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叶唯乐强悍的眼泪攻势正在一丛野菊花旁边进行,将自己当成另一朵菊花,蹲在花丛中,一边大眼睛注满水光,一边小手憋屈地扯着一朵朵花,扯啊扯的,不知不觉将身边转着的花朵都扯得光秃秃,见有人松口,心中雀无比,眼睛暼了那此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可怜的花一眼,随口说,FLORWER。言下之意,他才是真正的花朵。

一锤定音。

花花。

三个月后,伍元葵带着叶唯乐起程到北京。

叶果果躺在绿油油地草地,打开了眼睛,她刚才就小小休息了一会,就想起这么多,是想儿子了吗?她想起儿子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像世上最美好的天籁,儿子粉嫩的脸蛋,乌黑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的天使。

她轻轻笑了,阳光落下来,暖意浓浓。

伍元贞手里拿着果汁走来,在她身边坐下,将果汁递过去,“刚才你好像睡着了?”

“是啊,做了好长一个梦。”叶果果坐起来,接过果汁,喝了一口。

“美梦?”

“由坏转好,渐入佳境。”

伍元贞笑,“差葡萄吃完,剩下的全是好葡萄。”

“一串葡萄,你是从差的吃起还是从好的吃起?”叶果果问。

“从差的吃起。”伍元贞想了想。

“可是你吃的每一颗都是那串葡萄里最差的”

“可是我吃的每一颗都是通向更甜更美的桥梁。”

“我愿意从好的吃起,吃完好的差的不吃了。”叶果果笑起来。

伍元贞一怔,转而笑得挺无奈,“我以为你跟我谈人生。”

叶果果手一指,“跟你谈人生的人来了。”

前方,杨怡长发轻飘,蓝裙飞扬,手里拎着一只竹篮,朝她们跑过来,像一阵风。

“你们在这里啊,那边农场的葡萄长得好漂亮啊,我摘了一些过来。”将篮子放到两人面前,里面的葡萄紫得发亮,颗颗晶莹,饱满。

叶果果摘一个大的放进嘴里,朝伍元贞眨眨眼,伍元贞知道她的意思,在里面检查了一下,也摘了一个大的放进嘴里,笑眯眯地说,“全是好葡萄。”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杨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位伍元贞先生想跟你谈谈什么是乐观的悲观主义,什么是悲观的乐观主义。”叶果果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伍元贞说。

“我也很想知道。”杨怡说。

叶果果拿起一串葡萄,“我家唯乐告诉我,从好的吃起,虽然每吃一颗都是里面最好的,但葡萄不可否定,越来越差,这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从差的吃起,虽然每吃的一颗是里面最差的,但葡萄越来越好,这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人六年不见,还是交待一下。在泥石流那章,有人猜到是伍元贞带走了果果吗?

第79章

杨怡惊叹,“一串葡萄而已,那瓜娃子怎么搞出这么精怪的理论?”

“我以为是你教的。”伍元贞说,“你什么东西都喜欢点评一番,不过没唯乐的精辟。”

“你有唯乐精辟?”杨怡嘿嘿一声笑。

“所以我基本不点评。”伍元贞也笑。

叶果果站起来,拍拍身上,“我去干活了。”

她在梅格拉小镇上拥有一家小小的修车间,师傅和学徒,老板全员工,全是她一人,生意一般,但养活母子两人足够。

两人看着叶果果轻轻快快地远走,一时没有说话。

杨怡在伍元贞身边坐下来,笑嘻嘻地问,“当年我们说好结伴而游,中途你却急匆匆地跑了,明明是去救她,却不告诉我,是怕我告密吧。”

伍元贞摇头,“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事少一人知道多一份安全,曲靖天太厉害了。”

“你给了她一个新生,我知道她对你和元葵一直充满感激。”

“该感激的应该是我。”伍元贞望望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她的经历给了我很多勇气。”

杨怡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过是受了一次情伤,却从此一蹶不振,她经历失父失母失去朋友失去自由的种种痛苦,却没有自抛自弃,还能奋力逃出那场灾难,仅凭这份勇气,就让我惭愧,我若再不奋起,无颜对面世人。”他曾以他的经历来鼓励她,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是她的经历鼓励了他。

