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趔趄,傻傻的,愣愣的,摇晃着,挣扎着。江寒上前扶了我一把,他刚想前去拉回顾朗说清楚,却见顾朗已经脱下衣衫,将那个女孩子紧紧裹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抱住了她,在他向我求婚的这一天。

他抱住了她,像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我始终是他与她爱情的看客,从我十三岁,到我二十三岁。

二零零七年平安夜,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子,眼里满是泪水。

她的手,轻轻拂过他苍凉的面颊,那么多的爱与痴缠,她艰难地泣噎着,说,无论……多么……苦,我都没有放弃活……下去……就是相信,这辈子,我一定还会见到你!

叶灵,是你吗?

你像以往那样,闯进了我的梦里?

还是,真的回到了我的生活里了呢?

第六章 这座城

后来的日子,

在这座城,

我见过很多像你的背影,

很多像你的眉,

很多像你的眼,

……

但是,

我知道,

他们,

都不是你的脸。

91 他用一句话,成功地谋杀了我的心。

二零零七年的平安夜,我正跟团苦毛线似的经历着人生的大喜与大悲。

这个夜晚,我暗恋了十年的男人,在众人瞩目之下向我求婚,甚至原谅了我隐藏他“已婚”身份这个现实。

也是这个夜晚,这个爱我爱到了连“已婚”事实都肯接受的男人,却在下一刻,为了另一个女人,放开了我的手。

而纵使这样,我就是含泪却也都会微笑以对——因为她是叶灵,是那个一直都醒在我梦里的女子,是我少年情谊的寄托与美好。

她是沉睡在我心底的那一朵花。

只是,真的是她吗?

那一年,她从楼前俯身一跃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桃花障子,是个销魂且残忍的名字,让我在看到她之后,觉得她一定是满身累累的伤痕,所以,她望向顾朗的眼睛里,才会蓄满了泪水。

这七年来,她经历的那些苦难,不是我能想象的,只是因为单纯地受着那个篮球场上的少年,因为分别时,他含泪对她说过的那一句话——叶灵,答应我,好好活着!

所以,她才忍耐着,苟延残喘着,等到了今天?

就像她对着他含泪微笑着说出的那句话一样——无论多么苦,我都没有放弃活下去,就是相信,这辈子,我一定还会见到你。

顾朗抱着她,那般的珍惜,仿佛捧着一件精美怕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们两相对望,眼泪不住地流。

如果我能自私一些,如果她不是叶灵,我想我一定会在此刻放声地哭泣。

胡冬朵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她用猫爪挠了挠我,说,她……叶灵?

我点点头。

胡冬朵就表示很理解地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哎,难怪啊……这小模样,别说顾朗一男人,我一女人看了都动心!哎,我要是遇到这种对手,立刻啥也不说,直接收拾行李走人。天涯,你节哀顺变吧。

顾朗抱着她就要离开,被打倒在一边的周瑞连滚带爬地跳起来,上来就要暴打顾朗。江寒在一旁挡开周瑞,他走上前挡住了顾朗,指着我,说,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跟她求婚!现在,却又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你要她以后怎么办?

我再次成功地被圣母附身,上前拉住江寒,悲伤地望着他,摇摇头。

江寒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怒意,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在顾朗怀里的叶灵,用她如水一样的眼眸,终于从顾朗身上望向我,眼睛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张了张嘴,轻轻地唤了一声:天——涯——

她含泪一声“天涯”,就把我的心给生生叫碎了。

这是这些年来一直在梦里才能听到的声音啊。在我孤单的时候,思念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温柔的声线,那仿佛是一种陪伴,经年不变。

那一刻,我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我上前,怯怯地握住她的手,只是哭,却不敢看她——是的,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窃取过过她爱情与幸福的小丑。

她的手冰凉,手不断地颤抖着,突然就哭出了声音。

我也哭,将整个脸都贴在她手上,仿佛抱住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狠狠地哭,叶灵,叶灵,真的是你吗?

