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若摇头:“没哭,你看我们笑呢。”

水忆捏捏他的小脸,慈爱地看着他。“你都会什么呢,小澜儿?”

“我会背诗,爹教我的。”他得意地说。

众人逗弄着他,一家人团聚。

然而,在这团圆之中,总还潜藏着暗涌的悲伤。

现在的相聚,谁知道何时,水忆就会离他们而去。

又说了会儿话,水忆起身了,叫人准备午膳,让他们在这儿用膳。

一家人难得在一起一次。

轩辕隐已然知道了真相,东凌霄也清楚了。

“云若,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吧,我们回家去看看孩子。”

傅云若点点头,她没甚心情,望着水忆的笑脸,她只觉得心中沉重,像压了一块大石。

饭菜满桌,水忆笑容满面地给他们夹菜吃,南宫绝脸色凝重,却不忍让她担心,只强颜欢笑。

只有南宫澜年纪尚小,开开心心地让她喂着吃东西。

南宫昕问着南宫绝一些事情,好转移话题,大家都各自避开她生病的事情。

吃罢了午饭,又说了些话,水忆有些累了,便要休息。

傅云若和南宫昕便启程回家去。

南宫昕抱着澜儿,一路有些沉默。

傅云若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昕,我隐瞒了你这么久。忆姐和父皇都不让我说这件事。我也尊重他们的意思。”

“我不是怪你,只是在感叹,刚刚得知了娘是谁,可是过不多久,我可能又要失去她了。”他有些难过:“我真不希望这样。”

“也许,忆姐说得对,不该让你知道,这样你会好受些。”

“即便不知道,我难道不会难受吗?我一向喜爱她。知道我该知道的事情,也应该承担我这个做儿子的责任。”

傅云若点头:“忆姐,她说她想好好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南宫昕点头:“我什么也不能做,但愿她能快乐地——”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傅云若叹了口气,澜儿好奇地问:“娘,笑笑。”

傅云若看了看儿子,笑了起来:“好,笑笑。”

两人勉强笑了笑,回到水云天去。

傅云若这几年出外游玩时,倒也在附近开了几个悦容斋,京城的总店更加繁忙起来。

平日里都有水忆与她帮忙,现在只有靠她自己了。

“孩子们在家里,让丫鬟们照看着,我不能一直在家看着他们,想去悦容斋忙着,以后我要让忆姐好好在家休息。”她说着。

也许,她该慢慢适应下去。

已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水忆的生命,然而这友情她倍加珍惜,如今只能慢慢去适应没有她的人生。

爱你的幸福

“好,放心吧。若是你觉得辛苦,也可以雇人掌管,自己在家里看看总账就可以了。”南宫昕说道。

傅云若点头:“我想,让忆姐最后一段日子能走得好。”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

回到悦容斋,生意照旧兴旺,傅云若没什么心情,盘了会账目,处理了一点事情,便在想着水忆的事情。*

然而,无论她如何去想,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了。

水忆还是不能治好病,既然无法回到现代去治病,在这里,也只有这样,渡过最后的时光了。水忆比她看得开。

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时之间,她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由许许多多的故事交织在一起吧。

忙完了一切,回到家中,小雪儿正在和弟弟玩耍,看到她连忙扑上来:“娘!”

傅云若笑道:“没有欺负弟弟吧?”

南宫澜小脸通红,显然是被这小丫头掐的。

这丫头向来调皮,欺负弟弟更是常有的事。

“当然没有啦,我在跟他玩呢。”轩辕雪笑嘻嘻地说着,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吐了吐舌头。

南宫澜低头什么也没说。

他还小,怎么也打不过姐姐的。

傅云若瞪了她一眼:“你啊,可不准再欺负弟弟了。你这调皮丫头,唉——”

这丫头整天玩闹,确实不是个办法。

教她读书不好好读,学武不好好学,虽然十分聪明,但是调皮捣蛋,比个男孩子还会闹腾。

真跟她小时候有一拼了。

轩辕雪眨眨眼:“我才没有呢,二弟你说呢?”

