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尽管表面上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没有什么感情。

“你就不好奇吗?”大夫人见她并未心急地追问,狐疑地问道。

“不管我爱不爱他,和他娘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孟灵曦自然而然地回,不是刻意,却恰到好处。

“你就不想知道他的身世?”大夫人不甘地问。

“想,但不是非要知道。是以,说不说随你。”孟灵曦不加掩饰地道。

大夫人赞赏地看了一眼诚实的她,眼神渐渐飘远,面上的狰狞之色也褪去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丝凄婉。

“我和萧天正从小便定了娃娃亲,后来萧家破落了,萧天正去了军营,我爹便想悔婚,将我嫁给别人。而我以死相逼,怎么都不肯答应,硬是要等萧天正回来娶我。后来,萧天正受到重用,当了将军,不惜拒绝皇上的赐婚,也兑现了诺言来娶我。我们在一起,过了两年很幸福的日子。我因无所出,便觉得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想给他纳妾,他却怎么都不肯,我心里不免喜悦他对我的爱如此忠贞。后来,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陪我一起嫁入萧家的赵倩茹。不想,那却是我此生做得最错的决定。”大夫人眼神复杂,向往和怨恨两股情绪凝结在一起却只余无力。

可见,曾经她也是个多情的女子,也曾一心一意地爱过,只是爱情给她的不过是美丽梦想的破灭和无尽的伤。

“赵倩茹是谁?”孟灵曦问。

“她是我的妹妹,逸儿的母亲。”大夫人飘忽的视线渐渐聚集,化成彻骨的恨。

越是了解当年的事情,孟灵曦越同情大夫人。

“被自己的妹妹抢走了丈夫,很可笑,是不是?”大夫人凄凉地笑着问。

“不是。”孟灵曦摇摇头,“我只是讶然为何萧老将军会在那么坚持的情况下背弃这份感情。”

大夫人忽然沉默了,之前的激动已散去,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和懊悔。

良久,她才又找回声音,道:“赵倩茹是我叔叔的女儿,原本住在一座偏远的山城。有一年发大水,叔叔婶婶都死了,便只剩下赵倩茹一人跑到皇城投奔我们。起初,我娘是不肯收留她的,是我苦苦哀求,娘才同意让她留下。不过,不能做小姐,只能伺候我。我不想让她受委屈,待她就像亲姐妹一样,从不把她当下人。后来,她自然就以陪嫁丫鬟的身份跟我嫁入了萧家。我至今还记得,成亲前,我娘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跟我一起嫁入萧家,说一看她就是狐媚相,跟我一起嫁入萧家,怕是会抢走我的相公。”

大夫人顿了顿,眼中是无尽的懊悔,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娘亲的话。

“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不愿相信娘的话,仍将她带在了身边。后来,我两年无所出,去找她商量,她便给我出主意,找个人代生,自己来养。我在她的劝说下动了心,却又怕将这件事告诉萧天正,他会不同意。赵倩茹便趁机说,她想回报我的收留之恩,愿意帮我这个忙。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的好姐妹在我面前哭得声泪俱下地说想要报答我。我动了心,信了她,亲手将她送上了我相公的床。”

大夫人脸上已是泪痕交错,说到此处,她不禁咬牙切齿。

“那一夜,我躲在不远处,看着那间曾经只属于我的屋子,满心忏悔。我觉得对不起赵倩茹,觉得是我害得她失去了女子最宝贵的初夜。后来,我便加倍对她好,甚至想帮她问萧天正要一个名分,却被她拒绝了。那时,我真的信了,信她是真心想要帮我,信她是真的将我当成好姐妹。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日,我会看到我信任的姐妹靠在我夫君怀中问他,要什么时候休掉我这个正妻,给她一个名分。而我的夫君居然回她,等她生下孩子,就有理由休了我。”

大夫人的眼神再次狰狞起来:“我恨,从那一刻开始,我所有的幸福已然崩塌,我决心报复。于是,我压下怒火,继续对赵倩茹好,我想过给她下药,打掉她的孩子。但她时时防备我,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后来我也想开了,既然主意是她出的。那我何不成全她,等她生下孩子再说呢?我忍辱负重地等啊等,终于等到她的孩子降生。”

“这个孩子是萧白逸。”孟灵曦肯定地道。

她虽同情大夫人的遭遇,却也觉得她是咎由自取。亲自将女人送上夫君的床,又能怪谁?

