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贴身太监赶紧笑成一朵花的恭维他。

“快滚,快滚,爷还要跟八哥说话呢。”十四把人都撵走,悄悄问八爷:“八哥,最近朝中没什么事吧?没什么地方遭灾吧?没不长眼的又起义吧?皇阿玛那边心情好不好啊?不会我一到地就挨骂吧?”他一边说,一边殷勤的给八爷捧了碗茶。

八爷接过茶,笑道:“你个机灵鬼啊!”然后回忆了下,肯定道:“最近没什么事。”见他好像还不放心,道:“皇阿玛是想你们了,才会叫你们过去呢。”

十四阿哥撇撇嘴,“我才不会信呢,皇阿玛的眼里都是十五、十六那几个小的。”

这十四看的倒清。八爷喝了口茶,没接他的话。果然他也奇怪皇上干嘛离开山东了又把他们叫过去。

茶用了半盏,八爷放下茶告辞了,临走前道:“对了,太子可能还要嘱咐你们两句。一会儿你们等我的信儿,可别乱跑。”他想了想,笑道:“其实我这边的消息也不灵通,你要真想知道点什么,倒是太子那里可能会问出来。”

十四阿哥笑嘻嘻的送他出去,道:“八哥就会笑话人。太子殿下那里我怎么靠得过去?”说着眼珠子一转,“哦……我懂了,八哥慢走。”

送走八爷,十四阿哥在屋里转了两圈,喊来人,道:“去前面内务府那里看看四哥今天来了没?”

很快去的人回来了,道四爷最近不常进来。

十四阿哥再转几圈,让人去永和宫报信了。他本来是想自己去见见额娘,一面也显摆显摆皇上掂着他呢,让额娘也高兴高兴。可八爷说太子可能会见他们,一时半刻也不敢走。

隔壁十三阿哥的院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他的屋里也是人仰马翻。嫌待在屋里坐不住,十四阿哥走到院子里来,望着昏黄惨白的天,最近京城里刮大风,总把天刮得黄黄的,显得特别脏。

皇上叫他们去干什么呢?

一直等到八爷要出宫了,才送来消息说太子不见他们了。

“呸!神气什么?”十四阿哥嫌太子耽误他时间了,急的跳脚,现在他大了,这个时候进后宫已经不行了。幸好去永和宫的人及时回来了,他赶紧把人叫到屋里来问:“额娘都说什么了?”

被他派去的是他的亲信太监,此时垂着头坑坑巴巴的道:“娘娘让您……好好去,好好回来。”

十四阿哥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夸奖啊自豪啊,再不济来两句担忧呢?

太监不敢说,其实德妃的原话是:皇上怎么吩咐的,他就怎么做。把他那些小伎俩都好好的收在肚子里。丁点小事就快飘上天了,替我问他一句:可还记得自己姓爱新觉罗?

太监嘿嘿笑,被失望的十四阿哥踹出去了,“滚滚滚滚滚!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爷要你有什么用?”

皇上的旨上没说时间,但接了旨还是要尽快的,没人会在这时拖个三五天。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十三、十四阿哥就带着两百护军追皇上去了。

等他们走了,四爷才得着消息。

还是永和宫送过来的。捏着手中的大字,四爷真心觉得自己都快成聋子瞎子了。他把这一张没写完的字揉了,另铺一张再写。

皇上不用他,他就是个废人。每天只能在府里写字、读书。空有一身使不完的力,却什么都不能干,干了就是僭越。

四爷笔下用力,一张字生生写毁了。

他看着眼前这开笔时还好好的,写到最后一笔时才毁掉的字,简直就像在看自己。

啪的一声。四爷把笔摔了。

苏培盛缩着脖子,都缩成个驼背了。

四爷平一平气,放下字,走到门口道:“把这里收拾了。”

苏培盛赶紧让人进来把写坏的字都看着烧光,再把被墨汁溅脏的地面擦干净,把摔裂的笔扔了。他则带着人隔着十步远默默跟着四爷。

四爷逛到了府里花园处。正是初春时节,草木吐芽,遍目新绿。

他脚下极快的走到这里,途中都有什么都忽略了,直到看到这整个花园的春花嫩柳。他走到一丛迎春花前,望着花沉思。难道他已经灰心丧气了吗?他才二十三岁,他的儿子才四岁,他现在认输,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要做什么?

