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定,立即有宫女奉了茶来,三人却一口也没喝,只听弘历身子一侧,直截了当地问道:

“皇额娘,蓝丝呢?”

太后写了一脸的不满,径自鼓捣着手上的一枚板指,头也没抬地答道:

“外人总是不好在宫里过年的,又不是打杂的奴才,哀家让她出宫去了。”

“希望皇额娘能告诉朕,蓝丝姑娘去哪儿了。”

“本来是让刘公公在外头找好了住所,想直接送过去等到正月过了再接回来的。可是方才刘公公回报,说是蓝丝姑娘拒绝了,到了那地方之后偏说要自己个儿寻住处。刘公公劝过,可她不听,只得放了她走。如今……”略打了头,看了看坐在下堂的三个小辈儿,悠悠地道:“哀家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处了。”

一听这话,弘昼第一个不干了,腾地一下就站起身,随即怒骂:

“该死的狗奴才,她一个女孩子家,说让自己走就自己走了?”话闭,也顾不得礼数,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弘瞻到底是年纪小,一见这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弘历。

而弘历则是望着弟弟离去的背景一阵感慨,天知道刚刚那一刻他有也多想马上就跑出去找蓝丝。可是不行,他不是不问世事的和亲王,他是大清的皇帝,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全然不顾所有。

“弘瞻。”转身拍拍弘瞻的肩,“先回去歇着吧!若是时候太早,就去寻寻你五哥。朕跟皇额娘还有些话要说——去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劝解

见弘瞻行礼退去,弘历又请出了屋子里所有的奴才。待只剩下他母子二人的时候,这才再度开腔:

“皇额娘,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一脸茫然——

“哀家不懂皇上的话,那叶蓝丝并不是我皇家之人,留在宫里头过年总是不好。哀家只是叫她在外头避一避,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弘历的眼神里透着坚定的疑惑。“皇额娘,您这说词说服不了人的。”

太后摇摇头,仍是很固执——

“哀家说了,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

“额娘!”弘历一皱眉,“儿子知道,您是在意热河的事。”

此话一出,老太后像是被人点中了心事,身子忽地一震,头也抬了起来。

弘历见状,知自己已猜了个八九分,于是道:

“额娘,这个事儿朕已经说了,过去就过去,当没发生过,您怎么还是老往心里头放呢?如果有人说,就自让他说去,朕说过您是亲额娘那就是亲额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若您担心因了那事儿子就会待您不如往常,那回京也这么久了,您到是说说看,儿子哪一样儿不跟以往相同?可曾待您有了二心?皇额娘啊!您说您操的这不是没有影儿的心么?儿子岂是那不孝敬之人?再说,生恩没有养恩大,这个朕知道,您又何苦还在这事上面纠缠?蓝丝是知道这件事的经过,但她可曾于人说起?回京这么久,她在朕的面前都从未提过,怕是早就忘记了。她的性子您许是不知道,但朕了解,这事在咱皇家来说虽是大事,但是蓝丝却觉得事不关己,她还真就懒得来操这份儿心。”

话已至此,弘历想着老太后总也该松口儿了吧?可是没想到等了好半天,待太后老人家终于有了反映时,却仍只是摇头。

弘历气急,忽地一下站起身,随即冲到门前桄榔一声把门拉开,指着正被下人搀扶着的刘太监,怒喝道:

“别在那装模作样,给朕滚进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死了一个

刘公公一听,赶紧滚爬了进来,还未等见礼,弘历张口就问

“还有谁是跟着你一块儿去的?”说着朝外头一指,“去把今天上午出宫的人都给朕叫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太后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桌案,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额娘!”弘历这口气十分的冰冷,“朕只是想要管教一下奴才!”

几个正僵持着,没多一会儿,跟着刘公公一起出宫送蓝丝的人悉数到场。赶车的、随行的,上下四人统统跪到了地上。

“告诉朕,把蓝丝姑娘送到哪儿去了?”

……

“说实话,联饶你们一命!”

