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微微咽了口唾液。

这是要干神马啊。

不单是她,整个宴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说笑声,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那二人。

直郡王胤褆是康熙最大的儿子,人也早早步入中年,可是人家在骑射上可是把好手,早年还曾在军中历练过,抡起真功夫,在所有八旗贵族子弟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太子胤礽则不同甜儿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未来的国之储君。

太子看上去有些胖,面色白净,五官也并不多么出众,只是那通身的气派,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很是有几分康熙的影子。

兄弟二人看上去倒是都挺轻松,一声锣鼓后,猛然的缠在了一起。

眼见“开打”了,众人都有些激动了起来,便见几家的宗室王爷阿哥,随行而来的内大臣的少爷,还有那许多的八旗儿郎,一个个地都跟那打了鸡血似的,大声地加油助威着,有喊直郡王的、有喊太子爷的。

气氛一下子就被弄得火爆了起来。

大约也是受了这个的影响,场上的二人转眼间就扭打成了一团。二人肩顶肩,脚下功夫却是互不相让,你来我往,打的着实激烈。甜儿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太子看上去不咋地,没想到一身功夫倒还真不赖,颇有种深藏不漏的意思。

正看的带劲儿呢,突然胳膊上传来一阵锐疼。便见身旁的李佳氏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左臂,整个人的身子前倾着,脖子伸的老长,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甜儿可怜的小胳膊,被她带着鎏金的尖锐护甲抠的生疼,也没心思再看了,赶忙就要把胳膊拽回来,谁想,那李佳氏是铁了心的要“虐待”她的,无论她怎么叫,就是不撒手,疼的甜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气的想要咬她一口时,那李佳氏却又突然松了开来,并紧捂住自个的嘴巴,一副泪眼蒙蒙地样子。

甜儿霍然把视线移回了场上。

便见不知何时,这兄弟二人已是分出了胜负。

太子半坐在地上,气息不稳,面有乌黑。而直郡王则立在那里,脸上俱是一片意气风发。

看这样子,便明了谁胜谁负了。

一时间,场面有些凝滞。

直郡王哈哈一笑,伸出手拉了太子起来,与想象中的恼羞成怒不同,太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被人击败有什么可丢脸的,兄弟两个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却都是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连高高坐在御位上的康熙也露出了笑脸,最后还分别下了赏赐给两个儿子。

接下来又有几个八旗子弟上去比试,与他们对战的都是蒙族的壮士,赢了自是欢呼喝彩不断,输了也只是技不如人而已,再说能在陛下跟前露个脸,也算值了。

呼朋唤友、觥筹交错间,天色越发的黑了下去。

整场宴会足足持续到午夜时分,才算结束。

甜儿早就困倦的不行了,见有人起身离开,便也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胤禛早就让苏培盛过来传过话了,让她自行回去。甜儿便也没有等,只独自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自夜宴过后,又过了半月。甜儿算了下时间,暗想:也该是回行宫的时候了。

她心中惦念八斤,真恨不得早早结束这次的围猎。

在加上自从来了这围场后,胤禛常常跟着康熙帝去其他地方扎营行猎,总是好多天都见不着人影甜儿独自一个人,便更觉孤独。

而就在她心心念念的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阵阵吵闹之声。

追月掀开帘要去看,却被突然冲进来的苏培盛撞了个跟头。

“福晋、福晋…”他不停哭喊道:“大事不好了,咱们家爷…染上时疫了…。”

仿若惊天霹雳,甜儿豁然起身,厉斥道:“你说什么!”

