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还没好,嗓音依旧有些沙哑,“咱们设法让他有事便是…”细细讲起他的想法。

云倾听得津津有味。

韩厚朴在旁看着,忽觉奇怪,“这少年沉默寡言,我总共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却和阿稚这小姑娘谈话如此投机?”

等阿晟和云倾商量好,车也套好了,眼见得云倾、阿晟要走,韩厚朴忙起身,“阿稚莫急,阿晟等一等,伯伯易个容,和你们一起。”

云倾笑的狡黠,“在伯伯在,我才不急呢。伯伯,我爹爹就算答应了云湍也没用,大不了伯伯设法让我爹爹生场‘大病’,这样的话,那些人再怎么打我爹爹的主意也是无用,伯伯你说是不是?不过那是最下策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便不使它。”

“阿稚小坏蛋。”韩厚朴不由的一笑。

---

云湍还没到家,程氏已得了消息。

好像一瓢冷水兜头泼下似的,透心儿凉。

“四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她眼泪如掉线珍珠般簌簌落下,浸湿了衣衫,“一件祸事才了,你又惹出新的祸事来了!高丽那么远,千山万水,路途艰难,如何去得!”

“娘,这可怎么办?”云佼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吓蒙了,连哭都不会哭了,眼神空洞茫然,“我这些天可是听四姐姐讲过很多回,说出使外国很危险,出去时还是少年人,回来时已白发苍苍了。高丽尤其危险,要坐船,海上风浪大,中途殒命的使臣不知道有多少…”

程氏一把搂住了她,放声大哭。

母女二人正在伤心,云仪匆匆来了,“四婶婶,快别这样,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四婶婶,我已命人去接三哥了…”云佼拿手帕抹着眼泪,呜咽道:“把我哥哥叫回来做什么?”云仪苦笑,“只盼望…唉,说来咱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出此下策…只盼望三叔父看到他,能生出恻隐之心…”

云佼还懵懵懂懂的“什么恻隐之心啊?”程氏却已经明白了,好像抓以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捉住云仪的小手,激动得难以自持,“仪儿,婶婶知道了,多谢你!”云仪心中难过,低声道:“只是如此一来,苦了三叔…”想到前世云三爷的悲惨遭遇,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她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前世她曾经差一点儿就做了宣王妃,可最终也还是没有。她永远忘不了当年被于太后聘为宣王妃时的惊喜交集、美满幸福,也忘不了宣王为云倾守义一年她在云家苦苦等待时的伤心失望、焦灼不安,更忘不了太后、于家一起倒下后她的艰难困苦、举步维艰,但她最难忘的却是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在雪中等待四王子时的煎熬、痛楚、难堪,那彻骨的寒冷、那兜头盖脸的风霜雨雪…唉,处心积虑的算计又有什么用?到头不过一场空。她在杜氏怀里昏迷过去之后便重生了,回到了幼年时候。她不想重复前世的命运,如果可能,她愿意云家每一个人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和睦相处,互帮互助,亲密友爱。

她不想算计人的,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云四爷犯蠢,可云四爷再犯蠢也是她的嫡亲四叔,她不能眼睁眼看着他往绝路上走,她必须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

“三叔,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啊。”云仪含着两包眼泪,心中对云三爷万分歉疚。

程氏这会儿也顾不上云仪年龄还小,拿她当大人似的看待,握了她的手,和她小声的、细细的商议,“仪儿,你三叔看到攸儿,便会心软么?”云仪叹道:“那当然还是不够的,毕竟三叔也有儿子、也有女儿。咱们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上吧,祖母和婶婶也要出面,实在不行,祖父也要搬出来。祖父祖母对三叔有养育之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三叔自愿担起责任是最好,否则便需着意提醒他。三叔是知书识礼之人,自然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或许他一时想不到,咱们提醒过后,他便不会逃避了,知恩报恩。”

程氏会意,连梳洗打扮也顾不上,心急火燎一般找王夫人去了。

云佼急得只会哭,云仪叹了口气,想道:“这个时候只懂得哭泣,未免有些没用。不过,五妹妹还是个小女孩儿,这也难怪她。”想到自己已经重活一世,应该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也便释然了,一边安慰云佼,一边井井有条的吩咐着侍女,“三少爷若回来了,速速带来见我。到四爷惯常路过的角门等着,四爷回来,就说夫人要见他。务必差可靠之人在门口等着三爷,三爷一回府,立即请他到夫人房里去,片刻不许耽搁…”