孟灵曦忽然想起魂媚儿在她中毒那日说的话,急问:“她是中绝爱丹的毒死的?”

“是,是我在她生了孩子后,花了重金,买通她的丫鬟给她下的。我只是想借机揭穿她并不爱萧天正,不想,原来她是真的爱惨了萧天正。”大夫人嗤笑,“只可惜萧天正并不爱她。她死后,只是在祠堂给她安了一块没有名字的牌位。”

“萧老将军没有调查真相?”还是知道真相,仍旧没有追究?

“我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被愚弄的蠢货,他怎么会怀疑我?”大夫人阴森森地笑道,“再则,我赵家不过是普通的商人,怎么可能会有绝爱丹这种稀世珍宝?”

“可是,萧白逸还是知道了。”孟灵曦始终坚信天网恢恢,只要做了,早晚有一天会被别人知道。

就像大夫人此刻,晚年不得安生。

“若不是萱儿那死丫头坏我的好事,自作聪明地诬陷你,逸儿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全然没有作为姑姑的慈爱。

孟灵曦一惊,旋即猜测道:“赵凝萱是你杀的?”

“是。”大夫人一口认下,狠戾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痛惜。只是,这抹痛惜稍纵即逝,快得让孟灵曦以为,她不过是看错了。

“你真狠,连自己的亲侄女也不放过。只是,杀了她,你仍不是最后的赢家,而是弄巧成拙,被牵扯其中,最后被囚禁于此,值得吗?”孟灵曦怜悯地看着她,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不能怪我,谁让她对我产生了威胁。这么多年以来,我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却和赵倩茹一样来害我,我怎么可能放过她,再酿成当初的大错。”大夫人说得理直气壮,就好似她真的只是自卫而已。

“你是怎么知道,她给我下毒的?”

按说,赵凝萱不会主动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夫人。

“这有何难?中了绝爱丹的人,指甲在阳光下会有些发红,我当时只看了一眼你的指甲,便明白了一切。我没有立刻让人动手,便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将萱儿的死嫁祸给别人。而且,我了解萱儿,知道她若是恨一个人,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人。她届时一定会告诉逸儿,你中了绝爱丹,是你杀了她。以逸儿那种冲动的性格,定会当场震怒而处置你。这件事也就无从查起了。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逸儿不但没有处置你,反而将你保护起来。”

“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些?”她可不认为大夫人与她亲密到愿意与她单纯地分享往事。只怕,让她愿意说出这些的目的是恐怖的。

“不,我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大夫人凑近她,神情诡异,压低声音,神秘地道,“其实,你和逸是兄妹,亲兄妹。”

孟灵曦心一沉,又蓦地提起,旋即怒不可遏。

“你胡说什么,我跟他怎么可能是兄妹。”

如果没有皇上的赐婚,他们本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兄妹?

“呵呵!”大夫人愉悦地笑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萧天正和孟庆良根本就是一个人,你信吗?”

“怎么可能?我不信,你真是个疯子。”孟灵曦只觉心口压抑,呼吸困难,慌乱地转身,便要离开。

“你十三岁之前,你爹是不是经常外出做生意?而等到你十三岁以后,你爹就日日留在家中,陪着你和你娘了。”大夫人不急不慢地在她身后说道。

孟灵曦身子一僵,心里越发想要逃离,却再也迈不开步子。

大夫人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继续道:“知道为何吗?那是因为你十三岁以后,萧天正就已经战死沙场,是以,他才能永远做孟庆良。”

孟灵曦转头瞪向她,嘶吼:“你胡说,你胡说!”

“姑娘怎么了?”门外传来小九急切的声音。

“要你的丫鬟一起听吗?我是不介意,只要你也不介意就好。”大夫人揶揄道。

“小九,我没事。”孟灵曦连忙道。

“孟庆良的左手拇指上是不是有一块朱砂胎记?”

