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良见病房中并没有见到沈疏影的影子,心里便是十分讶异,可见贺季山这幅模样,又看孩子不断的抽搐着,他便是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只奔到囡囡病床前,为孩子细心检查了起来。

这一忙,便是一直忙到了深夜。

叶允良本就是北平首屈一指的儿科医生,更兼得这些年来在国外进修学习,在医治孩童的这一方面可以说是在全国都没有人可与他比肩,经过他的全力救治,深夜时分囡囡的病情终于是稳定了下来。

贺季山看着孩子不在抽搐,心里说不出的便是一松,他抚了抚女儿的小脸,对着一旁的叶允良道了句;“上次的事我很抱歉,这次多谢了。”

不待叶允良回话,他便是转身离开了病房,何德江与诸人见他出来,皆是一个立正,他从侍从手中取过军帽,低沉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去军营。”

短短的三个字,重于千钧。

154章 你终于回来了

贺季山连夜赶到军营,先是在最高司令部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对接下来的挥师南下做了最新的部署,其次又是与几个辽军中的高级将领彻夜商讨了进攻方略,等将所有的事全部安排好,一夜已是过去了,东方已是现出了鱼肚白,散发着淡淡的蟹壳青色。

何德江也是一夜没睡,刚回到办公室,就听指挥外所有人唤着自己,“何副官!何副官!.....”那声音带着焦急,显是出了大事。

何德江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飞快的站起身子,刚出了指挥所的大门,就见侍卫长一脸慌张的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司令才刚歇下,你要把他吵醒,是有几个脑袋?”何德江斥道。

侍卫长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水,就连声音都是发起了颤;“何副官,刚才传来消息,有夫人的下落了。”

“真的?夫人现在在哪?”何德江一惊,脱口便是问道。

侍卫长一脸的惶然,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见他这幅样子,何德江便心知不是什么好消息,心跳的也是快了起来,语气里却更是焦躁。

“李军长的人打听到,几日前,廖达那帮人带着夫人上了一条往江南去的渔船,可那条船.....”

“怎么了?是船沉了?”何德江眼皮一跳,哑声道。

“那船不知怎的,驶到江心的时候突然爆炸,船上的人全都被炸了个粉碎,听附近的渔民说,当时那一块的河水都被染红了,那一片正是霍先生的地盘,咱们的人打探到消息后,便去找龙啸帮的人,据三当家的说,他们见到船沉后就已经派了兄弟去救人,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救上来.....”

何德江脸色倏然变得惨白,整个一魂飞魄散,就那样大睁着眼睛站在那里,一颗心怦怦直跳着,似乎是不敢相信般的,只有额上的冷汗一滴滴的往下掉。

侍卫长声音嘶哑,颤声道;“何副官,您看这该怎么和司令说....”

何德江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与侍从官两人面面相觑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深深的惧意,不知过去了多久,何德江终是一咬牙,说了句;“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便还有李正平军长知晓,他只让我来找您商量。”

“如今正是挥师南下的要紧关头,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司令,你清楚了没有?”

“可是司令一直在命我们全力追查夫人的下落,眼见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司令若是问起,我倒是要怎么回答?”

何德江眉头紧锁,沉思许久,方才慢慢的道了句;“你告诉司令,就说廖达将夫人带到了江南,怕是现在夫人已经落到了刘振坤的手里。其余的,我去和他说。”

“何副官,若是司令以后知道了真相,怕是你我都活不了啊!”侍卫长大惊。

何德江的脸色却是渐渐沉静了下去,只道;“你放心,等司令知道后,全部的后果都有我何某人一力承担。”

“我们跟着司令这么多年,眼见着他可以一统天下,又怎么能让他错失这样的机会。”何德江又是言道,语气中却已是带着淡淡的寂寥。

侍卫长一听这话,便是沉默了片刻,终是对着何德江敬了个军礼,道;“那便一切都仰仗何副官了。”

何德江没有说话,只转过身子向着贺季山的办公室走去,侍卫长自是紧随其后,两人到了走廊,值班的岗哨见到他们二人便是立时立正行礼,何德江便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司令起来了没有?”

