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派从容的容若,曹寅不知为何突然略觉惭愧。他为了升官发财保住家族的地位,不惜放□段想尽办法地去讨好皇帝,甚至好几次都做出了强抢民女这种丑事。与视名利如粪土的容若相比,他实在是…太不堪了。

  

  曹寅心中一慌,说话的底气便不似刚才那么足了:“所以你就想出了这等金蝉脱壳的计策,偷偷地溜出了京城?”

  

  容若微微颔首,拍了拍曹寅的肩,盯着他的眼睛道:“好兄弟,此事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可不要透露出去。”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连纳兰明珠一家人都不知道此事,希望曹寅不要多嘴,省得节外生枝连累纳兰家的人。

  

  曹寅跟个人精似的,哪里听不懂容若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你放心,我能是那种出卖兄弟的人么?”

  

  其实曹寅也就是故意捡着好听的话说,想当年曹寅虽然是玄烨乳母的儿子,但他才情武功样样比不过容若,两人在皇帝面前也是容若更得宠信。所以说容若还活着的事情若是被康熙知道了,如果皇帝原谅了容若,那么他曹寅就又得屈居于容若之下。若是皇帝没有原谅容若,就算容若被皇帝一怒之下砍了脑袋,也只会让他不慕荣利的名声流传千古,对曹寅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曹寅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而且他平白无故地拿捏着纳兰府的把柄在手里不是很好么?想到这里,曹寅又补充了一句:“你我相交多年,情谊深厚,自然不必担心我会将此事透露给皇上。”

  

  容若点点头,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曹寅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那位可是嫂嫂?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听他提起容凰,容若警惕之心更重,微微颔首道:“没错,她是我在江南一带娶来的女子。不过她出身平凡,并非大富大贵之家。”

  

  曹寅微妙地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退后两步,抱拳道:“今日冒昧到访,也没给嫂嫂和侄儿带些见面礼,不敢唐突进室,这便先回去了。”

  

  容若一怔,似乎想要出言挽留,但最后还是点了头:“想来你是同皇上一起来的,莫要离开皇上身边太久,便先回去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曹寅点了点头,又与容若寒暄一番,终于调头离去了。容若见他走了,连忙跑回屋内四处寻找,果然在容凰的妆奁前找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只写了两个简体字——码头。

  

  这些年来因为时时刻刻都要做好逃跑的准备,容凰一点点地将简体字教给了容若。容若一看,便飞也似的直奔码头。

  

  曹寅刚才只是随意转转,身边一个仆从也没带,所以容若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他急急忙忙地赶到渡口,顺着容凰留下的暗号顺利地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容若原本以为他们会改乘一艘清净点的客船,谁知与之相反,容凰却选了一艘有许多舱房的大船。容若找到容凰,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刚想松一口气却猛然想起什么:“两位岳父大人呢?”

  

  容凰一边为他拍背顺气一边悄声道:“坐小船刚走,我们分开也方便些。阿玛有暗卫一路护送,不用太过担心。”

  

  容若这才吐出口气,放下心来。

  

  容若这边紧赶慢赶地逃出了那座小院,曹寅那边也没闲着。他一回到皇帝落脚的地方便带了人手要调头回去,打算逼着容若为了保命交出自家媳妇。谁知他还没出门就被皇帝堵了个正着。或许是因为头一回出了紫禁城往南边走这么多,康熙这几日的心情都不错,还有心思调侃曹寅:“朕不是放你一日出去逛逛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你这架势,莫不是要去强抢良家妇女?”

  

  曹寅心急如焚,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皇、皇上,奴才刚刚看到了一个和孝昭皇后一模一样的女子!”

  

  康熙点点头:“哦,和孝昭皇后一模一…”他突然回过味来,大惊道:“你说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

  

  曹寅也担心事出变故,此时也顾不得康熙会不会再次重用容若了。反正如果康熙真的看中了容若的妻子,那么容若肯定也活不了多久。于是曹寅干脆地说:“没错,真的一模一样!皇上,奴才这就去带人追!”

  

  康熙忙道:“朕跟你一起去!”

  

  山东这地界曹寅也是头一回来,饶是刚才回来时特意记了路,他还是不小心走岔了两回道,直把皇帝气得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是眼下曹寅还有用处,康熙自然不会那般冲动。

  

  君臣二人饶了半天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容若他们刚刚落脚的院子,侍卫们砸了门进去,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玄烨愈发觉得此事蹊跷,想也不想地命令道:“传朕旨意,封锁城门!”

