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这下看来,倒还有几分姿色。”

我呆住。贺兰夫人轻喝:“莫桑,你胡言乱语什么?”

莫桑哈哈笑,“阿妈,你真信她是公主?”

夫人说:“不管她是不是公主,这孩子孤身一人流落草原,和我当年何其相似?你已经捉了她,就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拼命点头附和。

莫桑轻笑,“阿妈,她可是阿穆罕要捉的人。若她是真公主,那我可帮父汗立了大功劳了。您不想父汗重新迎你回去?”

贺兰夫人神色一黯,道:“我早已经不这么想了。现在和你生活在一起,也舒适自在的,何必回那勾心斗角的地方?”

莫桑不由道:“儿子错了,不该让阿妈你伤心。”

他转头向我,压低声音狠狠道:“我不知道你同我母亲说了什么,让她回护你。我警告你在先,你可以呆在我娘母亲身边。我母亲心地善良,容易相信人。你若骗了她,让她伤心了。我管你是南梁公主也好,北梁皇妃也罢,统统杀了丢兹伦海里!”

我头皮发麻,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忙不迭点头。

贺兰夫人扶着头叹息,“莫桑,你又欺负她了。”

“阿妈,你也别太信她。我看她说是公主,却没那娇生惯养的样子,又带着剑,还是很不可靠。”

“我们南梁女子又哪有你想的那般孱弱?”

莫桑一笑,不和母亲争辩,又转身出了帐篷。

第18章

贺兰夫人温柔体贴,知道我饿,又叫人给我端来烤肉和水果。我毫不客气地大吃一番,然后被人领去了旁边一个小帐篷里。

尼玛黑着脸说:“你暂时住这里。我会守着你的,你别想着逃跑。”

我心想,我人生地不熟的,跑出去到了草原里没吃没喝的,万一再遇到狼,那才是死路一条。白痴了才会逃跑。

一个圆脸的小姑娘走进来给我铺好床。然后尼玛掏出一个镣铐,一头扣着我的手,一头扣在帐篷中央的柱子上。

我才不在乎。这样简单的镣铐,我用一根牙签就可以解开。我让她扣着,不过做个样子。

尼玛出去了就没再进来。外面天暗了下去,家家开始做饭。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心想不知道封峥他们此刻怎么样了。还有护送我突围的卫兵和夏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那群强盗捉住。

我听了那莫桑的话,似乎他和昨天捉人的劫匪并不是一伙,但也互相认识。这其间到底什么关系,我现在也弄不明白。

北梁看着繁荣稳定,没想到草原里还隐藏着这么多势力,连嫁过来的公主都敢抢。我爹还指望我来给他偷国宝呢,我活着有命见北梁皇帝就该烧高香了。

小金在帐篷里到处嗅了一圈,跳到我枕头边,绻成一团,很快打起了呼噜。我也一边胡思乱想着,眼睛慢慢合上。

我差不多两天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吃饱喝足,躺在柔软干净的毛毯里,很快就放松下来,坠入黑甜乡。

我这一觉睡得极沉,就像刚闭上眼睛,就被人推醒了。

张开眼,小金咬着我的头发在呜呜叫。我刚坐起来,尼玛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原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尼玛把我拉起来,解了手铐,“夫人要见你。你若和她说我铐你的事,回头有得你苦头吃。”

这姑娘,威胁人都说不出什么狠话,我压根就不怕她。

尼玛推着我去见贺兰夫人。夫人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用早饭。小矮桌上摆着热奶茶和糕点,还有一大盘烤鱼。

“公主起来了?”夫人看到我,笑眯眯地招我过去,“这鱼是他们一大早去湖里捉的,是咱们这里的特产,肉质细嫩,抹了点盐烤一下,可好吃了。你昨天晚饭吃得简单,今天早饭要多吃点。”

我闻着那香,肚子也开始打鼓,“夫人,您人真好。”

贺兰夫人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若不照顾你,谁还能照顾你呢?”