“报告长官,司令已经醒了。”

听到岗哨这样说,他才敢推开虚掩的门,与侍卫长一道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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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季山闭眸养神,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是坐起了身子,立时有侍从端着脸盆走了进来,他也不用毛巾,走过去弯下腰,只将脸全部浸在了脸盆里,清凉的水让他的精神微微一震,让人疲倦到极点的身子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待他站起身子,就连乌黑的短发上也都是沾满了晶亮的水珠,他从一旁的侍从手中取过毛巾,刚随手擦了把脸,就见何德江与侍卫长已是走了进来。

“司令。”何德江面有难色。

“说。”贺季山将毛巾甩到桌子上,眉宇间的神色带着些许的疲倦,只坐在椅子上,向着二人看了过去。

“启禀司令,属下已经探到了夫人的消息。”这一次开口的,却是侍卫长。

贺季山眸心一震,立马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喝问道;“她在哪?”

侍卫长竭力稳住心神,一板一眼道;“李军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打听到廖达前几日带着夫人上了一跳渔船,那条船正是往江南的方向行驶,怕是如今已是到了刘振坤的地界。”

贺季山闻言,一双眸子暗沉如刀,拳头握得死死的,冷不防的向着桌子上狠狠砸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司令....”何德江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便是忍不住开口。

“去,把田团长,秦军长,杨参谋长,陈军长给我叫来。”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

“是!”何德江知道贺季山这是要对江南出兵的前兆,再不敢多言一句,只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你去告诉李正平,让他先行领兵,自临水而过,围攻利州,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有把夫人给我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是!”

待所有人都走后,贺季山缓缓的坐回到椅子上,他闭上眼睛,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

不知过去多久,他以手扶额,觉得自己就像一座上了发条的机器,没日没夜的走动着,没个尽头。

只有心底深处,对妻女的牵念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心,可他却毫无法子,只得坐在这里,甚至连亲自去寻找沈疏影的资格都没有。

他身上肩负着千千万万个辽军将士,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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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圣约翰医院。

贺季山将军营里的事情处理好,便是一路匆匆回到了医院,去看女儿。

不料他刚推开病房的门,就见一道纤柔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囡囡的床前,她的头发尽数披在身后,只用一枚小小的发卡挽住,乌黑的秀发柔柔顺顺的,宛如黑色的小瀑布,不过是一道背影,便是说不出的温婉动人。

他怔怔的看着那一道背影,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孩子的小手放在了被窝里,手势间是满满的怜惜与轻柔,他闭了闭眼某,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那道身影依然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狂喜,他的胸腔里涌来阵阵的激荡,几乎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快步冲上前将那抹娇柔的身子揽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力气那样大,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似得,而他的声音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带着莫名的惊喜,低声道了句;“你终于回来了。”

贺季山紧紧的揽着她,唇角却是噙着深深的笑意,他丝毫没有发觉怀中女子僵硬起来的身子,直到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秀丽娇俏的面容来。

是陆依依。

在她回过头的刹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了,黑眸中的依恋缱绻,狂喜激动,都是在一瞬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几乎立马松开了自己的手,站起身子,整个人寒意顿生,语气里更是有了严峻的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依依也是站起身子,默默低垂着脸颊,对着贺季山道;“司令请听我解释,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我近期没法子去法国读书,只好留在北平。我听堂哥说囡囡病重,心里只放心不下,便趁着您去了军营,想来照看囡囡。”

贺季山站在那里,久久不曾出声。

陆依依心头五味纷杂,只默默拿起自己的坤包,对着贺季山轻语;“依依先回去了。”

“等等。”贺季山唤住了她。

她回过头来,见男人的脸色隐在阴影里,五官的轮廓更是尤为深刻,他没有看她,只道;“囡囡是你照顾长大的,有你留在这里,我很放心。”

“司令.....”陆依依惊诧。

贺季山转过身子,沉寂的容颜没有丝毫表情,“这段日子,就劳你留在医院,好好照看囡囡。”

陆依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几乎是说不出话来,只无声的点了点头。

刚垂下眼睛,泪水便打湿了眼眶。

155章 我若是不放呢

贺季山走到床前,看着孩子沉睡的一张小脸,乌黑的眼瞳深邃似海,他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女儿许久,直到见孩子动了动嘴唇,轻轻的唤了一声;“妈妈....”

