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是问这个吗?梁九功斜眼瞪他,直把这人给瞪得连连哈腰才算完。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银锭子,犹豫了下捡出个小的扔给这人,道:“别叫人随便扔了,回头再叫野狗啃了。这银子拿去,给他寻个地方埋了吧。”

这人接过银子还有些不敢信,呵呵道:“爷爷真是心慈,小的这就去。”

梁九功扫了他一眼,凉凉道:“别叫你爷爷知道你跟人把这银子给吞了……”

这人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小的手是贱了点儿,可也没那么胆贪爷爷的银子。再说这也是积德的事……”

他还想接着巴结,梁九功不耐烦听了,摆摆手:“快滚,快滚!”

“是,是。”这人一溜烟蹿了。

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梁九功松了口气。各处都渐渐走动起来,提热水的,准备主子洗漱、早膳的。给这死寂的院子添了几分人的活气。

梁九功回去守在皇上的寝室前,听到里面叫了才带人进去。

昏暗的室内,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皇上嫌夏天的阳光太刺眼,窗纱用的全都是不透光的厚纱。梁九功等人小心翼翼的进去,整齐的跪在地上。

皇上坐起身后,清了清喉咙,梁九功才叫人上前侍候。

“咳。”皇上又清了清喉咙,梁九功反应过来这是皇上在叫他,刚才居然没明白过来!他瞬间背上就出了一层冷汗,连忙上前,其他人都退开两步,不敢靠近。

梁九功站在窗户对面,好叫皇上能看清他,“万岁爷?”

康熙的眼神像是看不到面前的人,梁九功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恭敬的眼观鼻,鼻观心。

“叫周传世来侍候。”康熙道。

梁九功想了一息的功夫,马上跪下小声禀道:“回万岁爷的话,周传世……侍候得不好,八月初七就叫……拖下去了。”

拖下去就砍了。这人一手好医术,江南李家送上来后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侍候,梁九功称他为周先生。有段日子,他还真把皇上的眼睛治好了些。后来他叩请皇上放他还乡,皇上不允,厚赐他家乡父老。

不过在皇上的眼睛又变坏之后,周传世就无计可施了。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皇上没那么多耐心。刚到承德时,皇上想出去打猎,却受不了外面的阳光,叫他想办法。周传世做不到,皇上一怒之下就叫人拖下去了。

梁九功一开始没敢管,后来见皇上没再提起这个人,就叫人把骸骨拾回来给埋了。

外头人都说梁总管像变了个人。只有梁九功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是想积点德。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做,死在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临到老了,就开始怕死。皇上现在脾气大变,他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叫拖出去了。

到时他就盼着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念着他的好处,别叫他没了下场。

康熙怔了下,仔细回忆后哦了一声,不再说别的了。

他更衣起身,洗漱后早膳摆上来,梁九功才趁空出去一起。走到外头,叫来个小太监:“把陈福喊来。”

小太监应下麻利的去了,不多时就见陈福小跑着过来。

陈福走近了,梁九功看着他就有些皱眉。陈福这人高高瘦瘦的,为人木讷不会说话,好在做事细心懂事,不争功不诿过。他在乾清宫侍候也有十几年了,一直没熬到皇上身边。谁知这次到承德来,皇上一气砍了太多人,剩下的不够使唤了,才把他给提了上来。

梁九功也是更愿意用熟悉的人,至少看了十几年,品性为人都清楚。如今外头皇上銮驾的事是交给他了,大小算得上个‘副总管’。只是等回到京里,见着魏珠那小子,这陈福大概就要被打回原型了。

梁九功懒得替旁人操心,陈福近前喊了声‘爷爷’,他敷衍的点点头,道:“去叫人准备着,今天就起程。”

陈福像是没听明白的一脸糊涂样,叫梁九功受不了他的没脑子。幸好陈福也没傻到提问题,而是直接应下就去办差了。

皇上怕有歹人,现在去哪里都不会事先说,都是当天说当天走,一步也不肯拖延。

这些事情,看出来的未必就要说出来。

等皇上用过午膳过一刻,銮驾就准备好了,护军是昼夜不息的,这时说走,下一刻就能拔营上马。所有人刀甲不卸,只听皇上的号令。

梁九功随着皇上登上銮驾时,行宫里大部分的人都还没得到消息。就连跟着皇上出来的小妃嫔们,现在还在行宫里待着呢。她们什么时候走,要看皇上几时想起她们来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等皇上回了京才叫人把她们给接回来。