她哭着,几乎呛声,她说,天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告诉他,我在哪里的,我知道,你一定会让他来救我的。

她的话音刚落,我整个人就傻掉了。

顾朗的身体微微一僵,低低头看着我,眼眸里仿佛是瞬间的醒悟,他狠狠地转身,将叶灵从我身前抱离,仿佛怕我弄脏了她一样。

那眼神里的怨毒和痛恨,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可我还没从叶灵的那句话里清醒过来,就傻傻地站着。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震惊!迷茫!大脑瞬间空白!我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棒子,一时回不了神。

凝滞的空气里,周瑞不顾江寒的阻拦,继续上前,要挠顾朗。

这时,崔九带着一群人就涌了进来,拉扯住周瑞,他们望着顾朗手里拖住的女人,一致表情怪异地望向我——是啊,我是他们老大刚刚求婚的女人啊。

李梦露在崔九的身后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嘴角弯起一丝冷冷的嘲笑。

嘲笑在我与他他的爱情。

顾朗回头看着周瑞,然后又环视了一下,眼神凌厉,说,你们谁碰过她、伤害过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用一句话,成功地谋杀了我的心。

他抱着她转身离开,宛如水晶童话一样。

我不知如何清醒过来的,我想要抓住顾朗,想要问问叶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话到嘴边,却是对顾朗的最后一丝幻想——我说,顾朗,你还记得太平街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过,要永远相信我的啊。

——顾朗,你信我吗?

——我信。

——顾朗,不管将来你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请你一定相信我,好吗?

——好的,我永远相信你。

他的脊背微微一僵,却终究没有回头。

他再次用一个转身,断了我对他残存的一丝幻想。

太平街上,那些笃定的情话,到最后,却像一场痴人说梦的讽刺。

在他抱着叶灵离去的背影里,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忘记了悲伤忘记了流泪,我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92 可她是叶灵

平安夜之后,我仿佛做了一场久久的噩梦,整个人躺在床上一个周,久久说服不了自己,醒不过来。

胡冬条来看我,我会傻乎乎地看着她,突然问她,你相信我吗?

夏桐过来看我的时候,我也会突然坐起来,问她,你相信我吗?

甚至,苏轻繁、江可蒙过来的时候,我也会这样……

……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魔征之中,走不出来,她挣不脱。

胡冬朵在一旁直叹气,说,再这样闹下去,真就成黛玉了,丢她条白帕子,说不定都能咳血了。

胡巴和海南岛面面相觑,他们俩已经从李梦露那里多多少少知道了情节,所以跟屁股里插了火箭一样奔来找我,一问究竟。

我看到他们俩的时候,吓得直往李莲花怀里躲——我总觉得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顾朗,都相信我早就知道叶灵的下落,却为了得到顾朗,不肯说出来。

当海南岛和胡巴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会为叶灵杀了我。

是的。

如果我真的做了那样的禽兽事,我也会想杀掉自己的。

可是,我没有。

我躲在李莲花的身后,不肯看海南岛和胡巴。

李莲花转头问江寒,说,太她、她不会是黄鼠狼给附身了吧?

江寒不说话,手里握着水杯,静静地看着我。

我悄悄地从莲花身后露出半张脸来,看着海南岛和胡巴,惊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叶灵还活着!我真的以前没有见过她!我若是知道她在受这样的苦,我怎么忍心还放她在火坑里呢?

说着,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是一场天大的委屈,我自己抗不了!

给了我这场委屈的,是我最好的朋友;给了我这场不信任的,是我曾经最爱的男人。

胡冬朵增过来,叹气,说,哎,天涯,别快了!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你就算是这样做了,顶多也是太爱顾朗了……

我捂住耳朵,直接尖叫起来,我说,我!没!有!

海南岛看着胡冬朵,说,你啊,你别刺激她了。你没看到吗?都魔怔了。

说完,他砸吧砸吧嘴儿,看了看胡巴,踢了一脚,说,孙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胡巴连忙弹了弹裤腿上海南岛踢过的地方,说,什么孙子孙子的,你也好歹一文化人儿,别嘴里总跟吃过大粪似的。

海南岛一巴掌拍过去,说,你这死孩子,跟了老欧你就了不起了是吧!给你点上火,你就变钻天猴上天了是吧!

胡巴不理他,往床边靠靠。

海南岛就在一旁一边看着我,一边沉吟,说,你说叶灵会撒谎吧,我还真不信,那么老实巴交的一孩子……倒是土豆你吧,总是各种小九九的,以前对叶灵坑爹的事,也没少做过……不过,隐瞒叶灵活着的消息的话,你就不是坑爹是坑祖宗了!你这死孩子估计就是心肝肺都黑得跟胡巴这孙子似的了,你也做不出来啊!

