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小弟妹,改日八哥登门谢罪,告辞了”胤禩压着眼眸,向他们轻轻点了点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们,随即强拉着八福晋出去了。

胤禟嘴动了动,也不知该说,呆呆的瞧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方回过神来,忙向引章走去,握起她的双手,紧张的上下左右打量,道样,没事吧?”

“都是你干的好事”引章满面怒气,用力将手一摔,扬起手便欲给他一耳光。

“你做”胤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也跟着闹呢”

“你倒来问我?”引章冷冷一笑,顺手抓起八福晋搁在茶几上的鱼形玉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咱们再说”

刚回直琴瑟居,却鱼儿笑吟吟迎了上来斟茶递水,笑着问道主子去了这么久才,没事吧?”八福晋脾气不好,这是广为流传的事实,因此自引章后,鱼儿等便都替她担心,见她少不得松了口气。

引章只好缓下了脸上颜色,勉强笑道能有事呢,不过琐碎小事而已。小阿哥呢?好些了吗?”

“宫嬷嬷陪着呢,”鱼儿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刚才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多了,这会子还在睡着。”

“哦,那你下去吧,我们想歇一会。”引章笑着点了点头,便与胤禟一起回卧室去了。引章悄悄瞟了鱼儿一眼,不禁暗叹,她会这么没眼光呢,好好的跟胤禩对上眼了

回到卧室,引章把门一关,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瞪着胤禟。

胤禟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嬉皮笑脸上前揽着她笑道娘子到底了?发生事了?好好的把八嫂招惹上门来了?那可是个泼辣货,翻脸不认人的”

引章本来要冲他发一大顿脾气,听他这么评价八福晋心里的火稍稍小了些,仍挣开他哼道我招惹她做?又没发疯是她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引章心念一动,举着那玉佩继续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居然说鱼儿勾引八爷我说这绝不可能,鱼儿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信,跟我争吵起来,又要动手,结果红叶挨了她一巴掌,她不甘心还要打,谁知八爷就来了”

胤禟听了也是一呆,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让八福晋了。他的脸色立刻就有些变了,一时不禁心乱如麻,头都大了

“你觉得呢?”引章并未打算放过他,眨了眨眼,直愣愣瞅着他道难道,这事是真的不成?”

“这个——呵呵”胤禟眼神开始躲闪,搓着手不知该回答。

事实上,这根本也不关他事,他只不过冷眼旁观而已,完全没有主动插手,更没有煽风点火、添柴加碳的行为

只是,他心虚啊了异常没有告诉她,说来说去也是他不对。

“你果然有份”引章这一气非同小可,气急败坏扭着他胳膊道爱新觉罗胤禟你好得很那个八福晋是人你比我清楚的多,你这么做不是害死我的鱼儿了吗”她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情之一事,最难,也最不讲道理,包括她,包括胤禟,都是如此。鱼儿如果真的陷了进来,这一生这么长,她该度过?

“真不干我的事”胤禟被她一掐倒掐清醒了,握着她的手苦笑道这事我也是最近怀疑而已,但其实我也很纳闷,他们俩会走在一块呢我若早,我能瞒着你吗,毕竟,鱼儿可是你的人。”

第369章 鱼儿

“真不干我的事”胤禟被她一掐倒掐清醒了,握着她的手苦笑道这事我也是最近怀疑而已,但其实我也很纳闷,他们俩会走在一块呢我若早,我能瞒着你吗,毕竟,鱼儿可是你的人。”

“你说的真的?”引章瞪着他,写满一脸的“我很怀疑。”

“当然是真的”胤禟连连点头,试探着苦笑道如今你瞧瞧,可有法子?”

