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心底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以前看书，倒斗的都是旁人，这回竟然自己做了主角。看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啊…
她扭头看向一边的荀夜羽，只见她神色间是掩不住的兴奋，两眼直勾勾的看向地宫的石门。那两扇石门紧闭，上面绘满了花纹图案。
想到李承乾就躺在石门的背后，萧湘的手心不由渗出点点汗水。经风一吹，格外冰冷湿滑。李承乾会不会已经爬了起来，正在石门背后等着，只要她们开了地宫的石门，他就立刻跑出来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不由向后微退了退，荀夜羽看她一眼，浮起一抹轻笑，上前一步，用早已准备好的拐钉钥匙拨开了石门后的自来石，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石门被她缓缓推开。
并无鬼怪，也无僵尸。
一切寂静无比，仿佛处于幽冥。
巨大的棺椁静静的停放在享殿的中央，四周各置了一盏长明灯，也不知道那灯油是什么做的，竟然还在燃烧。绿豆大小的火苗在地宫里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与她们手中火把映照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
萧湘别过脸去，不敢看李承乾的棺椁，低声催促道："你要找什么？快些找罢。"
荀夜羽也没有心思多打量这地宫，胸有成竹的向着东面的耳室去。
萧湘听李恪说过，东面的耳室放的都是李承乾生前所用过的器具，如果是什么重要的，或者是他极为心爱的东西，便会随他一起葬入棺椁。
看来荀夜羽要找的，并非是李承乾心爱的东西。
还好还好，否则她估计就得看见李承乾的尸体了…也不知道此时的防腐技术如何，想到那些情景，她浑身就一阵阵的发毛。
眼见荀夜羽已经踏入东耳室，她连忙赶了几步跟进去，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幽冥般的享殿中。
荀夜羽早已在那一堆器物中迅速翻找。原本整齐堆放的东西被她这么一翻，顿时显得杂乱起来。她浑不在意，仍旧低了头快速找寻。
萧湘从未见她这样过，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她可找着了？"一个温润的声音缓缓问道。
"看样子也知道没找到。"萧湘挥了挥手，又道，"荀，可要我帮你找？"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方才是谁在同她说话？她立时僵直了身子，却连转头一看的勇气也没有。
不会真的遇到鬼了吧？
荀夜羽却丝毫没有反应，仍旧在翻找。萧湘便只听身后传来轻笑…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公主别怕，我们并非鬼魅。"
这声音听起来倒是十分熟悉，萧湘拼命在记忆中搜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咬了牙，向前走了几步，猛地转过身。
站在她背后的是两个道士打扮的人，青衣拂尘，确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她定睛看去，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看过的冷星凡。
而这冷星凡对另一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恭敬，联想到他曾说过的话…莫非这人就是大唐的国师：袁天罡？
那人俊眉星目，一身白色道袍，虽然已经是中年之相，却仍不减俊朗。
只见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公主别来无恙。"
萧湘讪讪的点了点头，严格说来，她和袁天罡的确见过面。不过她是在昏迷中，所以现在袁天罡认识她，她不认识袁天罡亦是正常。
"不知道公主缘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冷星凡挑了眉，直接点出让萧湘心虚的事情。
好在萧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平复过方才惊惧的心情之后，亦笑出声："那袁仙师和冷道长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冷星凡的面上顿时闪过一道尴尬之色，退后一步，不多言。
倒是一边的袁天罡温润笑道："我等前来，乃是为了一件宝物。此物若是落了奸人手中，对大唐国运恐有影响。"说着还不时拿目光看了荀夜羽，明显地暗示这个正在翻找东西的人，就是他所谓的"奸人"。
那奸人却毫不以为意，仍旧头也不抬。
袁天罡目光透过萧湘，落在荀夜羽的身上，渐渐地，竟然变得严肃起来。