我听了心里又暖又酸,说不出来的感觉。

吃完了饭,夫人对我说:“公主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我努力回忆嘉月平时做的事,想说弹琴,但又怕她真弄个琴要我弹,只好说:“在家里没什么特殊的消遣,就是来了草原后,学会了骑马。”

夫人便笑道:“那要不我们就出去骑马走走。”

话音一落,尼玛立刻叫起来:“夫人,大人出门前命令过,说不可以放她出去的。”

贺兰夫人道:“我带着她,又能出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你们还放心不过。”

然后她又转头对我说:“你也别急。我想这其间肯定也有误会。等莫桑回来了,我叫他来同你说清楚。”

我倒是半点都不在乎。反正我又不是真公主,不急着和北梁皇帝结婚。而且封峥说了要来找我的。他这人就这点好,言出必行,我虽然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找到我,但是心里却是放心的,相信他终究会来救我。

吃完了早饭,夫人带着我出了帐篷。下人牵来两匹温驯的母马,我们都上了马。

夫人说:“我们正处在撒布丹草原中央,这一段景色最美了。我带你去看看。”

我听得动了心,紧跟着她。尼玛生怕我溜了,也骑上马跟紧我。

春天的草原正从冬日寒冷中复苏过来,大片的嫩绿取代了枯黄。迎面吹来的春风已带着暖意,向阳处的草地里,甚至已有粉嫩的小花开放。远远看去,就像撒了一地珍珠。

早春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湖水折射着阳光,微风吹起粼粼波光。

“这湖叫白头海。”夫人说,“草原人没见过海,有这么大片水都已经很稀罕了。这片海子是草原里最大的,我们这部落常年定居湖边,捕鱼,放牧,也会种植点蔬菜瓜果。”

我问:“夫人,这里是哪里?我们还在北梁吗?”

尼玛咳了两声,不过贺兰夫人没理她。

“咱们现在正处与北梁西边,这里都是各部酋长的属地。咱们脚下这块,就属于富查尔。”

我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夫人笑笑,“不过是个小部落罢了。”

这种客套谦虚的话,我打小跟着我爹身边,听那些达官贵人说得太多了。越说地方小,其实越不小。这富查尔准是一个相当大的酋长国了。

我陪着贺兰夫人在湖边一边散步一边闲谈,大部分时间是在听她说家常。说她年轻时候被掳来草原,嫁是富查尔的大汗,然后生了儿子莫桑。然后又说她儿子如何聪颖过人,英勇强悍。

这母亲眼里看儿子,没有不十全十美的。我就不觉得那鲁莽粗暴的人熊有什么可取之处。

我们走着走着,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鸟叫。

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海冬青正在我们头上高空里盘旋。

夫人问:“我眼神不好,可是莫桑的那只青羽?”

尼玛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然神色突变,大叫一声不好,猛地一把从旁边侍卫手里夺过一把弓箭,拉弓就朝那只海冬青射去。

那海冬青也极是机灵,一见地面情况不对,立刻调转身子,堪堪躲过那一箭,然后长鸣一声,朝东飞去。

变故太快,我还没弄明白。这时我怀里一动,小金猛地钻了出来,跳到地上。它看了我一眼,然后往草丛里一钻。我再看到那点金色,已经离我们有一丈多远了。

“小金,回来!”我大不解,连声叫它。

尼玛冲过来,再度张开弓,把箭头对准了小金远去的方向。

“住手!”我大惊,扑了过去,将她扑倒在地上。

那支箭斜斜地射了出去,钉在贺兰夫人脚边的草地里。夫人的侍女吓得惊叫,急忙把夫人拉开。

尼玛狠狠推开我,气呼呼地坐了起来。这时候草地里早就不见了小金的身影。它那么小一只猫,又是只“伏虎”,跑进茫茫大草原里,找它真如海底捞针。

夫人扬声问:“你们俩都没事吧?刚才那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转头看尼玛,“夫人问你呢!”

尼玛两眼冒火光,“都是你干的好事!”

“关我什么事?”我无辜,“本来好好的,是你又要杀鸟又要杀猫的,真暴力。我还能真让你杀了我的猫不成?”

