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诺道:“我用一盏油灯破过一次阵,只怕这次油灯不行。”

忆苒掏出火器:“这个呢?”

“好,就用这个!”

两个人跃出去,火器抛出,“轰”地一声炸倒一片,可是,那些红衣的幻象不减反多,全都冲着予诺涌过来。

解玄一招逼走暗夜,又避开澹台璞的一掌,见到向予诺涌去的红潮,不由得心急。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阵法,突然大声说道:“予诺,先找到唐赛儿的方位!”

予诺大喊:“我找不到!”

解玄远远望去,看着眼前阵法的变幻,心下了然,大声喊道:“站坎位,击震位!”

“轰”地一声,震位被炸出一个缺口,阵中传来唐赛儿的大笑:“解玄,你以为你找得准我的方位吗?”只见阵型重新被调动,解玄轻轻一笑,红衣教,火凤宫,五行之中,唐赛儿的阵法必定属火,对,一定是这样!

他喊道:“予诺,正南方向,离位!”

只听一声巨响,离位炸缺,漫天的乌云霎时散去,眼前重现朗日乾坤。地上一片细碎的纸片,被风一卷,散入红尘。

解玄疾步过去,猛然把予诺拥紧,予诺也抱紧他,刚才那生死一线的较量,让他们心里突然有了恐惧,害怕失去彼此。

解玄猛然间抬起头:“糟了,怎么不见唐赛儿?”

予诺四下里望望,果然不见唐赛儿的影子,解玄拉住她的手:“快回去!”

这时,一道红影飞进禅房,紧接着,一道黑影也飞了进去。解玄和予诺飞身回去,已经晚了,唐赛儿和暗夜手中各拿一把刀,一左一右抵在应文的咽喉上。

予诺大喊:“你们放开他!”

暗夜冷笑:“他现在就在我手里,你凭什么要我放开。”

唐赛儿对暗夜说道:“人是一起捉到的,东西见者有份!”

暗夜冷声道:“你现在已是我瓮中之鳖,还敢跟我谈条件?”

“哼!你若是不依,我现在就杀了这旧皇帝!”

应文轻声笑笑,丝毫不为所动,他微笑着,先是看看予诺:“好孩子,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接着,他又望着澹台璞:“你姓澹台,你爷爷是陈友谅的部下?”

澹台璞点点头。应文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本无意相争,却被复仇所累,你一定很痛苦吧?”

澹台璞不语。应文又对忆苒说:“孩子,回去告诉他们,我已不是当初的皇帝,以后也不愿坐在那龙椅之上,叫他们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忆苒摇摇头:“主上,我们这些人一片忠心,怎么可以........”

“哼!”暗夜道:“不过是愚忠!”

忆苒正要反唇相讥,应文笑了笑:“锦衣卫和红衣教都是为了那个瓶子的秘密而来,那个秘密就在里面的禅房里,我现在就拿给你们。”

予诺大喊:“爹爹,不要给他们!”

应文笑道:“祸事皆是因它而起,也就因它而结束吧。”他望着暗夜:“怎么,还要拿刀架着我进去吗?如果你们跟着,我一定不会拿给你们,那禅房是我的清修之地,容不得你们进去玷污!”

这一句掷地有声,连暗夜也不禁一颤,想不到眼前这人虽然当了和尚,做皇帝时的余威还在。他不由得放下了刀:“好,你自己进去,屋里的动静外面一样听得清楚,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样!”

应文的目光又逼向唐赛儿,唐赛儿哈哈一笑:“好,就放你进去,你不拿出来,我们怎么抢?”

脖子上没了桎梏,应文转过身,又回头深深看了予诺一眼,对解玄说:“解公子,照顾好我的女儿。”

九十二 相约在来生

 禅房外,一群人焦急地等待着,暗夜来回踱着步,唐赛儿坐在椅子上不停叩着桌面,予诺拉着解玄的手已经完全汗湿,只有澹台璞一身白衣,不动声色地守在门口。

应文进去已有一刻钟,怎么还不出来?