……

还是无语。

正待再次发问,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好像自某个人的喉间发出,咕噜一下,就再没了动静。之后,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刘公公竟突然倒地,面色发青嘴唇泛紫。

“这……”

太后与弘历同时出声儿,谁也没想到会出了这么个茬子。

“传太医!”太后连忙招呼着,同时自己也做虚弱状地跌进椅子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弘历也没法儿再问下去了,一边安慰着太后帮其顺气,一边看着匆匆赶来的太医摸摸刘公公的鼻息、探探他的心口,再回道:

“回太后、皇上,刘公公这是在高度紧张之下急火攻心,人,已经去了。”

弘历摆摆手,叫人将其拉了下去,再做样子似的擦拭了一遍空地。见一切妥当,这才又带着怒气地转回头直视太后——

“皇额娘,事情至此,已经有些过了。当初玛父尚且能够成全阿玛跟西娅姨娘,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朕跟蓝丝呢?她跟你有什么仇?”

话闭拂袖而去,只留下老太后坐在椅子里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背影,紧接着一阵寒意袭上身来。这是弘历第一次与她发这样大的火,可是她这股子寒意却不是冲着这个。

经了这么一闹,如今,老太太更是坚定了要藏起蓝丝的决心。本来确是因着热河的事对她存了芥蒂,但是现在,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传说中董鄂妃的故事正在弘历的身上悄悄地上演着。

她是真的怕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生病

可是,蓝丝她可以赶,可以藏,但却唯独不能杀。她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一天弘历知道那女子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她跟这本不是亲儿子的母子情份,也算是彻底断了。

弘历这一次也是真的动了气,正想着第二天一早儿就把那几个出宫之人叫到乾清宫来审训一番,可是第二天吩咐了人去办这差事时,却得到了那几个人已于昨晚被赶出宫的消息。同样站在那里的弘昼铁青了脸色,两只拳握得咯咯作响。

“四哥!宫外的事臣弟自会去办,但是宫里面,请你自己斟酌吧!”

说完话,转身走人。

弘历正要到慈宁宫去讨要说法,谁知那里的一个老嬷嬷却先找了来,见到弘历直跪了下去,道——

“万岁爷,快去慈宁宫看看吧!皇太后今天早起点开始发热,这会儿子正迷迷糊糊地念叨皇上呢!”

弘历向来讲求百事孝为先,昨儿个若不是因蓝丝的事气急了,怎么也不会以那样的语气跟太后讲话。眼下听说太后病重,立即深深地自责起来。

随那嬷嬷去了慈宁宫,果然,太后正混身发烫有气无力地倒在榻上。

弘历急步扑了过去,心中一阵内疚。

“皇额娘啊!”轻唤着,盼她能张开眼睛看看自己。

等了半天,终于自老太后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算是答应了他。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不平与质疑想要问,可是一看到这个躺在病榻上的额娘,弘历的心又放了软去。终在太后的几番劝解后,眼带着泪点了点头,道:

“额娘放心养病,儿子答应您,从今往后,这个事儿……再也不提了。至少……过了年再说。”

因着太后的病,弘历开始不再过问蓝丝的事,这让两个弟弟很是不解,冲动的弘昼还特地跑来与之大吵了一顿。只可惜,他自己虽说在外头努力查找,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第二百三十五章&来人

且说蓝丝,两天下来,到也没了起初的烦燥。这府里确如那下人说的,一切应有劲有,吃的用的还都极好。只要她不出院门,几乎要比那祥禧轩还来得自在些。径自思索几番之后,便也静下心来修身养性,看看书写写字,再剪几枝腊梅装饰下屋子。

这两天,府里的下人们也没闲着,外头的差役把过年吃的用的都用车拉了来。众人开始分厨房院落地领着各自的东西,然后又将同时送来的几只大红灯笼挂在了院子里,看起来,也有些喜气了。

明儿个就是大年,蓝丝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不觉得心情也好了几分。不管人们是真的盼过年还是只做做样子,毕竟,这大雪天在一片瑞红的映衬下,显得没有那样冷了。只是不知道宫里头那位如今在干嘛,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会心急吗?会来寻吗?

“弘历啊弘历!”抬手抚上了窗框,呢喃出声儿。“只盼着你能做个明君,切不要贪那十全武功的虚名。要知道,堂堂中华,若是一味地闭关锁国,到头来,终会成为瓮中之鳖啊!”

