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安娜选择了相信儿子,可马光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郝乐意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坚决认为,在郝乐意怀孕堕胎这件事上,有人撒谎了,而且这个撒谎的人是马跃。因为他出过轨,有劣迹,至于郝乐意外遇到怀孕,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依然一字一顿地告诉马跃,如果他敢离婚,就不要认他这爸,还有,现在他可以信口雌黄着,真相早晚有露出水面的那一天。到那时候,如果真相是马跃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个目的而诬陷郝乐意,那么不要怪他这爸不客气!他见一次抽他一次!

03

郝乐意不知道马跃回家的事,第二天一早,还给马跃发了个短信,让他回家拿结婚证。马跃一夜没睡,蜷在沙发上发呆,听见手机响,拿过来看了看又扔到了一边。他想眯一会儿,可脑袋像要炸掉似的疼,越躺心里越烦躁,烦躁得让他觉得这沙发可疑。想起他在英国期间,伊朵在楼下由爷爷奶奶带着,阁楼上就郝乐意一个人住,如果有人来,夜里晚点来早晨早点走,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一些幻觉的画面开始像走马灯似的在一夜没休息的脑子里奔跑,越跑越快,快得让他再也躺不住了,就起身抹了把脸,翻出结婚证,怕陈安娜听见了出来拦,就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郝乐意早就到了,远远看见马跃来了才从车里出来,两人彼此看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迈进民政局的大门。

两人都一夜没睡,脸上憔悴得都有些鬼气了,郝乐意只是踟蹰了片刻,就先进了民政局。

负责办理离婚的,是一老一少的两位女工作人员,年龄偏大的那位问他们因为什么离,郝乐意看看马跃,说性格不合。工作人员又去看马跃,马跃看着别处不说话。

她试探着说先到旁边坐坐,喝杯茶再说。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并不乐观,其实,她喜欢为那些一路吵吵闹闹来办离婚的夫妻,但凡吵闹,就是心还没死,只要她建议去旁边喝杯茶,等心平气和了再说,基本都能趁这空给劝回家不离了。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特有成就感。可像马跃和郝乐意这种夫妻,不吵不闹,很冷静,大多修养比较好,连离婚的时候都要面子,不说真正的离婚原因。不管你怎么问,他们永远就四字箴言:性格不合。这种夫妻,你就是陪着他们喝光一大桶水,也掏不出一句窝心话,到最后还是一个离字。

碰到这种不给成就感的夫妻,她就特沮丧。干这行时间长了,哪种是劝劝就能劝回去的,哪种是磨破了嘴也劝不好的,她一打眼就能看出来。郝乐意和马跃就属于后者。尤其是郝乐意,眼神那个淡定啊,好像来办的不是离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证件。

所以,她什么也没多说,就给办了。盖完章,郝乐意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本,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就走了。马跃拿起来,连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口袋,张望了一眼门口,稍稍停了一会儿,才往外走,因为不想在门口看着郝乐意离去。虽然离了,虽然她也伤了他,可伤感还是难免的,他不想落泪,眼睛还是潮湿了。

马跃慢吞吞的从民政局出来,发现郝乐意还在,她仰着头,好像在看天上的什么东西,马跃下意识地仰了一下头,春天的天空,碧空如洗。

其实,郝乐意什么也没看,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泪,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泪,可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当她听见马跃的脚步声时,狠狠地憋了一下眼泪,叫了他一声。

马跃嗯了一声,见她满脸是泪,自己也没绷住,“说吧。”

“伊朵知道吗?”

“知道了,不过,她对离婚好像没概念,就像吵了一场架,还问我什么时候不离了。”

“我们离婚的原因,你爸妈知道吗?”