那微弱的两个字,直让他的瞳孔顿时一阵剧缩,心如刀绞。

他没有说话,只摸了摸孩子的头顶,便是起身走出了病房,甚至不曾去看陆依依一眼,就仿佛这屋子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陆依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酸涩的难受,她说不清这股酸涩从何而来,见囡囡昏睡中依然不断的喊妈妈,她轻轻坐回床前,对着孩子柔声哄道;“囡囡听话,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清晨时分,陆志河来了,看着她守了孩子一夜,眼睛下满是乌青,便是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陆依依为孩子掖好被角,她垂着眸子,只轻语了一句;“如今夫人下落不明,司令又要去南面打仗,我留在这里照顾囡囡,总比那些护士丫鬟要强,总归能让司令多放心些。”

陆志河心知妹妹说的不假,却仍是叹道;“话虽如此,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错过了这次留洋的机会,下一次又不知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司令把你当做囡囡的看护,你这辈子,就只能是囡囡的看护。”

“我知道。”陆依依咬字极轻,脸上依然是十分平静的神色,“哥,我只是想把囡囡照顾好,等司令将夫人接回来,我马上就走。”

陆志河便不再说话了,只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去打量着孩子的脸色。经过叶允良的救治,囡囡的那张小脸虽然仍是十分苍白,可终是不似前几日那般骇人了,他瞧着,便也是放下了心来。

而贺季山,已是领军挥师南下,与刘振坤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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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种了几株梨花,随着清冷的秋风,落下了一地的淡白色花瓣,好似下了一场小雪,被夜色笼罩着,是一片淡淡的香寒。

沈疏影披着一件素色披风,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远远望去,她的身影便好似一抹月夜梨花,凄清柔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疏影也没有动弹,她知道是霍健东,果然,未过多久就见男人颀长的身影便、立在了自己面前,他并没有坐下,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沈疏影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澄澈似水,对着他安安静静的问了句;“霍先生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走?”

霍健东便是眉头一皱,却只道了声;“什么?”

“我知道霍先生垄断了江北的码头与航运,却一直对江南的运河毫无办法,只要您将我送到刘振坤的手上,想必刘督军定是会将江南的航运全部交给您,不是吗?”沈疏影眸光清亮,在月夜下,她的脸庞白净如玉,越发的显得肤如凝脂,是令人心悸的美丽。

霍健东凝视了她许久,只将她看的心头微微慌乱起来,不得不转开眼睛,不去与他对视。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柔美的侧颜上,那半面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是透出一股子清丽的娇柔,他微微笑了笑,道了句“不错,原本我是打算把你送到江南,不过现在,我倒是改主意了。”

沈疏影一怔,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想怎么样?”

霍健东却没有回答,只道;“贺季山已经领兵去了江南,这样看来,你们母女在他心里,终究是抵不过家国天下。”

“既然如此,霍先生又何必整日养活一个没用的棋子,不如就此放了我。”沈疏影站起身子,纤柔的身影袅袅娜娜,犹如画轴上的美人,一举一动皆是美景。

霍健东却是微微一笑,道了句;“我若是不放呢?”

沈疏影心中一震,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眸中已是有了惶然的神色,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只开口道;“霍先生在江北也是举足重轻的人物,世人也都尊称您一句霍爷,我虽然对龙啸帮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霍先生是江湖上的人,而江湖上的人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义’字,霍先生这样不明不白的把我关在这里,到底算个什么?”

霍健东却仍是不为所动,唇角依旧是噙着淡淡的笑意,直到沈疏影说完,他便是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接着说。”

“你.....”沈疏影忍不住,脱口而出便是一个你字,一个字刚唤出口,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垂下眸子,转身就走,不料胳膊却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扣住。

“你放开!”沈疏影又惊又怕,回眸看去,就见霍健东黑眸阴鸷,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在那样的眸光下,沈疏影不由得怔忪,眸子中满是轻盈的畏惧。

“你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人?”他的声音低沉,眼瞳更是乌黑如墨,他牢牢盯着她,莫名其妙的说了这句话来,说完便是一把松开了她的胳膊,起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唯有夜色静谧,那风吹着梨树的枝干,沙沙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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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浙军与江北的辽军皆是对峙多年,双方此消彼长,剑拔弩张,历年来大小战役无数,自初秋以来,贺季山领兵挥师南下,欲一夺江南的大好河山,浙军在冀州之战中,死伤惨重,更兼王牌军队七十二团尽数被贺季山歼灭,此役自开战后,两军因着实力悬殊,胜负其实已经定了下来,属于辽军的胜利,不过是时间的长短。

