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宣王妃叹了口气。

太后让于雅猛进去了,却让她们在外头等着,亲疏立分。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是太后的孙媳妇了,又是愿意和宣王同死的孙媳妇,太后很是看重,所以地位肯定能超过于雅猛这个娘家侄孙女。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血脉至亲,太后还是相信于家的姑娘多些,孙媳妇到底是外人。

说白了,于雅猛若是没有了,太后便少了一个亲人。宣王妃若是没有了,太后立即能为宣王再娶,说不定还能再娶个更好的。宣王妃这才进门不久的孙媳妇想和于雅猛争宠,就好比一般人家才进门的新妇想和小姑子争宠一样,必败无疑。

才进门不久,这是稳固地位的时候。宣王妃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嫁给宣王的,太顺利了,太梦幻了,婚后太后和宣王又异常重视宽容,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有些不清醒了,所以会有今天这要命的失误。

而且她遇上的是于雅猛和云倾,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一脚踢到铁板上,这个滋味太难受了。

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在外面等的越久,心头的阴云越浓重。

沈景兰挑事的时候冲在最前头,其实胆子并不大,这时吓得就要哭出来了。

太后跟前的女官出来了,宣王妃忙陪起笑脸,沈景兰、沈景惠也忐忑不安的迎了上去。女官淡淡扫了她们一眼,道:“太后娘娘有懿旨,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今后不许进宫,不许出入宣王府。”

如同一个响雷迎头劈下,沈景兰沈景惠瘫倒在地。沈景兰想哭,女官严厉的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姐妹二人还不快磕头谢恩?”沈景兰沈景惠连哭也不敢哭了,跪下连连叩头,“谢太后娘娘天高地厚的恩典。”女官轻蔑的看了看她们,命令宫女把她们拖出去了。

宣王妃看到这情形,背上凉嗖嗖的。太后这是杀鸡给猴看呢,惩罚的虽然是沈氏姐妹,其实打的却是她的脸!她连太后的面还没见着,太后只听了于雅猛的一面之词,便已经做出决定了…

宣王妃后悔莫及。

她就是想为自己出出以往的恶气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女官对宣王妃还是很客气的,“王妃殿下,请随奴婢过来,太后娘娘召见。”宣王妃陪起笑脸,“多谢,有劳。”跟着女官进去了。

于雅猛正对太后献殷勤,站在太后身后替她捶背。见到宣王妃进来,于雅猛得意非凡的、示威的笑了笑,这一笑在宣王妃看来自然是可恶之极。

宣王妃含羞带愧跪下拜见太后,太后半晌没言语,宣王妃更觉恐惧,战战兢兢。

“十八娘,你先出去。”过了许久,太后吩咐道。

于雅猛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和太后行礼告别,款款走下来,经过宣王妃身边时却弯下腰,低笑道:“姑婆这是要骂你了,却还给你留着几分颜面,不让我留下来听。张英黎,你以后给我识相些,下回再敢惹我,我就撒个娇留下来不走,听听姑婆是如何训斥责骂你的。”

宣王妃又气又急,面如土色。

于雅猛嫣然一笑,起身向太后盈盈行礼,“姑婆,我和我的朋友们玩一会儿再走。我们摘花去,给您制些玫瑰花泡茶喝,好么?理气解郁,美容养颜。”

“十八娘有好东西是忘不了姑婆的,姑婆没白疼你。”太后微笑道。

于雅猛和太后说笑了几句,这些说笑可能很平常,但宣王妃跪在地上,听来格外刺耳,句句都像于雅猛在嘲笑她、讥讽她、刺激她。

“我都已经嫁给宣王殿下了,于十八你还敢这样,是显示你比我强么?”宣王妃愤愤不平,“我是孙媳妇,你不过是娘家侄孙女,当然是我和太后离得近,你和太后离得远。你这是在向我示威,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太后还是很给宣王妃面子的,把于雅猛打发出去了,把宫女内侍也差出去了,而且命人把门也关上了。