马跃点头。

“别告诉伊朵,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妈妈不好,她会自卑的。”

“可以。”

“谢谢。你暂时和伊朵说我出差了吧,我想等过几天平静下来再去看她。”

“好。”

郝乐意默默地看着他,马跃让她看得低下了头,“马跃,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还想和你解释一遍,我没出轨,更没怀孕也没打胎。”

马跃哦了一声,他想说那家里的那份病历是谁的?可又觉得无所谓,反正已经离了,问了倒像是引诱她撒谎骗骗自己这颗脆弱的心了,就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吭声。

“你看到的病历,虽然写着我的名字,但去医院的人不是我,我只能解释到这里,信与不信都随你了。”是的,郝乐意只能解释到这里,事已至此,她不能把郝宝宝供出来,让她受这些无谓的伤。

“是吗?那人是谁呀这么神秘,连看病都要写别人的名字。”马跃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讥笑,郝乐意越这样说他就觉得越可笑,原本还有些伤感的心,渐渐的就硬了。说完这句话,连郝乐意的回答都不等,转身走了。

郝乐意喊了他一嗓子,他站住了,没回头,“说吧,我听着。”

“马跃,你不要以为我解释是为了获得你的原谅,我只是不想让你把我往龌龊里想,那会让我自己倒胃口。还有,从你告诉我小玫瑰要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放弃了我们的婚姻,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价值了。所以,请你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卑微那么的想赖在你身边不走,我也没贱到你想象的那程度。”说完,郝乐意拉开侧门,坐进车里。她眼里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她发动了车子,在街上慢悠悠地溜着,不想去幼儿园也不想去医院看郝宝宝,更不想回家。其实,从现实意义上说,她是个没有家的人,父母在潍坊流浪时生下了她,潍坊既不是属于她的城市也没有她的家。十五岁的时候,妈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兴奋地和她说着回青岛以后怎样会怎样,满眼满嘴的憧憬啊,郝乐意也是。她还无比认真地问妈妈,回青岛,是不是就算回家了?

当时宋小燕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是的。郝乐意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全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她们回去,就算回家了。不知为什么,当她听妈妈肯定了她的疑问后,就觉得喉咙痒痒的,有种想哭的冲动,那种温暖的、激动得想哭的冲动。

可是,让她温暖地激动了好一阵的回家之行,终于还是没回成,半路上的车祸,夺走了宋小燕的生命也夺走了她想象中的家。虽然贾秋芬一再说,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的,有郝乐意的份,他们的家就是郝乐意的家,可郝乐意不这么想。在她的感觉里,不管是老房子还是老房子拆迁后分的新房子,都是别人的家。真正的家,不单是一套房子,还要有你亲人的温暖和爱。虽然贾秋芬对她很好,可再好,她也不能像在母亲怀里一样。撒娇,使小性子。也是随着宋小燕的去世,她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撒娇,不再使小性子。因为她知道,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那两个永远会无原则包容自己的人,先后离开了她。所以,有时候她看着郝多钱对郝宝宝的宠爱,特羡慕,羡慕到了心酸。她甚至想,只要爸爸活着,哪怕他不宠自己,哪怕他骂她打她,只要他活着,她就不会活得这么害怕,这么凄惶,好像在旷凉的原野里,四顾无人,只有远远近近的狼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奔跑,因为她总觉得只要不停下奔跑,那些号叫着的狼,就追赶不上她,伤害不了她。

直到遇上马跃。是的,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认为马跃是个多坏的男人,虽然别人说他没责任感,因为他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肩担起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可郝乐意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因为马跃给了她踏踏实实的一个家的感觉,那种对一个安定的温暖的家的渴望,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迫切,这是众多一直在家的港湾里享受着温暖却嫌桎梏的人永远不可能切身感受到的。五年的婚姻生活,有温暖有烦恼,所有人都觉得,在有陈安娜这样一个事儿妈婆婆的婚姻里活着,一定是煎熬的,可她不觉得,无论哪一种生活,都有它的烦恼,只要这烦恼的背后,还有温暖,对她来说,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她又成了一个没家的人。

那种无处可去的荒凉,像冬天的海水一样,浩浩荡荡地淹没了她,她呆呆地坐在车里,前方绿灯亮了,都没看到,直到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催促的汽车鸣笛。她才猛地甩了一下脑袋,踩下油门。