梁九功一点都不操心,这些不过是皇上解闷的小玩意罢了。

从承德回京的一路上,皇上定的路线全都是从围场里穿过去。不走官道,直取京城。这里的好处就是惊动的人少,知道的人也少。

銮驾里,梁九功跪在榻下的地毯上,皇上盘腿坐在榻上,靠着迎枕。

康熙道:“十五、十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梁九功马上应道:“两位阿哥这时只怕还在木兰呢,一群人跟着,万岁不必忧心。”

皇上悄没声的从木兰到承德,连十五、十六两位阿哥都没带。这会儿,只怕那两位阿哥才刚得到消息。

“唉,本想带他们出来玩,结果弄成这样。”康熙叹气,一滴浊泪滑出眼眶。

梁九功不敢接话,奉上手帕道:“万岁节哀,您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当保重龙体才是。”

康熙接过拭了泪,随手一团扔到地上,平静道:“都是那等没人伦的东西!如今他在哪儿呢?”

梁九功每隔四个时辰都能接到一次消息,小声道:“十三爷陪着呢。”

康熙嗯了声,眯起眼睛往外看,仿佛能看到外头的天空一般。

——能平安回京就行了。

他不再说话,闭目沉思,梁九功也不敢再开口,呼吸放轻,生怕打扰了皇上。

圣驾一行一路快马,銮驾的车造得再坚固,在这样的速度下也不免颠簸。梁九功跪在地上都要时不时的活动一下,皇上坐在榻上,却能始终腰背挺直,端正如常。

一直到了半夜,銮驾才慢下来。梁九功连忙跪直,暗中揉揉腰背,见榻上的皇上也睁开眼睛,连忙上前侍候。

“万岁,奴才去问问。”

他跳出銮驾,虽然有两个小太监赶紧扶住他,也叫梁九功一个踉跄,险些跪栽在地上。

他摆摆手,挥退小太监。见有个将军正在离銮驾十数步外的地方下马,然后跪下。他走过去,问道:“怎么停了?”

将军虽然一般披挂,刀剑俱全,腰上还系着红带子,但对一个太监伏首却毫不在意。

皇上有命,所有人在銮驾前都必须下马、下跪,敢站直身的都被拖下去了。

梁九功心里有数,这是皇上怕来人行刺。他也无心欺辱这位将军,特意站在一侧,叫将军正对着銮驾跪下。也算是跪皇上了。

将军一拱手,指着前方道:“斥候探得前面有一片林子,晚上绕不过去,只能就地扎营了。”

梁九功皱了下眉,将军连忙掏出一个荷包悄悄递给梁九功,小声道:“望公公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咱们行路顺利,赶路赶得急了些,本来这林子应该是明天白天碰上的,到那时就无妨了。”

梁九功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皇上这一路在什么地方停靠都是事先叫人查探过的,怎么也不可能叫圣驾在天黑后还能碰上一片绕不过去的林子。

他道:“将军还请慎重些,叫人去那林子里探探。”

将军也不觉得叫一个太监指挥有什么不妥,道:“正是,我已经叫了两队人去了,从两边合围把这林子给过一遍。奴才等绝不敢置圣上安危于不顾。”

得了消息,梁九功回銮驾内禀告。

康熙点点头,梁九功道:“万岁在车里也闷了一天了,要不要下去散一散?”

康熙嗯了一声,梁九功就赶紧叫人扎帐篷。

很快,护军的帐篷扎在外围,中央一座大帐扎起来,里面灯火通明,太监们鱼贯而入,忙忙碌碌的。

御帐旁的一座小帐篷里,康熙正在梁九功的掺扶下从屏风后出来。坐到榻上后,梁九功道:“万岁,要不要叫人来给您捏捏?”坐了一天的车,皇上的腿也僵了。

康熙靠在迎枕上长舒一口气,道:“叫进来吧。”

梁九功出去唤人。等皇上捏过之后,再摆上膳来。用罢,皇上就休息了。

小帐篷里的灯熄了,旁边的御帐里还是一片明亮。

梁九功不敢睡熟,合衣靠在榻脚,头一点一点的。他正对着帐篷口的方向,如果有人从那里进来,他马上就能看到。

他一直提着心,时不时的就扫一眼帐篷口。帐篷里是暗的,外头有篝火,有光亮,只要一掀帘子,光就会透进来。

他扫着扫着,突然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下,眼泪瞬间冒出来。

梁九功怔了怔,喉咙里一瞬间像堵住了硬块,好不容易把硬块咽下去找到舌头,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有、有刺客!!!!”

