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置妥当,太后已携了众人来至跟前,不仅太后和诸妃等,便是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也都睁大了眼等着瞧稀奇。

明亮的阳光自天空照耀着,照在那五颜六色、栩栩如生的绣面上,令人见了只觉如真花一般摇曳生姿,娇美鲜艳无限。

太后在贴身宫女搀扶下围着那绣屏慢慢移动脚步,笑吟吟的瞧着那芙蓉花,突然她的眼睛亮起来,面上满是意想不到的惊喜笑容,眨了眨眼,指着那绣屏喜道你们瞧,果然是,果然是哎哟,还有蝴蝶呢”因光线的缘故,她瞧只觉那蝴蝶一闪一闪似在闪动着翅膀,活灵活现,连带着花朵都充满了生气。

诸妃听了亦斜着身,侧着眼,偏着头,移着步瞧着,果然如太后所言,一个个又惊又喜,赞叹嬉笑之声不绝入耳。

这个说“哟,我看到金黄色的芙蓉花了,一眨眼又变了橘红”

那个说“咦,从一簇突然变成一大片了,后边还有雪山呢哎呀又变成湖畔芙蓉了”

那个说“那两只蝴蝶还会飞呢,方才还站在花朵儿上,这会飞在空中了”

那一个又说不是两只蝴蝶,分明是三只”

“……”

胤禟等自然站得远在一旁,没凑上去赶这热闹,但一个个也不禁被这些叽叽喳喳的们说得心动好奇起来,不是亲见,谁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如此玲珑心思之人,更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巧手之人。也不知用的线,竟能将这表面上看起来不过一簇数枝的芙蓉花下隐藏了那么多层五颜六色的画面,令人如观万花筒般,又似步入江南园林,一步一景。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是你们家巧手绣的?”胤禟有些不凑在引章身边笑问。

引章也伸着脖子瞧了好一阵,听见胤禟问便也回身轻声得意微笑道当然,除了巧手还能有谁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呢巧手绣这件作品花了整整三年,搜集那些稀罕难得的染料更是费了我们骆家商号无数的劲,世上仅此一件,便是想复制也没有了”

胤禟瞅了她一眼,扬了扬眉,突然一笑,低低说了声“小气鬼”,他不必她说也猜得到,她一定是生怕宜妃见了也想要,生怕他不知轻重应了下来,到时候不好回绝伤了颜面。

引章回以他一笑,悄悄吐了吐舌头。不是她小气鬼,是这事根本就办不到。

“这么说,这件独一无二的珍品定然价值不菲了?”胤禟又笑问。

“江南总督要买了进献太后的,价钱打了折扣,四十八万两,有个广州的富商,出了八十万两,没卖。”引章说得颇为得意。

突然之间,发觉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众妃和福晋们都禁了声,敛神屏息一脸惶恐和紧张,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十分不高兴。

“太后,这江南总督实在大胆,竟将一件不完整的绣件进献太后,该当治罪”开口的是宜妃。

惠妃听了却嗤笑一声,眼波一睨,道太后,要臣妾说啊,这江南总督该当治罪,那玲珑绣坊的人更该治罪这件绣品既有瑕疵,居然胆敢以次充好,蒙蔽太后,实在是胆大妄为”

太后脸色铁青,听了却是缓缓点头。

见太后和惠妃说到玲珑绣坊身上,引章心中大急,胤禟来不及拉她,她已经轻轻来到四福晋身边,低声问发生何事?四福晋便悄声告诉了她,说是方才太后和诸妃了不知哪一层有一朵芙蓉花只模模糊糊绣了一半,明显缺了另一半,而且看上去脏兮兮的像被雨淋了一样,太后见了自然生气。

引章顺着四福晋所指点的方向看,调整了几次视线,果然,那临水摇曳的一枝芙蓉花枝,枝头一朵张开手掌大小的粉红色千层芙蓉果然缺失了半边,看起来满是凋零之感,跟整个画面格格不入,也难怪太后见了要生气。。

太后贵极天下,以天下养,所拥有的无一不精,无一不完美,几曾见过这样的?别的且不说,单说心头那份被人欺骗的气恼,她也接受不了

但引章,巧手一定不会这么不,一定是运送的人在路上出了差。

眼看太后要发怒,引章顾不得别的,抢步上前跪了下去,俯首道太后请息怒,这中间必定有所误会,玲珑绣坊的绣女就是再大胆,也断断不敢戏弄太后啊”