岂料,刘振坤恰逢此时,竟是公然卖国投靠了扶桑,不仅将汉中,湘南,广粤的铁路尽数拱手交到扶桑人的手里,更是与扶桑人结成同盟,一致对抗辽军。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这些年来,虽然双方大小战役不断,却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借着敌国之手,干着公然卖国的事。

辽军后方的中军行辕里,指挥所的灯彻夜不息。

“妈的,刘振坤这条老狐狸居然来这一手,他也不怕被人骂死!”薛志奇忍耐不住,趁着贺季山去前线视察的功夫,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了起来。

“刘振坤这一招的确够狠,不惜背着千古骂名,摆明了是要咱们辽军腹背受敌。”李正平一脸忧色,眉头更是深锁。

“他娘的刘振坤能投靠扶桑,咱们怎么就不能去投靠美利坚英格兰去?上次美国的那个公使不是特意来见过司令,代表美利坚,说是要出兵相助司令南下来着?”薛志奇接着嚷嚷着,声音又大又响。

“这件事已经被司令一口回绝,往后谁都都不能再提。”李正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嘴。

“司令到底是咋想的?咱们为啥不能和美利坚合作?有那些洋人帮咱们打了天下,甭管他是扶桑人也好,还是刘振坤也罢,还不是打的他们屁股尿流!”薛志奇满脸的不服气。

“你懂什么?司令拒绝美利坚,是不给他们插手的机会,列强狼子野心,不管是扶桑还是美利坚,和她们合作都等于是将大好的河山拱手相让,司令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德江终是开了口,他的话音刚落,每个人的脸上俱是沉重起来,就连薛志奇也是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等人都走光,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正平与何德江两人时,李正平抿了一口茶,道;“老何,这段日子司令跟疯了一样,打起仗来那个狠劲简直让人怕得慌,我在想,咱们要不要把夫人的事告诉司令。”

何德江心里一窒,沉吟片刻,道;“夫人的事的确是没法再瞒下去了,司令如今好每一场仗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下去,的确是容易出事。”

“我就是怕司令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了。”李正平狠狠的抽了口烟,眉头处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若不把真相告诉司令,还不知司令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要慢慢说。”何德江面色满是凝重,一字字道。

就听外间传来岗哨的的一声;“敬礼。”接着便是男人的脚步声,这样的架势,只有是贺季山回来了。

李正平与何德江俱是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俱是满头冷汗,就那样互相望着,听着那足音渐渐的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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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

北平的贺季山官邸,桂花都已是争相绽放,空气中满是清甜的香气。雨廊下更是一团团的菊花,姹紫嫣红,被花匠打理的齐齐整整,一盆盆的摆在那里。

何德江刚走到院外,就见陆志河提着药箱从东楼里走出来,不由得便是上前问道;“司令今天怎么样?”

156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陆志河便是道;“伤口好了不少,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估摸着在换几次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何德江听了这话,便是微微放下心来,他点了点头,道;“那我进去看看。”说着,便是走了进去。

贺季山正坐在窗前,胳膊上打着石膏,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听到何德江的脚步声,他便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是极其平静的,只问了句;“军营怎么样了?”

“司令放心,李团长与杨军长都在,营里一切正常。”

贺季山便颔首,收回了视线,何德江站在他的身后,见他的脸色虽是平静,可却又是十分苍白,简直没有一点血色,遥想当初在前线,他与李正平将沈疏影葬身江底的事情告诉了贺季山,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贺季山在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一蹶不振,反而是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把,只紧急开往了西线,迅速在汉中一带连夜建筑起国防工事线,将扶桑军与浙军尽数堵在汉南,压制着令他们再也无法北上一步。

而贺季山本人,仍旧是亲临前线督战,肩胛处被炮弹扫中也是轻伤不下火线,双方激战月余,纵使浙军有扶桑人撑腰,却仍旧是不曾讨了好去。每一场都是硬仗,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直到扶桑方面实在支撑不住,不得不委托国际联盟派了公使前来调和,左右游说,双方方才暂停激战。