云佼还在哭,云仪轻轻拍背哄着她,笑容苦涩。

前世那混乱不堪的一幕仿佛又展现在她面前…事到如今,但愿和前世一样,云三爷高风亮节,慨然点头…

程氏匆匆忙忙到了王夫人处,杜氏恰巧也在,听程氏把事情一说,王夫人和杜氏大惊。王夫人当即落下泪来,“这个老四,他是想要我的命么?他是我从没出过远门的娇儿啊。”程氏低声道:“事到如今,别无良策,只有求三爷代替四爷走这一趟了。三爷年龄大、阅历深,是栋梁之材,比四爷可强多了。”王夫人目中闪过丝寒光,冷笑道:“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将他养大,为的却是什么?今天他报答我的时候到了!”杜氏拍掌叫好,“母亲说的对极了,是这个道理!弟妹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有见地,有胆识!”程氏虽是心中忧虑,到了此时,也不禁展颜一笑。

王夫人、程氏、杜氏婆媳三人细细商量过后,一面不停的命人出去探问消息,一面各自酝酿好了,准备只等云湍、云三爷兄弟二人回来了,便痛哭流涕,吵闹不休,务必要逼得云三爷按捺不住,毛遂自荐,替下云湍这趟苦差。

云仪一手携了云佼,一手携了云攸,神情镇定的进来了。

云佼年幼,只会哭,云攸略大几岁,却也没比云佼好多少,一脸茫然。

“我的儿啊。”程氏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女儿,一手搂住一个,痛断肝肠。

“四婶婶莫哭。”云仪柔声安慰程氏,“四叔和三叔回来之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四婶婶要心里有数啊。”

程氏含泪点头,“仪儿,你放心吧,四婶婶省得。”

云仪心中不忍,幽幽叹气,“可怜的三叔父。”

没有了云三爷,三房就算全毁了,云仪万分愧疚。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秣马厉兵,磨刀霍霍,就等云三爷这头待宰的羔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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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动心

云倾和阿晟、韩厚朴一起,乘车先去了国子监。到了国子监,阿晟下车到附近办事,韩厚朴则独自一人进去求见詹祭酒。韩厚朴再次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脸迷惘的云仰,“方才家里有人过来把阿攸接走了,韩伯伯又来接我,到底怎么了?”等上了车,看到云倾也在,“咦”了一声,“阿稚你来了?”云倾来不及跟他寒暄,忙问道:“哥哥,方才真的有人把云攸接走了?”云仰点头,“是啊。”云倾不由的冷笑。

云仰更迷糊,“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倾稳稳心神,握住云仰的手,小声和他说着什么。云仰一开始是惊讶、不敢相信,之后却生起气,眸光冷冷。

这也太欺负人了!云湍冒冒失失御前请命,为什么要无辜的云三爷代他承受这个后果!云湍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只管由着任子横冲直撞,惹出祸事来就要往别人身上推,让别人代他受过,这是男人大丈夫所为么?

韩厚朴叹息,“伯伯从前还以为靖平侯府算是世上最糟糕的家了,没想到越客贤弟也是…唉,我和他也算是难兄难弟了。”想到自己的身世,云三爷的身世,黯然神伤。云三爷是父母去世的早,被叔父叔母养大,这便欠下了云尚书、王夫人的人情,不知哪年哪月才还的清。而韩厚朴生母身份卑微,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靖平侯只管生不管养,韩厚朴有爹也和没爹一样。韩厚朴和云越客身世俱是可怜,说他俩是难兄难弟,一点儿错没有。

云仰心急,“韩伯伯,妹妹,咱们快回家啊。万一爹爹已经回家了,心一软答应了下来,那可如何是好?”云倾向外张望,“咱们等等阿晟。”云仰一怔,“阿晟是谁?”云倾道:“便是韩伯伯救的那名少年。”云仰回想了下,才想到是谁,“是那个受了伤的少年么?他怎地也跟来了?”