  

  曹寅补充道:“还有渡口,她也有可能坐船走!”

  

  玄烨想也不想便道:“走,咱们先去码头看看!”

  

  皇帝亲自去寻找一个女子,就连曹寅也觉得有几分不妥。可是康熙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曹寅只好派人领路,君臣二人一路策马飞奔,闹得街区之内鸡飞狗跳,可眼下也已经想不得那么多了。康熙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错过,绝对不能再次错过他的凤凰。

  

  或许是关心则乱,又或许是在城区里以这样的速度策马实在太快,骑术一向高超的玄烨竟然一个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曹寅等人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陷入狂躁中的马甩了出去,皆是大惊失色,赶忙冲了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玄烨重重摔倒在地,咬着牙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曹寅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吩咐来人将皇帝抬回行宫医治。谁知玄烨却一把推开了他,强忍着疼痛爬上了曹寅的马。

  

  曹寅知道事关重大,拼了命地拦着他:“主子万万不可啊!您快下来,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玄烨哪里有功夫听他废话,一脚将曹寅踢开,逼着那当地的小兵领路。那小兵早已吓呆了,他无官无职,自然不敢违抗圣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领路。

  

  许是容凰和玄烨的缘分还没有尽,她和容若所在的大船不知怎的出了点故障,要停靠些时候才能起航。他们两个倒还好,两个小的却是坐不住了。如婉吵着要去小解,容若一个大男人带她去不方便,容凰只好抱起了女儿。

  

  等如婉方便完了容凰抱她出来的时候,玄烨恰好赶到了码头。这时候渡口停泊着两艘大船和十三艘小船。曹寅他带的人手不足,又没办法明示皇帝的身份,暂时无法全面封锁渡口。

  

  容凰远远瞧见曹寅便知情况有变,她心中一沉,但并未慌张无措,抱起女儿便走回了船舱。容若听到消息后就一直守在舱房门口,看见她便道:“我出去拖住皇上,你趁他不注意带着孩子先走…”

  

  容凰摇摇头,却问:“冬郎,咱们有多少个人在大船上?”

  

  容若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便道:“十一个。”

  

  容凰颔首道:“让服侍我的婢女换上我的衣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乘小船带她先走,走得越远越好。”

  

  容若道:“你是说调虎离山?”

  

  容凰不置可否地说:“你放心,他们不会有危险的。玄烨不敢伤我,不会贸然放箭或者放火。等把他和曹寅骗走了,咱们就先下船。”

  

  计划很快开始实行,心急的玄烨果然中计,亲自上了艘小船去追。但他也不傻,留下了几个人堵在码头。

  

  容若夫妻自然也不会留下会瓮中之鳖,容若下令让其余几个家丁和侍卫打头阵去码头闹事,他们一家便趁乱从渡口逃脱。

  

  因为两艘船出发的时间相差无几,婢女所在的小船很快就被玄烨他们堵上。玄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又赶忙命人调头上岸。

  

  只可惜人海中辗转几回,再相见终究为时已晚。当玄烨终于懂得转身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有容凰的侧脸和她转过身去时的背影。

  

  还有她身旁玉树临风的男子,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容凰,是他的凤凰!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玄烨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他知道这一次偶遇之后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了,于是痴恋到近乎癫狂的玄烨立即下令,射伤他们四人。

  

  曹寅随身携带了弓箭,可是一来距离遥远,二来他的箭术又不高,所以连续射了三发都没有射中。康熙狂躁地夺过弓箭,奈何他刚刚才受过伤,力气实在不足以射中目标。

  

  当那紧紧相依的一家四口终于消失在玄烨的视线中时,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地跳入水中。船太慢了,他等不及了,他受不了了。

  

  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快要疯掉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比她还好的女子,可是别人再好,也都不是她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去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只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玄烨害怕自己会活不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玄烨根本就没办法面对害死容凰的自己。

  

  孝昭皇后难产而亡之后太医曾经坦言,皇后难产就是因为当初误用了大量的麝香和避子汤,身体虚弱又积劳成疾,所以才会气血不足,英年早逝。那个时候主谋孝庄已死,太后也因为慧珠的事受了打击,于是康熙只能怨恨自己,恨自己亲手杀了他辈子最爱的女人。

  

  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他咎由自取。

  

  在这样的后悔和自责中,玄烨将所有的精力投诸于朝廷大事之中以图暂时忘记容凰一时一刻。可他从没有停止过宠幸与容凰相似的妃嫔,导致纵欲过度又过于劳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几乎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这日之前,玄烨一直是这样熬过来的。可是这日之后,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念头——