伍多年前的一次感情伤害让他身心皆疲,他是一个内科医生,因为失意影响,在一次手术中出现重大错误,导致一个人在手术中死亡,他的行医执照吊销,后来他更是颓废,酗酒、吸毒,甚至自残,差点死了。家人为他伤心,他母亲生意都不管了,全力照顾在他身边,慢慢才得以好转,但他还是有心里阴影,害怕拿起手术刀,直到叶果果跟他来到法国,直到唯乐出生,他从叶果果身上看到强大的力量,他慢慢克制自己的恐惧,去重新掌控手术刀,最终他占胜了。两年前,他在梅格拉小镇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医术医德都获到了人们的好评。

杨怡在旅行中与伍元贞认识,渐渐被他吸引,几前年他们在云南分开,伍元贞回了法国再没回北京,杨怡后来找到法国去了,再后来,她辞掉了英国的工作,加入了法国一家美食杂志,继续写稿,继续四处转悠,但更多的时间逗留在这座梅格拉小镇。这里天气晴,朗空气新鲜。

此时,杨怡也望着蓝天,舒展双臂,长吸了一口空气,突然看向伍元贞,“在我看来,你的情伤并没有完全好。”

伍元贞一震,深深看着她。

“你既不敢公开喜欢叶果果,又不敢接受我。”

伍元贞眼睛垂下来。

“喜欢叶果果不奇怪,我要是男人肯定也会喜欢她。不过我也不差啊,她有的优点,我基本上都有,除了不会修电脑修车,可是我很会吃啊。”杨怡说得头头是道。

伍元贞听她将会吃也说成优点,不由笑了,刚才的尴尬一下散去。

“明天镇上有个花卉展,我们集体放假,叫上果果和冷婵一块去玩吧。”杨怡说起另一件事。

“明天人太多,不要叫上她们了。”伍元贞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两个人都不能暴露。

杨怡突然大笑,“曲靖天和宋小北压根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女人都在法国。就让他们疯狂找去吧!”

冷婵是杨怡一年前在法国东部的一次旅行中碰到的,当时冷婵手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杨怡上去打招呼,冷婵眼里全是警惕,杨怡这才知道她已离开宋小北两年有余。

原因很简单,冷婵第二次怀孕了,按照宋家的条件,她不能生宋小北的孩子,意味着她必须第二次拿掉这个孩子,冷婵对宋小北失望,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没有告诉他怀孕的消息,却提出分手,最终远走,独在异乡生下这个孩子。为了怕宋小北找到,她不停地行走。

杨怡大受震动,将她带回了梅格拉小镇和叶果果会合,两个单亲妈妈两个单亲孩子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冷婵看到叶果果时的确实大吃一惊,但更多的是高兴。从此,她在此地安家,算是给自己的行走生活打上了一个句号。

第二天,四人还是去镇上看花卉展览了,冷婵带着三岁的女儿贝贝,她一向清冷的脸上多了一股淡淡的笑,眼睛总注视在女儿身上,生怕她有闪失。而贝贝像个小精灵,一双大眼睛看看这里,瞧瞧这里,奶声奶声指给妈妈看。

杨怡羡慕死了,叹气,“世上最美的花卉是孩子啊。”

叶果果笑,凑到她耳边,“你也快生个吧。”

杨怡真想学伍元葵,双手叉腰,仰天长啸,“我又不是雌雄同体,怎么生?”

冷婵在旁边听见了,静静地笑,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位落落大方热情热心的女孩在追求伍元贞。

“要不要我把人打晕了给你送过去?”叶果果说。

“打晕了还举吗?”杨怡很认真地问,似乎在思考这个行为的可行性。

叶果果一个趔趄,顿时满脸通红,冷婵连连咳嗽,捧住了贝贝的小耳朵。

“不要跟他人说起你们都已经是孩子的妈。”杨怡鄙视,这是很常规的问题好不好?

伍元贞从后面走上来,“你们在谈论什么?”