于雅猛回头看了看,见门都关上了,不由的一乐,“姑婆这顿骂肯定不一般,张英黎有得受了,嘻嘻。”心里痛快,笑咪咪的离开了,脚步异常轻快。

宣王妃果然被太后一顿严厉的斥骂。她自嫁给宣王之后,因为有自愿同死的事摆在前头,所以宣王对她格外敬重,太后也另眼相看,宣王妃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骂,又羞又气,又是害怕,有好几回差点晕过去。

但太后太严厉了,她连晕过去也不敢,强自支撑,泪水涔涔的叩头认错,“是,孙媳考虑不周,让祖母操心了。孙媳以后再也不敢了。”太后森然道:“还有以后?若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出来,你以为你还是宣王妃么?”宣王妃魂飞魄散,重重磕着响头,砰砰有声,“祖母饶命!祖母饶命!”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

宣王妃从太后殿中出来的时候,深深埋着头,连身影中都透着羞惭之意。她的侍女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忙过来搀扶,宣王妃嗓音低哑的吩咐,“拿面纱过来,替我遮住头脸。”侍女忙答应了,宣王妃扶着侍女,仓惶离去。

回到宣王府,侍女方看到宣王妃额头已是红肿,大吃一惊。

宣王妃自进府之后一向是雍容尊贵的,像今天这么狼狈难堪,是从来没有过的。

宣王回府之后,宣王妃又经受了一番打击。宣王神色中满是失望之意,“十八表妹是舅舅的爱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妹妹也差不了多少。你这做表嫂的不疼她也就算了,还要奚落寒碜她,何其小气,令人寒心。云仪是府中小妾,这和她的堂妹有什么相干,你竟亵渎起她来了。”

宣王妃含泪去拉宣王的衣袖,“殿下,你听我说啊”…

她原来的容貌也只是清秀而已,现在额头红肿,仪容不整,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宣王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对宣王妃更增不满,拂起衣袖,不悦的道:“祖母和表妹已经全告诉我了,你不必多说。总之你听祖母的教训便是。”不想再看宣王妃,也不想和她再多说话,神色间微带厌恶,快步走了。

宣王妃怔怔留下泪来,“今天本来是专门为我设的宴会啊,怎么会这样?清晨出府的时候我浑身都喜气洋洋的,不过半天的功夫,为什么就灰头土脸了呢?”

她回想了一下,今天她只是想给于雅猛些颜色看看,让于雅猛知道最终是她赢了,她赢得了宣王的心,也赢得了宣王妃的位子,于雅猛应该对她这样表嫂表示应有的尊敬。于雅猛不理她,和云倾等人说笑玩闹,她尴尬了,沈景兰沈景惠替她抱不平,为了寒碜云倾,便提起了云仪这个宣王小妾。正常来说,家里有个做小妾的堂姐不是应该很不好意思,应该满脸通红羞愧无地么?沈景兰也只是想让云倾难堪罢了,谁知云倾一点亏不肯吃,把话转到云仪的案子上了。

“都是云倾。难道这个云倾真的很不好惹?”宣王妃打了个寒噤。

“王妃,兴国公夫人来了。”侍女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宣王妃精神一振。

兴国公夫人来的正好,她正要向母亲讨个主意呢。

兴国公夫人一进门,打量过宣王妃,便抱着她哭了,“可怜的阿黎,怎会这般倒霉?”

宣王妃也掉了回眼泪,道:“娘,太后生了好大的气,殿下也极为不喜,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兴国公夫人苦笑,“太后和宣王不喜,唉,这固然麻烦,可外面的事更麻烦。”

“外面有什么事?”宣王妃大惊。

兴国公夫人神色异常苦恼,“就是云仪那桩案子啊。本来已经压下去了,经过宫里那一闹,顺天府得重新彻查此案。”

“啊?”宣王妃张大了嘴巴。

她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桩无头公案牵涉到于家、宣王府、定国公府、胡家,没有一家是好打发的。本来那桩案子好不容易不了了之了,现在因为她和沈景兰沈景惠的争强好胜,旧案重提,于家和宣王不得恨死她了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宣王妃惶急无助。