萧湘只见他嘴唇开合，一字一句："堕天，好久不见！"
正在翻找东西的荀夜羽身体僵了僵，慢慢直起腰，缓缓转了身。
她一脸冷凝之色，唇角带了笑，却是极礼貌的微弯了腰，轻声道："荀夜羽见过国师大人。"有礼而疏远，却真似官场相见。
袁天罡微皱了眉，想说什么，却又将话咽下，化为长长的叹息。
难道这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
萧湘立刻闪过这样不纯洁的念头，眼睛在两人的脸上来回，全然忘记自己尚处地宫的恐怖现实。
"堕天大人何须如此多礼，论地位，您较在下不知高了多少…"袁天罡苦笑，"以前的事情，是吾错在先，望大人原谅则个。"
这是什么回事？
萧湘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好奇怪。荀夜羽进宫为女官，可品级并不高，怎么也不能同李世民亲封的国师抗衡，为什么袁天罡会说这话？
她的目光落在荀夜羽的脸上，只见她是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要取得拒霜，一切恩怨便都随风。"
拒霜？
是拒霜花么？那宫里还有不少…萧湘心底胡乱思想，耳朵却差点竖起，仔细听着两人的谈话。
"是…在下不敢同大人争拒霜，在下这便给大人护法。"袁天罡竟然恭敬的退了出去，守在东耳室的门口。
萧湘觉得诧异之极，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惊奇了。
她挪动脚步，缓缓移到荀夜羽的身边，清清嗓子，小声道："荀…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恭敬？"
荀夜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缓慢道："因为，我曾经救过他的命。"
哦…萧湘狐疑地看她一眼，有这么简单？
不过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荀夜羽从一个宝石箱子中翻出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手掌大的一个裸体玉雕。
雕得是一个极美的仙子，她盘腿坐在莲花上，神情圣洁。
萧湘抬头看向荀夜羽，只见她神色激动，捧着玉雕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眼中竟然溢满了泪水，眼见就要落泪。
莫非这裸雕就是她要找的拒霜？
萧湘惊得直看她，辛苦半天，还爬来倒斗，就是为了一个祼女？这天杀的！
那荀夜羽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心的将那拒霜收入怀中，婉转轻笑："荀夜羽谢过公主殿下鼎力相助。公主所托之事，在下定当全力施为。"
她这么一说，萧湘顿时又忆起那日的凌夜…努力甩开脑中恐怖的记忆，她央了荀夜羽快些出去，心底总是发毛…
出得东耳室，袁天罡又向着荀夜羽行了一礼，开口道："恭贺大人取得圣物，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能够施以援手。"
荀夜羽只是淡笑，半晌才道："求人的话，何必如此？"
她抬手指向袁天罡的背后，萧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一名白衣女子手里端了一颗阴森森的骷髅，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倒不是让萧湘惊恐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女子她认识。
是莫舞。
号称已经死去的、消失掉的莫舞。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脸色淡然。
萧湘站在这里看去，却仍旧能够清晰的看到她对着自己投射出的，仇恨的光芒。这莫舞出现在李承乾的陵墓中，难道说当年陷害自己的人，正是李承乾？
萧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昏，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意欲何为？
袁天罡听到荀夜羽的话，也转了头，他的视线在滑过莫舞之后，惊异的转回萧湘身上，他一脸震惊，喃喃自语："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喃喃念叨了几遍之后，突然眼中精光大放，生生逼近萧湘："你并非高阳公主吧？哪里来的孤魂？！"
萧湘的身体顿时震了一下，僵在当场。
倒底是怎么回事？
连着几个人说出这件事情…莫非她的运气就此到头？