“哟,这不是九侧福晋吗你玲珑绣坊的绣女有没有这胆,难道这绣坊也是老九的生意不成”惠妃尖声尖气嘲笑道。

“请太后开恩,容孙儿侧福晋说完。”胤禟也上前跪在她身旁,说完抬眼瞟了惠妃一眼,笑道惠母妃说笑了,玲珑绣坊会是我的生意呢”

太后盯着引章不言语,终究点了点头,道起来回话,你若,尽管说便是了”引章和胤禟找到了金花茶,替她去了多年的痰咳气喘之苦,眼睛也明亮了许多,她自然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因此容她。

她不禁回头瞅了那绣屏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她对那绣屏极是喜欢惋惜,只是可惜,残缺的怎能挂在太后寝宫?便是再喜欢也只好舍弃了

“是。”引章应了一声,由胤禟扶着站了起来,轻轻理了理衣裳,微笑道绣这幅千面芙蓉的绣女叫做巧手,是玲珑绣坊头号绣娘,奴婢与她倒也有几分交情。这件绣品是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方才完成,而搜集所用浸染丝线的染料则是她很多年以前便在做的事了。这绣件所用丝线乃是天山特有的冰蚕丝,这种丝韧性极好,又亮又细,只有一般蚕丝的四分之一大小,在阳光下既可隐色又可显色,不然,岂能藏得住这么多层画面?这染料就更难得了,并非寻常所见,也是经过她特殊处理,在随着光线变化可隐可现,而这绣品配色更是极其复杂,奴婢也不懂其中奥妙,为了各层颜色不会互相侵染,每一种丝线染色后皆放在一种从新疆找来的药水浸泡过,奴婢记得,巧手曾跟奴婢说过,这所有的颜色都可以用那药水浸泡而固色,只有粉红不可。只是可惜,江南总督大人催逼这绣品太急,巧手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固定粉红色不被侵染的办法,只好用未经特殊处理的丝线绣了出来,这原本也无碍,但据奴婢想,一定是运送途中发生了,这粉红色才会掉色,太后不妨先问问清楚。”

太后一扬眉,吩咐小太监去,将内务府的鄂伦大人传来,哀家要问话”

小太监答应一声飞奔而去。太后一转身回了院中亭阁坐下。诸人便也跟了。

不多会,鄂伦大人急急忙忙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来慈宁宫花园,在阶下跪下了磕头,太后蹙蹙眉,亭阁中人数众多,不便叫他上前,以太后之尊亦不便扬声喝问,于是便向胤禟瞅了一眼,道你去问他”

胤禟恭声答应,提气从容下台阶,来到鄂伦大人面前,按太后的意思大声问话,亭阁中人鸦雀无声静静听着。

那鄂伦大人恰好正是负责此事,听胤禟声色俱厉极其明确的问,又见了太后这阵势,不敢隐瞒,便吭吭哧哧的承认了,运送途中搬运时不留神沾染了脏,于是便用水擦洗了一下。他说完忙又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没有损坏绣件,不然也不敢呈现上来了。

胤禟听了不等太后吩咐,便叫人将那绣件抬,令他指出是哪个位置清洗过。鄂伦大人抬起头眯着眼瞧了瞧,伸出手指一指,正是那粉色芙蓉的位置。

太后摆摆手,道了声退下吧”

鄂伦大人如释重负,忙不迭磕头退了出去。

清洗绣件是常有的事,鄂伦大人此举并不算失礼,而且如他所言,从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也看不出来,但那粉色芙蓉夹在中间不知第几层,两边一沾水,相互侵染,别的颜色有保护层,独它没有,便模模糊糊变成了那样。

太后忍不住又蹙眉,惠妃便笑道太后不必烦恼,太后既然喜欢,让那玲珑绣坊的绣娘们再献上一幅便是了”

引章嘴动了动,被胤禟一个眼色制止。果然,只见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方才没听见郭络罗氏的话吗?这千面芙蓉岂是这么容易绣的成的?这再绣一件,还不知到何年何月呢”太后说着又瞧了瞧那绣品,轻轻叹了口气。

引章见了便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笑道太后无需忧虑,再绣一件不容易,但将这一件补救完整却是不难。只要找得到合用的颜色,巧手一定能将它复原。”

“果真?”太后眼睛一亮。

惠妃那厢却又忍不住抱怨那个玲珑绣坊也是奇怪,既然这粉红色不好用,干嘛不换一种颜色,弄到如今这样麻烦”