“那还用看?”引章一时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更重要的是为鱼儿心乱如麻,一跺脚烦恼道八福晋那个样子你也亲眼见了。这件事千万别在鱼儿面前说起,最好,鱼儿赶紧找个看得上的嫁了吧”

胤禟有些失望,只得点了点头,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吧我这就告诫那边院里的人,不许走漏一个字。”

“那又不必。”引章反倒拦下了,想了想,道只不许旁人乱说乱传罢了,也要让鱼儿听到一些风声,好教她清醒清醒,知难而退。”

“哦你连这都想到了。”胤禟闷闷答应,替八哥惋惜,鱼儿是个好姑娘,温柔沉静,心细如尘,胤禩正需要这样的姑娘来抚慰苦闷的心情,可惜——

引章有些怔怔的,抬头望着前方,不觉喃喃道至于往后怎样,便看她的造化了也许,也许——,也说不定”

毕竟,连李清白那样以科考做官为命的人都可以为了巧手放弃追求了小半辈子的目标,还有不可能呢

“是啊,这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胤禟的眼睛蓦地又亮起来,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喜悦。

“?”引章怀疑的回望着他。

“没、没”胤禟别过脸,手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笑道过几日中秋节了,也不知衍儿能不能进宫,额娘有点想他了呢”

引章无语的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他,这人,转换话题的手法实在差劲到家。

引章一连几天心情都不太好,憋屈得难受。鱼儿似乎也听到了,面对她时总有些别扭的沉默着,琴瑟居中其他人见她们如此,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受气氛感染,也都不敢如往日说笑,一举一动都透着,连带弘衍都察觉了,乖巧了许多。

八月十五那天,胤禟照例和九福晋进宫给宜妃请安,晚间留在乾清宫参加家宴。本来引章也该去的,但她心情不好,实在打不起精神应付宜妃,也怕在乾清宫走神失仪引出事端来,便让宫嬷嬷抱着弘衍随着一起去了,她则留在府上与鱼儿、红叶等一起过。

天朗气清,月色晴好,圆圆满满如一盘白玉似的月儿高高悬在高远碧青的天空,地上照得银子似的程亮,枝枝丫丫的树影重叠交,如海底珊瑚,走在月下,须发尽显。

月圆之夜,最易勾起思乡之情,引章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想得最多的不是安寄翠和引华,却是从小和鱼儿相处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一个人坐在后花园临水阁子中,双手抱膝,下巴托在膝盖上,怔怔的望一会天上的月,又望一会水中的月,思绪也飘得越来越远,心中越来越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疏忽,她的不关心,鱼儿也许早已嫁了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她唇边扯出一抹苦笑,她以为她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她以为她都让她做主是为她好,于是便心安理得的做着的打算,原来了,真的了。

她忘了鱼儿温婉的个性,忘了她的思想根本不同于她,忘了她只是她身边一个婢女,她不主动提起,她如何好意思开口?她说了给她自由,但她给的那种自由她又如何敢当真去要?如今弄到这进退两难的地步,实在是她害了她,也是她耽搁了她

引章越想越悔,忍不住长长一叹。

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引章身子一紧,没有回头,沉声低喝是谁?出去”

九爷府的治安很好,她从来没担心有贼。世上真正能飞檐走壁又有胆量随意潜入王公府邸的,又有几人呢?

“是我,。”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鱼儿。

引章心一紧,抱着膝盖的手却松了松,微微直起脊背,扭头勉强笑道你来了?”

鱼儿手中抱着两小坛酒,一袭浅色衣衫,领口和袖口、斜襟、裙摆一角绣了疏疏几枝浅花,月色下瞧不出颜色,质料轻柔,风吹得贴在了身上,裹得她柔弱的身子玲珑曼妙尽显。月色下,那温婉的气质我见犹怜,细细一看,又带着几分百折不回的坚韧和刚强。

“独自坐着岂是不闷?我特意来陪陪啊”鱼儿笑了笑,轻轻矮身,坐在她的旁边。

鱼儿举了举手中的酒坛,笑道这是陈年桂花酿,往年中秋咱们可都要喝的,近日心烦,连这个都忘了”

引章一呆,心头蓦地一暖,往日间情深相互照应的一幕幕浮上心间,她自失一笑,道可不是,亏了你还记得”她想了想,不禁又感慨道其实我身边多亏了有你,不然,还不知成样呢”

鱼儿将一坛酒递给引章,抬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起的碎发挂到耳后,笑道这么说呢,我从来都没忘记,如果没有,鱼儿这一生该多么无趣为做事,其实也是为鱼儿啊”

引章怔怔的望着她,鼻子有些发酸,眼中渐渐泛上水雾,她打开坛盖,举起酒坛向鱼儿笑道不说那些了,咱们之间横竖是算都算不清的。来,喝酒”