这就像她的人生,身不由己地穿越了一个十字路口。她不恨郝宝宝,也没觉得为她作了多大贡献,因为马跃不仅出轨了,还要为情人抛弃她。她记得那个叫连谏的作家说,男人是种在**面前管不住自己的动物,他们的动物本能永远发达于理性本能和道德本能。所以,她还是希望,当男人出轨了,如果他有回家的可能,女人,还是忍辱负重原谅他,为他敞开回家的门。是的,在猜到马跃出轨、马跃没有亲口承认那会儿,她一直隐忍着。不问,就是怕一问,那道回家的门就敞不开了。直到马跃向她坦白之前,她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直抵在门上,也一直在说服自己,忘记猜疑,它不是真的,把门敞开,可她就是做不到。在这一点上,她一点儿也不认同连谏的观点。她不认为男人是动物,至于男人却愿意买这个荒蛮的账,不是男人意识到自己确实没完全从野蛮生物进化到文明人类,而是他们愿意认下这笔不那么光彩的账,等某天他们要犯浑了,要自私了,就可以搬出女人派给他们是动物的理论,获得原谅:连你们都承认我们是动物了,是动物就难免动物性发作,所以…

男人心悦诚服地从女人那儿接下自己是动物的言论,不是自惭形秽,而是狡猾。

既然是动物,那么回原始森林好了,把他们放到人类社会,满大街乱窜,多危险呀。既然他们愿意要人类的称呼,就要遵守人类行为规则。就像猪一样,既然要过吃饱了睡、睡够了吃的不劳而获的生活,就要接受最后挨一刀的命运。

既然男人不想放弃动物性泛滥带来的快感,那么,就不要结婚好了。

她不想从品质上否定马跃,他不坏,甚至善良,很多时候他天真得像没断奶的孩子。他最大的缺点是缺乏自律,太溺爱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这在结婚没多久后她就发现了。男人缺乏自律最大的危险就是容易在男女之事上犯错误。这些事,郝乐意知道,但没担心过马跃,觉得不可能,因为犯**错误是需要资本的。那些愿意和男人犯**错误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图一点什么,要么权柄,要么金钱,纯粹贪图男性魅力的那就不是**错误了,是爱情,至少郝乐意觉得那是爱情,因为爱情是盲目而无价的。

可对小玫瑰来说,除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马跃是一无所有啊,难不成这是爱情?

04

马光明把伊朵送到幼儿园就去酒店上班了,一想郝乐意一夜没回家,就觉得心上悬了个什么事,踏实不下来,就抓起手机给郝乐意打了个电话。

郝乐意刚到医院,停好车,见是马光明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还是习惯性地叫了声爸。

这一声爸,就像安慰剂似的,马光明的心,就踏实了点,觉得郝乐意还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叫他爸,就没什么大事,遂骂马跃鸡一阵猫一阵的,让郝乐意别跟他一般见识,让她晚上早点回来,他给做好吃的,好好聊聊,想办法治治马跃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郝乐意默默地听着,说:“爸,我和马跃的事,您和我妈就别操心了。还有,希望您能原谅我,不管马跃怎么误会我、怎么看我,请您一定相信,我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说着说着郝乐意就泣不成声。

马光明就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了。是的,一直以来,郝乐意就是个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孩子,如果是她做过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都会承认的。可她说马跃误会她了,那就一定是误会。所以马光明安慰她别哭,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能因为一个误会说离就把婚离了,今晚他把马跃也找回家,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郝乐意哽咽着不让马光明去找,他们走到今天不单是因为马跃误会了她。马光明的心,像一只吊在空中的桶一样,晃荡了一下,他果然猜对了,这小子还有其他猫腻,就问马跃还有其他什么事。

郝乐意一下子就顿在了那儿,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好。说?好像她为了洗脱自己,特意跑到马光明跟前告状似的,这感觉很小人,她不喜欢。可不说吧,马光明在电话另一端不停地追问…最终,郝乐意决定不做连自己也不喜欢的人,遂说没什么,既然已经离了,再追究原因都已无益了。

“离了?什么时候离的?”马光明震惊了。

郝乐意说上午,刚刚办完手续。马光明什么也没再说,啪地挂断了手机,他拍了自己手一下,挺疼,又抓起手机就打出去,“马跃,你和乐意把离婚手续办了?“

马跃愣了片刻,听口气就知道马光明是确凿无疑地知道了,就嗯了一声。

“我操你妈——!”马光明破口大骂,“王八蛋!谁让你离的?你**问过了没?我同意了没?”

那天中午,酒店里所有的人都看见马光明擎着手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楼上冲下来,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市北分店的人就看见依然在对着手机破口大骂的马光明闯进了市北分店,噔噔噔地上楼,大步流星闯进经理室,砰地关上门,然后经理室内就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打架声…

马跃擦着嘴角的鲜血说:“爸,您打够了没?”

