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墨与十三狼狈地回到将军府。
“哎呀!公子你怎么了?”正在给云浮夫人沏茶的薄烟见状,大呼小叫起来,“可是在外面跟谁打架了…”
源墨冷眼看到云浮夫人,眼底的眸光更暗。
云浮夫人的目光落在十三身上,十三只好上前,将刚才发生的事悉数禀明。
“你竟然去招惹公子培风!”云浮夫人听完,倒吸一口冷气,美艳倾城的面容上是深深的忧虑,“墨儿,你怎么能去招惹公子培风!”
谁不知道信临侯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那公子培风又是个骄傲得不行的人,这一次在众人面前没了面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夫人,是公子风先招惹的我们公子…”十三辩解道,“他管公子叫…叫…”她心虚地看了一眼源墨,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云浮自然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愣了愣,冷淡地说:“别人要说什么,让他说便是了,你何苦自讨苦吃。”
源墨似乎被激怒了,冷笑一声,“自讨苦吃?源墨不知道夫人是在担心你的儿子,还是在担心你情夫的儿子。”
“公子!”薄烟低声劝阻。
啪的一声,源墨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五个淡红色的指印。
“你说什么?”云浮杏目圆睁,脸上因为发怒而有些泛红。
十三吃了一惊。
她进府这些日子以来,从未见过夫人对公子动怒,即便公子总是冷淡相对,不把夫人当作母亲一般尊重,甚至还不如对侍女们随和,夫人大多也只是叹息一声,并未显出不悦之色。
可是这一次,夫人却出手打了公子。
源墨也愣住了,随即脸上有了愠怒的神色。
“呵,怎么,我说中夫人的心思了?恼羞成怒了吗?”他冷笑道,十三惊诧地从他的眸子中看到了如方才在街上面对培风时一样的光芒。
冷然的、愤怒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受伤的恶狼。
“夫人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若非如此,你如今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跟那些男人肆意玩乐,而不用背着我这个包袱…”
没有用的儿子,徒有王族尊贵的血统,却不通丝毫御神术的儿子,让她沦为出云城笑柄的儿子。
她后悔了吧。
“公子!”十三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云浮呆立在那里,美丽的容颜上满是泪痕,她忽然笑起来:“哈…后悔…后悔…我是后悔…我是后悔…”仿佛是自言自语。
源墨闻言,脸色越发地难看。
十三心里也难过起来。
他们母子,这是在互相伤害。听到夫人亲口承认了后悔,公子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我是后悔…”云浮凄然笑着,“将军,你是不是也后悔了…结草衔环…你自己走了,却把一个源墨留给我…”再大的恩德,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她放下公主的尊严,委身于那些男人,难道这些做的都还不够吗?
她苦笑着,笑到最后,竟然无声地哭了。而后恍惚地转身,踉跄而去。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滞,薄烟与十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看来薄烟也是第一次看到夫人今天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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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十三走到源墨身边,惴惴不安地看着公子铁青的脸色。
源墨背过身去,良久才回转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常色,“回屋去。”
眸光细碎,如盛开的蔷薇上晶莹的晨露。
又是寂静的夜。
窗外有雪轻轻地落着,落在地上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十三没有睡。
她带着忐忑的心情,用锦被将自己裹起来,等待着那所谓的萤虫出现。她手里紧紧地捏着竹凤浅给她的符纸,紧张得手心湿滑。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淡色的亮点果然又在一片漆黑中出现了。
“这不是昨晚那一只。”十三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很奇怪,明明看起来没什么两样的亮点,她却觉得这并不是昨晚那一只。
十三起身,跟着萤虫轻轻地走出去。
和昨晚一样,她又经过了那道长廊——只不过昨晚是在梦境中,而今晚,她确信不是梦。
寒风刺骨,吹拂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如果结草堂里有什么妖怪,跳出来一口把她吞了那怎么办?
然而虽然心里有些害怕,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一定要去看个清楚,不然她心里会一直有个疙瘩,难受得很。
萤虫在前面忽高忽低地飞着,淡黄色的光芒很微弱。
终于,她又停在了结草堂的门前。
锈迹斑斑的青铜锁轻微一声响动,门自动打开了,锁却挂在门上安然无恙——一切都如梦境中所经历的一样。
她随着萤虫踏进结草堂。
或许是许久没人来了,里面有着一股淡淡的晦涩气息。她没有犹豫,迅速转过屏风,穿过帐幔,走到供奉着牌位的几案前——
那只萤虫却在这时候忽然挡在了她和牌位之间。
小小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放大,越来越耀眼,刺得她睁不开眼,无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这也和梦境一样!
十三心里呐喊着。
可是梦境到了这里便结束了,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她无从得知,因此她心里生出一丝恐慌,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彻骨冰冷。
这时候,她手心紧紧攥着的符纸滑了出来。
空气中忽然卷起一阵风。
灰白色的帐幔被风吹得舞了起来,发出猎猎的声响,在黑夜中不断反转,然后缠绕在一起。紧闭的窗子也发出格格的声音,好像屋子外面有什么怪物,正在寻找突破口冲进来。
十三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她转身想逃离这里,然而转过屏风才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她冲过去想要拉开,却惊慌地发现——
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如果,锁门的是人的话。
一颗心迅速地揪起来。
她屏住呼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办法退却了吧?
