紧摇头,小声道:“算了!他也是因为楚玉璃……”她觉得纳兰止这家伙,真的很找死,好似活着已经令他感觉不到什么快乐了,所以开始作死了!上次当着君惊澜的面骂她妖女,她要是不拉着,那时候他就死了!

这下倒好,今天又骂!他是太高估了君惊澜的脾气还是咋地?

她这样一拉,君惊澜看了她一会儿,看见她眸中的坚持,轻轻点头,不再试图松开她的手,去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纳兰止自然也知道君惊澜动了杀意,看了一下那两人的情况,也被迫明白了要不是澹台凰求了个情,八成自个儿就被君惊澜给卸了!但即便如此,他眼神也并不畏惧,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只是单纯不怕死!

他沉默又愤愤的看了一眼那两人之后,又飞快的偏过头去。看着寝殿门口,清朗的声音慢慢响起来:“昨夜皇上召见我之时,已经将今夜的事情,透露出一个大概给我知道。只是说的很含糊,一时之间难以想明白,倒是说了你走了之后,要我对天下人宣称,陛下不过是旧时的毒发作,与你没什么关系!我当时听得懵懵懂懂,到君惊澜来找我,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澹台凰听完这话,呼吸凝滞了半瞬。纳兰止的话,意思很明白,楚玉璃早已做好了这番打算,甚至还准备好了后路,说自己是旧疾发作,以免澹台凰被认为毒害楚皇,走不出这座皇宫。这时候,她眼眶忽然有点涩,也感觉到身边的君惊澜,更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一颤,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这些人总是不吝于给她感动,但毕竟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感动,就不在意心爱之人的感受。原本她来见楚玉璃,也就有点半违约的意思,这会儿还流露出一副感动到要死的模样,他心里定不会舒服。

楚玉璃既然没事,她的那些情绪,就都收敛一些吧!

她沉默思索之间,悄悄的看了一眼他精致的侧颜,他容色不咸不淡,散漫慵懒,看不出什么生气的迹象,她这才放下心来。她估摸着,由君惊澜现下的反应开看,他如果不是在给她记账等着一次算清,就该是变大度了!但是第二个设想,可能性太渺茫。

她也没料错,不过因着楚玉璃还没完全确定没事,不过因着这还是在楚国的地界上,所以他现下什么也不多说。但等离开这里,跟这小狐狸的这些账。呵呵!

这两人各怀心思之间,纳兰止又接着开口:“澹台凰,陛下他只嘱托我如他有个不测,便好好照顾梦姑娘。也嘱托我,这事情之后,我该如何为你脱罪,可字字句句,没有一句提到江山社稷!甚至都没有提之后是该投降,还是另立君主!”

他这样一说,澹台凰垂眸,能会意。楚玉璃说江山,不过是她硬给他的枷锁,他当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只是当初她要他活下去,逼他去争位,他不得不去,也不得不去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但最后,因为不想挡着她的路,所以选择饮下鸩毒。他自然不会交代关于江山如何,因为这江山他从未在意过,他不在了之后,是谁做皇帝,楚国是覆灭还是永存,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便也没有交代,一个字的交代都没有。

就在她这样思索着,纳兰止叹息着开口:“陛下他或者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他对你却是真心。澹台凰,我对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求你,如果陛下能渡过这一劫,我请你以后若是有空闲,便来看看他!陛下他……从开春的时候,就开始等着你来,到如今,已经等了快半年了!”

若不是忽然插出来一个皇甫夜,君惊澜的大军,早就该来了,澹台凰自然也早就该来了。只是陛下没料到的是,澹台凰竟然并不打算参与到他们这场战争中来,在下人传来消息,说君惊澜的随行之人当中没有澹台凰的时候,陛下才察觉出不对。

而正好,这时候旭王殿下,又来说了一件事,说是钟离城还活着,让陛下注意。旭王殿下是从来不管朝堂上的事情的,这会儿却莫名其秒的关心起来,陛下自然觉得不对,便派了人夜探旭王府,虽然没看到澹台凰本人,却探查到前几日旭王府就来了贵客,王爷和王妃都极为尊重这位贵客。

这才隐隐猜出了大概,知道澹台凰早已到了楚国。这一路君惊澜和澹台凰都瞒得太好,楚国的眼线,竟然都没发现。这才知道澹台凰在楚国,这才请来,这才见到。

澹台凰微微蹙眉,有点疑惑:“等我?”