既然萧家这般对不起她,她也绝不会让萧家的后人好过。

“有又如何?手是露在外边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到过,故意拿这件事情来骗我。”孟灵曦竭力镇定,不想被她的几句话挑拨。

“你可以去问问逸儿,他爹手上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块胎记。”大夫人语气笃定。

孟灵曦在她的神色中,找不出一丝破绽。

“只是一块胎记,就可以证实这么荒谬的事?人尚且有相似,胎记相同又有什么不可能?”孟灵曦最后的防线就要崩塌,却仍在坚持。

见她慌乱,大夫人越发镇定。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你们孟家那么大的产业,你爹却连个祖籍都没有吗?”

大夫人的话再次击中孟灵曦的要害,她的确一直奇怪为何孟家连个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都没有。

“如果事实真的与你说的一样,他又怎么可能同意我嫁给萧白逸?”

“他当然不希望你嫁,你后来不是没有嫁成吗?只是,他哪里会想到,最后会被毒死在狱中,还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害死的,哈哈哈…”大夫人嘲讽地大笑,“报应啊!萧天正当年贪图你娘的美色,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抛弃家业。他要了赵倩茹,也不过是想给萧家留条后。”

“你真是恶毒。”孟灵曦气得脸色发红,双拳紧攥,却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恶毒吗?难道,我一辈子不告诉你,便是好人了?难道,你想要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大夫人鄙夷地看着她,反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她早就知道,她便比萧天正还要可恶。明明知道她和萧白逸是兄妹,也不阻止。

“我啊!我也是在他死的那日才知道的。我本来是去牢中探望孟庆良,想和他谈点交易,希望他交出紫幽草。不想,被我看到他左手拇指上的胎记。我再仔细观察他的眉眼,便确定了他就是萧天正。我极力镇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派人去调查。没想到,逸儿竟早我一步杀了他。不过,我还是派人调查了一些孟庆良生前的事情,而他每次不在孟家、不在萧家,以及上战场、出远门的时间,都是那么吻合。你说,还有可能不是他吗?”

大夫人顿了顿,自嘲地叹了声,继续道:“真是没有想到他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却傻傻地帮他除掉了赵倩茹,与她争得头破血流时,最后的赢家,竟是你娘。”

“我娘不屑做这样的赢家,她若是知道这些,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萧天正。”孟灵曦冷声反驳,“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让我们在一起,这是有违天理的,你不知道吗?”

“你们违天理,与我何干?”大夫人好笑地反问,“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们俩,我都觉得恨,为何你们的娘亲要与我抢相公?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为何非要跟我抢萧天正?再则,当初我也阻止过你们,想要逸儿娶了萱儿,是你们自己硬要在一起的,与我何干?”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活该被抛弃。”孟灵曦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停地向后退去,然后转身夺门而逃。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女人,即使她当年受了伤害,即使她当年真的很可怜,但她怎么可以对那么肮脏的事情视而不见?她怎么可以…

“哈哈哈…”大夫人狂肆地大笑。

只是,她的笑声里更多的却是悲凉…

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让萧天正遭到报应了。

大夫人缓缓止住笑声,拿过床边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白绫。

白绫晃动,是她悲凉一生的最后归宿。

萧天正,到了阴间,我们四个人再遇见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孟灵曦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耳边大夫人狰狞的笑声却仍旧挥散不去。

她慌乱急切的脚步被绊了下,狼狈地摔倒在地。

“姑娘。”小九上前扶她。

“走开,不要管我。”孟灵曦已经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她只知道,她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

她觉得自己好脏…

泪,无声无息地滑落,顷刻便已经泪流满面。

天空在她眼中已经变得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

如果说,她和萧白逸之间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可以迈过,那么这一次,他们的缘分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小九收回手,建议道:“姑娘,要不要属下通知主子?主子也许会有办法。”

“杨大哥会有办法?”孟灵曦死寂的眼睛里露出丝丝希冀,旋即惊醒,“小九,晚点再叫杨大哥过来,你先帮我去查查萧天正的左手拇指上是不是有一块朱砂记。还有,七年前,他是不是半年没在萧家,也未出征。”

