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像江可蒙说的那样,不要以为自己活得多么坦荡,谁没有过辜负别人的时候呢?

那些你不想辜负的人,那些你不想背弃的誓言,那些你不想去做的错事……

后来,我又很感谢江寒和杜雅礼,他们没将这场风暴引爆在我的世界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如果,这场风暴在我的世界里引爆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

113 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来,做过的最荒唐而疯狂的事情。

时值六月,长沙的天气已经焦躁起来,我却开始尽可能地想办法让自己心静,并快乐起来,毕竟生活遭遇太多波折,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上,也不是来受刑的。

我偶尔会打开叶灵的那封信,却闭上眼不敢再去看。

我也会想起顾朗,但是却已失却了那诸多的力气,我怕看到他,因为看到他,我就会想到俯身而下的叶灵,飞鸟的姿态,凛冽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抹不去。

我和胡巴常常会去看海南岛的母亲,她已经出院。

阳光很好的午后,玻璃摒住了窗外的热气,空调清凉着屋内的空气,海南岛会坐在窗前给她修剪指甲。

她总抱着那柄玩具手枪,一刻都不肯松开。

她总会望着窗外,望着门口,仿佛仍有期待一样,在她的心里,她始终在等待着那个少年,等待着他像归巢的鸟一样,飞奔向自己而来。

海南岛会抬头看看我和胡巴,然后笑笑,他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么笃定;可是低头,眼角却仍会有久久不肯落下的晶莹。

我轻轻地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门外有一双盛满了愤恨的眼睛,正望着我和海南岛握在一起的手。

就在我以为黑暗的五月再也不会漫过六月的天时,小瓷这丫头再次捅破了天——她去报案了——海南岛在家乡里拐卖了一个女孩,又在后期拐卖了自己。那个被他从家乡拐卖的女孩子已经生死下落不明了。或许已经被人贩子“海南岛”害死了……

爱极生恨,总是那颗少女爱而不得的心。

就如她说的那样——我若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可最终,在警察局报完案之后,警察要求她带领着去抓捕审讯海南岛的时候,她躲进了厕所里,给海南岛拨打了电话,哭着说对不起他,求他快点逃!

然后,她又拨打电话给我,同样是惊恐的颤抖,再也不像那个决绝凛冽的女孩——“若得不到,就毁掉”,她说,天涯姐,我错了……救救我哥吧……

当我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之后,疯一样了冲出门,江寒追了出来,他说,姓艾的,大半夜你得狂犬病了啊?

我没理他,只觉得天要塌下来。

我到了海南岛的住处,他正在楼下开车打算窜逃,母亲他已经拜托胡巴送回青岛,他一看到我,说,你来干吗?

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拖上车,说,走!快逃!

……

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来,做过的最荒唐而疯狂的事情。和身为嫌疑犯的朋友潜逃天涯,眼都没眨一下。

后来想起这一幕,我总会想,如果当初海南岛被抓获的话,我是不是也会跟着去吃上一段时间牢饭呢?

社会的道义和个人的感情总是难以均衡。

那天夜里,我和海南岛像两个瞎子一样,摸进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一江水,两岸灯火,三面青山隐隐。

这个地方就是凤凰。

那天夜里,我疲惫地睡去,我居然梦到了江寒。

梦到他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给带走了,似乎是因为陈强行贿一事,梦见他回头看着我,眼神又冰又凉,让人难过得想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看见江寒正将一张大脸搁在我跟前,我差点惊声尖叫出来,我以为我和海南岛被警察连信息拖回了长沙呢。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环视了一下窗外的沱江水,说,哟,逃难还这么诗情画意的,来这么一个清雅的地方呀,真不愧是作家啊!

我说,你怎么进来的?

是的,这客栈老板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将一个陌生的男人放进我的房间。

江寒耸耸肩膀,冲我晃了晃结婚证,说,喏,我跟老板说,我老婆跟我闹别扭了!我来哄哄她呢!老板一听小两口闹矛盾,赶紧就把我放了进来。还说,床头吵架床尾合……

我脸一绿,说,滚!

江寒就笑,说,那谁大半夜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啊?

我直接坐了起来,说,大半夜?你什么时候摸来的?

江寒说,嗯,前后脚吧!我一直跟着你们俩,你难道不知道?我本来还以为你这是跟顾朗私奔了呢!