南宫澜刚要说话就又被她打断了:“你看弟弟都没说什么呢。娘,咱们去吃饭吧,我饿啦。”她摇着她手臂,这会儿倒开始撒娇卖乖了。

这丫头最会看人眼色行事了。

傅云若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好了,咱们去吃饭吧。”她低头抱起南宫澜,带着轩辕雪一道去吃饭。

到了花厅,东凌霄已经叫人准备好饭菜了,南宫昕正望着墙上的落日图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轩辕隐正从外面进来,轩辕雪看到她,顿时扑上去又是撒娇卖乖,轩辕隐微笑:“雪儿,今天乖不乖?教你学的武功学了没?”

轩辕雪撇嘴:“人家还小,学什么武功啊。”

轩辕隐摇头:“从小学起才行。”

轩辕雪顿时不乐意了,爬上凳子,等着吃饭。

“昕,你盯着那幅画做什么?”傅云若挑眉。

南宫昕忽然道:“我只是忽然想,人的一生就像这落日一样,总有尽时,我只是希望能在最后过得美好一点。”

他们皆知他说的是水忆。

“师父遭此厄运,唉——”东凌霄叹了口气:“我们束手无策,以后常去陪陪她,让她开心些吧。师父其实自己倒还想得开。”

“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忆姐她还能…还能待多久…”傅云若忍住泪意,最近她越发爱哭了。

以前她从不喜欢哭泣,因为她认为只有弱者才会哭泣。

可是现在她却屡屡哭泣,因为她才发觉自己不过只是蝼蚁,而水忆的病更是对她很大的触动。

“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吧。”轩辕隐拍着她的背:“若儿,别再哭泣。你看,水忆她自己都看得开,为何我们不能看开一点?”

傅云若点头。

轩辕雪有些愣怔,她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见傅云若眼眶含泪,有些慌张。连忙伸出小手摸着她的眼睛:“娘,您别哭呀,雪儿以后不调皮,不欺负弟弟啦,还会乖乖读书,乖乖练武。”

她柔软的小手和天真的神情抚慰了傅云若。

这丫头。

傅云若抱着她:“乖,好好听话,娘就不哭了。”女儿太贴心,让她心中温暖极了。

轩辕雪点点头,“那娘不哭了噢?”

“不哭,咱们吃饭,雪儿不是饿了么,今儿个有你喜欢吃的盐酥鸡呢。”

轩辕雪毕竟是小孩子,顿时把注意力集中到盐酥鸡上面去了,开开心心地吃起鸡来。

傅云若也暂时忘记了痛苦的事情,将注意力放到家人身上,吃起饭来。

吃罢晚饭,雪儿被哄了会儿就困了,轩辕隐抱她回房去睡,南宫澜也早就乖乖去睡了。最小的东展之还才一周岁,由奶娘带着。

傅云若回到房间,泡在浴桶中半天都没出来,直到南宫昕踏进房间,她才动了动。

“水都凉了,怎么还不出来?”他拿了毛巾把她包裹住,抱了出来。

傅云若搂住他的颈项,被他抱上了床。

虽经五年,她正值芳华之年,刚到了女人最美的时代,成熟,美艳。已孕育了三个孩子,她的身体仍如同少女般,每每让他们爱不释手。

水忆曾教她保持形体的方法,她也一贯行之,何况练习了媚术,更是青春常驻。

岁月在她脸庞留下了女人的妩媚,这种美丽更是让她艳光四射。

自从当年她祸水之名名扬天下,到如今有关她的传言从来没有断过。

至今她傅云若仍然是人人谈论的话题。

一说起当世祸水,便要提起她的。

关于她的事迹更是被改编了无数回,无数次登上戏台和说书人的嘴巴。

傅云若才懒得管别人如何说呢。

她自己活得潇洒自在,管别人议论纷纷呢?

外界总有些神话了她了。

“没什么,只是仍觉得心情不好。”她趴在他怀里:“昕,我突然觉得,幸福其实好脆弱。我这才明白,自己向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我要更加珍惜每一天。也不让自己留下遗憾。我爱你,昕。”

空头夫妻

南宫昕没想到她忽然吐露爱语,微微一笑:“云若,我何尝不是爱你呢?人有旦夕祸福,既然如此,也只能去接受了。”

“我难过的还不止是忆姐,她一死,她的那些个相公,只怕也不会独活了。”

南宫昕一震:“你是说,父皇也要死么?”*

“父皇他对忆姐的感情至深,堪称古今无双了。为了她,他能牺牲这么多,他们生死与共,怎么可能再分开呢?”