第40章 时疫(一)

苏培盛跪在地上,涕泪连连地说道:“福晋是真的,爷他真得了时疫。”

“爷前些日子还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得了时疫?”甜儿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手心,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昨儿晚上,太子爷突地发起热来,咱们爷去看了,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脸色就显得不好,当天晚上就开始头痛发热,而到现在——”他狠狠地哽咽一下,哭嚎道:“已经撅过去了,福晋啊您快去看看吧!”顾不上两只已经似要瘫下去的双腿,甜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哭什么爷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你现在立刻带路,走——”

说罢,也不管自己都没有穿鞋,就那样向外跑去。

两刻钟后,她们来到了南边的帐篷那里,离着老远,就看见这里刀锋林立,有几百个侍卫牢牢把守在这里。

甜儿此刻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谁知却被人拦了下来。

“瞎眼的奴才,这是雍亲王福晋,你敢拦?”苏培盛就像是被激怒的狼犬一般,上去一脚就狠狠的踹在那守卫的膝盖骨。

“没有皇上圣旨,任何人不得擅闯。”那守卫,眼睛都不眨的这样说道。

甜儿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问苏培盛:“你可知圣驾此时在何处?”

苏培盛一擦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又费了些功夫,他们终于来到了一驾金色的帐篷前。

便见这里守卫更是严密,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手持长枪、身形威武,便是看着都有一股萧杀之意。

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等了片刻,才终于有人过来通传,康熙宣她觐见。

甜儿毫不犹豫的迈了进去,便见大气明黄的帐子内,正立着许多人。

而唯一坐着的就是天下至尊,康熙帝。

“儿媳钮钴禄氏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康熙微一颔首,却并未叫起,只问道:“老四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甜儿用力的一点头,直视着康熙的双眼道:“儿媳要入帐伺疾,请皇阿玛允许。”此话一出,大帐之内,肃然而静。

大阿哥胤褆、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用着惊奇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便见那女子鬓发散乱,衣着不齐,浑身上下毫无亲王福晋的端庄,反而显得狼狈无比,甚至,她连鞋子都没有穿,那双裹着白袜的双脚,已经尽是泥土,甚至隐约的渗出斑斑血迹。

可就是这般凄惨的样子,却无一人嘲笑于她。

因为这个女子说,她愿意入帐伺疾。

没有一丝勉强、没有一丝犹豫、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焦与渴切的祈求。

康熙豁然起身,目光灼灼,他问道:“钮钴禄氏你可知道,时疫此症,最易传染,近身者,十之八九都会染上,你,不怕吗?”

怕,为什么要怕?

甜儿平静的说道:“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好一个忠贞不二的女子!

这一刻,整个帐子内所有的男人,心里都不由重重一颤,既感念此女的刚烈又想道,若此时染上疫症的人是自己,可否会有一个女人,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只有一事”便在此时,甜儿又开口说道:“四爷与儿媳有一子,名为弘旦,孩童稚弱又懵懂无知。若此次…不能得还,还请皇上看在他是四爷唯一子嗣的份上,护他长大。儿媳叩谢皇阿玛了!”

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甜儿也不管有没有被允许起身,就那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走的非常急,隐约的似乎还撞了个人。

甜儿走了后,整个皇帐内,依然是寂静一片。

直到康熙道:“好、好、好、不愧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媳妇。”

大阿哥胤褆点了点,而后又上前,再次劝道:“皇阿玛,时疫之症最是凶猛难测,而此次来的又这般古怪,儿臣恭请皇阿玛立即回转行宫,圣体为重啊”说完便双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八阿哥胤禩也道:“皇阿玛,儿臣愿意留下来照看太子、四哥与十五弟弟。”

“请皇上起程回宫。”霎时,屋子里所有人哗啦啦的全都跪了下去。

康熙帝脸色极差,此次,他有三个儿子染上时疫,特别是太子,他从小扶植长大,给予了很多希望的太子。尽管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两个隐有龌龊,关系远不如以前亲厚,可康熙从心里面还是很看重他的。

重重地闭了下眼睛,下一刻,康熙却突然问道 :“朕记得太子府是来了个侧福晋的,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到她的影?”