纳兰止点头,一点也不顾忌君惊澜身上的低气压,指着寝殿的一扇窗子开口:“陛下总在那里站着,眺望南海的方向。他知道您一定会来,所以从开春的时候,他就开始等。直到皇甫轩的消息传来,他面上的笑容开始多了起来,大抵是认为你该来了。但最终,您比他预计的晚了三个月,甚至来了,也没想过来见他!或者……若不是旭王殿下来传达钟离城的消息,陛下这一次服毒,到死也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澹台凰这般听着,眼神很快看向那一扇窗子,此刻那窗户开着。夏日里灿烈的阳光,照在窗口,她似看见那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日复一日,站在那里悠悠远望的模样。她似看见他苍白的脸颊,还有在初春冰雪未融之时,那被风卷到狐裘边的雪。苍凉,孤单,而满怀希望的等待。

她微微闭上眼,眼角沁出冰花,她也许是无情也些,来了也不肯来见他。可,墨千翊那天晚上,说给楚长歌听的那些话,说的却很对,如果不能给成全,那就不要给希望。无情一些,令对方绝望,才更好。因为只有这般,或者他总有一天,能从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里面走出来。

她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错,不论是为了楚玉璃,还是为了君惊澜,她无情一些,不来见他都不会是错。只是此刻听纳兰止这样说,她忽然觉得很抱歉,很心疼这个人,出于一种对真心待她之人的怜惜。

澹台凰沉默着,更紧的抓握了一下君惊澜的手,他同样也紧紧握着她。终于她慢慢地开口:“纳兰止,其实这样挺好的!我不来见他,我待他无情,或者他终于有一天能想通!你应该明白,如今这样的情况,对他……给希望不如给绝望!”

她话说完,君惊澜听罢,忽然伸手将她纳入怀中,长臂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也同时传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给希望不如给绝望!

她的好,他从来只希望自己一个人领悟,他一个人领悟,就已经足够,并不需要其他太多的人明白。否则便也只能是徒增烦恼、徒增困扰。

可是,这些事,并不是他希望,上苍便能给成全。他似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相较之楚玉璃和皇甫轩,上苍对他已经很眷顾了,至少她是他的。

他伸手抱她,她亦轻轻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楚玉璃的结果,不再感知这些。她很感动,但感动不是感情,也不能因为这感动,去伤了别人的感情。对于楚玉璃来说,或者长痛不如短痛。

纳兰止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似是想着她这话的正确性能有几分。但想着,他慢慢苦笑起来,澹台凰说的并不错,对于她和陛下之间,的确是给希望不如给绝望。

他终于悠悠叹了一口气,半晌,没再开口。

他们一直在等待,半日的等待之后,寝殿的门打开了!

是南宫锦出来了,看着澹台凰和君惊澜的眼神看过去,她点点头,面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没事了,已经醒了!”没事了,只是那小子的身子底子都已经被抽空了,能不能活过十年,很难说。只是这话,楚玉璃不让她告知澹台凰。

从脉象不难看出这一年多来,这小子根本不爱重自己的身体,就跟那一心求死似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哪里还经得起他糟蹋?糟蹋了不说,如今还服毒!对楚玉璃,莫说是澹台凰和君惊澜了,自己这个外人,都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但想着他为澹台凰做的那些事儿,竟依稀令她想起君临渊,还有那个为她寻来白狐的慕容千秋。

本来是不打算再管他们的闲事了,但想想楚玉璃那模样……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闲下来的时候,她帮这小子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挽救。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活不过十年也的确可惜。

澹台凰听完,终于放心,可放心之后,又慢慢蹙眉。楚玉璃没事了,但是眼前的局却不知该如何破解。君惊澜要天下,楚玉璃不肯跟她敌对……

继续这样下去,今日的事情说不准还得重复发生。

也就在她忧心的这会儿,君惊澜忽然懒懒笑了笑,扯了她的手,转身便往皇宫之外而去。他眼眸看向前方宫门口,看着在门口跳跃的白鸽,脚步不急不缓,语调悠悠,平静地道:“走吧!你心中不能再有第二个皇甫轩,这翸鄀大陆,爷不要了!”