“自然是真的,这一点奴婢敢保证。”引章回了太后的话,然后才向惠妃笑道这件绣品的图样巧手早已画好,每一层的配色和花样都大有讲究,经过多次实验方才敲定,否则便显不出层叠搭配的效果。”

惠妃哼了一声不言语。宜妃见惠妃总是这样打岔刁难,便亦笑着接着刚才的话头向引章微笑道你这孩子,还不快说说有法子可以复原绣件,还等太后问你不成”

第389章 准备

“自然是真的,这一点奴婢敢保证。”引章回了太后的话,然后才向惠妃笑道这件绣品的图样巧手早已画好,每一层的配色和花样都大有讲究,经过多次实验方才敲定,否则便显不出层叠搭配的效果。”

惠妃哼了一声不言语。宜妃见惠妃总是这样打岔刁难,便亦笑着接着刚才的话头向引章微笑道你这孩子,还不快说说有法子可以复原绣件,还等太后问你不成”

引章没想到宜妃会向着,心头一热,向她投去感激一瞥,笑着应了声“是”,然后向太后笑道奴婢曾听巧手说起,在南方浅海中有一种粉红的晶石,碾磨成粉过滤沉淀之后,用明矾和朱砂、樱草一起可以将颜色提纯固定,只是那晶石十分难找,至今她也没找到。”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找到的了”太后似是松了口气,她最喜各种绣品,像这样出色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岂肯轻易放过。

“太后,孙儿愿为太后寻找这粉红晶石”胤禟抓住机会立刻跪了下来,说得恳切。

引章亦跪了下去,道奴婢愿意随着九爷一起去,请太后成全。”

两人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这是一个南下出海的绝好机会

胤禛瞅了他二人一眼,嘴角肌肉微微抽了抽,无声哼了一下。这两口子他算是看透了,不就是想打着名号离京逍遥吗

太后却是甚喜,含笑点头道好,好,那么你们快去快回,一定要替哀家将这颜料找到”她顿了顿又笑道哀家你们,那金花茶那么难找,还不是一样让你们找着了”

胤禟和引章笑着答应,相视暗喜。别人不知胤禟却知,引章那些话半真半假,不过就是为了将太后的注意力往南边引,是为出京南下找借口而已,至于找粉红颜料,她一定有别的法子。

一时大家散去,回宫的回宫,出宫的出宫。

回府马车上,胤禟便问身边的,那粉红晶石的说法是真是假?粉红的颜料又该哪里去找?

引章偏着头想了想,笑道你问我我哪里,据巧手推测,海南那边应该会有,但是,她其实也没见过——”

“你,那咱们该办?”胤禟瞠口结舌。他以为她是胸有成竹的,这下子好了……

引章“扑哧”一笑,忙道你先别着急,这件事其实巧手跟我说过的,她已经颇有眉目了。海南咱们是去定了,至于找那粉色染料,不会交给其他人吗?”

胤禟愣了半响,无声苦笑,叹道你的胆子,实在比我还大得多……”他答应老头子的事,还从来不敢交手他人呢

回到府上,胤禟便传令红叶等打点行囊,一边又将秦管家和宫嬷嬷传来,这一去半年好几个月,要交代的事情并不在少,而且除了府上事务,他还得将生意上的事务亦好好交代一番,然后还要找面见老爷子听训,还有间设宴饯行,若要启程,起码得在二月下旬了。

他忙着,引章也不闲着,最主要的是将摘抄出来用得着的一些资料整理带好,南方多蚊虫毒物,气候闷热,所以最主要的是需准备各种药丸药散和适合南方穿戴的衣裳鞋袜,这些有的现成就有,有的还得等。但这些都是必备的功课,试想万一穿梭林间被稀奇古怪的蜘蛛、蜈蚣或者蛇类咬了一口,没准小命就送在那儿了

这些事吩咐了红叶等执行,她方才想到该给巧手去一封信,将那千面芙蓉绣的事跟她详细解说。她不必她多言,巧手必定会倾心此事,毕竟,身为一位追求完美的绣娘,拿出不完美的作品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很遗憾和无奈的事,如今有机会可以补救,她比任何人都会上心。而且,凭着骆家的生意网络及人脉和胤禟的人脉,要找到那粉红色泽的染料并非难事。