萧湘记得自己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好像是说从前有一个人，他被人冤枉，定了死罪。他的朋友帮他打点了很久，都没有办法，只能安慰他说：你放心啊，没有事的，我们打点好了。明天在刑场上，听到锣响，你就跑，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于是第二天，那人被押上了刑场，锣一响，他就逃走了。神奇的是，竟然真的没有人去追他。他一跑就跑出很远，去了异乡，一待，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里，他娶妻，生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只是当时有些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去茶楼喝茶的时候，看到以前那位朋友。他很兴奋的上去感谢当年朋友的帮助，不料，那朋友脸色惨白，指着他说：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一句话犹如雷击，他断裂的那些记忆在这一刻全部回来，原来当时锣响过之后，他的头就被砍掉了。他跑出来的，不过是灵魂。他想起来之后，大叫一声，化为一阵轻烟，死了。
难道说，自己就和这故事的主人公一样，在这些事情被说穿的时候，就会化为轻烟？
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满脸惨白。
袁天罡的视线在她和莫舞身上来回移动，半天又向着莫舞道："你又是谁？占据了生人的身体，不怕遭雷劈吗？"
萧湘突然一个激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
她立刻也将目光移向莫舞，咬了咬唇，小心道："凌夜？"
莫舞听到这两个字，顿时露出一抹笑容，红唇艳媚如血，轻轻的点了头，开口："正是。"
萧湘惊得顿时震在当场，脱口道："你不是被恪哥哥杀了？"
"你没有听说过，巫族有一种法术，叫夺舍吗？不过是个小婢女，吴王殿下怎么会舍不得。"莫舞，不，是凌夜。凌夜缓缓的抚了手中的骷髅，笑的越发灿烂，"我说过，不会让你毁掉我巫族，你可曾忘记？"
她伸出的手洁白无瑕，一串鲜红的血珠赫然挂在腕上。
萧湘的目光在接触到这串血珠时，微地有些失神，不由喃道："血珠…"
"正是，"莫舞点了头，"我巫族召唤叶晓狐的仪式尚缺祭品，你可有兴趣？"她突然手一挥，一道惨绿的光芒便直袭过来，直奔萧湘面庞。
萧湘只看着那光芒飞快的接近，瞬间便已经要吻上自己的额头，她闭了眼等死，半晌却毫无反应。原以为自己这回死定的她缓缓张开眼睛，却见荀夜羽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碧绿的小蛇，神情闲适。
再看凌夜，表情却是极度扭曲，似乎要吞吃她入腹。
是荀夜羽救了她？
萧湘有些茫然，双目无神。
荀夜羽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无论什么事情，都还是要先出去再说吧。游魂姑娘。"最后四个字是对着凌夜说的，气得她脸色一阵惨白。
一干人等便又顺着之前的秘道退出，等全部出来之后，荀夜羽便再度挥了手。萧湘也不知道是否自己眼花，那已经碎裂的大石，竟然又拼合在了一起，堵住秘道入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亦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向着萧湘婉尔一笑，轻声道："回去罢。"
萧湘压下心头的疑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回走，一行五人，竟无人再出一声。之前被荀夜羽打晕的守卫已经醒来，于是在她的努力下，这些守卫又一次的晕了过去。
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景象实在太像多米诺骨牌，可惜萧湘分毫调笑的心情也无，只是跟在后面默默的走着，不时侧脸看向一边的凌夜。
凌夜也不紧不慢，不时伸手抚过自己的耳坠，似乎那是她的性命。
而跟在最后的袁天罡师徒则是神情严肃，袁天罡两眼紧盯了荀夜羽，却露出一分怯色。萧湘看到，心中更加疑惑，这荀夜羽倒底是什么人，竟然让袁天罡如此忌惮？
她心中盘算，不想却已经到了屋前。
荀夜羽抬手推了门，倒是极熟悉的走进去，燃上灯。黑暗瞬时被光明取代，隐约的烛光将屋里的物什映照而出。
"进来吧。"萧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一边的凌夜冷哼一声，却仍旧踏入了屋子。习习早已经被萧湘支走，屋里也无他人，凌夜进了屋，自顾的找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下来，看着萧湘的眼睛投射出一股仇恨。
萧湘不是没看见，只是别过了头，不去理会。
她尚未整理好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一团混乱而已。不过荀夜羽好像有心偏帮她，招呼袁天罡师徒坐下后，拉过椅子，坐在萧湘和凌夜中间，恰挡住凌夜杀人般的眼神。
"好了，现在游魂姑娘，您可以说说，您一定要杀死公主的理由了。"她笑吟吟的看向凌夜，缓慢开口，颇带几分调笑意味。