话音未落,他眼角扫到榻上的皇上已经惊坐起身,他合身上前一扑,正滚到地毯边缘。

康熙睡得本来就不安稳,被梁九功一声高喝吓醒过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怅惶下榻,脚被床上的掉下来的被子绊到,他喊:“护驾!!”一边慌忙回身在枕头边摸他的刀。

“何人胆敢冒犯圣驾!!”一个铁甲侍卫举着刀冲进来,刀光森寒。康熙从旁扑上来,一刀扎在他的心口。梁九功惊呼一声,心知皇上又认错人了。

那侍卫扑倒在地,捂住心口抽了几下就断气了。

康熙剧喘不休,刀还扎在那侍卫的心口,大概是扎得深了,他使了几次都拔不出来。

“梁九功,过来!”他道。

梁九功膝行着爬过去,生怕皇上一个不认识把他也给砍了,爬到皇上跟前就拼命磕头,“万岁……万岁爷,是小九,是小九在这里……”他哆嗦着手抓着皇上的腿说。

九功是皇上替他取得名字。皇上当不会认错,不会认错他。

康熙努力站直身,伸手道:“扶着朕。随朕出去看。”

梁九功此时也觉出不对来,他喊了有刺客,皇上喊了护驾,怎么半天只进来这一个人?

康熙问他:“刚才,你看到什么?”

梁九功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有一道刺眼的光,想了想道:“奴才看到有人掀开了帐篷,不知是想悄悄进来,还是想偷窥……”

康熙运足气,慢慢一步步走出去。

梁九功也是一路哆嗦着。

帐篷外早跪了一地的人。康熙只能看到下头跪着人,却连谁是谁都认不清。

他示意梁九功开口。

梁九功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下跪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个个都不知道由谁先开口。梁九功点了一个,就是刚才来报说前头有林子要扎营的。

那将军叩头道:“奴才等听到帐中呼喊有刺客,这才匆匆赶来。”

梁九功忙道:“可曾见到有人从帐篷附近逃走?”

“不曾。”将军偷偷看了眼皇上,道:“奴才等到此,不敢妄动,就把附近出入的人都给绑了,请皇上示下。”

康熙心知这下是问不出来了,就算真有那么个人,不是逃了,就是已经被人灭口了。

他道:“不必审,都砍了。”说罢他就转身回帐篷了。

下面跪着的人都愣了,那将军见梁九功也要走,忙喊道:“公公且留步,公公,不知……”

梁九功不想多说,何况皇上都说要砍了,他道:“将军还是省些口水吧,那帐篷里有个刺客已经被击毙,赶紧收拾了。”

他甩袖走了,余下跪着的人才慢慢起来。一个上前问这将军:“刺客?”

将军摇摇头,先把腰刀等凶器都解下交给副将,再站在帐篷门口求见。得梁九功发话后才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皇上的御榻前趴着一个人。

他心中一抖,不敢耽搁,上前拖着他的脚把人拖出来。叫人抬到远处,看脸认出是营中一个侍卫。

有人说:“刚才喊有刺客,他就先带刀冲进去了。”

只是……一群人看他胸口插的刀,刀把上还系着明黄的流苏。

将军木然道:“他既是刺客,又已被格杀,那就不需再多说了。”还有人要说话,被身旁人狠狠一扯也闭上了嘴。

将军上前一脚踩住尸体,一个用力把刀给拔了出来,血喷出来洒了一地。

将军把刀交给旁人,交待要擦拭干净再拿回来。看着这具尸体,他沉吟片刻,叹道:“收拾起来带上,回头还给他家里人吧。”

自有人把这尸体拖走,收拾干净。

只是营中的气氛却陡然古怪起来。第二天拔营后,皇上发话,行军速度又快了几分。

几位随军的将军商量了下,尽量不要再停下来了,就算要扎营,也不能选在林边或小溪处。

必要时,哪怕绕点远路也再所不惜。

第四天,正午时扎营。前后无林无山,一片荒野。

有几队士兵被派去找水,找到后再派人去取水。幸好水源在何处他们早叫人探过了,找到后叫人在水源旁守着,派人回去报信。

不多时,几辆水车就驶过来了,车上摆满用粗麻绳固定在一起的大水罐。

士兵们把清水一桶桶灌满水罐,一车车往回送。直到下午天近黄昏,才有人过来说水够了。守水源的人才离开。

前几辆水车回到扎营处,煮沸后用来给营中士兵做饭。灶头伙夫们先在煮沸的水中加了一皮袋的醋,士兵们闻到伙房里传出来的醋酸味就笑道:“快该吃饭了啊!”