他在前方,澹台凰的手被他拉着,跟在他身后走。微微发愣!

她想起今日看见他的时候,就有点不一样。他不同于往日那深沉叫人看不透的模样,反而看起来像是飘扬的雪,不离人间,也不落人间。

他带着南宫锦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猜到了楚玉璃会做什么。所以……在他来之前,他也早已有了选择!翸鄀大陆,不要了。

看着他傲然洒脱的背影,她鼻尖酸涩,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为她放弃了一生的梦想。练水军,制能在水中爆炸的炸药,早已在翸鄀大陆布满了明线暗线,这一战打起,他必然是占优势的,但如今为了她,很干脆的说不要了!

不要了!

数十年的筹谋,说放就放。不为别的,只为她心中不能再有第二个皇甫轩?

她越想越愧疚,眼眶也越发酸涩,感觉自己就要落泪,但也就在这会儿,他头也不回地开口:“你可别哭,原本就难看。若是哭了,爷怕看了之后,待会儿就连食欲都没有了!”

这语中有笑,带着点戏谑。

澹台凰满腔的感动,就这样被噎住,堵在那里不上不下,一张脸又青又白,她有那么难看吗她?一肚子的火想发出来,但是想想他的英雄救丑论,再跟他对比一下,然后再回头想想自己的容貌……

好吧,跟他比起来,她实在算不得有多好看。

南宫锦慢慢的跟在他们后头,也没怎么说话,听着他们在前头斗嘴,今日也没什么心思笑。而在皇宫内,走到半路上,澹台凰又看见了梦子汐,几个宫人陪着她,她脚下没穿鞋,头发有点散乱,看样子是她装疯的过程之中,自己抓散乱的。

她蹦蹦跳跳的过来,似是从楚玉璃的御书房附近过来的,她眼中含着点泪光。

澹台凰微微一怔,随后明白了这泪光是为什么。想必楚玉璃和纳兰止的话,她都听到了,只是那会儿她在操心楚玉璃的安危,没注意到她。君惊澜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并不会管。

楚玉璃说自己一生没什么牵挂,也就只希望她能忘记他,忘记皇甫轩,然后幸福。他没提梦子汐,因为梦子汐已经被托付给纳兰止。

托付给纳兰止之后,便也没什么好牵挂了。

但如此,他是为梦子汐打算得很好,可梦子汐听了是什么感受呢?她也许更愿意听到楚玉璃希望她陪葬,也绝对胜过这些。但从她的眼神里,澹台凰看到她即便再次被刺伤,却也没打算离开楚玉璃的身边。

这两个人,都真的很能让人心疼。

一个站在高山之巅,看着不能得到的想望。一个披着伪装的皮,守着没有结果的感情。

她叹息之间,梦子汐站在回廊之处,对着澹台凰的方向,轻轻的挥手。那样遥远的挥手,似在认真作别,也似只是随便挥挥,一个疯子,没人会在乎她在挥舞什么。

澹台凰默默的点点头,也轻轻挥了挥手。

旁边有宫人提醒她:“梦姑娘已经疯了,您不必管,她该只是随便挥挥罢了!”

澹台凰看了那宫女一眼,轻轻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复看了梦子汐一眼,疯了么?这世上恐怕不会有比她更清醒的人了,只是比起这清醒,她想……梦子汐很多时候,恐怕希望自己是真的疯了!

