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落座,开始上菜。“上次在机场匆匆一别,也没详问,你怎么没有回国呀?”

“我可能喜欢伦敦的雾吧!”无意谈自已,严浩神情略显疲惫。

三人大笑。

颜浩冲他举杯,“你也学会幽默了。”

“工作了吗!”两人很有默契地干杯。

为恐冷落客人,老总忙着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布菜。话题转入业务,同是为一家跨国公司代理法律业务,很快便取得共识,一切都谈得透明而又愉快。

饭毕,其他二人识趣告辞,他们转入咖啡厅继续。

为他注上一杯芳香的咖啡,颜浩微笑摇头,“说来我们都有三四年没有聚会了,对啦,上次机场那位是你女友吗?你结婚了没有?”

严浩淡淡一笑,“你真能想像。那是堂兄的女儿,我侄女,一直在英国,我回来时她要跟着,我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谈女友?”

“哦,你想要定居英国吗?”

严浩摇头,“不一定,过几年再说,一切都没稳定下来,而且,我爸爸那边也有问题,先工作着吧!”

“呵,你呀,还是很挑。想起来好笑,我们在大学时,居然会同时喜欢过同一个女生,但我们从没有大打出手,似乎是各唱各的戏,互不干涉,朋友、同学照做。”可惜我俩都没那个福份。”

严浩没有笑,定定地看着杯中黑色的液体,“我上个月在柏林见到她了。”

“明靓?她怎样?”颜浩急切地问道。

“很有职业记者的感觉,灵敏、语速很快,用词犀利,非常敬职。”

“我不管那些,她瘦了没有?”

“比大学时瘦了点。”

“唉,”颜浩仰倒在椅中,“我可怜的盈盈,真让人心疼。”

“可怜?”严浩诧异地看着他。

“她没有和你提吗?你们没有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有,就随便聊了几句,她好象有点忧郁,变了一个人。”

颜浩叹息地闭了闭眼,“她呀,就怕别人同情,事事逞能,所以才逃得远远的。”

严浩身子微微一怔,“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颜浩弯身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笔记本,后面夹了几张照片,他轻轻翻开,递过去。

明靓苍白着脸,神色凄凉,捧着两张照片,站在登机梯上,“大二的新年,明叔与周姨从南非回国,飞机刚从开普敦起飞,因油箱着火,坠在好望角附近,机上无一人生还,救生人员打捞上明叔们的行李箱,找到了几件衣衫,当成遗物埋在大连,这张是在去大连的飞机上拍的。”

严浩的面容剧烈地抽动,掩饰地去拿咖啡,却碰翻了杯子,手忙脚乱,收拾好,急急地又看向下一张。

明靓瘦了,跪在雪地里烧着纸钱,泪水满面。“你知道,明靓是外婆带大的,她外公早逝,外婆就周姨一个女儿,突闻女儿女婿遇难,外婆心脏病突发,在明叔周姨六七未到时,也走了。突然失去生命中至爱的三人,明靓象个木头人,不吃不睡,眼睁得大大的,那时候,不是我就是陈静,要不然就是我妈,三人轮流陪着她。好不容易她正常了些,大四时,我刚想让她到上海来读研,新华社找到她,想聘她做翻译,她却提出去国外做记者,摆明了不想让我们疼,唉!”

一张一张,张张都是小脸苍白,眼神凄楚。最后一张,好象是除夕的晚上,和颜浩全家挤在丰硕的餐桌边,故意堆起的笑容,让人恨不得抱着大哭。

“你为什么不尽力留住她?”他捏住最后一张照片,心疼得碎裂。

颜浩苦笑,“我说得不好听,就差强逼她洞房,与她生个孩子捆住她了。”摊开双手,无奈耸肩,“可她那一流泪,对你说些让你心疼不已的话,我就没辙了,只好放手。”

“她是孩子,怎能由着她?”他痛心地自责着。那时,顾了学业,顾了自尊,顾了修补失去她的痛处,拒绝了一切与她有关的联系方式。

“孩子?有那样条理清晰,辩得你无话可说的孩子吗?”

手机突然响了,颜浩一看号,沮丧的表情焕发出激动。“盈盈,是你呀,想明明哥啦!”

严浩的手指泛白,强烈的妒忌咬撕着心。她不管是快乐还是痛,总是不需要他。

“爸妈都好,毛衣收到啦!嗯,要多吃点,千万别冻着,我会去查收包裹的,钱赚得那么辛苦,不要乱花,行,行,行。。。。。。再见!”

恋恋不舍地合上手机,发现严浩移步到窗前。

“是明靓,给我妈寄春节礼物。我妈呀,想她都想疯了,现今不再嚷着要她做媳妇,只说要女儿回家。”颜浩黯然摇头,“她总说没有亲人的地方,故乡就是异乡。唉,有可能就不回来了。”

“她在学塞尔维亚语,说要去南非工作。”他为何没有细细看她呢,为何没有问她好不好,为何要那么冷漠地离开呢?

那个雪夜,她会如何过?她心里可曾有一点点他的位置?