前方小路上跑过来一个人。

云仰忙掀开车帘往外看,“是孟六郎。”原来是他的同窗孟川柏来了。

云倾是见过孟川柏的,这时心思一动,“孟六郎的父亲任司谏之职,掌道德教导,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似乎能用得着…”

云仰忙跳下车,“六郎。”孟川柏一溜小跑过来的,白净的脸通红,额头有汗水,“你走的匆忙,我见你荷包还在书篮里放着,不知有用没用,便给你送过来了。”将一个蓝色荷包递给云仰,云仰过意不去,“方才一时着急忘了。六郎,多谢你。”

两人正在说话,车帘一掀,从车里探出一张雪团儿似的小脸蛋。

“云妹妹。”孟川柏再次看到云倾,很高兴,“我表妹说她很喜欢你呢,姨母也夸奖了你。”

孟川柏说的还真不是客气话,赵可宁确实对云倾有几分喜欢,而一向很少夸奖人的卫王妃也说过“云家小姑娘蛮有志气,不爱攀高枝。”其实卫王妃还说过云倾小小年纪,却有些迂腐,但是这些话孟川柏有意无意的给忽略了。

本以为云倾会很高兴,还像上次一样笑得像朵小花,谁知云倾稚嫩的面容上竟有忧色,“嗯,这真是很好很好的事,不过我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啦。”孟川柏好奇,“为什么?”云倾道:“我四叔在御前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我叔祖母和四婶婶不愿意,在家里哭闹,要让我父亲代替他呢。唉,这事当真令人左右为难,叔祖母不愿让她的儿子远离京城,我也离不开我的父亲呀。”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有这等事!”孟川柏吃惊。

后面传来一声清啸。

云倾探头看了看,见阿晟在一棵千年古槐树下静静站着。古槐树足足有十几米高,枝叶茂密,顶如华盖,苍劲坚毅,生机无限,古槐树下的阿晟身姿挺秀,如青松,如碧竹,如藏在鞘中的宝剑,遗世独立,孤傲清高。

云倾招手让云仰上车,“我和哥哥要赶紧回家啦,不许我爹爹离开家,离开我们。孟六哥,回见。”云仰匆匆和孟川柏拱手告别,跳上车,车子缓缓驶动。

孟川柏呆了片刻,转身跑走了。

车子经过古槐树下,阿晟一跃上车,简洁明了的道:“都安排好了。韩伯伯,你们现在去西堂大街泰明楼,正好赶上为云三爷裹伤…”

“什么?你要让我爹爹受伤?”云倾大怒。

她话音才落,阿晟已不在他的座位上了。

“是鸡血。”他声音中隐隐含笑,透过车帘传进来。

云倾这才高兴了一些。

云仰目瞪口呆,“这位不知名的小哥身法好快…”

“他有名字的。”云倾告诉他,“他姓晟,便叫他阿晟好了。”

云倾敲敲车箱壁,吩咐车夫,“陈叔,快去西堂大街。”车夫陈实答应一声,把车子赶得飞快,冲位于西堂大街的泰明楼去了。

泰明楼是座高档茶楼,中间有大厅,文人学士若要办聚会这里常常是首选之地。今天的泰明楼就很热闹,刚刚在御前自告奋勇自讨苦差的云湍被一拨同仁半推半拉的来了这里,说是要替他祝贺,云湍这个人是个爱出风头的,围观的人越多他越精神,夸夸其谈,慷慨激昂,激动得脸都红了。

云大爷拉着云三爷,又气又急的赶来了,“这个老四,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他娇生惯养的,高丽山高路远,他如何去得?”云三爷安慰他道:“大哥莫急。等见了四弟,慢慢问他便是,或许其中有咱们不知道的原因。”云大爷跺脚,“唉,这个老四,他这是想把爹和娘急死么?爹和娘若知道了,定是魂飞魄散!我恨不得能替他去啊,若不是我在兵部,另有差使,真想上书求替…”云三爷不住口的安慰,“大哥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云大爷哪里肯听他的?越来越急,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珠。

云大爷不住口说的自己想替弟弟,说的云三爷都动心了。

云三爷和云湍同在翰林院,他若要求代替弟弟,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云三爷几乎就想要开口了,云大爷叹道:“去高丽必走海路,大海茫茫,老四打小便晕船。唉,做大哥的真想替他啊。”云三爷想到云倾孩子气的嘱咐,稚嫩的小脸,心中一凛,“我答应过阿稚不去海上的…”犹豫起来,心思怔忡,便没接云大爷的话。

云大爷未免有些焦燥。

他和云仪真是父女,父女二人听到坏消息后反应是一样的:找替罪羊,找云三爷,找这个被云尚书和王夫人抚养长大的人,让他把打小便欠下的人情债给还了。

见云三爷不上道,云大爷心中抱怨,“老三恁地不自觉。没有我爹娘养大他,他哪有今日?竟不知道替我爹娘分忧么?不行,不能放过老三。云家只有五兄弟,老二死的早,老五是白身,我倒是想替四弟,但我是云家长子、爹娘最重要的儿子,算来算去,眼下用得上的唯有老三,再无旁人。云家养大了他,现在用得着他了,休想逃避。”