干肉、菜、面等加进去做成一锅糊涂汤,士兵们开始一队队去伙房盛饭。有手上功夫好的早将打来的野物去水源处洗净剥皮,带回来串起烤熟,也是一道好菜。

营地里香味四散,热闹非凡。

等他们用过饭,水车也全都回来了,此时再拔营上路。

但是一夜过去,营中不少士兵都拉肚子拉得腿脚无力,走都走不动。

不得不再次扎营。将军一面叫队伍停下来,一边策马到銮驾前对皇上解释一二。他刚到那里,梁公公已经在等着他了。

不等他下马,梁公公就迎上来,焦急问道:“怎么又停下来了?”

将军也是急得满头冒汗,连连拱手道:“不是奴才不当心侍候,实在是……”

他下马拉着梁公公到一旁,把士兵们可能中了招的事说了。

梁九功一怔,他是随着皇上吃喝的。皇上用水还是自承德带出来的泉水,这么说竟是刚好逃过一劫?

将军小声道:“大概是昨天的水源叫人给污了,不知是天意还是有人作崇,求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梁九功自知担不起这件事,摇头道:“将军还是自己去向万岁说吧,咱家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他引着将军到了銮驾前,叫人掀起銮驾的帘子,露出里面皇上的一角面容。

将军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把事情如实说了,道:“奴才已经叫人去水源处守着了,要是发现可疑之人,一定能抓住!”

康熙道:“嗯。病了的人就地留下,继续出发。”

将军一下子僵了,梁九功在旁边轻轻踢了他一脚。将军才回神,磕头道:“是。”

233、(剧情)杀机

木兰围场,塞罕塔。

塔下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太子胤礽正与十三对弈,兄弟二人各执黑白棋,棋盘上星罗棋布,但棋势却叫人发笑。

十三胡乱一放,胤礽笑着落下一子,道,“十三,孤看你这棋力还不如你六岁时刚学棋时强呢。”

十三僵硬的笑笑,他搞不清太子怎么能在这时还这么镇定,

屋里只有阿宝一个在侍候,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一身刀甲的侍卫。

刚到木兰时,一切还跟以前一样。皇上带着十五、十六、十八几个小弟弟,直郡王去接待蒙古人了,他就跟着太子。

后来十八发了热疾,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随行太医不敢开药,就叫十八先净饿,少食,少动。十八就在帐篷里休息。因为怕病气过到皇上那里,十八的帐篷就叫围了。他们几个兄弟也只是派人送了些小礼物过去。

后来病势渐重,而皇上出行,太医院里的好手都叫皇上带出来了,专精小儿的也带了两个。这些人治不好十八,只能拖延,还说药材带得不够,皇上就叫人从京里把药送来。

八百里加急的药材刚送来,十八就咽气了。

皇上因为每天都会亲自写一封请安折子叫人送回京给太后,一般是由直郡王或太子代笔,最近他和十五、十六也有代过笔。

这次,皇上却叫太子来代笔。

太子写完后,皇上看过点头才发出去。但十八病重之时,为免叫太后看了伤心难过,皇上就在折子上说为了十八这个孙子,叫太后这样的老人为他担心是不孝,皇上也不能为了自己儿子的事,劳动辛苦太后云云。

可折子发出去没几天,十八死了。皇上大悲大怒,斥责太子不忠不孝。他们一堆兄弟赶紧跪下求情也没用。

当时太子跪下叩首认罪,但叫十三来说,也觉得太子看起来太平静了,皇上在上面骂得涕泪横流,十五、十六在下头吓得脸都白了,太子就是磕头、请罪,神色如常。

十三摸了下额头,他那天磕青的额头这两天还有点肿。

对面的胤礽看到后:“还疼?你也是实心眼,打小在宫里长大,连头都不会磕了?”说罢叫那个宝公公,“阿宝,给你十三爷取那个五毒化淤膏来。”

宝公公轻声应道:“是。”他很快去而复返,送上一个白玉扁盒,象棋子大小。打开里面就是褐色的凝乳状药膏。

接过玉盒时,十三免不了打量这位宝公公几眼。

那次在帐篷里皇上发火后,就叫他把太子带到这里来看管起来了。太子随身的人也都叫绑了起来,直到他过来时,太子这里除了院外守着的侍卫以外,屋里竟然没有一个侍候的人。

屋里倒是并不脏乱,太子还笑着说头一次叠被铺床,没想到做起来还挺有趣味。

十三到底不忍这么委屈太子,他心里也清楚。皇上选在这里发难,就是因为在京里汉臣多,太子的身份太敏|感。而木兰都是满蒙亲贵,从在草原起,老子不想养儿子,扔出去喂狼的都有。