但是,让引章为难的是,这封信写得着实不易。

这天她坐在胤禟的书房中,执了笔,蘸了墨,怔了半天才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一闪神的功夫,笔尖便在纸上落下浓浓的一点墨汁,她瞪着那上好的雪浪笺,那笺上歪歪斜斜的字和那一点显眼的墨汁,活像一个肌肤白嫩的小姑娘偏偏长了歪斜的五官,而且脸上还带了大大的一颗黑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引章丧气的将笔搁下,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想起鱼儿来,想起鱼儿如行云流水般的一笔好字。

“了,还有没备好吗?”胤禟恰好,听到她叹气大是奇怪。这些日子她可是兴奋得紧,跟这声叹息格格不入

胤禟的功夫已经近前来,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凑一看,忍不住好笑,道你这是要写信回家?”

引章叹道可不是,有点事要跟家里和巧手交代一下,可是——”她瞟了一眼摊在眼前的纸张,没再说下去。

胤禟一手将她拥着依偎在怀里,一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早些时候便叫你没事练练字,你总说有鱼儿在不必费那功夫,这下子为难了?”

引章被他说中心中事,大不服气嗔道都怪你,你先前若是叫人教会了红叶她们,我不是省事了?”

胤禟大笑,理所当然道爷自个会写,又不需要依靠她们,干嘛叫她们学?”

引章听了这话明显是有刺刺向的,大不服气,撇撇嘴正欲跟他胡搅蛮缠,胤禟已一笑回过神,道娘子这么聪明,从今日起练也不迟啊,更何况还有爷这样的名师指点——”

他说着将她写乱的那张纸顺手拿下搁在一旁,自她身后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一手握着她的手捏着笔一笔一画写着。引章微微偏头瞧了他一眼,但见他俊朗白皙的面庞线条格外柔和,浓浓的眉,弧度漂亮的鼻梁,垂下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神情十分专注,他的暖暖的带着熟悉气味的呼吸扑在她的脸颊侧,一温一凉,撩拨得人心里痒痒的,引章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神思恍惚,嘴角不觉漾起甜蜜温柔的笑容。

“你做,一点儿也不专心”引章还沉浸在一片柔情蜜意中,耳畔冷不防响起胤禟有些不满的训斥,她“啊”的一声低呼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才的手根本不配合他,飘乎乎的,又将那一张纸写坏了。

“走神,想呢,嗯?”胤禟很怀疑的瞅着她笑问,亮亮的眼睛里含着戏谑的促狭。

引章心虚,仿佛被他窥到了心中隐秘,脸上一热,轻轻啐道哪有想,只是想落笔更合适,咱们再来”

胤禟一副信她才怪的表情,却笑了笑,道好,再来,这回再写不好,爷要家法伺候”

引章“扑哧”一笑,道是‘伺候’,不是‘责罚’吗?”

胤禟被她说得也有些意马心猿起来,手上用劲,忍不住将她揽的更紧了些,在她耳畔吹着气道你想罚还是想伺候?”

引章偏过脸转头向着他,笑嘻嘻的正要,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两人一惊放开,赫然不知何时胤禩笑吟吟站在门帘处,背着手,愈显出长身玉立、好整以暇的神情。

“红袖添香意正浓,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胤禩微笑着打趣,抬脚走了。说的二人俱是不好意思一笑。

自打发生八福晋来府大闹之后,这是胤禩第一次上门,引章原本对他连累鱼儿的行为深感恼火,不知为何,此刻见了他真人,心头那隐藏着的一股火气突然之间蓦地消失不见了。她暗暗打量胤禩,一时有些发怔。这是她头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果然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难怪鱼儿会喜欢上他,可是看他这若无其事的模样,引章也有些糊涂了:他到底喜欢不喜欢鱼儿?

胤禟拂了拂衣襟走,扬眉笑道八哥来了,秦四那狗奴才越来越没眼色劲,也不知通报一声儿”

“是我没叫通报的,”胤禩笑着,与胤禟一起坐下,望了引章一眼,笑道我是想着,你们过两日便要离京,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回呢,今晚邀了三哥五哥十弟他们,到八哥府上聚一聚如何?”