鱼儿亦举着酒坛与她碰了一下,二人仰头喝下一大口,相视而笑。

“今晚的月色真好”鱼儿望着天上那冰蓝苍穹中一轮清亮的月色赞叹,引章却凝视着泛着粼粼银光的水面出神。

“,是我不好,让受气了。”鱼儿忽然低下头轻轻说道。

引章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她,认真道不,是我不好,竟对这事一无所觉。鱼儿,这些日子以来,你心里一定很苦很不好过。我,我早该想到的,可是我只顾着我,居然把你给忽略了,我——”引章心头愧疚极了,她口口声声将鱼儿当做,可是实际上呢?她也没为她做

“我娘很快就要来京城了,”引章心口一热,双眸蓦地闪亮,向鱼儿道等她一来,我便让娘认你做义女,往后,你就是我的了”

“不、不”鱼儿一惊,手中的酒坛子差点掉到地上,她慌忙摇头,急道使不得,不可以的”

“为何不可?”引章蹙眉,道我娘一定不会有意见,骆家每一个人都不会不同意。鱼儿,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鱼儿叹息似的苦笑,粉颈低垂,月光下,露出雪白光柔的脖子,纤细而温婉。半响,她才抬起头,幽幽道,你刚才说,这些日子我一定过得很苦,是不是?其实不是的,”鱼儿轻轻摇了摇头,沐浴在月光下的脸庞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照人起来,她的眸子中流露出温柔醉人的神色,她的唇畔牵扯出愉悦温柔的笑容,她仿佛迷醉一般轻轻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我心里很欢喜,很,幸福,真的。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想着,念着,在心底默默守候的幸福,没想到,这一切结束得这么快,我——”

“你喜欢他?”引章睁大了眼,她有些不信的望着鱼儿,心里震撼极了。鱼儿对谁都那么温婉的笑着,行事不急不躁,轻声细语,她觉得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而从她今日的话中看来,她分明对胤禩情根深种,身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居然一点儿都觉察不到

“是的,我喜欢他,就像您喜欢九爷一样的喜欢他。”鱼儿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拉扯不断的韧性,一如蒲草。“我这不应该,所以,我只想好好的看着他,看到他生活得幸福安乐,我心里便也幸福安乐,可惜现在,我却连累了他。”

引章心头忿忿,却不知该向何人发火。她自然是迁怒胤禩的,若不是他,鱼儿会变成这样,八福晋那么一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往后鱼儿还见人?还有谁敢娶鱼儿?

“,我从未想过破坏他的生活,虽然我感觉的到,他过的不算好,但是起码很平静。也许,这也是他不愿意打破的。可惜,如今这平静,却被我打破了。”鱼儿说着不禁一叹。

引章默然,望了望鱼儿完美的侧脸,心中暗道:你又何必都往身上扯,其实,这不是你的,胤禩身为一个男人,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真是枉为男人引章想着,不禁大为鄙视起胤禩来。

“可是,这跟咱们结为有何关系?”引章心里虽然不痛快极了,替鱼儿不平,她几乎想要训她太善良,又不忍责她。

鱼儿道,如果此时同鱼儿结为,别人恐怕会有想法,到时候,八福晋必定又要跟八爷闹的,我实在,实在不想这件事再纠葛下去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引章望着她,目光闪烁不定,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怕别人以为,在这个时候她与引章结为,是要借此提高的身份和地位,好以此作为进入八爷府的筹码和跳板。引章听她这么说,她也,如果她们结拜了,一定会有人这么想,而且,人数还不在少。

这个傻鱼儿,这时候了还顾及着胤禩,可胤禩自打那天走后,可是一个字也没向这边说的,连叫人带话都没有

引章只有苦笑,鱼儿既然非要这么做不可,她也只好尊重她,便点点头,重新收拾起心情,笑道好吧,既然这是你一番心意,我不能不尊重你。鱼儿,这件事就这么吧,咱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好,”鱼儿忧伤楚楚的脸上泛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眼睛也亮了起来,笑道,咱们再喝”

“好”引章一笑,两人各自举坛一碰。

两人兴致极好,对湖赏月,饮酒畅谈,明亮的月光渐渐变得柔淡,悄悄的夜色温柔无边,置身夜色之中,一切的尘嚣烦杂荡涤无存,心头脑中一片清明清淡。两人说着,笑着,喝着,不知不觉一坛酒见了底。这桂花陈酿入口醇绵香甜,初时不显,后劲却大,加上微凉的夜风一吹,两人都沉醉了七八分,酒沉上头,心突突的跳着,醉眼迷离不觉靠在廊柱睡着了。