可就要一直等吗?皇上冷落他是因为他亲近太子,可就这么一转眼把太子扔在脑后?他做不到。不止是跟太子之间的兄弟情谊。而是这种见风转舵的人是他最鄙视的。

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就连皇上的冷落,更多的是在处罚他的不识实务,没有眼色,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他若是真的这么快就离开太子,恐怕反而会让皇上真正的厌恶他。

但看着八爷步步高升,皇上甚至打算提拔十三、十四,这让一个月前还能安稳度日的四爷也跟着坐立不安了。

他发现了一件事。这恐怕也是大阿哥坐立不安的原因。

皇上并不缺人用。他和大阿哥不肯服膺,下面的人还多得很。除了宫里的阿哥们,朝中的人更多。他们跟皇上比心眼,那是螳臂当车,一丁点用没有,反而会误了自己。

这样看,八爷倒是看的最清楚的一个。

皇上要用他,他就送上去让皇上用。不管皇上打算让他干什么,他反正能得着好处。而且从根上说,听从皇上的意思,往大是忠君,往小叫孝顺。怎么都没错的。

那他之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连四爷自己都搞不清了。

四爷已经打算低头了,但怎么才能低的漂亮有价值,才是他需要考虑的。

他在花园里做思想者,捧着肚子要进来散步的李薇远远看到,扭头就往回走。玉瓶不解道:“格格?”

“嘘。”李薇做个鬼脸,带着她回到小院,才说:“四爷明摆着是有心事,咱们就不要过去打扰他了。”

想也知道最近四爷天天在府里待着不出去,肯定不是皇上心疼他前几年辛苦放了他的大假,也不是像刚出宫那次似的罚他在府里读书。而是,根本不用他了。

用现代比喻,就是待业下岗状态。

这时候四爷应该是很憋屈的。可李薇在看到他的背影时,发现她虽然能看出他有心事,却找不出安慰他的话。

因为她对他在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而他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

所以,她就只能回来了。

她不知道四爷会不会对福晋说,可放在自己身上,她第一次无比清晰的看到自己在四爷心中的定位。

她坐在小院里,这精致的院子里盛着她的一切。

金丝鸟吗?

李薇笑笑。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懂。她抚摸着肚子微笑,四爷就纠结他的去吧。她能猜到这大概是四爷蜕变成雍正帝前的阵疼吧?比起她生孩子疼两天,他这一疼大概要疼个十几年?她是早知道他会当皇帝的,也知道他最后挺惨众叛亲离。

本来她还在犹豫,苏的范围要不要扩大到四爷的夺嫡神马的。毕竟当个先知真的好寂寞哦。可看四爷给她的定位,这个嘛……

要是哪天她养的宠物狗突然口吐人言的告诉她:我知道你的人生,你什么时候结婚,嫁给谁,什么时候倒霉,什么时候死,现在我决定都告诉你。

你:……

呵呵。大概是尖叫妖怪啊!!!!至少也要拼命往门外跑吧?马上相亲相爱的那该有多粗的神经啊?

何况她现在扮演的是宠物狗的角色。

要不要赌一下四爷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对于一个从小没出过京,四书五经都背不出来,大清官制都稀里糊涂,在宫里住了两年连阿哥所的大门都没出去的小丫头片子,突然对夺嫡大局侃侃而谈,对各位阿哥包括康熙都如数家珍(来源:清穿电视剧),四爷是欢喜惊呼:亲爱的,你太能干了!

还是直接操刀砍了她呢?