严浩后悔得很想砸死自已。

“自从她绝然去柏林,我彻底死心了。严浩,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和明靓之间真的有恋过吗?还是象我与她只是字面上的说法,而没有任何意义?”颜浩问。

那个暑假,有三十多天,日日一起,如胶似膝,严浩心痛地闭上眼,“以前你说你擅变,我说我和你相反,我的心是不变。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将来,我一直都很爱她,而她,爱我吗?”

计程车穿过外滩,经过大剧院,曲曲折折驶向酒店。夜深了,司机排除寂寞,把音乐开得山响。

严浩疲倦地躺在椅背上。

CD里,不知是谁,卷着个舌头,语句不清地一遍遍吟唱着:爱情是一种怪事,我开始不受控制,爱情是一种本事,我开始连自己都不是,为你我做了太多的傻事,第一件就是为你写诗,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失去理智。。。。。。。

歌声毫无阻碍地,生生撞着严浩的心。

严浩苦笑,虽然不认同这样的唱法,却不得不承认这首歌唱进了他的心中。此刻,他真的为她失去理智,失去思维,为她疯狂,想为她做不可能的事,想把她揉进心底,永远护着暖着。

她愿意把她交付给他吗?

[柏林童话:第三十四章]

北京的温度比上海低点,空气也明显干燥许多。

从机场到市区需要一个小时,严浩淡漠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的建筑。以前只觉得飞机是一种便捷的交通工具,从不关注。今天在飞机上,俯看下面的山河,他的眼眶有点微湿。

明靓坐在飞机上,孤独地远赴异乡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会害怕吗?

因为爱,所以不舍;因为不舍,他爱得更深;因这爱得太深,他渴望拥有。

心折地闭上眼,如何能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责任呢?

“严律师,到家了。”接机的警卫长微笑地扭过头。

严浩点头,跨出车门,走进外界谓之神秘的庭院。在南京时,他们住公寓式的楼房,到北京后,突然换成四合院式的厢房,古式古香的,还真有点不习惯。

严浩很少住家中,嫌气氛太过于压抑,一切都富于政治化,没有什么平常百姓家的温情。爸妈成天在外工作,弟弟住在人大,家里就保姆和勤务员。

很典型的共产党高层领导之家,二十岁的明靓如果住到这里,估计连夜就会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爱得小心翼翼,细细地呵护着那份爱,轻易不让她接触到与他身份有关的一切。

她还是逃了。

严峻在西跨院的书房,听到脚步声,自桌上的文件中抬头,难得露出一丝欢喜,“严浩回来啦!”

“是的,爸爸,我到上海出差,然后回来看看你和妈妈。”

严峻自桌后走出,骄傲地看着高大俊帅的儿子,谁说官门公子都是酒囊饭袋,他严某人的儿子优秀得令人瞠目。

“过完春节再走?”拉着儿子坐下,很期待地问道。

严浩有点内疚地看看父亲,头发灰白,容颜憔悴,“爸,你身体要紧,有些事让下面的人去做,不必事事过问。我只呆一天,后天的飞机。”

严峻叹了口气,坐回书桌后,架起老花镜,“你就怕我留住你,让你从政,让你沾我的光,进什么部门任什么职?”

“没有,爸爸,是我要回去开庭。”爸爸的口气有些落莫,与往日的强悍有些不同。

“别人家自已的子女不谈,其他沾亲带故的都抢着打着进部门工作,唯独你,唉,我是该为你自豪,还是该为自已遗憾呢?”

“爸爸,我只是想做自已喜欢的事!”

“知道,你现在是大律师,报纸上都有关于你的大幅报导,不是秘书让大使馆修改你的身份,你现在估计连门都出不了。好吧,你有你的事业,我不强求,你的性格也不适合从政。但是,严浩,回国吧,律师在国内一样可以做的。”严峻温和地看着儿子。

严浩迟疑了一下,“再过两年好吗?我想结婚后回国定居!”

“你找了个外国女子?”严峻低吼着站起身,“蒋介石家当年娶了位外国媳妇,闹出多少笑话,我严峻不允许这种事在我们家出现。”

“爸爸,你听我说完呀,不是外国女子,”严浩叹了口气,熟知父亲精明世故的政治脾性,“是我喜欢的一位学妹。”

“明靓?”严峻一口说了出来。严浩惊讶地看着父亲,“你记得她?”

“你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走到一起,我当然不会轻易忘记,何况我们见过面,她很爽快地拒绝了我代你的求婚,呵,很有个性,想到她当时的表情,冷冷淡淡的,我是又吃惊又赞赏。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呀!”

“没有,是偶遇,自你和她见过面后,我们就没联系了。”

“你是在埋怨我吗?”严峻一扬浓眉,眼眯了起来。

“不,这是我和明靓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书香门第对我们这种官宦之家很看轻的。”

“什么?”严峻有点想笑,“你没有讲反吧?”

“没有,我很认真在讲。”严浩淡淡地一笑,“她那对高知父母,有闲云般的逸志,受其影响,明靓不会委屈自已住到这四合院中,一举一动都墨守成规。”

严峻深究地看着儿子,“那她现在想住进来了?”

“没有,她现在德国,以后会去南非,再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你想陪着她去流浪?”严峻不在意地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