马光明愣愣地看着儿子,突然蹲在了地板上,抱着头,老泪纵横,“我**的拿乐意当亲闺女疼啊,她也拿我当亲爹热乎,都是你这王八蛋啊王八蛋…”

“爸,我不离不行了。”

“什么不离不行?你不离能死?!”

“不离我会把自己恶心死,爸,她有外遇我可以原谅她,可我受不了她用一副受伤的贞节烈妇的架势谴责我、宽恕我!”

“她有外遇?你捉奸在床了?”

“爸,病历是我亲眼目睹的。好!您没看见,您可以说我瞎编撒谎,可在结婚之前她给已婚男人当小三,这不是我撒谎吧?我腾飞哥都听见了,爸,郝乐意是个撒谎精,她是个骗子!”

“她是个骗子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怎么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在英国和女人同居了两年,你告诉乐意了还是告诉我和你妈了?你这算什么?给人家当二爷?亏你**的还有脸说!乐意是骗子?她骗你什么了?你有金子还是有银子?你**的只有一把见不得太阳的毛!”

马跃一梗脖子,心一横说:“黄梅要来。”

“谁是黄梅?”马光明瞪大了眼睛,很快就明白了,“就是你在英国的那个女人?”

马跃点点头说:“我是她儿子的爸。”

马光明错愕地张大了嘴巴,“啥?啥…马跃,你再给我说一遍。”

“您听见了,我不想重复,这是真的,她也刚知道。爸,其实是我害了她,害得她失去了遗产继承权。”

“你只害了她?你**的就是个祸害,你就没害了乐意?就她那么好一女人,嫁给谁谁不能给她幸福?可就因为嫁给你,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还有我和你妈,都说生儿乐在养,我们**的这是养猪!你猪都不如,猪养大了还能杀掉卖钱、吃肉,你!除了祸害人还能干点什么?!”

“骂吧!骂吧!你使劲儿骂!我猪狗不如,行了吧,我有今天,还不是拜您和我妈的功劳?是,我承认,你们爱我,可你们是怎么爱的?你们的理想是把我培养成精英。可是,就因为你们的溺爱,我只能成为一头精英猪!猪就是猪!精英猪也还是猪!现在,我做腻了猪了,我要做狼!”

马光明没想到他和陈安娜的爱在马跃那儿成了毒品,跳起来就踹了马跃一脚,“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马跃趔趄着闪到一边。

马光明一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马跃,什么乐意有外遇了、堕胎了,你还看见病历了,你**的就编吧!你非逼着她离婚,是为了那个从英国回来的女人,是不是?”

“不是!”

马光明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再**的给我嘴硬!”

马跃彻底恼了,几乎是咆哮着,“我说不是就不是,我就是讨厌她的虚伪,我恶心她一副当了婊子又竖牌坊的嘴脸!我还恶心她没完没了地质问,我讨厌我低三下四地装三孙子还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

马光明扬手又是一巴掌,“马跃,你敢再对乐意满口喷粪,我听到一次抽你一次!你**快活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日后要为这快活装三孙子?”

“那会儿顾不上想!”马跃不甘示弱地和马光明对峙。

在不起眼的白酒厂里当了一辈子工人,马光明不觉得失败;一辈子在老婆跟前就没理直气壮过马光明也不觉得失败:可马跃和郝乐意的离婚,让他觉得失败像排山倒海一样往身上扑。这天下午,他去幼儿园接了伊朵,一路上老泪纵横。马光明火了会冲陈安娜吼,伊朵见过,但她没见过马光明流泪,她胖胖的小手在马光明的脸上胡乱擦着,说爷爷学坏了。

在幼儿园里,如果男生哭了,老师就会说丢丢丢,跟爱哭鼻子的小女生学坏了。

不谙世事的伊朵,不知道马光明内心的疼,说爷爷你不哭,回家我就给你棒棒糖吃。她越这么说马光明就越是悲恸,最后不得不放下伊朵,蹲在背对人行道的墙边,让眼泪流了个痛快。

当陈安娜看着两手空空、眼肿如桃的马光明回家,就抱怨上了,“不买菜你也早告诉我啊。”说着,边准备出门买菜边狐疑地看着马光明,“你眼怎么了?”