“没什么!”三个异口同声,继而相视而笑。

伍元贞诧异,“练过的都没你们整齐。”他一把抱住贝贝,“来,我们看花去。”

四人边走边停,说说笑笑,花展上的花真多,各色各样大朵小朵的都有,惹得贝贝一阵阵欢呼,手指这指那,笑声清脆,言辞可爱,惹得很多看花人的都转过来看她,善意地对伍元贞说,“你女儿真可爱。”

伍元贞礼貌地谢谢,他没有纠正,因为贝贝和唯乐都管叫他干爸爸,谁让这群人里,就他一个男人,又偏偏是医生呢。孩子有点什么事,全找他,而他甘之如饴。

这时,人群里有一个面容憔悴看似潦倒的女人怔怔地看着伍元贞,眼睛里满盈满水光,全是悔意。

伍元贞似是感觉到那束强烈的目光,于是,他慢慢看过去,突然全身一硬,手紧紧抓着贝贝的衣裳,他像一具雕像,在四目相对中,站着不动了。

杨怡感觉到伍元贞的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挽住伍元贞的手,笑眯眯地对贝贝说,“贝贝,让爸爸抱你去那边,那边的花好大。”

贝贝立即欢呼,稚嫩的声音又脆又甜,“爸爸,我们去那边,去那边。”

伍元贞如梦惊醒,看看杨怡,亲了亲贝贝,朝那个女人走去,微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女人喃喃地回应,紧紧地看着伍元贞,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

“元贞,这是你朋友?”杨怡挽着伍元贞的手臂没有放下,亲昵地问。

“是啊,从前的一个朋友。”伍元贞完全恢复平静,一脸温和。真的是从前了。

“是啊,从前的一个朋友。”女人像在回复,又像在重复伍元贞的话,她看向贝贝和杨怡,惨然一笑,“你妻子和孩子都很漂亮。”

伍元贞微笑,没有否定。

“媞夏,你去哪了,赶紧把这些花搬下来!”有人在背后大喊。

那女人脸色变了变,有些神不守舍,最后看了一眼伍元贞,转身朝一辆卡车跑去。卡车上放着一堆花盆,旁边站着一个衣着普通的老男人,一边瞪着她,一边脸色不好地在说些什么。而那个女人,一言不发,弯腰将车上的花一盆一盆搬下来,动作很慢,很迟钝,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地清晰。

“我们走吧。”伍元贞说,他笑容满面,语气轻松,好像卸下了一个压在身上的大包袱。

“我们走吧。”杨怡松了口气,也许从此以后,伍元贞彻底放下了。

感谢这个花卉展,感谢与那个女人见面。若无这一面,从此不相见,那么遗憾便永远是遗憾了。活在记忆里的花,永远那么艳丽,活在记忆里的人,永远那么难以磨灭。

只有当花谢在眼前,当人颓败在眼前,才发现过往的痛苦怀念只是一种执念。从这种执念中走出来,海阔天空,云舒云卷。

叶果果和冷婵相视一笑,开始期待后面的美好故事。

这一条街道很长,真正的一条花街,贝贝突然问叶果果,“姨,唯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这满街的花,最容易让人想起另一朵精灵的花。

叶果果摸摸贝贝的粉脸,“他玩累了就回来了。”

昨晚打电话,他是这么说的,妈妈,我暂时不回去,我要在北京干一番大事业。叶果果听了好笑,随即回应,好啊,妈妈等着你干出一番大事业。她哪里知道,儿子所谓的大事业,就是报三巴掌的仇。

“可是唯乐哥哥才没有玩累的时候。”贝贝有点担心。

叶果果脸红,儿子精力真的充沛,像只永不疲倦的小老虎。

“玩到他想贝贝的时候好不好?”