这外面围着的都是高手,他们听得清楚,人就在房里,所以暗夜他们根本不担心应文会逃走,可是,怎么就没一点儿声音?

“不好!”解玄心里一紧,快步走到禅房门口,叩响了门:“应文大师,应文大师!”

还是没有声音。

暗夜一步抢过来,“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禅房里,应文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一动也不动。屋内燃着烛火,那垂泪的蜡烛周围,是燃尽的丝帛残迹。

桌上,是一片片碎瓷,有的正面朝上,是顶级的色白花青,有的内胚向外,是鲜红的泣血残阳。在这些碎瓷之中,躺着一张浣花笺,纸上清秀的笔锋留有十六个字:青瓷已毁,宝图尽燃,百姓是本,德泽为上!

予诺突然间明白过来,扑过去摇着应文的身体:“爹爹,爹爹!”

解玄慢慢抱住她,柔声说道:“予诺,应文大师已经圆寂了。”

予诺的泪大滴落下,她贴着解玄的胸膛,慢慢和他一起站起来,喃喃地说:“为什么,我刚找到自己至亲的人........为什么.........”

解玄拥住她,猛然抬起头,对禅房内的人说道:“不是想知道青花瓷瓶的秘密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瓷瓶里有一张地图,藏有兵器财物。现在应文大师已经将图焚毁,谁也不必妄想了!”

“哼!你这话谁信!”暗夜道:“那地图一定就在你们身上!”

解玄冷冷瞧他一眼:“我要这地图何用?”

“勾结建文余党谋反!”

解玄朗声说道:“应文大师不惜圆寂以谢天下,就是想化解这些仇恨!他只求皇上不再担心复辟,全心造福天下百姓,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

暗夜大笑:“老皇帝死了,他的女儿还在,就算地图烧了,你们也一定看过!来人!统统带回诏狱,就不信诏狱的大刑逼不出个地图来!”

予诺在解玄怀中抬起头,指着暗夜:“这是我爹爹的清修之地,谁让你们进来的?我不容你们脏了这地方!滚出去!”

暗夜咬着牙:“拿下!”

“是!”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禅房外面的莲池被炸开,冲天的水浪一直溅进屋内。暗夜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外面一名红衣女子冲进来:“佛母,不好了,大批官兵带着火炮攻上山来了!”

暗夜冷笑:“一定是纪大人请皇上发兵,拿你们这些反贼!”

又一名黑衣的锦衣卫跑进来:“大哥,朝廷的兵马上山了。”

暗夜“啪”地一巴掌扇过去:“自己人来了还慌什么,告诉山下的统领,锦衣卫的人也在山上,叫他们小心照应着些。”

来人带着哭腔:“大哥,跟他们说了,可是没用!来的人当中,除了兵部的统领,还有王公公。他们说,奉了皇上谕旨,锦衣卫纪纲妄图谋反,和山上一干反贼一并诛杀!他们的火炮正对着这边的禅院,大哥,这次真的是要赶尽杀绝啊!”

暗夜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禅房外,火炮声不断,他大喊一声:“快!离开这里!”

红衣教和锦衣卫快速撤出禅房,予诺擦干眼泪,望着解玄说道:“解玄,我要带着我爹爹一起走。”

“好,一起走。”

几个僧人抬着应文,忆苒护着瑶琴,予诺和解玄带着他们冲出禅房。外面是冲天的火光,轰鸣的炮响,满地的尸首,遍地的鲜血.........

数十发炮火集中向予诺他们袭来,把周围的禅房都炸成废墟,眼前,已经无路可走!

忆苒拉着瑶琴的手:“瑶琴,你怕不怕?”

瑶琴摇摇头:“不怕,有你和姐姐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

忆苒又问:“死也不怕吗?”

瑶琴坚定地说:“那更不怕,死了就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一家人从此团圆,又有什么可怕的?”

忆苒点点头:“对,死,没什么好怕的!”