伊朵已经擎着剥好了的棒棒糖从房间出来,边往马光明嘴里塞边告诉奶奶,爷爷哭了。

陈安娜一愣,问为什么?

马光明顺从地张开嘴,**了伊朵递过来的棒棒糖,咬得嘎嘣嘎嘣响,就是不说话。

陈安娜打了他胳膊一下,意思是你说啊。结婚三十多年,马光明哭,陈安娜就见过一次,是婆婆去世的时候。因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加上天热,婆婆背上掉了一块皮,换寿衣的时候,马光明看见了,当即就号啕大哭了一场。其实他不是为婆婆背上掉了一块皮有多遭罪而哭,而是为了和母亲永不在尘世间相见而悲伤而痛哭。

马光明发火,马光明暴跳如雷,马光明耍无赖,马光明耍流氓…她都无所谓,因为这才是马光明,可马光明不能哭,一哭,就不是小事。此刻的陈安娜,已经不再关心晚饭内容,她想知道那件对马光明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问了无数遍,后来,马光明把棒棒糖全都咽了下去,只剩了一根塑料杆,他在嘴里嚼来嚼去,都变了形,就是不肯吐出来说话。陈安娜再也忍耐不住了,劈手夺下来说:“到底怎么了?”

马光明摸摸伊朵的头,“伊朵,爷爷还想吃你的棒棒糖,爷爷吃了你的棒棒糖就不想哭了。”

伊朵奶声奶气地说着好,扭着肥肥的小**去房间找棒棒糖去了。

马光明说:“马跃和乐意离婚了,其实,原因不在郝乐意身上,是马跃在英国的那个女人回来了,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比伊朵还大一岁多。”

陈安娜啊了一声,好像没听明白。

“手续都办完了。”

“手续?什么手续?”陈安娜好像一时转不过弯一样,傻傻地张着嘴巴看着他。

“就是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了。”陈安娜的茫然让马光明觉得好像哪个地方不对头,却又想不出来,就愣愣地看着陈安娜,等着她爆发。

可陈安娜没有,而是把买菜的方便包放在门口的洗衣机上,好像一时恍惚,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取一样。她走到沙发旁坐下,两眼发直地看着马光明,“真的?”

马光明一点头,泪又砸了下来,伊朵擎着一根棒棒糖跑出来,见爷爷又掉泪了,忙把糖塞进他嘴里说:“爷爷,糖来了就不哭了。”

马光明一把把伊朵揽进怀里,牢牢地抱着,“陈安娜,你养的好儿子啊,败家子啊。”

陈安娜没说话,看马光明的眼神无比的柔软,好像三从四德了一辈子的受气小媳妇。

从那天晚上开始,陈安娜就再也不发脾气了,也极少开口说话,对这个世界茫然得就好像失去了反应能力。

马光明陪她去看医生,医生把他叫到外面,说她已经抑郁了,需要身边时刻有人。就在看病期间,陈安娜动辄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响地往外走,马光明就拦着她,问她去哪儿呢?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看马光明,使劲往下扒拉他的手,挣扎着要继续往外走。

马光明迎来了人生的第三次流泪。

虽然这个女人欺负了他一辈子,可看她变成这样,马光明的心,还是跟刀剜一样的疼。陈安娜之所以这样,内心肯定是纠结着巨大的悲怆和绝望。

第二十三章 心碎最是别离泪

01

到底是年轻,郝宝宝已经能下床自由活动了,马腾飞每天下了班会过来陪她一会儿。两人话不多,郝宝宝有好多话想说,可一看马腾飞满眼的寥落,就识趣地咽下去了。其间,田桂花也来看过她两次,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的,让她别在意马腾飞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余西那是他前妻,又是因为他自杀的,就连她这个前婆婆,一想心里都酸溜溜的,何况马腾飞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又做了三年的夫妻,伤心总是难免的。他不难过倒吓人了,说明他这人没情没义,这么铁石心肠的男人,对嫁他的女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郝宝宝也是这么认为的。余西的死,虽然对她震动很大,但自私还是占了上风,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放松的小窃喜。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纠缠马腾飞,也没人找她的麻烦了。她知道自己的这点窃喜来得很邪恶,所以也只能偶尔在心里偷偷想一下,没敢跟任何人说。