兴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于家和宣王府是愿意息事宁人的,定国公府也无话可说,只有胡家难惹。本来只有胡家不肯干休,现在云家也出面讨说法了。唉,这真是桩无头公案,根本无从查起,接下来可有的烦了。你呀,你就祈祷这案子早日结了,于家和宣王府声名无损吧。”

宣王妃扑到兴国公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总之你以后万事小心吧。”兴国公夫人轻抚她头发,柔声交待。

宣王妃抽泣,“我不怕。娘,我是在殿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自愿嫁给他,自愿和他同死,就凭这份情意,太后和殿下也会始终爱护我的。他们现在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兴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怪异,借口要更衣,拉着宣王妃进了内室,瞅瞅四下无人,小声告诉她,“阿黎你要小心再小心。那个江湖游医,你父亲没有抓住,让他跑了。”

“什么?”宣王妃惊叫出声,“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宣王妃这时真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是从江湖游医那儿拿到的方子,她是明知道宣王有救才声称愿意冲喜、愿意殉葬,才如愿做了宣王妃,如果让那江湖游医活在世上,总归是个祸害,不一定哪天便会东窗事发。她要杀了那江湖游医灭口,兴国公、兴国公夫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她一直以为凭着兴国公的手段,那江湖游医早就没命了呢,谁知竟让他给跑了!

“小声点儿!”兴国公夫人听她这么大声惊呼,脸色变了。

宣王妃什么也顾不上了,握着兴国公夫人的手哭,“为什么会让他跑了?爹那么多的下属,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连个…”

兴国公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宣王妃,紧紧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么?你想死么?”

宣王妃弱弱的辩解,“外面全是我的人…”

兴国公夫人冷笑,“有些机密,便是心腹也不能告诉,只能自家人知道,这个道理我没教过你么?”见宣王妃还在哭,心中有气,冷冷的道:“嫁过来之后稳固地位是第一要务,别的都先往旁边放放,我教过你么?为什么你不听?”

宣王妃吱吱唔唔,“我以为…我以为…”

兴国公夫人冷笑,“你以为你是有功之人,太后和宣王都看重你,是不是?傻孩子啊,他们就算再看重你,你还是名新妇啊,初来乍到,你想上天不成?”

宣王妃无言以对,低声啜泣起来。

兴国公夫人到底是亲娘,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办法,叹气道:“你父亲不会轻易放手,还要追杀那人。阿黎,你以后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莫再惹事了,知道么?”

宣王妃含泪点头,“是,娘。”

兴国公夫人再三交待过宣王妃,才不放心的离开了。宣王妃既担心眼前的这些麻烦事,又担心那逃跑的江湖游医,“他不会出来告发我吧?若是那样,我可就惨了。”

其实宣王妃想多了,在于雅猛的婚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江湖游医的事,陆晟是不会暴露出来的。于雅猛出阁之后,还愁那名江湖游医不会出现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晚上继续。

第97章不教

云倾随着何氏回到石桥大街,云翰林也回家了。云倾便把宫里的事说了说,“…沈家姐妹和宣王妃拿云仪是宣王小妾的事当面给我难堪,我才不惯着她们呢,便把那桩旧案又提起来了。沈家姐妹倒霉了,太后禁止她俩入宫,也不许再出入宣王府。宣王妃好像被太后骂了一顿,也挺惨的。爹爹,人家说我一句难听话我也受不了,要立即反击,我是不是脾气太不好了啊?”

“阿稚做的对。”云翰林向来斯文恬淡,却果断支持云倾,“对这种人不用客气,必须反击!娘子,阿稚,你们辛苦了,在家里歇着吧,我现在便去趟宣王府。按说云仪是那么个身份,我是不愿以云仪娘家人的身份去见宣王的。不过,宣王妃这么欺负我女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禀报。

何氏虽是因为云倾在宫里遇到的事生了回气,听到晴霞这禀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请他进来。”

云翰林却不大高兴,“他来做什么?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何氏嫣然,小声告诉云倾,“阿稚,你爹爹跟阿晟吃醋呢,觉着阿晟把他应该做的事做了,便显得阿晟太能干,他反倒无足轻重了呢。”

云倾悄悄瞅了父亲一眼,掩口笑,“爹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争强好胜啊。就算阿晟做的事多了些,爹爹还是爹爹,怎会无足轻重?”