引章醒来时,是在琴瑟居的大床上,天已大亮,头还有些重重的往下沉。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坐着,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昨晚的事,忙拿过叠得整整齐齐的亵衣亵裤穿上,掀被下床扬声便叫来人”

引章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便又抬眼向鸢萝道九爷呢?昨晚时候的?没见他?”昨晚刚刚过节,按理说今日胤禟不必上朝他不会出去才是。

鸢萝、阿青等带着小丫鬟早已守在外边,一听忙都答应一声进来,打帘子的打帘子,拿衣裳的拿衣裳,催水的催水。

引章甩了甩有些麻木沉重的头,向鸢萝笑道昨晚我是的?鱼儿呢?”

鸢萝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好笑道昨晚奴婢们可是找了大半个园子才在后花园那儿找着主子和鱼儿,一坛子酒都喝光了,醉的不成样红叶、凌霄扶了主子,阿青、阿碧扶了鱼儿,这会鱼儿应该还在房里歇着吧。她酒量向来不行,呵呵,昨晚居然也喝了那么多,不是亲见奴婢都不信呢”

引章听了放心,笑了笑,向一旁小丫头秋叶道你去看看鱼儿样了,留在那儿照顾照顾她吧,若是她醒了,告诉她好好歇着。”

秋叶答应一声去了,引章这边梳洗不提。

第370章 突变

引章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便又抬眼向鸢萝道九爷呢?昨晚时候的?没见他?”昨晚刚刚过节,按理说今日胤禟不必上朝他不会出去才是。

鸢萝一怔,有些犹豫,终于笑道昨晚九爷比主子还的晚呢都过了三更了才。今儿一早天一亮便又起来了,说是有事要出去。”

“他有没有说去哪儿了?”引章诧异。

“好像是,好像是进宫去了。”鸢萝吞吞吐吐。

引章本来不觉得奇怪的,鸢萝的态度倒叫她起疑,她瞅着鸢萝笑道你是我带来的人,我的脾气还不么?回事尽管说来吧”

鸢萝定了定心,神情明显一松,笑道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回事。只是九爷昨晚气色很不好,沉着脸不,红叶还挨了他几句训呢九爷听见主子喝酒睡得沉了,便回书房睡去了,听说今儿天刚亮便起来穿戴整齐出门去了,门上小厮说是穿戴着进宫的朝服。”

“我了,”引章满腹狐疑,不懂胤禟到底是哪根筋搭了。要是往常她饮酒醉了,他一定不会离开她身边,就算他怕吵着她往书房睡去了,今日一早也一定会看她,绝不会就这么急着出去。除非有很大的事要发生,或者,除非他已经不爱她了不管哪一种“除非”,都表示有比她更重要的情况发生了。

引章心里有些失落,毕竟,他捧了她疼了她这么久,她已经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属于独享的,此时突然被不知情出现的拦截去了,她的心里无论如何总不能好受。

她虽然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的酸味却一股一股的冒了上来。

“你去叫——”引章话到一半又住了口。她本来想说你去叫鱼儿来”她想让鱼儿出府给她打听打听是否发生事了,鱼儿替她打理了这么多的生意,往来联络都是她做的,她的人脉关系还是很广的。胤禟如此重视的事必不是小事,要打听起来不会太难。更重要的是,鱼儿才是她嫡出的“人”,让红叶等人去打听,虽然也可以,但她总觉得别扭,毕竟,这事跟胤禟有关,而她们都是胤禟的人。

可是此刻,她又能让鱼儿出府呢?引章不禁暗暗苦笑,原来她和鱼儿之间,是她更加不能离开鱼儿啊

“主子?”鸢萝见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没有了,等了半响没等到,忍不住出言提醒。

引章微微一笑,道小阿哥呢?你去叫宫嬷嬷、红叶她们抱他吧”