可贾秋芬不这么想,她和郝乐意一样,自从余西跳楼,就对这桩婚姻失去了热望,和郝宝宝也说了好多次了。说散了吧,有人命的婚姻都是被下了咒的孽缘,就算结了婚,日子也过不好,还不如早散早利索,谁都别变成谁的折磨。

郝宝宝说她不信邪,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愿主动从灰姑娘梦里醒来。毕竟,做过灰姑娘梦的姑娘很多,可只有她幸运地搭乘上了南瓜马车,抵达了舞会现场,怀揣水晶鞋的王子还没来呢她就主动撤了,不甘心。

还有,她像所有年轻漂亮的女人一样,盲目自信,认为在爱情方面,自身魅力足可以让她所向披靡。只要她想,她行动,男人就会如她所愿。就像余西活着的时候,她相信自己足够有魅力让马腾飞忘记余西一样。现在她有信心,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可以让马腾飞走出内疚的痛苦沼泽,并逐渐淡忘余西,就像她逐渐淡忘幼儿园的玩伴一样,因为久不接触,哪怕别人拼命提醒,她都记不清某个名字属于记忆中的哪个模糊的影子。

郝乐意进病房的时候,母女两个还在各持己见,像两只不认输的母鸡,在争论着谁的蛋下得更大,所以,根本就没人留意到郝乐意一脸的心意沉沉和憔悴。贾秋芬搬出她的观点问郝乐意是不是这么回事。

郝乐意点点头说:“宝宝,放手吧。”

郝宝宝跟让马蜂蜇了一样,“姐——!”

郝乐意疲惫地拖了把椅子坐下说:“虽然我没你妈那么宿命论,可道理都差不多,你觉得余西死了,不影响你对马腾飞的爱,那是因为你和余西没感情,甚至憎恶她。可对马腾飞来说,余西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婚前婚后和他同床共枕了8年的女人。宝宝,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从马腾飞上大一开始,他们就同居了。这份感情,不是几个月的感情能比得赢的。”

郝宝宝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如果马腾飞真和你说得这么有良心,他就不离婚了。”

“离婚是一回事,余西的死又是一回事。”郝乐意不知道郝宝宝到底有多爱马腾飞,就问,“宝宝,我问你件事,你能说实话吗?”

郝宝宝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如果马腾飞还是原来的马腾飞,但他不是富二代,他父母就是普通退休工人,发生了他前妻为他自杀这件事,你还会坚持和他在一起吗?”

“姐,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我看上他们家的钱了?”郝宝宝觉得自己受了污辱,噌地转身,给了郝乐意一个伤痕累累的后背,不答理她了。

“宝宝,我经常想女孩子喜欢嫁豪门到底是对是错,其实这事没标准答案,最直接的就是:有钱的豪门能满足女孩子的物质虚荣,这是跟小孩子爱糖果一样自然的事情。愿望得到满足人就会开心,豪门有足够的能力满足人更多的心愿、让人得到更多的快乐…”

“这还差不多,什么嫁豪门没好下场的说法,是做梦都想嫁豪门却嫁不了的酸葡萄心理。”郝宝宝扬扬自得。

“不,宝宝,我还没说完。人被满足了太多的物质欲望,会觉得累和厌倦的,甚至你拥有的越多你会越空虚,除非你的心灵有所寄托。我们女人,习惯在爱情上寻找寄托。如果豪门老公爱你,那很好,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如果他不爱你,因为他是豪门公子,因为有很多像你一样想吃甜美大葡萄的女孩子在惦记着走捷径、挖你墙脚。宝宝,你会像活在枪口下的兔子一样,惊慌失措,一点儿也不快乐。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一桩婚姻里如果没有温暖的安全感,没有快乐,你就是拥有全世界的财富照样会失声痛哭。每一个坐在巨额财富上失声痛哭的人,都是全天底下最贫穷的可怜人。”

郝宝宝不以为然,“那好吧,不过,我还是想尝尝坐在巨额财富上痛哭是个什么心情,要是不好玩,我就跳下来,帮我爸开啤酒屋去。”

贾秋芬剜了她一眼,对郝乐意说:“乐意,就让她梦着吧,你甭理她,因为宝宝这事,你都一个多礼拜没上班了,宝宝这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快上班去吧。”

郝乐意嗯了一声,说已经请假了。

趁贾秋芬去卫生间洗毛巾,郝宝宝问她和马跃怎么样了。郝乐意顿了一会儿,说还那样。

“不离了吧?”