我就愣在床上,他看了看我,将我往床里里推了推,说,往里点,让我也歇歇。昨晚我可是听了一夜的沱江水啊。

说着,他就将大长腿一横,整个人斜靠在床上,将脑袋靠在床上,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你脑袋又大又重,压了我的手腕一晚上,真疼啊。过来,跟我说说,你昨夜是不是梦到我了?一句“江寒,别走”,可把我的骨头都给喊酥了。

他冲我看了一眼,跟地主少爷训小丫鬟似的,说,来,给我捶捶肩膀。然后,他又感慨,昨夜我可真君子啊,居然把持得住……

我一把推开他,跳下床去,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江水细流。

突然,有人敲门,我连忙转过身来,前去开门。刚打开门,我就后悔了。

海南岛站在门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内正在床上心情而卧的江寒,嘴巴里像吞了一鸡蛋似的。

我刚想解释一下,江寒就起身,装模作为样的整理了一下扣子,冲海南岛笑笑,说,这女人就跟小孩子似的,爱黏人,一时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此刻,我多么想回头,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到沱江里去喂王八啊。

114 从今天起,我开始追你,好吗?

海南岛的事情因为小瓷的改口,更因为江寒拜托了康天桥从中帮助,终于在小半月后,消弭了下去。

这些日子,海南岛对江寒开始称兄道弟,两个人在沱江喝足了米酒,看足了妹子,吃足了血粑鸭。

凤凰的血粑鸭果然好吃,大使饭店的烹制比起其他店家更是胜出不少。

海南岛回长沙的时候,在沱江边的酒吧里喝了很多酒,喝完了酒之后,他就去抢歌手的麦克风吼《一无所有》。

他拍着江寒的肩膀说,兄弟,我就把我妹子交给你了。将来你要是对不起她,我就把你给剁了扔沱江里喂鳖!

江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轻轻地喝着冰米酒。

江寒这些日子也没少做恶人,我当初为了将他驱逐出这方宁静小镇,将他的钱包啥的都给藏起来了,只希望他见好就收赶紧滚回长沙去。

江寒哭丧着脸来找我借钱用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富足,小农意识顿时爆发,恨不得甩两张大钞在他脸上让他喊我款儿爷。

但本着真实的目的,我还是拒绝了他,没钱了多好啊,你可以回长沙了!

江寒听后立刻就感觉到了猫腻,他说,我的钱包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我说,我才不做这种无耻的事情。

其实我还真的做了。

江寒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影响你泡帅哥了?刚想表扬你和顾朗保持距离保持得很好,你就给我上演这一出啊,我还真忘记了考虑你这个小青梅小竹马两小无猜的好朋友也是一现成的红杏出墙的不二人选啊。

我说,你思想就龌龊吧!

江寒冷笑,说,得了吧!我再龌龊也不过是思想而已,瞧瞧我们江太太的行为啊,那可真是……

我说,少来,江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自己最明白!

然后我就往外推他,我说,想要钱是没有的,不过给我仨选择,第一,回长沙!第二,卖身!第三,卖唱!

还不及他反抗,我就从墙上拽下老板的那把破吉他塞进了他怀里。

塞完了我就后悔了啊。

因为没过多久,江寒就调好了琴弦,跑到我楼下日夜歌唱,他唱的歌听得我想冲出去砍人。

此后的几个天,只要我出门,江寒立刻抱着吉他迎上来。

不是唱《西门庆的眼泪》,就是唱《跑边的野花不要采》,完全不是当初那风度翩翩的男人,完全进化成了一泼皮无赖货。

于是,一古城的人就看着一男人整天对着一姑娘在唱——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既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儿你不采。记得我的情,记得我的爱,记得有我天天在等待……

——西门庆的眼泪是黄连的滋味,为了得到莲妹妹用生命赎罪,就算进了鬼门关他也不后悔,宁在花下死我也要风流他一回……

海南岛在一旁看得差点想闭眼栽到沱江里去。

他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妹子,你说你写书都没有这么出名。这下可好了,你在这小镇里,可真出名了……

终于,我怕了,妥协了,我抱着江寒的钱包去找他,我说,你是老大,我还给你,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弄死我吧。

江寒接过钱包,冲着我拨弄了一下吉他弦,说,好听不?