瑶琴笑笑,突然望向解玄:“姐夫,我都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

解玄默默除下脸上易容,瑶琴笑了:“姐夫好样貌,对姐姐又好,姐姐好有福气。”

予诺含着泪,拉紧解玄的手:“解玄,如果我们就这样死了,来生你能不能找得到我?”

解玄猛地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她:“能!一定能!”

予诺笑了:“我知道一定能,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其实我...........”

“轰”地一声巨响,把予诺要说的话尽数淹没在炮火声中............

 

九十三 也为你一次

 山下。

“报——!王公公,火凤宫那边剩余反贼已全部诛杀!”

“报——!王公公,火炮已经把普济寺炸平。”

王公公得意地一笑:“寺里的人呢?”

“公公,恐怕连只蚂蚁都剩不下!”

王公公大笑:“纪纲,红衣教,建文党!哈哈哈哈——!来人!”

“在!”

“班师回朝!”

硝烟已经散去,解玄慢慢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扑在自己身上的天青色身影。他不顾身上的剧痛,嘶声大喊:“予诺!予诺!你醒醒!”

予诺的睫毛微微颤动,费力地睁眼:“解.......玄........”

解玄抱住她:“予诺!”

她微微笑笑:“瞧........这次让我得手了吧........若不是先点你的穴.........你怎么能让我.........”

解玄贴住她的脸颊:“予诺..........你怎么这么傻..........”

“从来.......都是你挡在我前面.........我也要为你........一次.......”

解玄不语,一滴滚烫的泪落到予诺的脸上,予诺慢慢抬起手:“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我..........我怕失去........”

解玄紧紧抱住她:“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解玄,我.........就快要死了.........”

“你若死了,我便去九泉之下陪你。”

“不.........不要........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到你梦里陪你........”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尸横遍野的空山之中,只留下解玄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地走过来,那曾是那般潇洒俊逸的颜色,此时已变得污秽不堪。澹台璞走到解玄身边,慢慢说道:“让我看看。”

解玄紧紧抱着那娇小的身躯:“不!”

澹台璞叹了口气:“或许还有救。”

解玄不再说话,澹台璞俯下身来,搭了搭脉:“看来,确实是..........”

解玄猛地抬头,仿佛澹台璞再说一个字,他就会扑上去撕碎他。澹台璞淡淡一笑:“你若信我,我带她回去,或许救得活。”

“你........不是骗我?”

澹台璞轻声说:“总要试试的。”

解玄点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不!你不许去。”看着对面那双冒火的眼睛,澹台璞道:“你若是去,我便不救。”说完他又笑笑:“我赌你一定会把她交给我。”

解玄的手捏紧,咬了咬牙:“好!要多久她会回来?”

澹台璞望着远处:“若救得活,三个月她会回来。若是三个月后没有消息,你也不必等了。”他顿了一顿,又转过身来:“解玄,我要告诉你,若是有救,这三个月内我必会全心对她,到时候,在她心里你还会剩下多少?”

解玄直视着澹台璞的眼睛:“她绝不会忘了我!”

“好。”澹台璞笑笑,“我们拭目以待!”

空山之上,只剩解玄一人,他费力地站起来,突然听到有人悲声哭泣。他顺着声音寻去,从一个黑色的身体下传出一声呼唤:“姐夫........”

“瑶琴。”解玄搬开压在她上面的身体,呆住!

暗夜紧闭着双眼,唇角还挂着一丝笑意,探指到鼻下,已经完全没了呼吸。

瑶琴哭道:“本以为一定活不成,谁知道他突然间扑过来,临死的时候........还在我耳边说........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利用我去抢瓶子.........他要我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孩子长大了,不要让他做锦衣卫.........”

解玄的眼眶跟着湿润,他伸出手:“来,瑶琴,先起来,我们给他立个坟。”

瑶琴点点头,突然,从她身下传出哎呦的一声,定睛一看,瑶琴底下坐着的正是忆苒。忆苒只是受了轻伤,解玄忙把她们拉起来,忆苒“哇”地哭出声:“没想到,最后救我们的,竟然是暗夜!”