“咱们快把老三带回家,细细问他。”云大爷急急的道。

他既然说不动云三爷,那便只有把云三爷、云湍一起带回锦绣里云府,让云尚书和王夫人亲自出马了-----以云尚书的脾气禀性,恐怕他开不了这个口,但是有王夫人也就足够了。云大爷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觉得云三爷虽然不上道,但也不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之人,到时候王夫人哭诉一番,声泪俱下,云三爷会良心发现的。

“甚好。”云三爷欣然同意。

两人一起进了泰明楼。

他二人进去后不久,云倾、云仰和韩厚朴一行人也到了。

泰明楼一楼中间是大厅,二楼有厅也有包间,不管是厅还是包间,从二楼往下看都能把大厅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云湍站在台上正说到高兴处,神情激昂,滔滔不绝,云大爷咬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四,他倒神气上了!”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真是恨到了极处,心里狠狠的骂道:“老四啊老四,单是御前毛遂自荐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已经让人觉得难以转圜,你还要当众大吹大擂,肆意宣扬,让父母兄长如何替你善后!你当高丽是好去的?前年出使高丽的使臣便中途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云大爷拉着云三爷快步上前,“四弟。”云湍红光满面的拱手,“大哥,三哥。”云大爷再恨云湍也不能当众骂他,和云湍略寒暄了两句,便想带云湍走,“四弟,母亲在家里等你,有话要说,快跟为兄回家。”云湍别的好处没有,倒还孝顺王夫人,听到云大爷这么说,忙道:“是,大哥。”

云大爷很是欣慰。老四,你别在这儿瞎起哄了,赶紧跟我回家吧。等回到家,咱们一家人同心协力、和衷共济,非劝得老三同意替你不可。唉,这回有惊无险,只是坑了老三,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别再给云家添麻烦了!

“四弟,快走。”云大爷平时是个很圆滑世故的人,但是现在都来不及跟在场的官员们一一寒暄、套近乎,做了个罗圈揖,口中道着失陪,便拉了云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26章扑通

泰明楼地下一处狭窄的暗室中,阿晟手提宝剑,剑尖逼近一名身穿蓝布衣衫的少年。

少年跌坐在地,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茶里有毒,你要毒死谁?”阿晟宝剑抵在少年颈间,慢慢问道。

少年却倔强的昂起头,“我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

阿晟低沉的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师父命令你的,对不对?你师父就是你名义上的爹,是店里的老万,对不对?”少年惊骇不已,脸色由通红转为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么…”阿晟低笑,“我为何知道,是么?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不仅知道老万是你师父,还知道你真名不叫万柱子,你的真名是…”

少年全身紧绷,紧张到了极处。

“万-波-随。”阿晟一字一字,道出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是惊怒,又是恐惧,面如土色。

阿晟静静的、眼神笃定的看着他。

阿晟太熟悉这个人了。万波随,这是他前世直到二十岁才收服的人,世上第一流的刺客、杀手。当然现在的他还远远够不上这个称号,现在他还只是老万的徒弟,也是老万手中的棋子。前世阿晟收服他的时候,他早已经亲手将老万杀死了。

“你到底是谁?”万波随警觉的看着阿晟。

阿晟不回答他的问题,淡淡的道:“老万是福建总督胡劲的人。胡劲这个人很有野心,气度却不大,眦睚必报。他的爱子胡不竭在京中遇到的那场意外,你想必是知道的。以胡劲的行事风格,不会就这么算了,迟早会跟栗家、云湍算清楚这笔帐。”

阿晟说话缓慢而清晰,实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万波随心中的惊骇渐渐去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然,“这人看上去比我还小着几岁,可比我镇定多了。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眼中防备之意渐少,身体也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真把这壶毒酒给云湍喝了,会有什么后果?”阿晟轻轻笑了笑,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到时你跑不了,一死以报,老万会把你师妹小果子伤痕累累的尸体推出来,告知世人,小果子是被云湍侮辱致死,你这做哥哥的是为小果子报仇…”

万波随脸色惨白,一跃而起,“不,不,小果子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见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恐惧已极,还带着稚气的脸已经变了形。

阿晟异常冷静,“胡劲是怎样的人,老万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和小果子不过是两枚小小的棋子,用你们两个弃儿的性命来扳倒云湍,令得云湍声名尽丧,为胡劲的爱子胡不竭出一口恶气,告诉世人有恋童、虐童譬好的并非胡不竭,而是带胡不竭到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云湍。这么划算的买卖,胡劲肯不肯?老万肯不肯?”