我心想,好听你大爷啊。

可是,我哪里敢说呢?我连忙堆笑,堆出一个比哭还难道看的表情,我拍着胸脯,握拳说,真好听啊!

江寒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第一轮较量到此就结束了。

隔日,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海南岛已经离开了这座小镇。

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跟江寒告别了,他说你们俩要在这里度蜜月。啊哈,好好享受二人小世界哈。

我一看,眼一黑,就跑去拍江寒的房门,我说,带我回长沙!

江寒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突然,一把将我扯到他的房间里,笑着说,多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再也没人打扰。

我说,不行,我得回去!

江寒摇摇头,突然撒娇,说,不行,你得陪我!

他撒娇!

他撒娇啊!!

他撒娇啊啊啊!!!

我当下就有种被雷追着连劈了八百回的感觉。

我不理他,半晌,我说,你要是不走的话,我就自己乘车离开好了。

江寒就看着我,说,小青梅刚离开,你就要回去找顾朗吗?

我说,你这个神经病!

他竟突然就笑了,笑意中竟然也有微微的苦涩,他说,对啊,我就是神经病了我才会喜欢上你!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

我也呆住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和再也不肯平静的呼吸声。

可瞬间,我又想到了到凤凰之前那个不开心的白天——嗯,是的,我对你们隐瞒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江寒在北京,而秦心却突然从天而降,就在我万分吃惊的时候,她那么优雅地坐在我面前,冲我微笑,她说,你也坐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我当时还在想,接下来,她是不是该掏支票了,然后,我就可以狮子大开口,讨一笔分手费。

正当我徜徉在“来吧,用钱砸死我吧”的美好梦想里,秦心突然开口,她说,女人找男人,要么就为了钱,要么就为了爱,你是为了什么?为了顾朗?

我刚想解释一下,她就打断了我的话,说,好吧,就算我不反对你和我儿子在一起。但是请你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她上楼,她走进江寒的房间,拉着我走进他的衣帽间,指着那一排排的衣服问我,说,你都知道这些衣服是什么品牌吗?

然后,她指那一枚枚整齐排列的手表和袖扣问我,这些呢?你知道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冲我笑笑,说,我可以不反对你们两人在一起,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和他,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走不进他的生活,他也不可能融进你的生活。

说完,她就缓缓下楼而去。

我想追上她问问,难道人就以此而分吗?就是这些无谓的所谓品牌吗?它们的出现无非是为了点缀我们,难道是为了区分我们吗……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出口,她就转身对前来倒水的李莲花说,以后,千万记得别让太太出门遛狗。

然后,她冲我笑,很体恤的表情,说,别人会以为我们家江寒新换了保姆呢。

说完,她转身就走。

那一天,她用几个句话就将我打击得体无完肤。

真到今天,我想起了她的话,那种屈辱感还是那么清晰,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从这种心跳与心动之中慌忙抽离,我看了看江寒,说,别开玩笑了,我很有自知之名。

然后,我就转身。

江寒在我身后追出来,他靠在门前冲我喊,天涯,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信,从今天起,我就开始追你,好吗?

115 你不是爱不起我!我只是忘不掉那姓顾的!

很多年后,我都没有忘记那个凤凰古镇的黄昏,它像一个梦,永远地醒在我的脑海之中。

那天,风里带着潮气,朦胧的小镇,古老的城门下,那个叫江寒的男子,怀抱着吉他,眉眼挺拓,白衣迎风,笑如春风。

当时我满怀狐疑地走过,唯恐他再对我唱那类歌曲,他调整了一下琴弦,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围坐在他的跟前,他望着我,突然唱了一支歌。

声线慵懒,

这支歌,我此生都不忘,是《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

这首歌让我慢下了步子,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纤长的手指飞舞在琴弦上,看着他黝黑深情的眸子,如同波光荡漾的沱江水。

那个黄昏的夕阳,钱都映照在了他的身上,我的脸上。

那个晚上,我莫名其妙的悲伤,又莫名的快乐。

在虹桥边的烧烤摊上,我喝了很多冰甜酒。

冰甜酒有个好处,那就是酒精度特别低,可是喝起来特别顺口,喝着喝着人就傻了,就呆了,就醉了。

江寒仔细地给我擦烤肉串签子上的烟灰,他也小口地吃着,喝了一口辣辣的高度土匪酒,冲我吹了一口酒气。

然后,他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