那半年恰好秦凤儿病了,孟庆良衣不解带,日日在她的病榻旁照顾。

她绝不能只听信大夫人的一面之词,就信了这么荒唐的事情。

“是,姑娘。”小九领命,扶起她。

孟灵曦是回了文澜院后,才听说大夫人自尽的消息的。大夫人的死无疑昭示着她口中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孟灵曦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她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翌日,小九带回来的消息也证明了大夫人所言非虚。

至此,她再无逃避的理由,病倒在床。

她刻意不许小九将自己病了的消息告诉萧白逸,因为她不知道该再以何颜面面对他。

当天夜里,杨辰风便一身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为了小九传来的一句口讯而彻底放弃了天灵宫宫主之位,伤了魂媚儿的心,激怒了魂惑心。

爱情的世界中,人们总是在不停地追逐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却忘记回头看一眼。

爱,本身没有错。

但,可以让身边的人为了你遍体鳞伤。

最终,痛的是别人,终身遗憾的却是自己。

“睡了吗?”杨辰风站在文澜院的院子里,问出来迎接他的小九。

“没有。”小九让开路,恭敬地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九做事一向很有分寸,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定然不会叫他回来。

这也是杨辰风会放下所有,也要回来看望孟灵曦的原因之一。

“属下不知。只知道姑娘去见过大夫人后,便一病不起。之后,大夫人也自缢了。”小九那日离得比较远,两人在房里低声说的话,她根本没能听到。

杨辰风一时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吩咐道:“你守在门外,我进去看看。”

他放轻脚步,走进她的卧房。

躺在床上的她,面容憔悴,神情呆滞地望着帐顶。

他的心犹如被针扎了下,在床前停下脚步。

“丫头…”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惊了她。

孟灵曦缓缓转过头,看着昔日风流倜傥的男人,此时正鬓发凌乱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湿了眼眶。

“杨大哥…”

他几步走到床边坐下:“丫头,这是怎么了?”

她眼中的绝望撕裂他的心,她这样的目光,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唇颤了颤,半晌才道:“杨大哥,我想离开王府。”

她不想说原因,这样的原因她也说不出口…

“好。想什么时候离开?”他一口答应,也不问缘由。

他的好奇心从来不会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她不想他知道的事情,他绝不会问。

“越快越好。”孟灵曦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好。我立刻派人去安排。”杨辰风点头,“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总之离皇城越远越好。”孟灵曦眼中是化不开的忧伤,解不开的愁绪。

“丫头,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他看得出,她眼中没有恨,有的只是满满的绝望。

“有些事情,即使你再勇敢,也永远解决不了。与其两个人一起受伤,不如一个人先离去。”孟灵曦缓缓勾起唇,绝望地笑道。

“丫头,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的。”杨辰风抚上她的发,叹道,“这事,你别着急,让我想个万全之策,免得像之前一样被逸追回来。”

“能不能快一些?”孟灵曦急切地问道。

她从来不是愿意难为别人的性格,这次是真的找不到人帮忙,才会麻烦杨辰风。

“丫头,你知道逸的势力。你想走得不动声色,基本不可能。”杨辰风沉吟片刻,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离开。”

“好。谢谢你,杨大哥。”孟灵曦哽咽着道。

“今儿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养好身子,好早日与杨大哥离开。”

杨辰风扶着她在床上躺下,看她闭上眼,才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大夫人出殡的日子终于到了,萧白逸派了萧然生过来请孟灵曦。

萧然生多日未见她,一进门,见她憔悴不堪,不免心疼。

“你瘦了。”

孟灵曦不语,再见他,她的心平静如水。

或许也可以说,现在没什么事情能牵动她的心了,她已心如死灰。

“曦儿,跟我走吧。我就快离开王府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萧然生语气太过于冷静,并不似征求她的意见。

他今生认定了她,她便只能是他的,除非他死。

孟灵曦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何必呢!你知道我不爱你,去选个爱你的人吧!”

尽管她现在很想离开,却怎么都不会和萧然生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