  

  或许,他的小凤凰并没有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玄烨开始了一系列疯狂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玄烨寻找容凰的后续在后面的玄烨番外中。下一章是容欣番外,讲的不仅仅是容欣的故事,还有容凰炸死后的康熙~

  

有两位亲一直在纠结那天晚上梅落的后续,好吧,等我在最后一章番外再简单解释下。

101容欣

  康熙十七年,春。

  京城钮祜禄府中,各家的格格小姐莺莺燕燕地围成一片,好不热闹地聊着天。

  戴佳氏的格格笑着说:“才几些日子不见,容欣妹妹又漂亮了许多,我瞧着比之当年的孝昭皇后还要艳丽三分呢。”

  容欣掩唇笑道:“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比得上凰姐姐。”

  出身相对低微的赵家小姐听了忙道:“格格这是哪里的话,孝昭皇后故去已久,您才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

  容欣闻言柳眉微挑,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姐姐活着,这个名头便轮不到我?”

  赵家小姐一下子慌了,站起身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欣见她这副样子,忽然莞尔一笑:“你怕什么呢?我姐姐还在的时候,你们这些人也不见得就见过她的容貌,说到底我才是最清楚姐姐的人。没错,论容貌我的确不如姐姐,可是那又如何呢?如今进宫选秀也好,为妃为嫔也罢,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

  “是啊是啊。”章佳氏的格格也跟着掺和:“钮祜禄格格家世显著,别说贵妃、皇贵妃之位了,就是皇后的宝座也是指日可待!”

  听章佳氏这么一说,少女们看向容欣的眼光就更是羡慕。容欣淡淡一笑,在坦然接受了旁人的目光之后,她却摇头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宫中从来都不缺美人,也不缺有身份有背景的美人,只不过是…缺少像我姐姐的人。”

  听了这话,这些待选的秀女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容欣说得没错,她们也都有所耳闻,近些年来皇上临幸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与孝昭皇后有几分相似,而且谁像得多一些,谁就比较得宠。容欣虽然说不上十分貌美,但与孝昭皇后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将来皇上必然不会亏待她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些大家闺秀们才纷纷放下姿态,一个个亲自跑到这里来讨好容欣。只是容欣这个人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和谁也不过分亲热,对谁也不过分疏远,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因为生日小,容欣并没有参加康熙十七年的选秀。可康熙显然是把她挂在了心上,年关的时候借着太后的名义宣了她们母女俩进宫。于是在慈宁宫内,容欣见到了阔别九年的玄烨。

  九年前,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而现在一转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康熙见到她,就仿佛见到了十几年前的容凰,冲动之下竟忍不住抱住了她。

  容欣也是一呆,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的确是喜欢玄烨的。小时候她不懂事,只是常常梦见他。后来等她长大了,就一遍遍地把玩着那枚玄烨送给容凰、容凰又转赠给容欣的那枚凤钗。只要想着他,她就会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玄烨松开了她,温声道:“你的心跳得很快。”

  容欣闻言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低声道:“姐夫,我…”

  再次听到“姐夫”这个称呼,玄烨的心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手理顺容欣鬓边因为方才那个拥抱而略显凌乱的发丝,极温柔极温柔地问她:“容儿,你愿不愿意陪在我身边?”

  容欣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于是坚定地颔首道:“我当然愿意!”哪怕是做姐姐的影子,她也要站在心爱之人的身侧,一步步地夺取他的人、他的心!

  康熙二十年,容欣终于如愿入宫。殿选的那一日,她特意穿了容凰当年留下的一件八成新的旗服。容欣头上梳了一个小巧的发髻,那枚凤钗端端正正地别在上面,显得雅致又华丽。

  因为后宫暂时没有皇后,后宫大权便暂时握在位份最高的懿贵妃手中。康熙之前与懿妃已经商量好了要册封容欣为僖妃,可是没想到殿选那日他却突然地又变了卦,竟是要册封容欣为贵妃。

  懿妃怔了一下,倒没说什么劝阻的话,惠妃却是沉不住气了:“皇上,臣妾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当年孝昭皇后进宫时也只是封为昭妃,这一进宫就封为贵妃,是不是有些…不得当呢。”

  容欣一听这话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偏偏还不得表现出来,只得在心中暗骂这惠妃真是个蠢货!他们纳兰家和钮祜禄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惠妃怎么能因为怕容欣威胁到她在后宫的地位,就要像当年的赫舍里氏打压容凰的位份一样劝阻皇帝封容欣为贵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