“我们走吧!”她抬头看了君惊澜一眼,眸中有盈盈笑意,像一弯月牙。她极少露出这样甜美的笑容,令他也微微一怔。

愣了半瞬之后,他明白过来。

她这笑,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楚玉璃已经没事了。更多的该是因为终于不必再有征战,他们终于可以去过些幸福安稳的生活。他并未料到她对那样的生活,会有如此强烈的向往,但是慢慢想象一下,会有那样美好的生活,她来陪着他过。

从青丝纠缠,到白发苍苍。也的确很美!十指相扣,他轻轻的笑,带着她大步往前。

就这样离开,澹台凰没有再去见楚玉璃一面,也没有去道别。就这样也好,不必有太多牵绊……

纳兰止看着他们走远,男子风华无双,女子美艳逼人。含笑携手而去,他看了很久之后,慢慢的叹了一口气,进殿去。

楚玉璃此刻正闭着眼,朦胧烟雨般的容貌,苍白而淡雅。他温声问:“走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应该是走了。

纳兰止点头,轻声道:“走了,君惊澜也走了。这一场敌对和战争,也就此结束!”

楚玉璃睁开眼,先是一愣,随后从容笑道:“他竟然肯……”君惊澜这番退让,算是没辜负自己和皇甫轩当日那一番警告。只是,他原本为自己设计好的结局,却就这般被轻而易举的破坏。

皇甫轩到底比他幸运,索得她的来世,连死也是自由。唯有他,苍白寂寥的活着,今生无望,来世也没有。

他慢慢闭上眼,那一刻的神情,竟好似认命一般。半晌沉默之后,他忽然温声问:“纳兰,你也该走了吧?”

纳兰止一怔,艰难的闭上眼。复又睁开,主上了解他,他的确想走,他当初的跟随,是因为被眼前之人的睿智、聪明而折服,甘心躬身于王座之前,任由驱使。

但终究,陛下这最终的抉择,让他失望了。

其实……这失望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从他明知先皇给的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将那些毒药都吃下去。后来为了那个妖女,几次三番不要性命,如今甚至江山和性命都能一起抛出去。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在陛下心里,似什么东西他比他自己的重要,而作为皇帝,却将江山看得如此鄙薄。

作为谋臣,这样的皇帝,是否真的值得辅佐?

纳兰止一遍一遍的问自己,答案都是否定的。但是看着榻上那琉璃美玉一般的男子,他忽然不忍。出生起不被父母喜爱,师父的出现也是为了一场孽缘的设计,终究真相大白,真正的天之骄子却遭受命运不公对待多年,从赐死先皇和皇后的时候,这人的心,怕就已经冷了,硬了。

他想要的东西,什么都没得到。不感兴趣的皇位,却成为困住一生的枷锁。一生如此悲哀,也如此……孤独。

如果自己也走了,主上身边还剩下什么?

一个冰冷的皇位,满腔对梦姑娘的歉疚,还有今生不求来世无望的苍凉。那么……自己还能走吗?

他看了楚玉璃一会儿,终于苦笑道:“主上,我未曾有您待自己那般狠心。”他舍得那样待他自己,自己却无法狠心那样待他。对主上来说,这世上仅剩待他好的人,恐怕也就是自己和梦姑娘,梦姑娘已经变成那样,令主上看见就歉疚到寸步难行,如果他再走了……

这样的答案,对楚玉璃来说,是有点意外的。

他微微怔了一下,最终不知是苦笑还是叹息:“是,纳兰不忍。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狠,也不会有人比她更薄凉……”

狠到不想为人,不想要来世。薄凉到他连为她而死的机会,也不愿给。

南宫锦说,他这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十年。但对于他来说,没有她,岁月便早已变成单薄无力的数字,细沙一般从指尖流淌,下一年春去秋来,再一年鬓染风霜。随着指尖的纹路轻轻向前,最终……

最终葬在寂静无声的梦里。

反正,心早已入葬。

……

这一方凄清冰寒如雪,那一方也并不十分轻松。出了宫门口之后,君惊澜便告诉澹台凰,百里瑾宸伤得很重,不仅仅因为在救了楚长歌之后真元大损,还在内力损耗之时被人偷袭,以至于身受重伤。

但这内伤被他自己用内力藏下来,南宫锦并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为了帮楚长歌才弄成这样。

澹台凰皱眉,脸色很有点难看,要不是自己和墨千翊搞出了乌龙,百里瑾宸就不会内力大损,还在这时候被人偷袭,说白了这事儿又跟自己不能脱关系,心中对百里瑾宸的愧疚,也已经泛滥成灾。

他们这番话,说得也极为小心,没让南宫锦听到。南宫锦由于挂心儿子的事儿,这会儿也是心不在焉,并没管他们在说什么。

走着走着,澹台凰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太对,南海在西面,他们在走东面,她奇怪的看了君惊澜一眼,很快地问道:“我们是去哪里?就是要去看瑾宸,也应该先过南海啊……”

百里瑾宸不是在夜幕山庄么?