"我…"凌夜一时语塞，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紧道，"我是巫族圣女，而她…差点使我巫族灭教！"
荀夜羽点点头，又道："据我所知，似乎是你们巫族先想以公主为祭品吧？"
凌夜不屑一顾："即使你是堕天，亦没有资格管我们的事情。况且，她哪里是什么公主了！！"
萧湘听到这刻，心底泛起一抹疑惑，凌夜和袁天罡所说的堕天，莫非同自己理解中的不一样？否则，以凌夜和袁天罡的法术，何须对她如此态度？
更莫要说，凌夜以前是根本不受别人控制的，像荀夜羽这般对她，她竟然还肯回答她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知道。"荀夜羽竟然还点了头，笑容可掬，"她不是公主我早就知道，但是…她现在就是公主。"
萧湘一听此言，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自己游魂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不由得惊惧的看了荀夜羽一眼，却见她面色平和，向着自己微微一笑。
"既然不是公主，您何苦这么维护她？"凌夜面色涨红，方想说什么，却咽回去，软了声音，似是央求。
"她虽不是公主，却与我有夙缘，我为何不能维护她？"荀夜羽这话说的有些强词，但却让萧湘心底安了几许。
"妖孽，你占了旁人的躯舍，竟然还来为害人间！！！"一直旁听的冷星凡终于没忍住，拂尘一扬，直指凌夜。
凌夜本来就火，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双目一瞪，手指萧湘怒道："同样是夺了别人躯舍，你为什么不说她，单说我。难道占了你们公主的身体，不是罪过更大吗？"
"咣！！"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随着夜风吹过，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向了门口，李恪一身素衣，静静的站在门口。他的脸色在门框马灯的照耀下惨白青绿，恍如鬼魅。
萧湘刹时心头一惊，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
他听到了多少？
没有人想到李恪会出现在这里，所有的声音一时间全部消停，就连最细微的呼吸声仿佛都已经停止，大家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面面相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艰涩难当的声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却是长歌当哭。
李恪表情极是难看，声音也颤抖至极，他死死的盯了萧湘，旁若无人："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记不住以前的事情，怪不得你能够死而复生，怪不得你行为举止不与旧时同，原来如此…我竟从未怀疑过！！！"
他此刻神情极是狰狞，像极了青面獠牙的厉鬼。
不等萧湘回话，他立刻转头看向袁天罡和冷星凡："为何二位不早与我说？"
那冷星凡有些羞愧的低了头，袁天罡却念了声"无量天尊"，缓声道："吴王何必执着表相？若非此女，殿下的命运如何能改？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么？"
萧湘心中的疑惑更深，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心底的小河渠一个个连接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彼时一幕幕在心头浮起。
…
"难道我认错人了？太医说我中了蛊，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记得她说出这话时，李恪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
"恪哥哥…我以前是不是得罪了很多人？"她问出这句时，李恪倒茶都倒出了杯外。
…
而袁天罡的那话，似乎更是意有所指。萧湘愣愣的看着李恪，心头的寒意一点一滴泛将出来，莫非…莫非真的如她所猜测这样，从一开始，李恪就是真正的主谋？
她原以为，李恪给她下蛊，不过是想着陷害李承乾或者李泰。但是…照袁天罡的说法，李恪是知道下了火云蛊，真正的高阳必死无疑的了。
而袁天罡又是这世上道术最强之人，连凌夜都能习得些法术，他使个召唤旁人灵魂的法子又有何难？
真的会是这样么？
萧湘立刻将目光调向李恪，此时李恪听了袁天罡的话，手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又握紧。萧湘这才看见，他的手上，竟然提了把寒气森森的长剑。
他要杀自己么？
昔时好兄长的面庞似乎在这一刻全然碎裂，心头似乎一片片被扯开，疼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