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

我像个坐井观天的青蛙好奇地问:“嬷嬷,外面好玩吗?那里比这儿大吗?”

嬷嬷总是会一边摸摸我的头,一边颤巍巍地说:“大,大着呢。”

“有多大?”我伸手丈量:“有这么大吗?”

嬷嬷笑眯眯地看着我:“傻孩子,外面可比这大多咯。等你长大了,你就能去外面了。”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望着外面的世界。

小院不大,可是院墙却很高很高,院子里除了破败的房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一直想翻过那座高高的院墙,可是抬头看,那炫目的阳光照得人根本看不清楚了。

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碧绿碧绿的,很是好看。

我的世界里只有嬷嬷,每天,我就是吃饭,玩。

唯一的娱乐就是听嬷嬷讲那些她听来或者编来的故事。

嬷嬷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花草,很好的爹娘。

“爹娘为什么不跟我住在一起呢?”有一次,我问到这个问题。

嬷嬷愣了愣,有些哀伤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她搂着我笑道:“傻孩子,爹娘有事常年在外跑,都不在家。”

“噢。”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一年我只能在过年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父母的原因?

我不懂,只是嬷嬷对我很好,我只要嬷嬷就够了。

外面的世界,等我长大了,就能出去了。

我总是望着那高高的围墙,这么想着。

每次等到快要吃饭的时候,就会有人送饭进来,他们从高高的围墙上悬吊竹篮下来,随即消失。

等到晚上收回餐具,再送上新的饭菜。

日子一天天过去,嬷嬷的身体却也一天天变坏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地起床,却发现睡在旁边床上的嬷嬷还没有醒。

她睡得很沉很沉,无论我怎么叫,她也没有醒。

我伸手去推她,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脸冰冷冰冷的,僵硬着。

“嬷嬷,你冷吗?”我吓坏了,抱了自己的杯子盖到她身上。

“嬷嬷,嬷嬷你醒醒啊!”

可是,无论我怎么样叫,嬷嬷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送饭的人来了,我哭着,急匆匆告诉他:嬷嬷浑身冷冰冰的,怎么也不醒。

那人愣了一下,“不会是死了吧?”

死?什么叫死?

我呆愣地看着那个人消失,没过多久,小院里第一次进来很多的人。

小院的院门一直深锁着,出也出不去,外面还有几道门,同样有着巨大的铁锁。

我看到了我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爹娘,他们远远地看着我,目光如此的陌生,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们的目光,甚至带着一分嫌恶。

只是,我根本不明白这些,我心里一直在想着嬷嬷。

“嬷嬷…嬷嬷浑身好凉,为什么我一直叫不醒她?”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一旁跟来的奴仆纷纷侧目,下一刻,已有人抬着嬷嬷出来了。

我喊着扑了上去,被人拉住了。

他们说,嬷嬷死了。

死了,就是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嬷嬷走了,爹娘也走了。

一个比嬷嬷年轻的张嬷嬷留了下来。

她是一个新的负责照顾我的人。

“嬷嬷还会回来吗?”我蹲在墙角,抽噎着问。

她哼了一声,鄙夷道:“人死了还怎么回来?那个瞎老婆子,死了也活该!”

我忽然间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嬷嬷!”我扑上去抓住她的衣服打她:“不许你说嬷嬷!”

她比我力气大得多,一把将我甩在地上,不满地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到这儿来照顾你这个不祥之人。你这个妖怪转世的家伙,谁沾上你谁倒霉。那个老婆子还不就是被你给克死的么?你以为为什么你爹娘把你关在这里不管?哼,那是因为大家都怕被你克死!”

“你胡说,你胡说!”

我哭闹,她扯出一面铜镜给我:“你自己看你的脸,看你的眼睛。呸,你那是什么鬼眼,只有妖怪才会生出这样的眼睛,这样的肤色!”

这是我长到七岁,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我看到了一双诡异的几近于银色的眼睛,那淡薄的肤色,淡薄的唇色,都跟今天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眼睛是黑色的,他们的嘴唇是红色的。

“看到了吧?你看看你的长相,分明是个妖怪!你一出生,老爷夫人就不打算要你,要不是算命的非让把你留下,你早就没命了。我也真倒霉,改天一定要托人把我弄出去。不然,谁知道你要在这儿呆上几十年?”

她骂骂咧咧地说着,铜镜被她扯走了。

阳光忽然躲进了云层里,好冷。

我真的是个妖怪么?

像嬷嬷的故事里说的,那些蓝眼睛绿眉毛的妖怪?

专门害人,吃小孩的妖怪…

我是个害死嬷嬷的坏人。

番外之轩辕隐:莫道不痴情(2)

我是个坏人,是个,是个妖怪。

是我害死了嬷嬷。

那天,大雨倾盆,张嬷嬷从里面反锁了门,我进不去,只得蜷缩在屋檐下哭泣。

嬷嬷,你在哪儿?

我不是妖怪,对不对?