正言语着,忽听得大门口儿传来一声脚步声,而这窗子刚好在一个拐角,把那门口儿的视线给错开了。

本以为是府里下人,正要开口唤人进来,却听得外面隐约是位年轻男子的声音,彬彬有礼——

“听说府里来了新人,在下冒昧,特来讨个熟识。”

蓝丝笑了,这人说话倒还有趣,虽说言语间用词谨慎,却还是让她听出一些轻松的味道。

关好窗子,缓步走到门前,轻轻一拉,果然,一位二十上下的男子正一脸好奇地站在那里,手中一把纸扇,大冬天的,也在轻摇着。

“你是诸葛孔明么?这种天气怎还摇起了扇子来?”

来人也笑了,随即长出一口气,颇有些放心的道:

“还真怕来的是一个无趣的大家闺秀,若真是那种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视与男子说话为大忌的人,我还真是自讨没趣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新朋友

“你是在说我涵养不好吗?”蓝丝一偏头,嘴角含着笑。

“岂敢岂敢!”那男子微一俯身,“姑娘莫要挑剔,明儿个就是大年,在下是想来跟姑娘认识认识,也好在这佳节里有个吃茶的伴儿。”

“好极!”蓝丝一拍手,再侧过身子,“公子进来说话!”

那人也不客气,随即进得屋来,又在看到几束桃花之后赞叹道:

“姑娘果然好雅兴,这个时候还有心装扮屋子,想来是在苦中作乐吧?”

“猜对了!”点点手,随手倒了碗茶给他,“早晨丫头拿进来的,许是有些凉了,公子凑合着喝,没有大事儿,我是不愿意叫那些下人的。”

“敢问姑娘芳名?”来人一口将那茶水干掉,随即问向蓝丝。

她也不避讳,直接答道:

“蓝丝,叶蓝丝。”

“叶蓝丝……好听,真好听!”

“呵!”蓝丝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叫出叶蓝丝三个字后再吟起一首诗呢!”

“咱们平常谈话,哪来得那些个文人的迂酸。”

“你呢?”蓝丝一挑头,“该你了。”

知她是在问自己的名字,来人竟然摇了摇头,再道: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而已,知道了又能怎样。方才听姑娘叫我公子,我也觉着不错。那我就姓公,名子吧!”

“你这人!”蓝丝自顾地笑了一下,也不与之计较。想来也是被囚禁之人,不愿报上名字,也实属正常。只是她想不明白,这么年轻一个小生,怎叫得朝廷以如此特殊的方式关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甚至晌午吃饭的时候也是坐在同一张桌上。彼此没有拘束,这感觉到是让蓝丝找回了在二十一世纪之时,与班里同学之间的情谊。怕是在这个年代,适龄男女之间能如此坦然相处的,也不多吧!

府里下人见两人如此接触,到是也不管。蓝丝瞧着,还是应了他们所说,只要不出这院子,她就是自由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除夕

弘昼和弘瞻一直在京中寻找,甚至将京郊一带都找了个遍,只是皆无所获。

紧接着,大年到了。

因着太后重病,这个新年也没像以往那样太过大操大办,但内务府的大小官员仍是自腊月二十三祭过灶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烟火、吃食、对联、福字样样儿不少。

三十晚上,太后象征性地出来坐了一下小下便又立即由人搀着回去休息。弘历跟富察氏虽说担心,但是也不好离席去看。这么大的场面,没有皇帝与皇后在像了什么样子。

能来宫里过岁的都是皇家嫡系,其余的大臣们则要在初一早上才能进宫朝贺。看着众人欢天喜地好生热闹,弘历却是一幅心不在焉地样子。富察氏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悄悄地向他的手握去,柔声道:

“看开些,她会回来的。”

实在是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位皇后,贤良淑德不说,最重要的是能体会自己的心。向她看去,虽是满眼疼惜,可是富察氏看得出,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亲情。爱情两个字,已经离自己太远了。

老太后赶蓝丝出宫的事虽说没大肆张扬,但在三宫六院里头却还是散播开了。听到这消息后,最伤心最不乐意的是纯妃,而最高兴的,便是颖妃了。

不过,这一回,颖妃像是开了窍儿,只偷偷地在心里高兴了一把,在弘历与众人面前,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