君惊澜默了一会儿,有点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答:“夜幕山庄,不仅在煌墷大陆,翸鄀大陆也是有的!”只是,煌墷大陆的都是干爹开辟的,而翸鄀大陆,是瑾宸扩展的。

既然两边都是有夜幕山庄的,那么为何要千里迢迢,跨过南海去养伤?

澹台凰瘪嘴点头,扶额,深深的敬佩了一下自己的无知!骑着马,跟着君惊澜走。

南宫锦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但是飞奔得很快,一张脸紧绷。澹台凰看着她那表情,心里无比确定,要是让南宫锦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龟孙子偷袭了,她一定能气得将那人找出来剁八段,因为她现下的表情的确是相当恐怖。

一路飞驰,越过十几条街道,终于到了郊外一座山庄门口。

宏伟巍峨,只是颜色真的如同夜幕一般的调调,青天白日,竟能感觉到这山庄内似是升起了一轮明月。暗色的幕布洒下,颇为深沉。

跟随着南宫锦一起,打开了密道,往下走。将楼梯走完之后,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几乎吓了一大跳,若说外头那座山庄如同半个皇宫,那下头这个,根本就是一座城堡了!

她惊叹完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为何各国都不会轻易去开罪百里家的人,看来夜幕山庄的实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她正在感叹之间,眼波扫向门口,见着百里如烟和楚长风都已经到了。这两个人是应该来的,因为他们是百里瑾宸的妹妹和妹夫,但是他们身边的人就有点奇怪了,是楚长歌和皇甫灵萱。这两人怎么也来了?莫不是也是知道百里瑾宸损耗真元,是因为楚长歌?

那几个人看见她,很快的对着她点头,算是打招呼。但此刻并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笑出来。

等着她一起往屋内走,进了大门之后,看见不远处房间门口的一个人,嗯,轮廓刚毅,目光如炬,身段笔直,负手在身后,这气魄……有点眼熟啊!就是长得不是很眼熟。

准确来说,澹台凰确定自己见过这个人,因为这样的气魄没几个人能有,但是从容貌来看,没有丝毫印象。

她正打量着,君惊澜忽然不悦蹙眉:“他很好看?”

“呃,没你好看!”澹台凰是个诚实的人,也是个识相的人。

门口的人听了,偏过头看了澹台凰一眼,看见澹台凰的时候,表情有点玩味,说话中气十足,音色却很是熟悉:“小娃娃,又见面了!”

这话一说完,君惊澜立即看向她,魅眸微微眯着,脸色看起来很是暗沉。又见面?又?

澹台凰忽然很想唱歌,窦娥冤。

她无语的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发现楚长歌这会儿眼神也微微眯着,显然也是觉得此人眼熟。他也这样一看之后,澹台凰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气魄……不就是武神大人吗?

只是这脸已经换了,看样子八成是他的真面目!她瞄了君惊澜一眼,指了指他,十分热心地介绍道:“亲爱的,那是你的师祖!”

君惊澜一下子变成孙子辈,这样的感觉真是好爽!不会有任何事情,比每天看见一个在你面前拽成二五八万的人,看见他爷爷辈的人更令人心里痛快了!

她似乎已经看见君惊澜恭敬的上前磕个头,道一声:拜见师祖!

但是她显然想多了,他斜睨了她一眼,随后不冷不热地道:“你再多看他一眼,爷不介意欺师灭祖!”