我是你的乖孩子,你说,我最乖了,会帮你摘菜,会帮你做事。*

雨,还在下,天地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得黑暗起来。

好冷,好冷——

第二天,我生病了,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

张嬷嬷怕我死了会怪罪到她身上,赶忙叫人来治病。

一直过了很多天,我终于醒了。

身边,没有人。

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在乎我。

我是一个妖怪,一个,一个可怕的妖怪。

从那天起,我不再说话,有时候我望着天空,常常能看到,嬷嬷站在云端,朝我招手。

是什么时候起,阳光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张嬷嬷脾气不好,她常常会冲我发火,有时候她会不给我饭吃。

我都不在乎了,这世上没有人在乎我。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到嬷嬷身边,跟她一起呢?

她在天上向我招手,可我,却无法到达那里。

直到一个深夜,外面失火了,我从铁栏向外看去,深夜的天空燃起了熊熊火焰。

这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宅院,第二天早上,我看到父母来了。

他们用嫌恶的眼神看着我:“你这个扫把星,从你出生起我们家就事事不顺,现在你还想毁了这个家吗?”

他们要把我送走。

我不在乎,是去哪儿。

离开这里就好。

我走了,离开了这个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次的家。

直到这时,我才看到外面的世界。

像嬷嬷说的世界,繁华璀璨的世界。

他们将我送去了天明寺当和尚。

我是从小沙弥开始做起的,我做的工作就是在柴房做苦力。

这里的和尚不像外面佛像上的那样慈悲善良,他们比俗人更恶。

我的力气不大,每天,光是劈柴已耗尽了我的精力,做完工作之后,剩下的,也不过是残羹冷炙。

这些和尚,就是些贪财好色之徒。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

管厨房的圆义和尚把我叫到他房间去。

我还记得那天,风很大,他关上了窗户,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他压倒了我,是在那尊菩萨的像前,做着最丑恶的事。

我呼喊挣扎,无人救我。

“你喊也没用,你这种小妖怪,我不惩罚你,谁惩罚你?”他恶心地叫着。

是怎样的剧痛,我欲哭无泪,把自己深深埋进最深的深渊。

那天,没有月亮,我像个破布娃娃,蜷缩在深夜的寒风中,呢喃着嬷嬷的名字。

嬷嬷,你来接我吗?

带我走吧,我再也不要留在这人世间。

痛吗,也许麻木了。

自那以后,他屡屡侵犯我,我躲避,挣扎,反抗,都无法逃脱,反而会换来一顿拳脚。

终于有一天,我逃了出去,跑回了家。

我以为,我可以继续呆在那小小的围城里,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回到那可怕的地方。

死在围城里,也比生不如死,要好得多。

我回来了。

没有人欢迎我,他们把我送了回去。

圆义冷笑着看我,那天,他把我吊起来,用鞭子抽我,警告我再敢逃走,就打断我的腿。

佛祖在我面前拈花而笑,他似乎那么慈悲。

可为什么,我在他面前被吊着打,他却丝毫无动于衷?

我看着那悲天悯人的佛像,忽然大骂起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什么悲天悯人,都是笑话!

我只是,只是想有口饭吃,有个地方可以睡觉,有个人能够疼我。

为什么,这么难?

我还可以怎么忍受这样的痛苦?

那天起,我的心里开始有仇恨的种子发芽,生长,逐渐茁壮。

终于有一天,它成长成了参天大树,它告诉我,结束这一切,杀死那些鄙视你,欺侮你的人。

我沉默了。

在别人眼里,我终于变成了一只沉默的羔羊,似乎谁都可以欺负我,辱骂我。

我都沉默。我可以忍耐。

那时候,我看着他们,冷冷笑着,像看着一个死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死在我的手里。

那时,我要笑着看他们哭!

直到那天,我偷了圆义的钱袋,问门口路过的江湖郎中,买了蒙汗药。

我把药一半扔进井水里,一半倒进厨房的饭菜里。

那天晚上,吃了饭菜喝了水的和尚们全都睡着了。

整个寺庙都安静了起来。是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

我从厨房选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走到他们的房间。

他们都说我是妖怪转世,妖怪是会杀人的。

杀了他们,仇恨告诉我,只有这样才能结束一切。

我动手,狠狠地把刀刺进他们的心脏。

血,染红了我的衣襟,我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他们在睡梦中死去。

杀光了所有的人,我走出了天明寺。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我解脱了吗?

我再也不用被他们欺负了。

嬷嬷,你会来找我吗?带我走吧,离开这个地方。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

我踉跄着朝家里走去,手中的刀滴着鲜血。

父母,我不在乎,那些嘲笑过我,鄙视我的人,我都要杀了。

不知道何时,天空中下起了大雨。

番外之轩辕隐:莫道不痴情(终)

不知道何时,天空中下起了大雨。

瓢泼一般,席卷人间。

大雨冲走了我身上的血迹,雨中,我踽踽独行,终于回家了。

可是,这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他们搬家了。只有个老仆守着家门,看到我,惊恐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