引章听了便戏笑道你们去便去吧,只是别太晚了。还有啊,别像上次那样伤到了”

胤禩和胤禟身子似乎俱是一绷,引章虽然没看到他们脸色有变化,但还是敏感的觉察到空气中似乎有被拉紧了,她不禁有些狐疑起来,瞅了胤禟一眼。

“会,上次是意外,这次保管将九弟妥妥当当送便是,小弟妹放心”胤禩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了,然后微笑着轻声道。

“好了,我和八哥还有点事要商量呢,你先回琴瑟居陪陪衍儿吧,等会我便”胤禟见了也忙笑道。

引章眼光飞快瞟过他们,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去了。

胤禩的眼中不禁一黯,怔怔的叹了口气。胤禟望着他,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怜悯。他嘴动了动,终于有意无意轻轻说道临走前她说,她终身不嫁。”

胤禩肩头震了震,笑道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晚些时候你,我先了”

“好。”胤禟不由苦笑,他的八哥,为何一点儿都不像他呢他身上的枷锁太多,有别人加给他的,也有他套上的,也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挣脱。

第390章 南下

二月二十三,引章和胤禟终于踏上了南下之途,轻车快马,不过半个月便到了广东,行走在雷州半岛广袤的平原之上。

此时正是三月仲春,若是在北地,万物才刚刚复苏,而在这南疆边域,已经生机勃勃充满着热闹的活力。马车在平坦的大路上行走着,所见一望无际皆是浓浓的绿色,平原上栽植着望不到边际的水稻、玉米、甘蔗、香蕉、荔枝等农作物,或者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蜿蜒的河流缓缓流淌,河水也被草色映得一片澄碧,在阳光下像一匹闪闪发亮的绸缎子。

走了半日,渐渐的,天给人的感觉越来越高,越来越蓝,越来越澄净通透如一块上好的琉璃,引章不禁抬头望了望,心里暗暗在说:快到海边了只有靠海的地方,才给人这种感觉。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海安,只一眨眼之间,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蔚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干干净净,澄澄透透,水天交接无边无垠之磅礴大气令人精神俱是一振,心胸顿时也一片开阔。红叶等忍不住欢呼起来。引章也摇着胤禟的胳膊笑道你看,咱们到了好美的海,我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海了”

胤禟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也不去问她何时见过这样的海,炯炯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凝视着前方,抿着唇笑道是啊,咱们总算是到了大海,大海……”胤禟喃喃低语,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斗志,这是他第一次涉足海上,既然踏上了这道征程,他便绝对不会回头。

“那些狗奴才,怎的不在这儿候着,死哪去了”胤禟喃喃张望,向秦四努努嘴,道你去看看”来之前他已经叫人预备渡峡船只在此候着,不像四下里竟然不见人影。

秦四答应一声,带着一人打马前去。不一刻带着三个人飞马前来,那三人五短身材,三四十岁年纪,一身青灰粗布打扮,因长年在海边讨生活,脸色晒得紫堂,皱纹一道一道布满脸庞犹如刀刻。

见了胤禟三人慌忙陪笑上前见礼,胤禟一手撩起车帘,探头向外笑骂道陆老六你这王八蛋,爷在马车上颠簸,你倒躲懒歇凉去了船只可都备下了?”

陆老六哈着腰抬着头站在车前,样子格外滑稽,他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露出雪白的牙齿,忙不迭点头笑道九爷放心,船只早已备下了,爷来的这日子正好,天高日晴、风平浪静的,明日便可渡过海峡前往海南岛,岛那边也已有人接应,九爷放心吧这一路想来爷也累着了,请随小人来,到前边的渔村里歇一歇吧,地方简陋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九爷不要嫌弃这儿别的没有,海鲜多的是,鲍鱼、银贝、海虾、海蟹、牡蛎、毛蚶、文蛤、鱿鱼、海参、海蜇、大小黄鱼都有,等晚间渔船了,小人去拿新鲜的让爷尝尝鲜”

陆老六笑眯眯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胤禟还没,引章、红叶等早已咯咯笑个不住。胤禟也不禁一笑,瞪着他喝道还啰嗦,还不快带路”

陆老六忙又笑呵呵点头称是,上了的马在前领路,领着他们往海边渔村行去。这儿只有一个小小的渔村,二三十户渔民的房子搭建在离岸不远的小山坡上。站在门口,便可一览海上风物,蔚蓝无际,天广地阔,层层的蓝由近至远叠加渐进,最后与天际相交一线。近处,是推涌上岸雪白的浪花,海面,飞舞着点点洁白的鸥鸟。