陆晟自外进来,步子比平时快了许多,却依旧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伯伯要到宣王府去,对不对?我陪您一起去。”陆晟向云翰林、何氏行礼问好,说道。

何氏粲然,“你这孩子真聪明,问也不用问一声,便知道你伯伯要去宣王府了。”一脸笑,对陆晟显然满意极了。

云翰林板起脸,“不用你陪。”

何氏柔声劝道:“阿晟这孩子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有阿晟陪着你,我和阿稚也放心啊,你说对不对?”

“就是,有他陪着爹爹,娘和我放心多了。”云倾帮腔。

陆晟当着云翰林的面本是不敢多看云倾的,听到这娇柔清脆的声音哪里忍得住?目光迅速从云倾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掠过,心海如有微风吹过,登时便被吹乱了。

不行,他得赶紧把他的倾儿娶回家…就算年龄小暂时不能完婚,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这样才会略微安心些。这般美丽动人的倾儿,这般灵动可爱的倾儿,他怕被别人抢走了…

云翰林被何氏和云倾一劝,不忍让妻子女儿失望,勉强答应了,“如此,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这会儿心思都在云倾身上,云翰林的话他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回应。云翰林不悦,提高了声音,“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惊觉,忙道:“伯伯说哪里话,这是小侄份内之事。”

他的态度虽然殷勤,但云翰林听到“这是小侄份内之事”,总觉得很刺耳,淡淡的道:“这是你热心助人罢了,哪里会是你的份内之事?”

陆晟唯唯答应。

何氏见云翰林答应了,很高兴,亲切的谢了陆晟,道:“你们早去早回,我在家里准备晚膳,做几个你们爱吃的菜。”

云翰林听何氏这么说,简直拿陆晟当自己人看了,陆晟的待遇简直和他都差不多了,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想道:“回来之后我要看看,是我爱吃的菜多,还是阿晟爱吃的菜多。若是我爱吃的菜少了,要跟娘子不依。”

他这想法何氏和云倾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笑得肚子都疼了。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了宣王府。宣王府的门房一开始知道是云翰林来,不当回事,“一个翰林,在我们宣王府算什么?”知道四王子陪着一起来的,登时打了个激灵,“燕王府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飞奔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宣王便亲自迎接出来,“云翰林,四王子,有失远迎。”

宣王看到陆晟长身玉立站在云翰林身边,心里一阵难受,很不舒服,“其实我也想这样站在云翰林身边,像晚辈服侍长辈一样,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陆晟淡淡的道:“宣王殿下,我和云伯伯来得冒昧,还望勿怪。”

宣王很是不喜陆晟,但有太后的吩咐,他对陆晟还是很客气的,“四王子客气了。四王子和云翰林是贵客,本王欢迎之至,随时恭侯。”说着客气话,请云翰林和陆晟进去待茶。

云翰林一直板着个脸,进去之后还是不大高兴,分宾主落了座,云翰林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宣王殿下,我今天来,是为了我侄女云仪。”

宣王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云仪的死,本王也深觉可惜…”

云翰林面色冷峻,“云仪她进了宣王府只两三天便被送往深山之中的寺庙苦修,是么?宣王殿下,我能请教一下原因么?”

“这个…她和本王一起饮酒,本王醉了…”宣王不提防云翰林不问云仪的死因,却问云仪为什么会被送到许明寺,一时没想到什么说词,便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了。

“殿下醉了,和云仪有何相干?”云翰林扬眉。

“是云仪一直劝酒…”云翰林问得直接,宣王颇有些尴尬,“本王不善饮酒,府里有规矩,姬妾侍婢不许陪本王饮酒的。”

云翰林拍案大怒,“殿下不善饮酒,难道自己不知道么?殿下自己不知节制,为何迁怒于他人?为何迁怒于云仪?”