瑶琴擦擦眼泪:“他不管做过多少坏事,对我总是好的。”她四下里看看,问道:“姐夫,姐姐呢?”

解玄忍住心中的痛楚,笑笑说道:“她受了点儿轻伤,先下山找马去了。”

瑶琴点点头:“那就好,姐夫,这山上会不会还有活着的人?我们找找看吧,如果人没死,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红衣教,我们都救,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好!我们都救!”

果真还有活着的人!叶倾风被炸伤一条腿,叶倾霜和雨霏都受了伤,所幸当时被一块大石挡住,保住了性命。可惜的是,没有找到云衣,解玄暗自垂泪,这是在火凤宫里全心帮助自己的人,上天一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

满地的残肢中,找到了唐赛儿的尸体。解玄叹了口气说:“你救我一命,我终是对不起你,愿你早日托生吧。”

应文的尸身也找到了,应贤大师受了重伤,他解开衣服,怀里赫然是那个真的青花瓷瓶。应贤说,在混战开始的时候,应文就要他捡回被解玄砸烂的碎瓷,揣进衣服里。那个真的瓷瓶,就藏在里面的禅房,他趁乱叮嘱应贤,一定要把真的瓷瓶交给解玄和予诺,即是那里面已经没有了秘密,那也是女儿的一世情缘。

解玄收好瓶子,全都明白了,其实早在予诺向唐赛儿挑战的时候,应文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后山的竹林里,新起了三座坟——应文大师的,暗夜的,唐赛儿的。离得不进,可都在一山之中,又怎么能算远?

恩恩怨怨,不过是红尘纷争;兵戎相向,最终也只剩黄土;尘烟散尽,朗朗乾坤还在;坐卧随心,笑看花谢花开!

大结局:相对浴红衣

 

普济寺的消息传入朝中,皇上朱棣生性多疑,仍对应文之死存有疑心,继续派郑和出海寻找。

自纪纲事件之后,皇上更加信任太监,于是不久后成立了东厂,与锦衣卫合称厂卫。自此,太监的权势越来越大。厂卫均可不经司法机关,直接奉诏受理词状,逮捕吏民,用刑极为残酷,致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子昂曾说,要还解玄一个人情。他没有食言,他本是丞相幼子,年少负气出走,离家后隐去姓名,只想享受快意江湖。未曾想做了锦衣卫。本以为可以除奸惩恶,谁知道竟是误入歧途。回到相府后,正好传出朝中王公公拿到纪纲谋反的证据,子昂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他始终不曾忘记对解玄的承诺,不久,丞相上疏,细数解缙编撰永乐大典的功绩,皇上终于点头,赦免了流放在外的解缙家眷,命人护送回乡。

终于,解玄一家团圆了,纤尘嫁了秋离,解夫人待忆苒和瑶琴如同亲生女儿一样。瑶琴的身子已经五个月了,她总是念叨着,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秀色最是江南美,一望弥千里。江南已是春将尽,依然是碧水映青山,绿柳拂长堤,细细的雨丝洒下,为这景致镀上一层绝妙的晕染。

河堤上站着一个秀才打扮的年轻人,他穿着天青的儒衫,不知为什么,从他遇见她那一刻,就爱上了这清丽的颜色。有谁能够比得上她?又有什么能淡化他心中刻骨的思念?

三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他每天都来这里,这是他们初见的地方,可是,她又在哪里?

她的伤治好了吗?和自己一样想念着吗?

他抬头望天,喃喃说道:“烟雨过后,就会出现天青色吧?”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一块大石头激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一脸,他皱皱眉头,慢慢回身,眼前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天青色的少女。

他笑笑,问道:“干什么?”

那少女咬着嘴唇:“公子..........果然面容俊朗,玉树临风。”

他又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女低下头,使劲儿拧着衣角:“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小女子初到江南,见此绝世胜景,喜不自胜。又见公子在这美景之中,光是背影就令这山水更添秀色,因此.......因此........就想一睹容颜,实在是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