无数历史前辈们已经证明了,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是种不幸。拥有别人认为你没有的东西更不幸。不想被杀鸡取卵就闭紧嘴吧。

何况她又不确定她说的百分百分全对。为个不确实的预言挂掉也太不值了。

其实四爷给她的定位蛮好的。对剧透结局的她来说,四爷再怎么纠结她都无法感同身受。亲,你以后是皇帝哦。反正你是最终胜利者,不用这么纠结了。

这么安慰他肯定是没用的。还容易反伤……出大招对方没感觉却砍掉自己人一半血神马的好虐……

……果然还是聊点吃的最安全了。

李薇阿Q一番,回血回蓝后叫来玉瓶,想想现在的四爷真的蛮可怜的,他既然不让她关心他外面的事业,关心下他的身体健康也是她力所能及。

“让厨房送点春饼和蒸菜来,这个季节吃卷饼最好吃了。”她想着醋溜豆芽,酸辣土豆丝,韭菜炒鸡蛋和京酱肉丝就流口水,“再片两只烤鸭过来。”

玉瓶道:“奴婢这就去,等四爷来了就上。”

“对了,鸭架子让他们熬汤,回头下个细面条送上来。”她追加道。

晚上,她陪着四爷痛快吃了一顿。这位爷从小吃的可能都是宫女太监给卷好的,可他在她的指导下,第一次就卷的似模似样,她在家就这么吃,卷的还会掉菜,他就不会。

李薇盯着他的手看半天,道:“是你手大才不会掉菜。”

四爷难得吃的腮帮子鼓起来,道:“又胡说,我看看。”他眼一瞄就知道了,道:“是你的菜卷的太多了,一次少放点就不会掉了。”说着,他给她卷了一个,她也不推辞,兴致勃勃的指挥:“甜酱少些,我要辣酱,不要太多葱。”

卷好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满足的直眯眼,他干脆直接喂她吃完,饼小三口就完,他最后直接把剩下一点全塞她嘴里,塞得她呜呜叫。

她往后躲,他笑着把手指上的甜酱耍赖抹到她脸上。旁边的二格格看到哈哈大笑,沾了甜酱往她脸上抹一道,给他脸上也添了一道。

两只鸭子五笼饼吃的干干净净,把二格格抱下去后,他还喝了两碗鸭子汤下的细面条。

睡觉时,她笑嘻嘻的摸着他的肚子道:“四爷,您这肚子可吃的有我一分神韵了。”说着还挺挺她的小肚子。

他扶着她的肚子道:“就知道嘲笑你家爷。天天跟你一起吃,不长肉才怪。等皇上回来一看,还以为爷在家里多自在呢。”说到这个,他的神色就低落了。

李薇沉默的靠在他怀里。

半天,她开玩笑道:“爷要是怕这个,等太阳起来了天天出去晒一晒,肯定能晒黑。到时就不显胖了。”

四爷也后悔刚才不该提不开心的事,跟着道:“这是教爷怎么欺君?该打。”说着手高高举起,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下。

李薇小小拍了下他的马屁:“我的君是四爷,别人可顾不上。”

四爷轻轻捂住她的嘴,嘘道:“越说越不象话了。”可他也没生气,轻轻笑了几声,道:“爷是你的夫君,这话也不算错。”

怀着孩子两人只能纯洁的盖棉被纯聊天,四爷有些动心了,不满足的亲亲她,躺好睡觉觉了。

因为李薇有身孕,四爷开始往福晋屋里去。他是想再生个嫡出的孩子也不错,可他来了,福晋却把他往宋格格那里推。

推了两次,四爷看出福晋这是不想理他。干脆连正院也不去了,哼,爷给你脸,你不要,爷不侍候了。

他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这次更是光明正大的发火了。

福嬷嬷有些担心,可福晋有了大阿哥后,仿佛已经满足了。她积威渐重,福嬷嬷更不敢劝了。

看福嬷嬷欲言又止,福晋没有开口。上次生大阿哥时,她足足有一年行动不便,什么都做不了。她是真不想再来一回了。何况已经有了大阿哥,她正好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他身上,等他大些了,她再生一个也来得及。

至于四爷发火……她自认侍候的并无疏忽之处啊,她不是贤惠的让宋氏侍候他了吗?是他由不得别人唱反调,而且最近外面事太多,他心情不好的缘故。两边相加,她只是当了回出气筒而已。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当出气筒了。