此时正当中午,四处鸦雀无声,想必渔船都出近海打渔去了。只有海风呼呼的吹着,带着大海潮湿的咸腥味,合着唰唰的海浪冲击沙滩的声音,温柔而静谧。

近处的沙滩上晒着渔网,有几个渔家妇女在飞线走梭织着渔网,见了他们都瞟来好奇的一眼,窃窃私语。

陆老六引着胤禟等进了一所小小的院落,陪着笑道地方简陋,九爷、不要嫌弃,快请进来吧”

胤禟只哼了一声没理论,携着引章一道进屋,引章眼角一睨环顾周遭,院墙皆为岩石垒砌而成,十分坚实,高高的院墙无疑正是为了挡住时而肆虐的海风,屋子并不高,亦为坚石或者青砖所筑,刷着洁白的石灰,但经过多年的烟熏火燎和风吹雨打日晒已经东一片西一块的脱落变灰了,斑斑驳驳。屋顶所盖不是草木树皮也是厚实的瓦片。想来,都是因为近海的缘故。

屋中还算亮堂,四壁裱糊得甚是干净,家具虽然用的都是寻常木料,但一色簇新,还学人风雅的在墙上挂了两幅字画,靠墙长案上摆放着几件花里胡哨的假古董瓷器,胤禟见了不由好笑,但也未点破。

天花板不高,显得屋子十分低矮,胤禟抬头望着那几乎就在头顶之上的天花板,总觉十分的不习惯,时不时便要抬头瞅上一眼。引章倒是浑然不觉哪儿不好,稍作休息,洗了脸,净了身,用了饭,再吩咐红叶等将行李临时安置放好,便拉着胤禟去海边逛。胤禟见她高兴,不欲扫她的兴,便随着她一起出去,顺便去瞧了瞧明日要乘坐的船。

正是日头骄人的时刻,沙滩上静悄悄的,除了被波浪推涌至岸的小贝壳外再无活物,但见雪白的浪花一层层自海面席卷而来,温柔的唰上岸边,溅起的雪白在金黄的沙滩上格外显眼,也格外漂亮,像是给沙滩镶上了一道白边。

两人走在细腻轻软的沙滩上,望着远处的大海,悠悠的白云,追逐着玩闹,捡着沙滩上的小贝壳扔向大海,引逗着层层席卷的雪白海浪,时不时哈哈大笑,迎面吹来呼呼的海风驱散了阳光中的炎热。

“可惜了,若是早晨起个早来赶海更有趣了”引章不禁笑着叹了口气,手中捏着一只拇指大小带着一点一点圆点花纹的小海螺。

“无妨,等到了海南,有的是”胤禟笑了笑,却又道不过,是赶海?”

引章便笑着跟他解释一番,尤其大加描述那些生动活泼、稀奇古怪的海中小生物,海虾、海螺、寄居蟹说得甚是热闹。胤禟听得出了神,不禁点头笑道有趣有趣,等到了海南咱们找个好地方住下来,爷陪着你玩,好不好?”

“当然好啊”引章嫣然一笑,手一扬将那手中海螺抛向了大海,迎面呼呼的海风吹得她的秀发向后飞扬,裙裾飘飘向后贴在身上。她咯咯笑着,望着那温柔的海浪禁不住脚痒痒,反身抱住胤禟,娇笑道胤禟,咱们脱了鞋袜下水玩玩好不好”到了海边不湿脚,那还有趣?

“不行”胤禟睁大了眼,盯着她脚上那鞋帮子、鞋尖已隐隐有些水汽的鞋子,道这是地方,岂能如此不自重身份?等到了海南,咱们寻个清净地方,一个人不许靠近,你高兴玩便玩”他双手揽住她的腰,眼睛却在她身上各处一溜,不怀好意的笑嘻嘻起来。

于是引章仿佛看到面前出现一张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饼,上边写着“等到了海南……”回过神他那眼光,引章脸一红,忍不住啐道你又在想坏事”扬着手便要打他。

“你倒说说我想的是”胤禟哈哈大笑着偏身避开,两人又在沙滩上追逐起来……

次日一早,一行人来至泊船的海湾,只见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清晨的海风湿润润的打在脸上,带着咸腥味极重的水汽,港湾的渔船大多都已出海,只有寥寥三五艘停着等待检修。

闻着这海腥味甚重的味道,胤禟胃里突然有些翻涌,脸色一会苍白一会潮红,他虽一言不发不说,但哪能逃得过引章的眼睛?引章忙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海上就是这样的,你若是不习惯,咱们歇歇再走?等中午时候,这股子味会淡一些”

胤禟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要紧,等会便习惯了,若连这个都受不了,将来还能做海上生意吗”