正说着,大太监张德全,就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上,太子侧福晋李佳氏,今儿早扭伤了腰,现下已经起不来榻了。”

康熙闻言,脸色骤然一黑。

这早不伤,晚不伤的,偏偏在这个时候伤。

是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康熙气的浑身直颤,便见其冷冷一笑,刚要开始说什么的时候。

底下却有一人跪蹭了几步,磕头道:“皇法玛,孙儿愿意在阿玛身前伺疾。”

便见此人还是个少年模样,正是太子与李佳氏的亲子,弘晰。此时他也是胆战心惊,既恨母亲贪生怕死,又唯恐康熙因此厌了身为她儿子的自己,无奈之下也顾不了其它,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道。

大阿哥胤褆低下去的嘴角,扬起抹冷笑。

眉宇间却有股隐藏不去的兴奋之色,若是此次、太子和老四,皆殒命于此…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偷偷地掐自己一下,不然地话,非要笑出声来不可。

相比于表里不一的大阿哥,胤禩倒完完全全表现出了一种忧心忡忡之色,便听他说道:“弘晰侄儿,你且宽心。太子那有太医、宫人们伺候着,不少了你一个,再说你身体素来单薄,还是不去为好。”

“不!父亲有疾,做儿子的岂能不在榻前伺候。”弘晰声泪俱泣,一副恨不得以身代替的样子。

康熙的目光深深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又把视线放在了大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身上。许是他的眼光太有威慑力,一时间,竟无人敢与其接触,纷纷把头压在了自个身前。

“如此,明儿清晨便起驾回宫,太子也跟着朕回去,离远些便罢了,至于老四和老十五”康熙道:“就先留在这治病,待病愈后,在回转吧。”

“皇阿玛,不可啊,那太子他——”

“够了!”不待大阿哥把话说完,康熙眉毛一竖,大呵道:“胤褆你敢质疑朕的决定!”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康熙的威严,那是哪一个都不敢冒犯的。

而就在金帐里的人们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天威波及到自己时,那边的甜儿也再一次来到了南边的帐篷前。

“你们两个不用进去了。”甜儿对着身后的追月、秋绫说道。

“福晋…”两人同时轻叫一声。

“好了,不必多说,你们两个这就先回去吧,若是有机会就自从回行宫吧。”

“不!奴婢愿意跟在主子身边。”谁想,追月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抓着甜儿的裤角道:“主子就给奴婢个机会吧。”

甜儿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追月那张只能算是一般的五官上,流露出一种坚定。

“好!”

一旁的秋绫看着越过卫兵们,掀开帐帘走进去的三人,嘴巴张了张,脚步却到底没有挪动,不是谁都有勇气拿命去赌未来的。

甜儿进了帐子后,霎时,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和呛鼻的恶臭味便扑面而来。

便见一架紫檀木八扇屏风立在当下,时不时的有几个口鼻捂着湿布的宫女,端着药碗、铜盆等物来来回回。

那个人真的是胤禛吗?

甜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那暗黄消瘦的面孔,那高高露出的颧骨那细若游丝的样子,真的是她的夫君,真的是那个顶天立地,好似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动摇半分的雍亲王胤禛?

不————

不可能的。

甜儿像是只受惊了的母豹,猛然扑倒了他床边,紧紧握住了那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掌。

“胤禛、胤禛,你睁开眼睛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甜儿啊,我来了,胤禛…胤禛…胤禛……呜、呜呜…”

大约是听到了这包含哀凄的哭声,胤禛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那无比浑浊的眼睛里微微出现抹光彩,嘶哑着声音道:“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啊,你这个笨蛋、笨蛋、大笨蛋、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啊,你不是最厉害的嘛…呜呜…胤禛,胤禛,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她一边哭一边慢慢俯□在那充满了异样气味的嘴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她哭着说道:“别害怕,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胤禛的眼角微微湿润了。

第41章 时疫 (二)

“你们老实告诉我,爷的病到底如何了?”甜儿柳眉倒竖,清艳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底下站着的两个太医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

甜儿便看着其中一个道:“许太医你也算咱们雍王府的熟人了,你来告诉我,爷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了?”