福晋想了想,还是决定照自己的安排来。毕竟,她永远不可能为了顺从四爷的心意,而把对自己有利的抛到脑后。

谁知,四爷不过去了宋氏那里两次,六月里就查出她有身孕了。

府里一下子有两个格格都怀了孩子,这可真是件喜事。就连四爷都觉得京城的天看起来没那么黄了。只是想起上次宋氏生的大格格体弱,让他担心这次的孩子身体会不会也不好。

他一头嘱咐福晋多照顾宋氏,一头喊来大嬷嬷,道:“大格格足月出生却体弱,估计是宋氏底子不足才会如此。这次好好的给她补养,不能再让爷的孩子生出来就病秧秧的。”

大嬷嬷想了下,还是吐实道:“宋格格大约是天生的,奴婢曾嘱咐柳嬷嬷照顾她,可据柳嬷嬷所说,宋格格不管吃什么好东西,似乎都补不到身上。所以大格格出生后才会体弱。这回……”

四爷听了更加厌恶宋氏,道:“补,她吃一碗补不上,就吃两碗。”

那不成胡来了?

大嬷嬷当面答应下来,私底下却不敢这么对宋格格,四爷不懂跟他说不清,反正还是照上次的办,生下来真体弱也不是她的事。总比照他说的使劲补,补的大人孩子都补坏了强。

书房里,被扔在前院两年无所事事的戴铎耐不住了,他既然跟了个阿哥,就不是图这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不然跟着哪个七品县官,一个月也不止这个数啊。现在四爷消沉了,正是他显本事的时候!

他琢磨了几夜,耗尽心血写了封信,悄悄送银子托人递到四爷的案头。送去后,他就在屋里等着。

信中写的是他的看法,或许有些过头的话,但满人从皇太极就是杀出来的皇位,跟前朝不一样。他的这封信,说不定正骚到四爷的痒处呢?

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

戴铎抹了把汗,说不定……他的前程就在这里。

忐忑不安的等了几日,终于,书房的大太监张德胜笑眯眯的来了,这位以前眼高于顶的太监今天笑眯眯的在门前冲他弯下腰,殷勤道:“戴爷,四爷请你过去叙话呢。咱家侍候着您?”

戴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双眼精光四射,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微微颌首道:“有劳。”

张德胜让开路,恭迎着戴铎出来,然后在头前领路,一道往书房去。

53、(剧情)二阿哥

戴铎从来没到过书房,从康熙36年,他拿着吏部主事官的荐书敲开这座府邸的大门时,他就没进过书房,没见过四爷的金面。

偶有几次,他在府门看到四爷从宫里回来,但也只是他认识四爷,四爷不认识他。

跟在张德胜的身后,戴铎不由得慢慢紧张起来。他开始回忆那封信里有没有什么犯忌讳的,有没有会惹怒四爷的地方?越想,他越不安,几乎就想把几天以前的自己给掐死,把那封信烧掉。

“戴爷。”张德胜站住脚,侧身一比,唤他回神。

戴铎惊的背上瞬间冒了一层冷汗,连忙下意识的躬身,“张爷?”

张德胜露出一丝鄙视,脸上还是笑道:“戴爷别折杀小的了,您快进去吧,四爷等着您呢。”

前方书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太监守门,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夏日的蝉鸣扰人心烦,白炙的太阳照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晒的地皮发烫。戴铎走在烫脚的地上,可却像只穿一件单衣身处寒冬一般,从心底泛起的恐惧和寒意让他隐隐打起了哆嗦。

……四爷会不会在他一进门,就把他那封胆大妄为的信扔到他的脸上,让人把他拖出去打死呢?

他不但在信中妄自揣测了四爷的心意,还提了太子和诸位阿哥,甚至皇上也被他从侧面捎带着点了两句。

‘明月虽好,不共天下有’皇上如高高悬在天上的明月,他的恩泽不会公平的施给每一位阿哥。

‘星火之光,岂敢与月争辉?’太子虽然位高权重,可他与皇上相比,就如同星星在月亮面前一样渺小。

‘譬如萤虫,只争朝夕’机会短暂即逝,四爷若是不争,就再也没有争的机会了。

门前的两个小太监看到他走近,悄没声的掀起竹帘示意他进去。

戴铎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垂着头只敢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遍室内。