“好”鸢萝笑着去了。她在生活上很能照顾人,诸事可处理的井井有条,但说到对外,完全不通的。

弘衍已经可以站着一小会了,就是不敢迈开步子,引章一放他站着,后退几步向他伸出手含笑示意他走,小家伙跃跃欲试,啊啊两声,小腿始终迈不出去,每次都是极其灵活的蹲下身子往地上一爬,手脚并用,飞快的爬到额娘怀里,得意的抱着额娘依依呀呀,逗得引章和宫嬷嬷等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今日引章却没多少心思逗他,心不在焉的只盘算着胤禟的事。宫嬷嬷是个人精,红叶也都是机动灵醒之人,虽然大家都猜不到发生了事,却无不翼翼,敛神屏息,不敢现出往常嬉笑之样。只有弘衍见她们都不像平日那样逗玩,觉得无聊极了,兴致缺缺,没多会便又睡了。

引章这一等,直到晚上天都黑了,胤禟才踏着疲惫的步子来至琴瑟居,引章一听见他的脚步声从远至近,心头一松,身子微动终又坐下,在榻上看着闲书消遣,只作如往常一般无异。

“你醒来了?没有不适吧?”胤禟脸色有些憔悴,精神倒还好,见了她也还笑得出来,引章悄悄的细心打量他几眼,发觉他没异样,至少,他的脸色,他的神情,他的眼神,他的态度,包括他的语气,看起来跟昨天都没有变化。引章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纳闷:难道,是她猜了不成?

“喝酒喝傻了?”胤禟见她半躺半靠在美人榻上,手中展着书,低着的下巴,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前方只管出神,像是根本没听到他,不由好笑,大模大样挤着坐在她身边,将她手中的书随手抽出扔在一旁,双手掰着她的肩膀好笑道昨晚醉成那样?难道真喝傻了,连爷都不认识了?”

引章这才回过神来,“扑哧”一笑,偏着头眨了眨眼笑道昨儿喝傻了,所以你嫌弃人家便自个走开了?”说毕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胤禟瞧着她的模样,又好笑又真有点心疼,握着她的手捏了捏,笑道会嫌弃你?头还疼吗?”

“早上有些晕乎乎的,这都一天了,已经没事了。”引章盯着他笑答,话中的怨意不言而喻。都一天了,你这时候才来问这话,是不是迟了些?

胤禟听出她言外之意,含笑的目光凝视着她只是笑,抬起手臂,将她轻轻揽着依偎在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笑道今儿有事才忙着走开了,我心里哪一时哪一刻不惦记着你呢?”

“嗯,我。”引章轻轻回答,没有问他事。

胤禟却不能不说。她不问,也是他了必定会告诉她她想的一切,她信任他,他又岂能辜负她的信任?胤禟微微抬头,目光向室内一扫,鸢萝、红叶、青、碧等人俱无声退下,轻轻放下了厚厚的锦绣门帘。

胤禟将怀中的扶着坐起微微离了离怀中,握着她的手道你可昨晚在宫里发生了事?”

“了?”引章疑惑反问,好奇却并不紧张,宫里发生事横竖不会牵扯到她的身上来。

胤禟哂然一笑,便将中秋家宴上发生的事向她说来。

原来昨晚,本来君臣父子妯娌一处喝酒,对着当空皓月,倒也其乐融融,后来也不知哪位嫔妃扯的话题,突然说到子嗣上,说着说着,康熙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胤禩身上,说这些中间,成年开牙建府了的,只有他一个至今未有子嗣,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圣眷正隆的密妃便笑着接口,说八爷八福晋若是愿意,她倒可以做一个媒。康熙听了便笑问何人?密妃便笑着说刚刚拨到自个宫中的秀女瓜尔佳氏很是秀丽端庄,大方明理,家世也清白,是个好姑娘。

康熙常临幸密妃处,是见过这瓜尔佳氏的,听密妃说了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温柔而大的眼睛,恬淡的气质,他不禁冲着密妃微笑点头称是,夸赞密妃很是细心。

密妃笑吟吟起身谢恩,众妃心中都有些酸溜溜的,密妃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量窈窕娇小,容貌清丽,最年轻最得宠,每个月康熙留宿后宫日子本就不多,但密妃几乎独占了三分之一的机会,平日里陪着圣驾喝个茶、赏个花、下个棋的就更不用说了,她若不懂圣上的心意,还能有谁懂?