澹台凰嘴角一抽,不敢吭声了。又看了一眼武修篁的脸色,武神大人听了这话,倒也没太大反应,只耸耸肩道:“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往往出现一些事儿,比如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最终还要气死师祖!”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必说,定然是说君惊澜的武功,精进之后,已经超越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冷子寒。而似乎武神大人也奈何不得君惊澜,所以只耸肩感叹了一句。

澹台凰打算抱师祖大腿,从此将君惊澜压迫,令她成为“一家之主”,拥有至高无上家庭领导权的梦想也就此破灭!

心情甚为悲痛,于是看武神大人的眼神甚为鄙视。

被鄙视的武神大人摸摸鼻子,并不以为意。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年纪大了,不若从前英武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了,他虽然教训不了君惊澜,君惊澜也没法子将他如何不是?

倒是楚长歌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半晌,他也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戏谑的看了一眼楚长歌。楚长歌慢慢扯了唇,笑了笑,已然是认出了面前这个人。随即又看了一眼他的年纪,怎么也像是冷子寒那个年代的人,应当不会和灵萱真的发生什么,于是他心情甚好。

一双星眸笑得弯起,灿目的很。

他这般莫名其妙就笑得春光灿烂,尤其百里瑾宸这会儿如何了的结果还没出来,令南宫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忘恩负义到这个份上,这楚长歌也是不容易了。若不是为了救他,瑾宸至于搞成这样么,他还好意思这样笑!

南宫锦杀人般的眼神过去,百里如烟眼神很快跟上,一个比一个凶狠。楚长歌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因为私人事情开心,也一定要看场合,比如现下的场合不宜发笑,就万万不能笑。

摸了摸鼻子,手中扇子一收,沉默下来。

澹台凰倒是猜到了这家伙是为什么笑,倒也没多说什么,眼神看向百里瑾宸的房间门口。窗口和门,都挡不住里头的光芒射出来。

那光黑色与白色交织,晕染出昼夜双彩。

君惊澜的脸色,随着那光芒的变化,慢慢沉了下来。澹台凰也如是,武修篁的脸色,也有点轻微发沉。这几人内家功夫都很高超,自然不难看出屋子里头有异样。

能让御龙归和麒麟诀一同治疗,还都用了真元,看来那偷袭之人,是真的下了死手。

随后君惊澜的身上泛出杀意,这杀意极为明显,令澹台凰很快的侧目。飞速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生气。有任何事情,也该等瑾宸的伤好了再说。

太子爷的确是生气,与瑾宸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这小子还从小到大跟他作对,但不论如何,这是他弟弟!有人敢在他弟弟头上动土,根本找死,不知道这人动手之前,后事到底准备得如何了!

这会儿澹台凰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关心,他微微点头,示意她自己无事。眼神却一直看着那间屋子。

南宫锦不懂内功,但在看到那三人的脸色之后,面色也更沉了下来,看样子,情况不是很乐观。

等了许久,屋内射出来的光芒,越发强烈,便也意味着救治者用的真元,越发的多。这样的情况,令澹台凰和君惊澜对视一眼,想着是不是要进去帮把手。

也就在这会儿,武修篁看了他们一眼,提醒道:“你们进去也没用,运功救治的时候,不能中断也不能发生力量异变。你们这样贸然进去出手,反而会让他们走火入魔!尤其你们两个武功虽高,但真元尚浅,也帮不上什么忙!”

真元这东西,是需要时间修炼的!纵使真正交手起来,君惊澜的武功可能犹胜冷子寒,但真元却绝对不及冷子寒的精纯。毕竟他们的武功,修炼比他多了二十年。

而运功治疗内伤,真元越是精纯,才越有效。

于是澹台凰很快地对着武修篁道:“那待会儿屋子里头的那两个人坚持不住了,你要赶快进去补上!我们的真元不行,你的是一定行的,这么精纯的真元,可千万不要放着不用浪费了。就算为了救人真元散尽,也是应该的,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就已经是在鼓励武修篁拿命去救人了!

武神大人嘴角微微抽了抽,摸了摸鼻子,心中甚疑惑,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自私自利毫不遮掩,半点也不敬重长辈,还随时鼓励长辈献出自己的生命,到底是因为如今时代进步了,还是因为自己太落后?