郝乐意想了想,点了点头。

郝宝宝松了口气,说就是,她就知道离不了。对马跃这号男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活到八十岁心理上也断不了奶,抽起风来像疯狗,把别人气够戗,他自己没事人一样,还纳闷你这是因为什么把自己气得跟被人扔了一石头的青蛙似的。

郝乐意笑了笑,没吭声。在医院吃完午饭,郝乐意决定去幼儿园看看,把车停在幼儿园门外,刚锁好车,就看见徐一格抱着一个大纸箱子从幼儿园出来了,往她脚边一放,笑吟吟地说:“我从窗上看见你来了。”

郝乐意纳闷地打量着箱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果然,还没等她开口,徐一格就说,郝乐意作为幼儿园园长,不管什么原因,旷工十多天是超级没责任感的表现。所以,她被开除了。

郝乐意吃惊,辩解道:“我请假了呀?”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你跟谁请的?”徐一格抱着胳膊,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一枚小石子,好像那不是一块石子,而是惹人讨厌的小动物。

郝乐意呆呆地看着她,知道所托非人,她上当了。

徐一格不仅不承认她请过假,更不承认她续过假,说杨林因为郝乐意的恣意旷工,很生气也很失望,决定放弃原先的计划,把幼儿园交给徐一格。当然,徐一格已为自己曾经的失态而向他道过歉了,也发誓说她至今没成家也没有爱情,空有一腔无所寄托的情怀,正好用来完成母亲苏漫的心愿。像天底下所有父母都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似的,杨林选择了信任她,并办理了幼儿园财产的赠与公证。说着,徐一格用下巴指了指箱子,“你的东西都在里面,还有,别以为我糊弄你,我把公证书的封面也复印了一份,也算让你眼见为实。”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信封,拍在郝乐意车前盖上,“郝乐意,你可以不负责任,但我徐一格还是要讲道义的,看在你为幼儿园出了这么多力的分儿上,离职费不仅要给,还不会少给。”

郝乐意拿起信封,打开看了看,五万块。她掂了掂,“是吗?”说着拉过徐一格的手,拍上,“但我更愿意理解成是封口费。”

徐一格脸色一凛:“郝乐意,你风声鹤唳了点吧?”

郝乐意笑说:“我也希望是,这说明阴暗的只有我的内心,而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徐小姐,我不会拿这笔钱,否则我会瞧不起自己。”

徐一格把信封塞进手包,“随便你,反正幼儿园过户到我名下了。”

郝乐意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把箱子塞进后备厢,就发动了车子。徐一格把手搭在车顶上,探头看着她说:“打算去告我一状,揭发我?”

郝乐意系上安全带,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你怕吗?”

“随便你。”说着,徐一格松了手,打了个呼哨,挂着两嘴角的笑,看郝乐意的车子绝尘而去,才拍了拍手,“去吧去吧,该是我的已经是我的了,我瞧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杨林被儿子说动了,决定出国和儿子一家团聚。徐一格也早就打算好了,等杨林一走,她就着手转让幼儿园,只要广告一打,不愁没人接手。不过,如果郝乐意有钱,她还是很愿意转给郝乐意的,可怎么着也得一千多万元呢,郝乐意拿不出来是肯定的,在这个没钱就腿软的时代,钱是王道,为了母亲的遗志而放着大把银子不要,她可伟大不到这份上,等把这钱拿到手,她就把男朋友朝思暮想的健身中心拿下来,过夫唱妇随的好日子,要多美有多美。至于杨林会不会发火,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又不是亲生父亲,她犯不着假装孝顺。

郝乐意到的时候,杨林正在收拾行李,他明天一早的飞机,见门外站着的是郝乐意,他微微一愣,态度冷淡到让郝乐意局促,把她让进来,冷冷淡淡地说:“你没有父母,还有孩子,丈夫也没正当职业,一切都要靠你,想多要股份我也理解,但我不喜欢你用这种方式要。”

“杨先生,我要什么了?用什么方式要的?”郝乐意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