屋里正中摆着一座约有一人高的三足铜鼎,鼎内盛着一座冰山。屋角摆着一座半人高的铜香鼎,袅袅吐香。

四爷坐在椅上,正捧着茶碗饮茶,见他进来却没有看他一眼,他看的是摆在面前案几上的一封信。

戴铎一见就认出那正是他写的那封信。

扑通一声,他就跪下了,抖着声音道:“学生戴铎,见过贝勒爷。”

半盏茶后,四爷放下茶碗,道:“戴铎,你起来吧。”

戴铎哆嗦着爬起来,脸上全是油汗,他的脑袋里全糊成了一盆糨子,昨日还想着在四爷面前如何风光的侃侃而谈,那些精妙词句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四爷盯着他看了半晌,叹道:“戴先生雄才大略,胤禛不敢误了先生的前程,特备了二百两银子,送给先生做仪程。”

“四爷?”戴铎壮着胆子抬头。

却看到四爷把那封信扔回到他的脚边,端茶送客。

戴铎虽然还没缓过神,也知道赶紧捡起信塞进袖子里,慌手慌脚的跪下磕了几个头,倒退着出去了。

门外,张德胜正等着他。见他出来一句也不问,又领着他回到住处,屋里的书桌上摆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二百两银子,用一方红巾盖着。戴铎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其他的字纸书册全都不翼而飞。

戴铎打了个寒战。

张德胜问:“戴爷,给您叫辆车?”

戴铎连忙道:“有劳,有劳。”

车是早就叫好的,戴铎很快在小太监的护送下从角门出去,坐上车往外城去了。他这两年写的无数东西全都没带出来,只有袖中的那封信。

在街上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恭送走四爷府的下人。戴铎坐在客栈里,门外的吵杂和小二响亮谄媚的声音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从此,他就不再是四爷府的人了?

虽然有一点庆幸,但更多的是失落。前几日,他还以为自己要一飞冲天,要投靠一位英主,要做一番不世的事业。今天,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大梦。

他呆坐了两刻钟,直到小二上来问他:“客官,都这个点儿了,您是在房里用,还是到楼下用?咱们店里请了讲书的先生,热闹的很呐!”

戴铎不敢独处,在书房的惊吓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悸,道:“我下去用。”

“好嘞!”小二引着他下楼,麻利的给他送来小菜小酒,再加一大海碗的肉丝汤面,细白面条小炒肉,配上金黄的鸡汤,面里还下着一把翠生生的小青菜。

“客官慢用!有什么事喊一声小的就来侍候您!”小二退下。

戴铎被热汤面的香气唤回了神,仿佛此刻才重回人间,踏着实地。他埋头稀里呼噜的把一海碗的面全吃下肚,客栈中间的戏台上,讲书先生眯着半瞎的眼,摸着稀疏的山羊胡,旁边的小徒弟正敲着小鼓。

他说的是赵云救阿斗,杀的曹军七进七出一折。

《三国志》戴铎当然读过,不过那都是以前读书时看的闲书。现在讲书的一说起来,他也依稀记起了赵云长坂坡救阿斗的事。当年他看《三国志》时,最喜欢的当然是诸葛亮。在他看来,关云长等人都是武夫,干的是卖命的活,却敌不过诸葛先生一计安出,能退曹军百万兵的威风。

赵云在他眼里自然也是个卖弄武艺的莽夫。须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难免阵上亡。没有这些猛将,刘备这个主公当然会发愁,但一百个关云长也抵不上一个诸葛亮。没了关云长,还有张飞,还有赵云。没了诸葛亮,让刘备去哪里再找一个诸葛先生呢?

他不想当赵云,赵云前面要出头还要关云长和张飞,要不是他救了阿斗,刘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

赵云杀进曹军七次救阿斗,是忠义,更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

讲书先生口沫横飞说着赵云将阿斗护在护心镜后,周围曹军的长枪大刀都冲他劈砍来,他一手持枪,一手持刀,左脚飞毛腿,右腿踢山脚,跨下的战马通人性,不必主人持缰也带着主人往阵外冲杀而去。

客栈里吃饭的客人哄笑着,听得津津有味。

戴铎坐在那里却渐渐听入了神。他猛得站起来,小二赶紧过来:“客官,您吃好了?”