“那我给他发邮件,问他想不想贝贝。”贝贝开心地说。

“嗨,你们就成了网友啊?”杨怡好笑。

“花花哥哥说,要与时什么,我忘了。”说忘了,说得理直气壮。

“与时俱进。”冷婵宠爱地补齐。

众人皆笑,两孩子加起来没有十岁,还与时俱进呢。

突然一个中国女孩激动地朝她们跑来,老远就用中国话在喊,“终于让我找到人了,终于找到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在默问,是找你的吗?几乎又同时摇头。

没人认识这个中国女孩。

女孩个子不高,最多一米六,看起来很娇小,黑发齐腰,面容清秀,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跟前,一脸惊喜,“我在附近转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中国人。”

伍元贞微笑,“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

“需要,需要,但不是你。”女孩眼睛一转,直接落在叶果果身上。

“我叫黎小美,中国西安人,今年二十岁,在法国学服装设计的,我们学校要举行一个服装设计比赛,我原本是没有资格参赛的,但学校见我的作品比较有中国古典风格,破格让我参赛,可是我需要中国女孩当模特,这些天我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可不是找不到就是被拒绝,现在,请问姐姐,能不能给我当模特?你的身材太合适了,我恳求姐姐帮我一个忙。”黎小美一口说完,因为激动,有点语无伦次。

几人一听,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别的忙都好说,唯独抛头露面的事不太好帮。

“对不起,我真的无法帮你。”叶果果歉意地说。

“你看我可以吗?”杨怡问。

“你比我高不了多少。”女孩有些气妥。

杨怡嘻嘻一笑。

女孩再次看看叶果果,先前的激动和兴奋全没了,她向几人点点头,垂头丧气地离开。

叶果果看着她慢慢走远,背影又小又孤单,突然于心不忍,“你等等。”

“果果,你做什么?”伍元贞惊讶。

女孩闻言转身,一脸惊喜,小跑过来,“姐姐,你答应帮我吗?真的吗?”

“你说只是你学校的比赛?没有其它社会人士参加?”叶果果问。

“是的。只是学校比赛,外人不许参加的。”女孩语气笃定。

“几天后开始?”

“就是后天了。”

“那后天我们见吧,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不太会穿高跟鞋走路。”叶果果笑。

“不要紧,不要紧,我的设计不需要高跟鞋,而是中国古代的那种软底绣花鞋,所以才要找个子高的女孩子。”

两人交换了地址和电话,女孩兴高采烈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朝她们挥手。

“果果,你这样很危险。”伍元贞有些不解她的做法。

叶果果一直看着那个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脸上充满怀念,轻声说,“她说,她叫黎小美。”

伍元贞有瞬间的震撼,再无语言。

杨怡将嘴巴边上的话咽回去。

连一向清冷的冷婵也动容。

他们都知道,在叶果果的心里,住着一个好姐妹,她叫雷小米。

第80章

青木国际干净整洁照得出人的身影的大门前,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摇摇晃晃地磨蹭了一会,终于昂首挺胸地朝门前的保安走去。

身穿灰色制服的保安早就注意到背后那个精灵古怪的孩子了,不正是前几天和总裁助理打了一架且还占了强份的宁少的表侄吗?想想他儿子也是这般年纪,除了找家人要钱买零食,就是被幼儿园小朋友欺负了哭回来,窝囊得他都生气了。眼前这孩子人小鬼大,正是他儿子辈楷模啊。

花□直走到保安身边,展了一个天使般纯洁无瑕的笑,认真地问,“叔叔,我可以进去吗?”

保安弯□子,喜爱地在他小鼻子上括了一下,“你进去干什么呀?”

花花手背在眼睛上狠狠擦了几下,瞬间眼睛变红了,一付玄然欲泣的模样,“我前几天将一个阿姨的衣服弄脏了,今天我是来向她道歉的,叔叔,你知道那个阿姨叫什么名字,住哪层楼吗?”

保安有些傻眼,道歉?想当日,那小模样倔强镇定,伶牙利齿,气死人不偿命,无半点软弱和害怕,现在,风过雨过,却带着一付小可怜样来登门道歉?他确定没听错?

“我仔细想过了,是我不对在先。”花花一个劲用手揉着眼睛,似乎那小手不挡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保安有些于心不忍,蹲下腰,摸摸那颗小脑袋,“乖,不哭,叔叔告诉你就是,你要找的那个阿姨叫苏雪,是我们总裁的助理,她的办公室在十八层楼,你可以坐电梯上去。”他好心地指了指电梯。

“是哪两个字呀?”花花哼着鼻子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