“呵!”尼玛恶狠狠道,“公主是真不知道?刚才那只海冬青就是来找你的。现在它找到你了,连你的猫都跟着回去报信了。你可高兴了?”

我还真高兴了,我笑道:“是吗?那可太好了!”

尼玛气得要扑过来。

夫人大喝一声:“尼玛,不可对公主无礼!”

“就是!”我急忙爬起来,跑到夫人身后躲着。

尼玛气鼓鼓地对贺兰夫人说:“夫人,现在公主在我们这里的事已经暴露。怕是不多久就有人要寻上门来!”

夫人看了看我。我立刻露出一副又彷徨又可怜的模样。

夫人不由叹了一声:“都是命中注定。倘若莫桑早把公主送了回去,又怎么会惹来这些麻烦呢?唉,儿子大了不由娘,我也说不过他。只是你不可再对公主无礼了。这事本就是我们错在前的。”

尼玛还想说话,却忽然停了下来。过了片刻,我也察觉出了动静。那是熟悉的大地的颤抖,表示着有大量人马正朝我们这里而来。

我又惊又喜。封峥这回办事效率也未免太高了,前一刻才发现我,下一刻就大军压阵了?

一个侍女忽然朝山丘那里一指,“夫人,你看!”

我们纷纷望了过去,只见山坡那面涌现出无数人马,旌旗飘扬,声势相当浩大。那些汉子都是草原民族的打扮,显然不是封峥手下的兵。我不免失望。

尼玛双眼一亮,得意地对我说:“是王旗,大汗来了。”

“什么?”什么大汗?

夫人说:“就是咱们富查尔的大汗呀。想是莫桑把找到你的消息传了过去,大汗便亲自来看你了。”

我却一点都不感激。当初捉公主没准就是这个大汗的主意,他现在过来看我,就和以前在道观里,买了新猪仔后我师父都要去看一眼一样,不过是为了验货。

去!我干吗把自己比做猪啊?

大汗来了,我们也不能继续留在湖边。夫人急匆匆地拉着我回了帐篷里,给我洗脸更衣梳头发。

才收拾清楚,外面就有一个人大步流星地闯进帐篷来,劈头就问:“阿妈,刚才那只鸟是怎么回事?”

夫人一边把帐篷里的无关下人打发了出去,一边说:“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海冬青。尼玛要射它,它又飞走了。你倒不如问尼玛。”

那人有点焦急,“你刚才带着公主外出了?”

“是呀。”夫人依旧有条不紊地说着,“天气这么好,她又是贵客,闷在屋里多无聊。”

“您……”做儿子的也不好指责母亲,只好自己叹气。

我看过去。这人声音听着耳熟,怎么人没见过啊。

男人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梳向脑后,皮肤微褐,五官鲜明,剑眉鹰目,高直的鼻梁下是一双薄唇。我娘总说薄唇的男人多薄情,还拿我爹举例。我想我爹的面相和这人的比起来,可显得忠厚老实多了。

男人这时也把视线转移了过来。他走近了,我才注意到他那双湛蓝如湖水的眼睛,心里一咯噔。不会吧?

第19章

夫人说:“莫桑,你别吓着公主了。”

果真。我呆呆看着这脱了毛的人熊。胡子是昨天刮的吧,下巴上还是一片青色呢。

莫桑盯着我,嘴唇弯成一个冰冷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掉我一块肉似的。我见惯了一本正经的官员,头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这样充满邪气,心里说不忐忑是骗人的。

“公主的人动作倒挺快的,这才两天就把你找到了。”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过奖了。”

“你的猫呢?”莫桑突然问。

我老实说:“也跑走了。”

莫桑冷笑,“果真机灵。”

他转头对夫人说:“父汗和大哥都来了,要见她。”

夫人皱眉,“我还想问你呢。我还要劝你把公主送回去,你怎么就把你父汗和大哥叫来了?”