不料密妃这厢谢恩的话才刚说完,八福晋那厢窈窕的身姿傲然一挺,头轻轻一摆,两把头左侧缀着的两股齐肩珍珠流苏珠光闪动,她微微昂头,眼波轻转,傲然硬声道娘娘好意,妾身夫妇心领了,只是万万不敢生受”

密妃的脸色立刻紫涨,尚未褪去的笑容顿时僵硬,一张俏脸哭笑不得,咬着唇,尴尬的望望八福晋,又望望康熙。

众嫔妃、皇子、福晋们无不噤声,宫女太监们都愣住了,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紧张的捏着手心。

“儿臣谢皇阿玛、密妃娘娘厚爱,福晋今儿喝多了,皇阿玛和娘娘勿怪。”胤禩从容起身,优雅不失风度,向着御座一揖,拱手恭声道。

“我今儿没喝酒,脑子清醒着呢,爷这么说,可是欺君之罪”八福晋并不领情,冷冷开口。

“老八家的,你少说两句。”一袭淡蓝绣梅竹旗袍的良妃早已站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面惶恐,惊慌失措,身子微微发抖,手中紧紧的捏着绢帕。

“哼”八福晋轻哼,颇为不屑。场中寂静,鸦雀无声,她这一哼虽极轻微,仍清清楚楚的传入大家的耳中。一众当事人,除了她,都尴尬着急得要命,连胤禩的眉头也微微的蹙了蹙。

康熙沉双目灼灼,缓凝重的目光在八福晋和胤禩身上来回流转,端坐在上,脸色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皇阿玛,儿媳的眼中揉不得沙子,皇阿玛若要赐美,请先将儿媳休去”八福晋缓缓起身,向着康熙跪下。

静到极处的大殿中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一众人无不变色,一时都呆住了。

第371章 升级

胤禩不禁暗暗冷笑,眼角冷冷的睨向她。听听!她说得多么好听,外人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对他有多么情深意重呢!实际上,她爱的只有她自己,她把他当做什么了?当做她手中的一件玩偶,哪怕她不喜欢,放置在高高的阁楼中蒙蛛网灰尘,也绝不叫别人拿走!其实这也无所谓,他过惯了恬淡的日子,就这么凑合着也能过,但她实在太不给他面子。经此一闹,明日八贝勒惧妻之名势必传遍京中,他胤禩还要不要见人!

“你们伉俪情深,倒也难得!”康熙面无表情缓缓开口,摆摆手道:“起来吧!这是你们的家事,朕老了,也管不了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刚刚才处罚了安郡王府上,连已经去世的安亲王都受到了牵连被追贬爵位,牌位撤出太庙,在这个当口,他实在不愿意对与安郡王府渊源极深的八福晋做出什么责罚,即便这个责罚合情合理,落在外人眼中,仍会说他是借机打击,甚至还会说他冷酷无情,大行株连,连自己的儿媳妇也不放过!

可是,看着儿子胤禩这么一声儿不反对,一副无所谓认同的没出息样,他又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康熙冷冷瞅着胤禩,胤禩越是不以为意,云淡风轻,康熙心头的火气越大。他强势了一辈子,谁不匍匐在他脚下俯首听命,后宫嫔妃谁不对他喜笑相迎,柔婉顺意。谁知自己的儿媳妇当着面就敢如此做派!可见,平日在他看不到的八爷府中,还不知嚣张跋扈成什么样呢!而如果没有纵容她的胤禩,她怎会如此?说来说去,总归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康熙心头怒火越积越盛。凌冽的目光恨铁不成钢的扫过胤禩面上。哪还有什么兴趣听歌舞。径自起驾。携了密妃而去,丢下一殿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众人不敢这么离去,只好勉强打起精神熬着,这种索然无趣又非要硬撑下去的滋味实在难受的紧,无数人忍不住在心头暗骂八福晋。直到三更将尽,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才摇摇摆摆过来传旨,说让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精神一振。打着呵欠,揉着太阳穴,捶捏着肩头。半眯着眼,在各自奴仆的扶持下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去。

别人都各回各家,与胤禩交好的胤禟等却没回去。陪了胤禩一起回八爷府,陪着他宽慰了好一阵,眼看无事,才各自散去。

次日上朝,大家都去的特别早,连胤禟、胤俄这种平日里丢三落四满不在乎总是掐着点的也一早便起床认真穿戴修饰,弄得整整齐齐、妥妥当当,然后急急赶往宫门外候着。

因为谁也不想让心情不好的老爷子抓到小辫子。

老爷子昨晚虽没当场发作,但心情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他就不会一言不发拉着密妃去了,大半夜才叫人来宣旨散场,摆明了就是“我不舒服,你们所有人都别想舒服!”