引章心里不禁大大佩服,这种不适应有多难受,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胤禟甚至连过渡的都不给,可见他对于海上生意的决心有多大。

“那咱们上船吧”引章微笑着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仰起脸望着他,温顺的依偎在他的身旁,胤禟温柔一笑,点点头“嗯”了一声,携着她一起上船。

一时诸人安置完毕,陆老六笑着禀报情况一切正常,胤禟便点点头,道开船吧”

陆老六脆声答应,只见他站立船头,扬臂挥舞,随着他一声悠长响亮的吆喝,众水手齐声唱喝,在这宏亮的唱喝声中,大船徐徐驶离海岸,向着茫茫大海中驶去。

第391章 渡海

陆老六脆声答应,只见他站立船头,扬臂挥舞,随着他一声悠长响亮的吆喝,众水手齐声唱喝,在这宏亮的唱喝声中,大船徐徐驶离海岸,向着茫茫大海中驶去。

渐渐地,海岸线连同岸上的一切都消失在眼帘中,海水的颜色也显得越发幽深,凝重的蓝色似染了浓墨一般,深沉得不见底,像是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和吸引力,令人望着望着便心惊胆战。阿青、阿碧和红叶、秦四等一开始还十分兴奋,围在甲板船舷叽叽喳喳指点说笑不住,这会子都笑不出来了,望着茫茫无涯的海面,四顾无一片可以落脚之土,一种原始而本能的恐惧之感突然间由心底升腾上来,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和所有的意识,不由得越想越怕,越怕越不能不想,想着想着脚开始发软,心开始发颤,身上开始冒汗,一个个心惊胆颤的都咬着唇回舱中去了,揪着一颗心紧张兮兮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好像一动船就要散架,人就要跌落到海中喂鱼似的。

甲板上,只有引章和胤禟还在迎风谈笑。

见胤禟脸色已缓了,引章放了心,挽着他胳膊靠在他身上笑问道怎样?现在好多了不?”

胤禟正瞅着那变幻莫测的海水出神,闻言回头一笑,抚摸着她的脸点头道好多了,好在今日无风无浪,不然,恐怕还是够呛。”

引章忍不住“扑哧”一笑,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老实,实话实说不逞英雄。”

“这有好逞的,”胤禟笑道书上说刚出海有所不适也是正常,久了自然而然便如履平地了,又说海上风浪大时能卷上数丈之高,阿章,你信吗?”

引章默默注视着海面,道当然信,再大的船都无法和海上风浪相匹敌,海这么大,如有大风席卷,从天边将海浪一层层滚雪球似的席卷,你想想能将这浪堆积的有多高,若非如此,自古以来,那么多人都对海洋怀着深深的畏惧之情而不敢涉足一步呢?”引章说着向舱中努了努嘴,笑道远的且不说,单说她们几人,爷也看到了。”

胤禟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又怜又爱笑道如此说来爷岂非捡到宝了?还好,有你陪着我”

“那是自然,咱们说好的,不管到哪儿都要在一起。”引章心中暖暖,仰起头笑着,亮闪闪的眼睛上眼睫毛一眨一眨。

胤禟与她相视一笑,望着那颜色变幻不定显出几分森森之意仿佛血盆大口的海面,双眸突然变得炯炯,他目中波光闪烁,望着海面淡淡道若说畏惧海洋,其实也未必,想必是平原陆地上的生活太安逸了,见了这海便害怕,不肯踏足一步,倘若不得不面对,不得不踏足,也由不得人害怕了,比如这些水手和海边的渔民。”

引章心头一凛,笑道你说的很对,不得不面对时,便没可怕的了”她一时想了很多,想了很远,想到那靠海而生的国家,再想到拥关禁海的大清,一时千头万绪,不觉怔住了。

胤禟也不,只是望着海面出神,时而远眺,时而近观,他也在暗暗琢磨沉思着,对面的海岛,带给他的是财富还是灾难?他是下了决心定要有一番才肯的,不然岂不是叫老爷子和们笑掉大牙?可是,虽然查阅了那么多资料,但前路渺渺,是凶是吉谁又预料的到呢?