说完,他继续咋巴嘴。

我被刺激得又开始尖叫。

胡巴白了海南岛一眼,说,你是来看望她还是刺激她的啊。说完,他就挨着李莲花坐在床边,他安慰我说,土豆啊,不管你做了什么,哥都不怪你的。

我靠,原来这也叫安慰人啊。

我又开始了尖叫。

……

后来,老欧居然也来了,还是和他那神奇的贵人老娘一起,两人跟着胡巴同学,巴巴儿地过来探望我——

一打眼看到老欧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被埃及艳后附身了,是尤物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老欧竟如此念念不忘,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拉拢心腹胡巴的心呐。对我这个“好生养”的女人真真儿的念念不忘的是欧老大。

欧老太一看我,就跟看到子孙满堂的辉煌未来似的,上来就要摸着我的手说体已话儿,我吱溜就躲到江寒身后。

江寒这人的宽容,在这几天还真的显了出来,一群群牛鬼蛇神一般的人物,都跟泄洪似的往他的清净小宅里跑,这神仙般躲清净的家伙也没说什么黑心话。

我往他身后一躲的时候,他的背微微一僵,大概是他从没有想过,我会在某一日将他作为庇护,而我同样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

江寒看看我,对欧老太笑笑,说,她会好起来的。

老欧在一旁很狐疑地看着我,眼珠子咕噜了一下,问胡巴,你还在带着你这妹子在做婚托吗?怎么说是被甩失婚了呢!他老公不是矗在这儿嘛!你这妹夫的心胸也忒宽阔了吧!

江寒的脸一绿。

胡巴连忙赔笑,说,欧总,我现在可是全心全力在为您办大事,哪里有能力再去搞那些婚介的小破事儿啊。

海南岛前段日子送我回江寒住所的时候还跟我说过,胡巴早已放弃了婚介这方他战斗过的热土,现在跟着老欧瞎忙活,虽然衣衫光鲜,但他总是担心。

我还问他,你和老马的股份怎样了?

海南岛说,很好啊。

我说,你是不是瞒着我啊?

海南岛说,你就别关心这个了,好好地写字,好好地生活。

我摇头说,他要是坑了你,我也走。反正写字这东西,哪家文化公司都是可以的。

海南岛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叹气,说,就怕你这样啊!傻蛋!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别总将私人感情搅合到工作中去!没人值得你去放弃自己的好前程,听到没有?!

我看着他说,没前程就没前程,谁都没有老大你重要!我不要好前程了,将来实在活不下去了,你就养我呗!好不好?

海南岛愣了愣,阳光之下,他的眼睛那么深邃,他看着我,抬手,似乎想要抚摸我的发,可在瞬间,他的眼眸飘落到院内,手却落了下来,只是艰难地笑了笑,轻轻一句,真是个傻妞啊。

我转头,却发现原来院子里,江寒站在花藤深处,眸光沉沉,静静地望着我和他。

……

就这样,老欧、欧老太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散去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我跟胡冬朵。

我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叶灵,会对顾朗说那句话,是为了什么。

胡冬朵就说,你有啥想不通的。还不就是咱那种三流小说里面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出场了自己……哎呀,写都写滥了,你还纠结个啥啊?

我抬头看着胡冬朵,看了很久。我低下头,发丝轻轻垂落,挡住了我的眼眸,我极小声地轻轻说,可她是叶灵。我的叶灵啊。

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抬头看着她,突然就抱住她放声哭起来了,我说,胡冬朵啊,你将来可别这么对我啊!

胡冬朵愣了一下,叹气,摩挲了摩挲我的脑袋,轻声说,不会的,土豆。

她这一声“土豆”,我就哭得更凶了。这一声土豆彻底将我送回了少年时代,那个时候的我,那个时候的叶灵,那个时候的胡巴和海南岛,那个时候自以为是,义薄云天的少年情意。

瞬间,胡冬朵就笑了,像只大尾巴狼似的,似乎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一样,说,好啦!好啦!别以为你这样,老子就放过你!你不就想找理由拖稿吗?我决定了,赶明儿起,姐就搬过来24小时盯着你写字!

胡冬朵扭着屁股走后,江寒就在门前一直看着我,他不说话,白衬衫格外的好看。

我红着两只眼,看着他。

太好了,太有出息了。我前脚告诉身为“亲夫”的他,我被“奸夫”顾朗求婚了;后脚顾朗就很给两面地当着他的面儿把我甩了。

真是太有面子了。

93 当人太执拗于某件事的时候,会遭反噬的。

胡冬朵这妞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搬着行李住了进来。

我当时还正拖着江可蒙的手跟祥林嫂似的哭——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是江可蒙,是那个在高中时代喂过我敌敌畏的江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