南宫昕叹了口气,神情凄惶:“这么说,我才刚得到了母亲和父皇,过不了多久,双亲就要双双离我而去。”

傅云若点点头,的确如此。

但是实际上的情况就是这样,南宫绝绝不会偷生,如果真是如此,那南宫昕就是要父母俱亡了。

傅云若想到这儿,终究有些难过。

可是,人生如此,他们不能强求。

水忆这段日子,倒是过得逍遥又自在。

儿女团聚,就是谢曜也从遥远的江南赶回了安康城。

谢曜和路红袖两人成亲数载,仍然没有儿女,傅云若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在水忆身边说着话。

谢曜比之多年前没有太多的变化,只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

傅云若不知道他和路红袖两人是不是仍旧在装夫妻,见到他们,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水忆笑着说:“你看看他们,说着都跑回来了。”

“那是他们有孝心啊。”傅云若在她身边坐下,拉过路红袖的手:“姐姐,你还是一样美丽动人,谢曜真是有福气。”

谢曜哼了一声,他知道傅云若已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不料现在她仍然如同往日一样美艳无伦。

这些年来他跟路红袖游荡于江湖之中,人人都称他们是侠士夫妻,谁人知道其中内情呢?

他与路红袖实在是有名无实的。

“这么多年没见了,妹妹还是这么美。”路红袖赞道,目光望向谢曜,有丝黯淡。

她与谢曜之间总是若即若离,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人烦恼。

这么多年了,仍旧没个结果。

傅云若看了看他们,心中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已冒出了个主意。

水忆拍拍他们的手:“你们呢到府里转转吧,我这会儿累了,想休息了。”

她现在睡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总让人担忧。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

傅云若点点头:“忆姐,有空咱们也多出去走走。”她真怕哪天她就睡着没了。

水忆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我累了。”

傅云若没再说话。

这一月来,水忆的病似乎越发沉重了,她不怎么能再下床,动不动就会晕倒。

傅云若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光。

走出房间,谢曜问道:“我娘她——”

“忆姐没有多少日子了。谢曜,既然你和红袖都回来了,就多多陪着她吧。我希望她最后一段日子能走得开心点。”傅云若伤感地说。

谢曜握拳:“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平日是不怎么回家,但不代表他不爱这个母亲,不关心母亲。

“没办法了,忆姐的病在这里是治不好的,洛清也束手无策。我们只能让她走得,走得…”她哽咽了,再说不下去。

谢曜望着她,转过头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他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那是他的娘亲,尽管她平日喜欢戏弄他,从小让他当女孩长大,可是他仍然爱这个母亲。此刻,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而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无力感让他几乎想呐喊。

路红袖握住他的手:“我们还可以让娘最后能开开心心的。”

“是呢,红袖说得对。”傅云若点头:“生死有命,我们也没有办法。”

谢曜回眸看了看路红袖。

他与她之间何尝不是暧昧不清,至今不清不楚。

“曜儿!”离得老远,谢曜的父亲叫住他。

谢曜连忙上去说话,被父亲叫走了。

路红袖本要过去,傅云若拉住她:“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她拉着路红袖到一边凉亭中坐下。

“云若,你想跟我说什么?”

“红袖,有些话,我问了,你请不要生气。”她顿了顿:“你跟谢曜难道至今仍然是空头夫妻吗?”

路红袖也是侠女,为人豪爽,但没料到她会直接这么问。

她沉默了片刻:“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隐瞒,的确如此。我们仍旧是假夫妻。”

“既然当时只是为了救急,为何后来你没有另嫁他人?”傅云若望着她,带了分探究:“女人的青春很短暂,你舍下这么多年陪着他,没有这么简单吧?”

路红袖叹了口气,她望着草木深深,淡淡道:“我想跟你深谈——你知道吧,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与他之间更多是不清不楚的。”

“你怎么知道他惦记我?这话是他亲口说的?还是他告诉你的?”

路红袖蹙眉:“当初他就很喜欢你,不是吗?”

“可是,也许这些年过去了,他已经喜欢上了你呢?如果他没有告诉你,你自己猜测他怎么想的,怎么能猜透呢?为什么不问问他呢?”傅云若蹙眉:“我不希望看你们还这么下去。”

路红袖一怔,她一直不曾想过去问。

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直以为谢曜心中只有傅云若。

可是人的感情是最玄妙的,谁能知道这些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我从没想过问他——难道我还能直接问他不成?”路红袖摇头失笑:“我才不要让他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