上朝时亦一切平静,下朝之后,胤禟等陪着胤禩一道进宫请罪,康熙连听都懒得听,直接摆手打断,然后说河南的差事胤禩和胤禟办的很好,很该赏点什么,当即点了两名宫女赏赐给胤禩,让他领回家去。胤禩一脸平静的接受了,急得胤禟在一旁心慌意乱干瞪眼,后悔死跟着胤禩一块进来了!若是康熙依葫芦画瓢,照样也给他赏赐两名宫女,引章非跟他恼不可。

所幸,康熙只深深瞟了他一眼,然后鼻孔里哼了一下,说:“你治府不严,功过相抵,朕没什么赏给你的!”

胤禟一听感动的一塌糊涂,头一回觉得没有赏赐才是最好的赏赐,忙跪下诚心诚意的磕了个头,道:“儿臣不敢奢望,谢皇阿玛不罪之恩!”

康熙轻轻一句话,已经将引章私自出京一事完全带过,他当然感激不尽。但由此亦可见,他是铁了心要整治八福晋,给胤禩一赏就是俩!

出宫后,胤禟胤俄等免不了恭喜胤禩,然后争相陪着他一起回府去。其实大家的目的基本一致,就是想跟着去瞧瞧头天晚上在乾清宫家宴中闹得那么离谱、那么强硬的八福晋得知此事后会有何反应。没准康熙也派了人盯着,等着瞧这事的发展呢!

胤禩淡淡一笑,也无所谓,横竖,关于这件事他早已经看淡了,该来的免不了,既然他们要去那便去吧!他素来温婉恬淡,他母亲出身低微,其实他从来便没奢求过什么,只想平平安安、富富贵贵的过一生,只是可惜,他的容貌堪称完美,加上少时饱读诗书,简直就是内外双修,气质儒雅,极有父亲的贵气端凝,又有母亲的温文典雅,他学识又好,待人又和气,是以他的人缘一直很好,为了这个,已引起康熙不少的不痛快了,总觉得他别有居心,他见了,只有更加觉得淡然无味,越发没了什么别样心思。

这次八福晋这么一闹,其实也好,至少,让他的名声也臭一些吧!

事情不出意料又大出众人意料,八福晋派家奴守着二门不许那两名宫女进内,还扬言要赶出八爷府。此事关系天家颜面,胤禩不由也真动了气,与她大吵了起来,胤禟、胤俄等见了忙忙相劝,这一劝全都被八福晋拉扯进来,夹枪带棒讥讽了一顿,弄得诸人也好没趣。

这还不算,不知怎的,安郡王府那边竟也来了人,口口声声陪着笑求胤禩原谅八福晋,又恨铁不成钢怪怨八福晋太不省事。八福晋一听更气,哭闹不休,说了许多大家都明白但都不便说、不好说的话,吓得胤禩及安郡王府诸人等脸都白了,八爷府中闹得人仰马翻!

“这会还不知怎么样了呢。那两名宫女早唬得成了个泪人,八哥不得已,只好暂时安置在外院住着,八哥脸上也被八嫂抓伤了,还不知明儿见了皇阿玛会怎么样!”胤禟末了苦笑。

引章听了觉得既滑稽又哭笑不得。叹道:“你这个表妹。占有欲也太强了。”属于她的东西。哪怕她不要,也绝不许旁人染指。那日她突然上门撂下的那些话顿时浮现在引章耳畔。

胤禟心念一动,瞅了她一眼,道:“旁人都说她和八哥是金童玉女,相敬如宾,但爷早觉得他们俩之间奇奇怪怪的,却又不知怪在何处,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难为八哥了。平日里还一副若无其事!”

引章心想,难道你还指望八爷这样的人跟她拌嘴或者打架不成?他又不是十爷!她嘴里却不由得微笑道:“也不见得难为啊,你和九福晋平日里不也这样吗!”

胤禟脸色一变。睁了眼瞪着她,引章顿时大悔,这件事的底细他说过只告诉过她一个人,她这样戏笑他。实在不应该!