宣王不由的愕然。

宣王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理由挺充分的。侍妾嘛,本身就是服侍男人的,服侍得不好,被送到偏远艰苦之处受惩罚,也是常有的事,却没想到云翰林竟指责起他来了…

“云翰林,本王并非迁怒。”宣王呆了呆,道:“府里确实有这个规矩,送云仪到许明寺,是依规矩行事。”

宣王说话还是委婉的,他身边一位侍从忖度着形势,笑道:“云翰林,宣王府自有宣王府的规矩,云姨娘违了规矩自然要受到惩罚啊。”

虽然他是插话,但他说的话是在维护宣王府,而且说的是宣王不便出口的话,所以他插嘴之后,宣王虽然呵斥了一句,“不许多嘴多舌!”眼眸中的笑意却一闪而过,侍从心中窃喜,知道自己这插嘴算是插对了,忙躬身认错,“殿下教训的是。”退到一边,暗自得意。

这侍从自以为话说得很在理,宣王也觉得他这话在理,云翰林却哼了一声,道:“云仪到宣王府不过数天便被送走,可见她到宣王府不久之后便犯了错。宣王殿下,宣王府有宣王府的规矩,这话不错,但这规矩云仪知道么?若她知道,是她罪有应得,下官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宣王不假思索的道。

每个进府的人都有徐夫人负责训诫,他不能喝酒,徐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怎能不告诉云仪。

“下官却是不信。”云翰林冷冷的道。

宣王涵养很好,一直面带微笑、心平气和跟云翰林说着话,他的侍从却已是气愤得不行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敢到宣王府来撒野。今天你是和四王子一起来的,所以殿下待你格外客气,容得你这个小妾的叔父当面质问于他。你还得理不饶人了,还没完没了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啊。”欲待再开口说些什么,陆晟冷幽幽如剑光如寒芒的眼神扫过来,侍从心里冷气直往上冒,缩了缩脖子,垂手侍立,不敢则声了。

“但凡有新人入府,总是有本王的乳母徐夫人将府中规矩一一告知的。”宣王耐心的道。

“徐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云仪。”云翰林下了断语,“云仪这个姑娘的脾气禀性,下官略知一二。她虽然说不上多么聪明谨慎,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才进府不过两天,如果徐夫人告诉过她,她会听而不闻,还陪殿下饮酒么?情理上讲不通。”

宣王听了云翰林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啊,如果乳母跟云仪说过,云仪为什么要明知故犯?”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云翰林挑出错来。若让云翰林挑出了错处,岂不麻烦?”

他语气委婉的说道:“云翰林此言差矣。妇人女子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的很多,便是有人明示过了,也不会放到心里。云仪或许便是这一类人。”

云翰林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宣王这话,眼圈便红了,“仪儿嫁给你做什么呢?她惨遭横死,你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反倒败坏她身后的名声,说她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她进宣王府的时日虽短,却也曾经是你的枕边人,你就这么对她么?”

宣王微觉狼狈,“不,不是这样的。”

陆晟起身走到云翰林身边,语气恭谨的道:“伯伯,您是斯文人,不惯和人争执,您暂时歇一歇,这种俗事还是由小侄来效劳吧。”

云翰林是做叔叔的人,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亲侄女,提起来哪有不伤心的?他一旦伤心,便有些些哽咽了,也就不和陆晟客气,默默点了点头。

陆晟身姿如松,挺拔傲岸,“现在我代表云伯伯,我说的话,便是云伯伯想说的话。宣王殿下,方才你说徐夫人一定告诉过云仪,对么?可否请你将徐夫人叫过来,咱们当面问问她。”

侍从心中真想骂人,“云仪就是个小妾啊,小妾的娘家人在宣王府算什么?敢这么命令起我家殿下来了。唉,偏偏云仪的叔叔是个翰林,燕王的四王子也是邪性了,要代表云翰林说话。”

宣王也觉得眼下这个情形真是难办。答应吧,为了云仪一个小妾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不答应吧,陆晟能愿意?云翰林能愿意?算了,人死为大,云仪进宣王府后不久便送了命,宣王府虽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仁善为怀,她死之后总要善待她的家人的。

“四王子,此事不难。”宣王温声道。

他命侍从去请徐夫人。侍从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去了。见了徐夫人,侍从抱怨的把事情略说了说,徐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突,“那天我摆架子来着,忘记说了。幸亏云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一定是没事的。”再三安慰自己,跟在侍从身后来了。

徐夫人心怀鬼胎,进来拜见宣王和陆晟、云翰林的时候虽张作镇静,眼神却闪烁不定。陆晟冷眼瞧着这个女人,心中微哂,“她若不心虚,怎会这样?”