说到底,皇上这次斥责太子的‘罪名’,叫十三怎么想都有种‘欲加之罪’的感觉。

皇上最近几年越来越阴晴不定,对太子也是越来越厌恶疏远。可以说如今这一幕,十三并不吃惊。

但十三却不认为皇上真的能凭太子对十八那莫虚有般的‘冷漠’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等他们回到京城后,一切还不好说。

半是为了人情,半是不忍心,也有隐约间的唇亡齿寒之感。十三到了之后,渐渐把太子的待遇重新提了上来。虽然不能跟他是太子时相比,但至少一日三餐,起居坐卧没有再磋磨他了。

至于太子随身的侍候之人,他也问过太子要谁来侍候?

太子微微想了下,只说:“有个太监叫阿宝的,一向待孤十分尽心,就他吧。”

十三到了关押太子侍从的牢里,提出那个叫阿宝的太监,发现是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余岁,浓眉大眼,气质颇佳的人。

这叫他想起宫里似有若无的流言。

都说太子有龙阳之癖。再从其他被关押的人的口中问出,太子确实最为宠爱阿宝,平时常常在书房就叫他一个侍候,旁人都会撵得远远的。

十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外头养戏子的宗亲多不胜数。朝廷不许大家狎妓,男戏子却不在此列,龙阳之癖真是算不上什么。

考虑到阿宝的特殊,他带他去见太子前还特意叫人安排,让他洗了个澡,重新修面,换了身衣服,有伤的地方也上过了药。打理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才领去给太子。

结果太子看看阿宝,再看看他,笑得扶桌。

“十三啊十三,你真是……哥哥谢过你的好意了。”胤礽擦掉笑出来的泪说。

连阿宝都笑了。十三这才发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一下子来了个大红脸。

皇上叫他来守着太子,也没有明旨说要如何待太子和太子的人。他心知肚明,皇上也要顾忌物议沸腾。所以他就叫人把太子的人都关着,不许打骂上刑,平时一日三餐都给着。

至于太子这里,他就天天在太子这里守着。一来是怕他不在,外头的人又慢待太子,二来也是为了皇上的吩咐。

幸好,太子并不为难他。来了就与他下棋,或找些书来一起读,十三恍然仿佛回到了当年的上书房。

此时阿宝见他打量,也自然大方的一笑就退下了。十三回神,见太子果然一脸戏谑,十三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不知皇上走到哪里了……”

他们都知道,皇上不可能把太子一直关在这里。只要皇上回到京城,他就必须向朝臣们交待太子的事。十八阿哥那种小事是不可能拿出来当理由的。对太子来说,皇上回到京里后,反而是他的转机。

胤礽轻轻笑了下,知道十三是个软心肠的人,这是在安慰他呢。

他放轻声音:“曹家没有找你?”

十三想起曹家还银那件事,面色复杂起来,胤礽举棋掩住口,放轻声音:“找曹家,他们会把银子给你。”

那六十万两银子确实是压在十三心上的一块石头,但他却没想过找曹家。他仔细想了想,他离京后府里送来的家信,兆佳氏确实说曹家曾经来拜访过。不过他没当成一回事。

“曹家……是皇阿玛的好奴才。他们是一个人都不想得罪的。”胤礽当年敢下手把银子截走,就是笃定有人收场。皇阿玛会掩耳盗铃,也是为了喂肥他这只猪,好宰了过大年。至于曹家,那更是八面玲珑,既不会得罪皇上,也不敢得罪他们这群皇阿哥。

毕竟曹家要想再荣华个百八十年的,就要找好继皇阿玛之后的新君来抱大腿了。

他们现在是搞不清哪条是潜龙,于是干脆就哪个皇阿哥都不得罪。

十三也明白过来了,马上高兴起来。然后又连忙收敛,结果还是叫太子嘲笑了一番。

这棋一直下到天黑,送来晚膳,两人用过后,又下了半盘,十三才告退。

太子一日未废,他就一日是半君。临走前,十三再三的告诫这些人不得冒犯太子。离开这座不起眼的小院落,十三疲惫的舒了口气。

回到他暂住的地方,与关押太子的院落不过相隔数尺而已。洗漱后,叫来下人问一下木兰的情况。皇上是早就离开木兰了,十五和十六还留在这里。十三目前算‘失踪’,都知道他去办差了,可办得是什么差却不能对人说,就是知道的人也要装不知道。

所以那两个弟弟也不能给他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