引章不由得涨红了脸,尴尬的笑了笑,蹭上前去,讨好的挽着胤禟的胳膊靠上他身畔,低声下气笑道:“胤禟,九爷,爷——,那个,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咱们早点歇着吧,好不好?”

胤禟心里确有不快,加上这一天因胤禩的事联想到自己,早已又倦又烦,听她这么取笑一股火气直往脑门冲,见她这样低声下气不由又心软,少不得忍着气无声一叹,轻轻握上她的手,点点头没精打采轻轻嗯了一声,遂一同起身,往卧室去了。

此事果然没这么轻易收场,康熙当天晚上便知晓了当日八爷府发生的一切,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阴沉的可怕。但他仍不做声,由着他们闹,而且还在背后添了一把火,让八福晋挑个吉日带着新入府的妾室进宫给惠妃和良妃奉茶。这二妃一是胤禩的养母,一是他的生母,新人入府原该进宫敬茶,但也可去可不去,本不需康熙提醒,但康熙偏偏就提点了。他一提,这可去可不去的事也就变得非去不可!

他自持身份,不便跟小辈妇孺计较,但并不表示他会轻易饶了她去。不然,为君为父,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八福晋自小要强,也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性子上来了,也不是个肯服软的。她不敢跟康熙去闹,在八爷府上却能闹上一闹,与胤禩打擂台,弄得是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几乎将全城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件事,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仍没个结果。胤禩已经被康熙借口指桑骂槐的骂了好几回了!胤禩也自委屈,他是两头不讨好,两头走不通。老爷子那头他理所当然不能怎么能;八福晋呢?他就能拿她怎么样了吗?她根本就是无牵无挂,无所顾忌,他又不能将她抽一顿鞭子或者饿上几天,且别说他做不出来,即使他做得出来,他相信她也是不会屈服的!

胤禩焦头烂额,京城中各阿哥、王公贵戚、朝中大员甚至各家各府的后院,无不摇头叹息,对他充满了同情。

这些事引章却没多大兴趣,因为安寄翠带着青鸾,已经来到京城了。引章将她们安置在七口井胡同的宅子中,自己也带着弘衍、鱼儿搬了过去陪着。

引章见了久别的母亲,还有久别的青鸾、宝珠、藿香等人,早已开心的不得了,天天陪着母亲。冯茹因对京城心有阴影,这一次没有来,留在了杭州协芳记帮忙照应。

安寄翠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引章少不得要陪着她四处逛逛,青鸾是第一次在这个季节来到京城,此时已到九月初,正是天清气爽的时节,既不冷也不太热,对青鸾来说正合适。

安寄翠对出去游玩倒兴致一般,只是耐不过女儿和青鸾盛情,便笑着随她们一道出去,其实对她自己来说,她倒更加愿意在宅院中逗弄外孙玩。

弘衍正是长得粉妆玉琢最可爱的时候,胖嘟嘟的小脸,柔软而白嫩的小手,大而亮乌黑的眼睛,煞是惹人疼爱,尤其那张依依呀呀的小嘴和神采飞扬的神情,见了谁都不怕,一逗就笑,安寄翠一见极是疼他,笑得合不拢嘴搂在怀中便舍不得放下。

不过,引章十分无语的就是安寄翠刚来的第二天,她抱着可爱的弘衍十分欣慰向女儿轻声笑叹道:“衍儿这么可爱,阿章,你真是有福气,往后也是有了靠山了!”

靠山?引章无语,不觉向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望过去,她怎么瞧都不觉得他像靠山。

鱼儿听了便在一旁笑道:“夫人您放心,姑爷不知多疼小姐呢,就只要小姐一个,往后啊,小少爷、小小姐多着呢!”

“是么?呵呵,我就说姑爷是个好人!”安寄翠甚为满意点头笑赞,又道:“单是昨儿便瞧出来了,若是他不疼阿章,怎么会待我这样客气呢!”

引章听了只好笑笑。

引章好好的陪了安寄翠好些日子,胤禟每日下朝办完事回家换了衣裳,便也到此处,七口井胡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直到九月初十,胤禟匆匆赶来。

九月初十中午,胤禟回来与引章母女聊了几句,逗了逗儿子,便给引章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