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弘历这样轻易地答应太后放弃再找蓝丝,至少暂时是没什么动静了。在他们看来,太后生病,一半是真,一半或许就是假。可偏偏皇帝买了她的帐,如今宫里歌舞升平,不知道蓝丝会在哪里。

那个大雪天的情景又在弘昼脑中浮现,不由得心里一阵悸动,眼神也开始向远处漂散了去。

不知何时,弘瞻竟命人将那一架西洋钢琴搬了出来,就摆在距弘历最近的一处空地上。之后向皇上皇后深施一礼,道:

“皇兄皇嫂,瞻儿学琴几月,也赶着这个喜庆的日子,给大家献丑演奏一曲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烟花

说完,也不顾上头两人做何反映,自顾地坐到了琴凳上,双手一扣,一曲《少女的祈祷》就这样飘然而出,听得众人都醉了。

不想,正在弹着琴的弘瞻竟在同时又轻轻地开口说了话来,一番话,又说得弘历悲从心来——

“有些人啊!不是遇到了就算了,要爱惜、要疼惜、更要珍惜。一次放手,便有可能错过一生……”

一曲弹完,眼见气氛有些压抑,富察氏赶紧起身打着圆场,又拉了弘瞻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关心地打听着他的课业。

而这时,弘昼也凑了过来,指着旁边儿放着的一座最新进贡的西洋钟,看似有些随意地道:

“蓝丝最喜欢这些西洋玩意儿了,说是能让她想起家乡。”

一听这话儿,弘瞻突然身子一震,张口便道:

“她该不会是坐船回了西洋吧?”

当然不是,什么西不西洋的,那只是蓝丝拿来的一个幌子,用已解释自己脑中事物的。这个时候,她正在府中小园子里的花亭上跟那年轻公子一起高兴地看着烟花。

所谓高兴,其实是一种故意做出的姿态,事已至此,就算是她愁上了天也没得用,到不如尽量地快乐,哪怕这笑,与心是分离的。

“公子你快看,好漂亮的烟花!”指着一个方向叫着,蓝丝不知那是何处,只觉得那烟火并不照后世有差劲之处,想想看,真不明白这文明是在进步,还是在停滞不前。

“那是皇宫的方向,也只有皇宫才放得起这样好看的烟花。”被称做公子的人淡淡地说着,心情虽然很难愉快起来,但多少也受了些气氛的感染,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皇宫啊!”不小心又碰到痛处,蓝丝倔强地甩甩头,同时忍住了鼻子的一阵酸,可还是疑惑出口——“我们这儿……离皇宫不远么?”

“呵!”那公子摇摇头,“远能远到哪儿去,还不都是在京城里。”

(吼吼~~猜猜这人是谁)

第二百三十九章&喝酒

“呃……”本以为这里怎么着也是郊外,却没想到自己竟然都没有出了京城。老天,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却很难再次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她可以跨越了时空,没想到却跨越不了点一点之间的距离。

“你怎么了?”发现了蓝丝的反神,那公子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难不成是被这烟花迷住了心神?”

“乱讲!”语气故作轻松,却仍是难抵新春佳节所带来的心灵上的触动。“这样好的时候,是不是该找些酒来庆祝庆祝?”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但这个时候,她还真是想要一些那久违的琼浆玉酿。“就醉一回,小小的放肆一下!”

“好极!”那公子一击掌,随即吩咐侍候在旁的仆人:“去开一坛好酒来!”

不多一会儿,一坛子醇香的女儿红摆上了身旁的石桌。两人对面而坐,虽是寒冬,却也并不觉得冷到哪去。大概是此时的心绪早已顾不上冷暖了。

三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了些醉意,身上也泛了暖。蓝丝定了定神,对着那公子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笑道:

“公子酒量也不怎么好,瞧着跟我差不多呢!”

“哪有!”那人嗔笑道:“我这是让着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喝太多的酒。”

“小看我!”

“哎!不会!”正打趣着,那人忽然“哎”了一声,随即像是来了兴致,将头向前凑了凑,却不失礼。“光喝酒也无趣,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可好?”

“讲故事?”蓝丝一愣,却又马上高兴道:“好啊!如此甚好!”

于是二人将酒一推,那公子便悠悠地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