此次,留在帐篷里负责照顾胤禛的除了甜儿外,另还有四个行宫出身的宫女,四个小太监,以及面前站着的许、王两位太医。

在甜儿怀着八斤的时候,是许太医一手照料其身体的,所以对于这位老者,她自己是很相信的。

许太医摸了摸自己颤巍巍的花白胡子,沉吟了下,说道:“启禀福晋,所谓时疫其实乃是夏疾此病突发凶猛,传染性有极强,着实防不胜防。至于,四爷的病情嘛…”他小心的看了甜儿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很重,有殁的风险”。即使有所心理准备,听到“殁”这个字时,甜儿的心脏还是狠狠瑟缩了一下。惨白着脸色,她说道:“既如此,二位太医有何妙手,可解四爷之危?”

许、往二人太医皆是沉默。

甜儿见了,心中即忧且怒,胤禛的命现在就掌握在这二人手中,若是连他们都保持沉默,岂不是就说,胤禛只等死了?

“许太医、王太医,我就直话说了吧,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四爷若是好了,那咱们就都好,四爷若是不好了…”甜儿以前所未有的冷酷语气道:“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二位太医闻言,面上皆露出苦笑的神色,便见那位姓王的,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我等自会全力施救…只是,四爷此次病情严重已到了药石不进的地步…福晋,您是四爷地枕边人,细心之处,无人能及,而且对于王爷的精神上也能有很大的鼓励,只要能让其在十日之内,不在口吐黄涎,说不定,就有希望。”

这说了等于没说!!

甜儿心中暗恨这两人无用,却也知道,他们实在是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能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去研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甜儿便用着全副精神来照顾胤禛,无论是洗漱擦身还是喂汤喂药,全不假他人之手。只是一连三日过去,胤禛的病情却还是那样反反复复,丝毫不见好转。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只偶尔清醒过来,也是不能认人的。甜儿心中简直是五内俱焚,这种看着深爱之人一步一步踏进死亡的感觉简直都快要把她逼疯了。

“福晋,今天的药来了。”口鼻上带着白色罩子的追月,小心的端着碗汤药过来。甜儿放下给胤禛按摩身体的双手,转过身接了过来,用银色的汤匙轻轻搅拌了下,确认热度正好后,甜儿才让人扶起榻上的男人。

“胤禛、胤禛、你该起来吃药了。”她轻轻地叫道。

男人枯瘦的脸上,没有丝毫清醒过来的意思。

甜儿心中酸楚,没办法,只好让人强行掰开他的嘴,把药灌了进去。吃药的时候辛苦,可是把药吐出来却是极轻松的。看着紧闭着眼睛,无知无觉的,嘴巴里却不停呕吐的胤禛,甜儿急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无论吃多少药,他都会吐出来,这样下去,病情根本不可能好转啊。

时间就在甜儿越来越深刻的绝望中,悄然度过,转眼间便又过了七日。

这一日,午后。

甜儿刚刚处理完被胤禛吐在身上的秽物,外面却有人来报。

她心中惊讶,在这个已经是完全被隔离了的地方,会有什么人,要见她。

来人是却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甜儿不方便出去,只隔着帘子与他说话。

“什么?你说十五阿哥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那张本就憔悴苍白的小脸,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便听外面的人,用着宫人特有的尖哑哭声道:“呜…十五阿哥昨儿半夜突然浑身抽搐,今儿鸡鸣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甜儿听了双腿霎时一软,就那样跌倒在地。

来到木兰围场后,她曾远远的见过十五阿哥,那是个样貌极好的少年,嘴角边总是有一抹亲切的笑意。可是如今那个人却再也见不着了,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听说皇上来年就要给他指嫡福晋了啊,却这样就、这样就……

甜儿心中哀凄之情简直不可言表,既有对十五阿哥之死的悲伤,但更多的却是对胤禛的担忧,会不会,下一刻,就轮到他了。

这样的想法,拼命冲击着甜儿的心里防线,让她本就支离破碎的心里,更是濒临崩溃。

十五阿哥死亡的消息,让整个帐篷内一片寂静。

下人们用着的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跌坐在那里的甜儿,有几个宫女甚至低低地哭了出来,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未来的绝望命运。

绝对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甜儿咬了咬牙,连脸上的泪水都没有擦,她站起身,深吸口气,对着追月道:“去把两位太医给本福晋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