无论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现在她也只能去面对。
下了这样的决心,十三重新走出屏风,来到牌位前。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瞪口呆。
发出耀眼光芒的萤虫已经不见了。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上穿着洁白如雪、边缘镶以蓝帛的深衣,夜色很浓,十三几乎只能靠着一丝丝的光亮来辨别屋子里的一切,然而男子身上却散发着淡淡柔和的白光,将他整个人照亮。
“竹先生!”她倒吸一口冷气,“您怎么会在这里!”
竹凤浅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一双狐般的眼睛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继而对着几案上的牌位轻声念道:“恩公…青国大将军迟晋之位。”
话音方落,牌位上忽然发出淡色的光亮,渐渐地越发清晰,然后竟从牌位中飞了出来,在漆黑的空中化作一个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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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说,是半透明的一个人影。
十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
竹凤浅却不见丝毫惊讶:“本公子倒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迟将军。”
那个被称作迟将军的半透明人影闻言,行礼下跪,“迟晋见过公子风。”端端的一个大礼,一丝不苟,脸上是极为尊敬的神色,“一别多年,没想到公子风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竹凤浅笑道 :“迟将军不必多礼。如今我已经不是青国的公子殷风,我只是一名云游商人,叫做竹凤浅。”
迟晋惊讶道:“难道这些年来,青国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迟晋尸骨被丢弃在荒山野外,青国忠烈祠苑有阴阳寮看守,除了每年大王祭拜忠烈祠苑的祭文,我对青国可谓一无所知!”
竹凤浅摇头,“多说无益,我只问你,为何你的牌位会被供奉在明国将军府里,你对明国将军到底有什么恩惠?”
迟晋却沉默了。
“这是事关青国的秘密,如果公子现在已经不是青国人,那么恕迟晋无可奉告。”
“不说?”竹凤浅挑眉,嘴角依然含笑。
迟晋很坚决,“不说。”
“你不怕我将此事公告天下?到时候你的牌位,怕是要被迁出忠烈祠,成为青国百姓唾骂的对象——如当年雪国的青羽将军一样,你不怕?”
迟晋表情坚毅,“即使会招致永世的骂名,迟晋也绝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外人,否则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义之士。”
竹凤浅用折扇掩去了半边脸,呵呵轻笑,“迟晋将军,果然令人佩服…”
话音刚落,却听见啪的一声。
散发着白色柔光的竹凤浅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张泛黄的符纸,从半空轻轻落下,掉在地面上。
“竹先生!”十三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来。
“你是什么人?”迟晋猛然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我…我是这府里的侍女,是伺候公子墨的。”十三紧张地回答。这个人是鬼魂吧,他会不会一口把自己吞掉?
“公子…墨?”迟晋喃喃地,“公子墨…”
然后,他消失了。
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十三暗道不好,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黑暗中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躲的地方——
这结草堂除了一扇屏风和一张长案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慌乱之下,她急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符纸。
若是让人知道她不仅进来了,还带了竹先生的式神进来,恐怕是罪加一等吧!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橘色的灯火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映出云浮夫人美丽却怒不可遏的容颜,“好大胆的丫头,居然敢擅闯结草堂!”
云浮大怒,手在夜空中搅动起无色的水波,水波映出灯火橘色的光,像是一团滚动的火焰。
十三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从方才竹先生同那亡魂的对话中她就明白了,这结草堂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所以才会有守护牌位的萤虫,制止她看到牌位上的字。
然而她却不知道,为什么那萤虫又要引她来。
水波在空气中搅动得更加猛烈,最后形成一股细流,直冲十三飞去。
如果这时候十三被细流击中,她会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同方才那个消失的亡魂。
这时,她手里的符纸再一次跳了出来,在她面前张开成一张巨大的白纸,挡住了细流,然后卷着细流消失了。
“你…”云浮大惊。
这小丫头的御神术,竟然能够抵挡得住她的灭灵术?
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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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灵术虽然一般只是对凶禽猛兽所使用的一击毙命之术,但是若无一定灵力,人类也是不可能抵挡的。因此昼王室有明律规定,不得对人使用灭灵术。
这小小的侍女,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灵力!
“是谁给你的符纸?”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十三的手腕,逼视她。
十三只好交代:“是竹先生。”
“竹凤浅?”
如果是竹凤浅的话,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吧?云浮的表情此刻极其地狰狞可怖。如果竹凤浅将这些东西说了出去,那么将军府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青国大将军迟晋,是在天历301年,青、明两国长昊之战时死于她丈夫源蔺手下的,将军府却为自己的手下败将设立牌位,命为结草堂——
这不是她能随便解释清楚的。片刻之后,她有了决定。
“今晚你看到的这一切,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公子,明白吗?”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其冰冷,“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将军府出事,你一样跑不掉!”
十三点头。
她明白,而且她也绝对不会让将军府出事。
数十里外的竹府。
竹凤浅倚柱而坐,一只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