万波随眼睛通红,喘着粗气,已经快疯了,“不行,小果子不能死,说什么也不行!”

阿晟有片刻沉默。

前世他遇到万波随的时候,小果子已经死了,万波随已经将老万杀了。这世情形和前世有所不同,也许他有机会救下万波随和小果子两个人,收服这一对可怜的、从小被当做杀手培养的情侣…可是,杀手心中有情、身边有爱人,他还会是无情的杀手么?还会是第一流的杀手么?

前世的万波随简直不是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行尸走肉,面无表情。

这样的万波随,就算活到七八十岁,就算活到白发苍苍,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听我的话,小果子便不会死。”阿晟简短的道。

“只要小果子不死,我就听你的!”万波随当机立断。

阿晟伸手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扔在他面前,“这是一套新衣裳,还有些散碎银两,你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避开老万的耳目现在便回家,救你的小果子。救了小果子之后到山神庙暂避,等我的命令。你和小果子逃了之后,便是老万要杀死的叛徒了,凡事小心。”万波随更不犹豫,立即将自己身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新的。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但忧心小果子的生死,也来不及多问,换了衣裳,拜谢过阿晟,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救心上人,一个去了大厅。

阿晟到了大厅,云大爷和云三爷正快步上台,要拉云湍走。

几个翰林院的官员上去和云大爷寒暄,“云主事,令弟年纪轻轻,却很有胆色,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云大爷心里有事,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没听太清楚,陪着笑脸道:“对不住,对不住,家母有急事,命人召下官回家,下官失陪了,失陪了。”

阿晟向门前张望了下,见云倾小小的身影下了车,嘴角轻勾。

他手指向下,做了个手势。

云大爷和云三爷、云湍三人正要携手离开,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自二楼飞跃下一个剑客,一身黑衣,头脸俱用黑布蒙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声喝道:“云湍,你这欺世盗名的小人!今日我来为世人除害,为士林清除斯文败类!”剑闪幽蓝之光,向云湍面门直刺!

“天呢!”“杀人了,杀人了!”整个泰明楼登时乱了,尖叫声四起。

在这里聚会的全是文人墨客,能有几个有胆色的人?看到剑,看到剑客,人人胆战心寒,有闭上眼睛拼命尖叫的,有哭爹叫娘的,有泪流满面的,也有肝胆俱裂的,都是慌了。那剑客身法快极,剑快极,快到即便有胆子大的人睁大眼睛看也觉眼花看不清,有眼神好的人恍惚间似是看到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台上,却没深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台上那是有刺客啊,谁不想躲?谁会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众人都是心中忧惧,以为云湍就这么没命了,谁知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却不是云湍,而是站在云湍身边的云大爷------就连云大爷这爱护弟弟的大哥眼见寒光袭向云湍也是恐惧之极,五脏俱焚,骤然昏晕。

“世间竟有如此义士!世间竟有舍弃自己生命救弟弟的义士!”剑客长叹,一声呼啸,人已向上跃起,弹向二楼,从二楼破窗而出!

剑客人虽走了,他的叹息声、话语声却久久回荡在大厅中!

众人定定心神看过去,只见云湍直挺挺的站着,看样子已经吓傻了,而云三爷双臂张开护在云湍身前,殷红的鲜血自他胸前慢慢流下…

云倾、云仰、韩厚朴、车夫陈实一行人及时赶到,陈实力气大,把无关紧要之人推开,韩厚朴药箱是早就准备好的,麻利的为云三爷治伤、裹伤,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云倾和云仰很有默契的一齐哭着叫“爹爹”,云三爷努力睁开眼睛,“孩儿莫哭,爹没事…”这时候有几个胆子大的人魂魄回来了,忙过来慰问云三爷,“云侍读,你感觉如何?”云倾小小声的提醒云三爷一句,云三爷嘴角抽了抽,声音虚弱的问道:“四弟,四弟,我四弟没事吧?”那几人看看呆若木鸡的云湍,一迭声道:“令弟没事,没事。”云三爷欣慰点头,头一歪,倒在韩厚朴怀里。