不论是因为哪一种,他也觉得这些年轻人的节奏,他越发跟不上。

最让他吐血的是,这时候南宫锦也转过头来,很认可的对着他点点头,百里如烟点头的神情更加认真,都在希望他赶紧把自己这条命奉献了!他嘴角又狠狠的抽搐了几下之后,心里开始非常后悔自己不该来的。

好在,这会儿屋内的光芒,慢慢的弱下来,是一种循循渐进的变弱,而不是猛然消失,或者忽明忽灭,当是那两人在收功。显然应该是没太大问题了,武神大人也松了一口气,不必待会儿真的被人逼着进去献出自己的生命。

澹台凰看了君惊澜一眼,在得到他的眼神认可之后,方才上前推门而入。其他人都想跟上,却被南宫锦伸手拦在外面:“不要都进去!都进去空气会不好,先等瑾宸彻底缓过来再说!”

她说完,和澹台凰、君惊澜一起进去。其他人在门口等着。

此时,百里瑾宸坐在床榻的中间,盘膝而坐,而百里惊鸿和冷子寒一前一后。此刻这两人的脸色都有点疲倦和苍白,显然的确是损耗了不少真元。

而百里瑾宸,五官精致的容颜沉寂,像是一个瓷娃娃,不能轻易去碰,一碰就会碎。

长长的羽睫卷翘,此刻正闭着,遮住了那双月色般醉人的眼。气息的倒很是均匀,看样子已经没有大碍。

但百里惊鸿和冷子寒的表情却并不轻松,终而是冷子寒先开了口,狂傲邪肆的声线带着点怒意:“真元损耗太重,虽然我和百里惊鸿已经帮忙补回来了,但是内腑大损。若是没有万年以上的灵芝,恐怕五年之内,都不能动武!”

万年灵芝?

灵芝生长到千年的都没几株,更何况是万年的?君惊澜蹙眉,南宫锦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倒是门外的楚长歌听见了,很快地笑道:“正巧,万年灵芝本王那里有一株!当年从父皇的藏宝阁偷来之后,死活不肯还给父皇,还被下令打了四十大板来着!”

估摸着也是那东西太珍贵了,老皇帝觉着给他那完全是浪费,所以下了死手揍了他一顿!没想到这东西到如今也还派上用场了,这说明玩裤子弟除了浪费国家粮食,糟蹋少男少女,也还是有点其他作用的。

他话刚刚说完,武修篁慢慢的拿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打开,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有点淡淡的微光,然而这毫光一闪之后,又慢慢消失不见,里面躺着一株植物,不难辨认出那就是万年灵芝,也果真不愧是宝物,竟还有这样惊人的光。

毫光消失,还有淡淡的光晕,在灵芝的边上轻轻环绕。

他摸了一把鼻子,开口道:“万年灵芝,天下间大抵也就只有这一株!”

楚长歌看他一眼,星眸里有点诡异的成分:“为什么这株灵芝长得这么眼熟?”

嗯,还有他明明知道自己方才说自己有一株,为什么他还要说天下间只有这一株?难不成……

武神大人又摸了一把鼻子,这回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嘿嘿笑道:“因为这株是从你的王府偷来的,我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将这东西拿出来,于是……”

“于是就做了一回梁上君子!”楚长歌很快的接话,语气却算不得好,不是因为舍不得这灵芝,要是舍不得他也不会自己主动去提,但是对眼前这个人,因为上次在崖底的事情,他对此人非常没有好感。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怕劳顿你又要回去取,来回走路,毕竟容易劳累。所以率先帮你拿来了而已!”

楚长歌还要说话。

南宫锦几个大步走过去,劈手把武修篁手里的东西夺过来,去熬制,也极不耐地道:“更年期的男人们就是啰嗦!”

她话说完,两人的脸色瞬间铁青。

楚长歌:“我还很年轻!”

武修篁:“老子万年十八!”

澹台凰瞄了一会儿,表示不忍直视。君惊澜上前几步,探了一下百里瑾宸的脉搏,一双狭长魅眸微微眯眯着,眸光森冷,探了一会儿之后,闲闲地道:“修罗门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