“哪里是儿子叫的!”莫桑懊恼道,“营中有大哥的探子。我昨天把公主带回来,大哥当晚就知道了消息。不过……”

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现在官府怕是快知道公主在咱们这儿的消息了。我倒看大哥到时候怎么应付。”

夫人担忧地问:“会不会起冲突?”

“难说。”莫桑说,“阿妈,我叫人先送你离开去,等事情过了你再回来。”

我听了半晌,这时插话,“莫桑大人,如果你肯送我离开和我的人汇合,我会和北梁皇帝说,你是救了我,不是捉了我。”

夫人眼睛一亮,“真的?”她到底不希望儿子和势力强大的官府为敌。

莫桑斜睨我一眼,“公主,你说的好听。我送你走了,怎么向我父亲交代?”

我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说:“莫桑,我只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爹虽然是大汗,可也大不过北梁皇帝。有了皇帝做靠背,你还怕你爹和你大哥?别说你和夫人这些年被排斥在外,带着这些部人在草原流浪,日子过得很好。”

莫桑脸色一分分黑了下去,夫人也脸色苍白地瞪着我看。

我朝火里再倒一杯油,“你要是个笨蛋还好说,可惜你看起来也算是个英才。你爹死了,你觉得你大哥会对你亲切友好吗?”

夫人听我这么一说,显得十分紧张,立刻伸手拉了拉儿子。

莫桑的脸黑如锅底。我不免得意。我肯定说中了他的心思,不然他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夫人小声对儿子说:“你大哥劫持公主,已经得罪了北梁帝了。这本不是你的过错,我却怕到时候你会被牵连进去啊。”

莫桑咬牙,“阿妈,这我都懂……”

我也不想逼他,“你不妨考虑一下吧。不是要带我去见大汗吗?”

“你急什么?”莫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早上收到线报。上面说,迎亲的队伍经历了前日袭击后,很快就和来护驾的卫兵汇合。蒙旭等人护送着公主加急往北,今天已经到达了下池城了。”

他说完,抱着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我。很可惜我不是真公主,也装不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我十分镇定道:“瞧,我早说了,我不是公主。”

夫人低声惊呼,又旋即捂住了嘴。莫桑看上去倒还比较冷静理智,估计是有心理准备了。

莫桑问:“若你不是公主,又是谁?蒙旭他们到达下池,立刻在城里暗中张贴寻人告示,要找一个年轻姑娘。如此大张旗鼓,别说你只是个普通宫女?”

他又抽出一张羊皮卷,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定睛一看,上面画的那个长辫子大眼睛,倒还真和我神似。这么好的画技,想必是出自封峥之手的。他们果真在找我。

我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看样子是找我。”

莫桑一把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既然官府出如此高的价格找你,你就算不是公主,也身份贵重。听说南梁公主和亲,喜娘是魏王的瑞云郡主……”

夫人一听,疑惑地看着我。

我坦荡荡地点头承认:“啊呀,我就是郡主啊!”

莫桑什么话都没说,他只坐了下来,扶着脑门叹气。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头顶笼罩的一团黑雾。

我还反过来安慰他,“是你大哥的探子说你捉到了公主,又不是你说的。你大可和你爹说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再说了,我虽然不是公主,却也是堂堂魏王的郡主。你若放我回去,我爹自然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人在江湖,总少不了各方打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你说是不是呀?”

我一脸可掬的笑容,倒把贺兰夫人打动了十成十。她立刻对儿子说:“公主……郡主说的有道理。你大哥的为人,你也清楚的。”

莫桑抬头问我:“你知道那些人捉公主,是为了什么吗?”

我耸肩,“公主没了,亲结不成了。南梁会责怪北梁守护不力,北梁或许会反说劫持公主之人是南梁派的。然后两国又开始打仗。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我想想,谁最能从这场战争里捞得好处?哦,对了,自然是晋国了。我还听说其实草原不少部落和晋国都有勾结,私开矿产,北梁帝已经十分不满……”

莫桑眼神如箭。我识趣地闭上了嘴,无所谓地笑了笑。

莫桑眼眸深如寒潭一般。他斟酌片刻,低声道:“要我送你回去也可以,但是有条件。”

“大人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