“我要小睡一下,不要来打扰我。”戴铎快步回房,关上门后,小心翼翼的把袖中的信取出来。

刚出来时,他以为自己逃过一条命,以为四爷真的要把他撵出去。可他如果是赵云,如果只救了阿斗一次找不着就回去了呢?

那他不但得不到刘备的重用,还会从此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武将要勇武,要悍不畏死。若是怕死,就不是武将。

所以他杀进去七次,他既然去了,不救回阿斗,就只能把命留在那里。

戴铎想,若是自己只递给四爷一封信,表达了投效之心,却在第一次被拒绝后就另投别人门下……

如果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戴铎长出一口气,再看了眼那封信,缓缓一笑。

他要做四爷的谋士,除了脑筋与眼光,还要忠心。要有一颗对待主人无比忠诚的心。不论主人如何待他,他都要一心一意为主人筹谋。

他收起这封信,想现在四爷需要他做什么呢?京中的事?诸位阿哥府上?各大臣府上?

都不是。是皇上。四爷所谋,所求,全赖皇上一心。

戴铎略收拾了下,将四爷赠的二百两银子存到银庄,赶在黄昏关城门前,雇了健马壮仆,坐着车往江南去。

四贝勒府上,四爷坐在书房里,两个小厮穿着平民的衣服,禀报着戴铎的去向。

挥退这两人后,四爷看着书案上的灯火,默默道:“去南边了……”去追皇上了吗?

……这个人,到底可不可用,还要再看一看。

只是那封信中,倒是有几句写的有点意思。这个戴铎应该也有些本事。

小院里,李薇已经挪到了产房里。柳嬷嬷就住在她旁边的竹榻上,因为上回这位主子能把阵疼睡过去,这次她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了。

刚搬过去的那天夜里,发动了。柳嬷嬷一直醒着神,听到她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哼哼,就点上灯靠过去小声唤:“李主子?”

五月的时候,李格格的份例就提成了侧福晋,比起福晋来也只是少两个侍候人而已。因为提份例的事静悄悄的没有声张,主子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下人们却早早的就都知道了。

柳嬷嬷和玉瓶等人就不再称呼李格格为‘格格’,改称‘主子’。贴身侍候的几人都在猜,是不是等这胎落地,李主子这侧福晋就能砸实了?

柳嬷嬷自然是捧着一颗心等着向李主子效忠了。说不准日后她也能成为像大嬷嬷那样的人呢?

她轻唤两声,见李主子不答应,小心翼翼凑近灯烛一照,见这位主子真的还睡着呢!除了眉头皱紧些,脸白些,她还真没醒。

柳嬷嬷真的要给她跪了。她摸摸肚子,觉得这回应该是来真的了。也不敢现在就叫她,转身出去把一院的人都喊起来,去膳房要热水,喊产婆过来侍候,再去请大夫。

玉瓶对赵全保道:“你跑一趟,去前院找刘师傅要些主子爱吃的,一会儿主子起来正好能用。”

赵全保一笑,“我这就去。”

他们两人对了个眼神,各自去安排了。

赵全保通过小门去了前院,直奔膳房。膳房一直留着个灶眼没熄,他进去叫醒小工,让他烧水,小工迷糊着眼就连滚带爬的起来,去捅开灶眼往里添柴。赵全保直接去喊刘太监了。

他刚一到门口,还没敲门,里面刘太监就道:“是全保吧?等等,我这就起来了。”

一息后,刘太监就穿戴整齐的打开了门,也不把赵全保往屋里让,道:“可是李主子那边有吩咐?”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灶房去。赵全保笑道:“刘爷爷,这不又来麻烦您了?咱们主子恐怕一会儿想用点吃的喝的,就您的手艺最对主子的味儿,只好使小的来叫您。”

刘太监半个月前就时刻准备着了,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灶间,刘太监换了衣服洗了手,嘱咐徒弟烧灶上水,道:“主子能想着咱们,这是奴才的福气。你出去等着,一刻钟就得!”

大热天的,不好做些汤汤水水的让主子吃着不爽快,刘太监又想李主子这怕是发动了,还是一口大小好吞好咽的更方便些。最要紧是放凉了也不跑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