“胤禟你瞧,快瞧,蝴蝶,蝴蝶”引章突然激动的大喊起来,伸手指着船舷前方的空中。

胤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不禁一怔,果然,两只灰色翅膀带着一缕银白的蝴蝶正在翻飞起舞,翩然跹跹,追逐嬉戏,仿佛面对的不是大海而是盛满百花的花园。

“这,这儿居然有蝴蝶?”不禁胤禟愕然,连引章也一时愣住了,喃喃道不是亲见,我简直不敢,这茫茫大海上竟然会有蝴蝶真不知它们累了可办呢”

“可不是,九爷,,”陆老六不知何时从舱中出来,站在他二人身后笑道九爷和真是好运气,彩蝶引路,这可是好兆头呀,寻常人跑多少趟海也难得一见的,谁知您们一来便见着啦这次爷和定然事事顺心,旗开得胜,大吉大利”

胤禟和引章听了忍不住都被他逗得大笑起来,但两人听了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胤禟笑道老陆你这张嘴是越来越油滑了,借你吉言,带着你手下那帮人好好跟着爷干,回头少不了你们好处”

“爷放心,奴才先代各位谢爷恩典”陆老六笑嘻嘻的打了个千,笑道海上生活枯燥乏味,奴才嘴拙,逗得爷和一笑解闷便是奴才的孝心到了了爷,还有一个半时辰左右才能靠岸呢,爷和不如进舱喝口茶,用些水果,歇一歇?”

胤禟瞟了引章一眼,笑道也好,不然岂不辜负了你一片孝心”说着揽着引章笑道走吧,咱们进去”

引章听了他这话再想着刚才陆老六所说的话,咯咯笑个不住,点头道好,咱们进去”

陆老六也在一旁呵呵笑着凑趣,搓着手忙抢先一步替他们打起帘子,又向内高声叫道姑娘们,爷和进来了,快伺候着吧”

引章不禁抿嘴一笑,心想这个人倒有些意思。

申时初,船终于靠了岸,引章和胤禟一进船中用了些茶点水果,不多时便瞌睡了,还是被阿青阿碧轻轻摇醒,方知船已靠了岸。

两人便起身,收拾整齐,由着阿青、阿碧打起帘子从舱中出来,抬眼一看,码头颇显冷清,但入目远远近近一片葱茏苍翠,尤其是高大的椰子树及其他棕榈、苏铁类的树木长得异常繁茂,入眼已是浓浓的南国风情,完全不同于北地。

第392章 海苑

两人便起身,收拾整齐,由着阿青、阿碧打起帘子从舱中出来,抬眼一看,码头颇显冷清,但入目远远近近一片葱茏苍翠,尤其是高大的椰子树及其他棕榈、苏铁类的树木长得异常繁茂,入眼已是浓浓的南国风情,完全不同于北地。

两人在诸人簇拥下一步步下了船,上了岸。岸边已有陆老六的陆小七带着人在等候着,身着靛蓝长衫,腰间束着腰带,看上去干净利落,两溜雁字排开,一旁是两辆垂着银蓝车帘车帷的朱漆马车。

见胤禟等下船,陆小七见了慌忙加紧脚步迎了上来,趁势打着千单膝跪了下去,磕头陪笑道奴才给九爷请安,给请安,爷同吉祥”

胤禟听他说得夹七夹八不觉一笑叫起,向陆老六道这就是你?”

路老六忙笑着回道是,正是奴才胞弟他嘴巴笨,不会,九爷您多担待”说着向自家瞪了一眼,喝道还傻愣着做,还不快请九爷和上车,前边带路”

陆小七忙笑着点头连连说“是”,命车夫将马车赶了,引着胤禟和引章等上车。

马车辘辘而行,引章忍不住撩起车帘一角往外张望,但见入眼皆是各类棕榈椰树槟榔榕树等热带植物,浓浓密密的枝叶和着低矮丛生的灌木连结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绿色,走了许久,方才来到街上。

因地方平坦而且地广人稀,街道也都十分宽阔,但房舍甚少,行人更少,如此更衬显出四处静悄悄、空荡荡的,仿佛空城,给人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胤禟轻轻叹了口气,道难怪人都说这是天涯海角,乃荒凉不毛之地,瞧这样子果然如此,比西北草原还叫人觉得空旷”

引章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即便是在现代,海南的街道都不甚热闹,除了满大街跑的旅游车外,路上行人都是极少,何况在这尚未开发的清代呢?她仰起头笑吟吟望着胤禟,笑道这样不好吗?想圈多大地便圈多大地,想做便做,横竖没人跟咱们抢而且,这儿可比大草原气候、资源好得太多了”

胤禟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儿倒是哪都比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