宣王对他的乳母是很客气的,温和把陆晟的要求说了说,“…乳母,你可告诉过云仪府里的规矩么?”

徐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告诉过她的。”

陆晟声音淡淡的,却自有慑人的威严之意,“你哪天告诉她的?当时情形如何?还有谁在场?”

徐夫人迅速转着念头,“我自然是说我告诉云仪的时候只有她和我两人在场最为安全,不需旁证。可按照常规,我宣示府中规矩的时候应该是郑而重之在厅堂说的,又怎能没有侍女、婆子在旁?”她装作在回想往事,念头转了好几转,终于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在瑞祥堂的前厅中见她的,当时还有我两名侍女玉玲、玉秀,还有府里的新姨娘。”

徐夫人衡量过了,如果说只有她和云仪,那也太糊弄人了。说出玉玲、玉秀和新姨娘却没事,这三个人全是她的心腹,便是叫将过来,也只会顺着她的话意承认,不可能会出卖她的。

宣王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满意之意,客气的对陆晟道:“四王子,徐夫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陆晟不慌不忙的道:“请徐夫人把当时的情形讲一讲。”

徐夫人心里很有些憋气,“一个小妾罢了,害得我被人这般追问。”当着宣王和陆晟的面却不敢不说,便编了番谎话,“云仪过来拜见,我便把府里的规矩一一告知,没有一条遗漏。”

陆晟把当里的情形一一问过,命徐夫人站在一边,请宣王命人把带玉玲、玉秀、新姨娘带来。宣王颇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安,欲待不依陆晟,却好像他心虚怕了似的,只好忍气让人带了这三个人过来。陆晟却不许这里的侍从去叫人,“劳烦殿下另外差人。”

宣王苦笑,“四王子怕侍从和那三人通了声气么?何至于此。这不过是件小事。”长叹一声,果然从外面叫了人来,去叫那三个证人了。

陆晟淡声道:“对于殿下来说自是小事。对于我来说,和云伯伯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必须郑重,不敢怠慢。”

宣王无语。

呸,这个四王子也太会拍云翰林的马屁了吧?好歹也是燕王的王子,巴结起云翰林来,跟个没出息的穷小子似的。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宣王生气,云翰林却是感动了,“要说阿晟这孩子真是不错。他对我这么巴结,还不是为了我家小阿稚么?可见用情之深。算了,我不跟他计较了,若是今晚回家他爱吃的菜更多,我也认了。”

玉玲、玉秀、新姨娘三人带过来之后,陆晟命令先带玉玲,让玉玲说当天的情形,却不许徐夫人开口。玉玲没和徐夫人对过口供,如何能说圆了?虽然徐夫人一直冲她使眼色,玉玲也说得结结巴巴,和徐夫人的完全照不上号。

玉秀也是一样的。

新姨娘虽然聪明,为人也机灵,到了这时浑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和玉玲、玉秀一样,胡说了一通。

徐夫人、玉玲、玉秀、新姨娘,在场四个人,四种说法。这四种说法还大相径庭,差别很大。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徐夫人根本没告诉过云仪。

到了这个地步想耍赖也是不行的了,徐夫人俯伏于地,簌簌发抖,“那天老奴身子不爽,一时大意,忘记跟云姨娘讲了…”

宣王面红耳赤。

云翰林露出舒心的笑容。

这幸亏是陆晟跟着来了,若是他独自前来,恐怕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云翰林叹道:“你忘记说,本是你失职,你却将罪责全推到了云仪身上。云仪已经惨死,你念及这一点,晚上还能睡安稳觉么?”

徐夫人是迷信之人,听了云翰林的话,脸色大变,满脸惊惧,连连叩头。

宣王更加难堪了。

陆晟沉声道:“方才我伯伯说过了,若云仪知道,是她罪有应得,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宣王殿下,你以为如何?”

宣王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本王惭愧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