贺季山则是回到了北平。

想起前些日子,何德江心里便是止不住的后怕,贺季山在战场上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主帅,沉着冷静,不怒自威,每一个手势仍旧是坚毅从容,每一个指令仍旧是清晰有力,挥戈一指,弹如雨下。可等他回到北平,整个人却仿似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二话没说,甚至连女儿都没有看,便是倒了下去。

他身上虽说有许多小伤,可全是并无大碍,而他当日的情形委实是凶险无比,纵使将德国的大夫请来,却也瞧不出他的致命伤究竟在哪,他就那样昏睡着,脉搏低缓,血压持续降低,甚至最严重的时候,身旁的幕僚没有法子,已经是开始着手准备善后事宜。

若不是后来陆依依坚持将囡囡抱到他的床前,让孩子一声声的哭着喊爸爸,说不准,他倒真是再也醒不来了......

何德江念及此,在瞧着贺季山此时的情形,那心里便是止不住的忧惧,心里却也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忍不住低声言道;“司令,属下知道您心里难受,可辽军的担子都在您的身上,恕属下说句不好听的,夫人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但小姐还小,您就是看在她的面上,也要好好爱惜身子才是。”

贺季山不言不语,只将头微微一转,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雪白的颜色,衬着他清瘦的脸庞,倒显得脸上的轮廓格外英挺,简直说是如同斧削也不为过,这一场大病让他黑瘦了不少,却让整个人比起从前更是凌厉非常了起来。

前几日刚下过雨,透过窗户,便能看见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雨后梨花,那样洁净的颜色,落在泥土上犹如一层薄薄的雪,他不声不响的看着,一旁的衣架上搭着他的军装,肩膀上的领章灿然生辉,被阳光照着,更是刺的人睁不开眼。

他蓦然想起那一年,他从中院里的办公楼走出来,就见她梳着清秀的小双髻,踮起脚尖去摘着树上的梨花,秋风吹起她的裙角,而她的面容便掩在那一片洁白的花瓣里去,专注的侧脸美若天仙,而他便站在一旁看着她,就是在那一刻,他心里便生出了一种念头,她就是他的,她这一辈子都是她的!

他一直到现在都记得她捧着花束,莞尔一笑的样子,那一笑间,远比梨花还要皎洁。就是那样的笑容,让他一头栽了进去,不管不顾,近乎于疯狂般的栽了进去。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他只觉自己眼前一黑,胸口处痛如刀绞,几乎连气都喘不顺了,他按住自己的胸口,脸上更是一片的惨白。

“司令————-”何副官瞧着便是大惊,刚要上前就见贺季山伸出另一只手,一个手势便让他的步子停滞在了那里。

如果早知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他宁愿她还在法国,哪怕她是在法国嫁人了,哪怕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哪怕她将自己和孩子忘得一干二净,他都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

而如今,他连这点要求都成了奢望。

他闭了闭眼眸,坚毅的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每次想起来,便是痛不可抑,便宛如整颗心都被人挖空了,轻飘飘的毫无重量,没有人知道,他情愿和她一起死了,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与精力全都消耗的干干净净,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死了,来到这世上走了一遭,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

“真***累。”贺季山仰头倚在椅子上,他的声音沉稳而低沉,缓缓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来,语毕,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竟是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

何德江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唤了声;“司令...”

贺季山没有看他,只道了句;“我没事,你下去吧。”

何德江见他开口,便是再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后,轻轻退了出去。

而贺季山依旧是坐在那里,整个人如同一具雕塑,一直坐到了晚上,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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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院子里的花全部都是谢了,就连池塘里也是满池的残荷,看着平添了几分凄凉。

沈疏影的腰身已是圆润了不少,竟连那窄窄的旗袍都不能穿了,她披着一件宽大的晨衣,小腹已是明显的微微隆起,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另一手舀起一勺子鸡汤,可还不等送进嘴里,那泪珠便是噼里啪啦的落进了碗底。

她的身旁仍是站着清一色白衫黑裤的女仆,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是不带任何表情的,周身都没有点生气,就那样一个个的站在她的身后,冷冷的看着她。

她搁下勺子,只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只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还不等她走出饭厅,便有两个黑衣大汉悄无声息的冲了出来,将那饭厅的门给她牢牢堵住,逼的她不得不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