“高义,云侍读高义。”胆子大的人还是有的,没昏倒没被吓死的几个翰林院官员连声赞叹。

云三爷拼死保护弟弟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间,再也抹不掉了。

韩厚朴为云三爷处理好伤口,指挥着众人让路,“烦劳让一让,云三爷现在身体虚弱,需回家休养。”众人潮水般往后退,“是,大夫说的对,快请快请。我们稍后便到云府看望、拜访,这时却不敢阻拦云三爷回家养伤。”韩厚朴和陈实扶着云三爷,云倾和云仰在后头抹眼泪,一行人出泰明楼,上了马车。

“爹爹,你怎样了?”云倾和云仰一上车,就扑到云三爷身边急切的询问。

韩厚朴微笑道:“阿仰,阿稚,你们的爹爹一点事也没有,只管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便是。”云倾和云仰听了他的话均是大喜,云仰咧开嘴,云倾更是笑靥如花。云三爷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一脸迷惘。

云倾喜滋滋,“伯伯,哥哥,这下子爹爹都已经救云湍两回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云湍就算脸皮再厚,也没脸要爹爹替他出使高丽了吧?”

“应该没有。”韩厚朴是厚道人,只微微一笑。

“肯定没脸。”云仰年龄小,涵养自然不足,脸已经黑下来了。

云三爷听到云倾用这样的语气说她四叔云湍,不由的皱起眉头,“阿稚,你胡说什么?”云倾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我不管,爹爹就算骂我也不许去高丽,爹爹不许离开我…”见云三爷真的生气了,她心虚的眨眨眼睛,声音低了,“爹爹,我还是病人啊,如果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讲道理…”

云三爷气又气不得,骂又骂不得,啼笑皆非。

车夫老陈把车赶得飞快,回了锦绣里云府。

云大爷好容易醒了,云四爷好容易回过神了,两兄弟惊魂甫定,出来找人的时候,云倾等人已经没影了。这两兄弟便想跟着回家,无奈泰明楼里的官员士绅还不少,都围着他俩赞叹云三爷的高义,“云大爷,你有位好弟弟啊。云四爷,你有位好哥哥啊,你的一条命都是被他救的!”云湍听了感激万分,“三哥对我实在太好了。”云大爷心中却是烦恼更盛,“唉,这样一来,要如何厚着脸皮让老三替了老四啊?愁死人了。”

云三爷今天冒死救云湍,尽人皆知,明天若是再替云湍出使,这事传扬出去像什么样子?云湍还要不要做人,云尚书还要不要做官,云大爷等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也不能因为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就算报答不完云尚书这一家了,定要对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云大爷无精打采的和云湍一起回到了锦绣里云府。

“大爷回来了!四爷回来了!”侍女和主人一样等的焦急,连仪态也不顾,小跑着就进来了,激动的禀报。

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等人全打起了精神,各人把各人那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在心里想了又想,把自己该做的事念了又念。大概是利欲熏心、鬼迷心窍、高度亢奋的缘故,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方才侍女禀报的人里面,并没有云三爷。

“阿攸,阿佼,等会儿你俩抱着你们的三叔哭,记住了么?”程氏交代云攸和云佼。

云攸和云佼兄妹迷迷糊糊的点头。

云仪心中怀着歉疚,低了头,不敢举目观看。

云大爷和云湍弟兄二人才进屋,王夫人便由杜氏和程氏搀扶着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过来了,王夫人一把抓住云湍的衣领,声泪俱下,痛不欲生,“老四啊,你个傻孩子,爹娘辛辛苦苦养大你做什么啊?有什么用啊?你对得起你父亲和我么?”云湍又愧又悔,又羞又气,狼狈万分。

杜氏和程氏也哭声震天,“你自幼娇生惯养,从没出过远门,你若真去高丽,岂不是让爹娘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么?你这是不孝不义啊…”云湍更是面如土色,云大爷唉声叹气。

过了好一会儿,云仪方蓦然惊觉:“怎地一直没有听到三叔的声音?”

王夫人、杜氏、程氏这三个女人哭了半天,也发觉不对。咦,老三呢?老三竟然没一起回来?

“三郎呢?”王夫人止了哭,厉声问道。

“就是,三弟(三哥)呢?”杜氏和程氏异口同声。

云大爷烦恼,“三弟他…唉,他受了伤…”

“什么?”王夫人、杜氏、程氏一齐慌了神。

天气明明还热着,云仪却觉身畔雨雪纷飞,冷得人要打寒战。

受伤了?云三爷受伤了?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云湍硬起头皮,“三哥是因为要救我才受伤的…”

“扑通”“扑通”“扑通”连着三声,云仪、程氏、王夫人,一个接着一个,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够了,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