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我虽然也估计到他回家后没好果子吃,可亲耳听到了,还是觉得十分难过愧疚的。

蒙旭又说:“你或许也知道,富查尔领地广袤,西边有一大片铁矿。他们开采了,却不想上贡,于是和陛下闹得不愉快。”

我说:“这也不怪他们呀。我地里种出的瓜,你要我平白给你几个,我也不高兴。”

“上贡这事,是个惯例。他们几个酋长部落多年来受我们北梁照顾,前年雪灾送了多少粮。我们做的不是慈善事,付出是要回报的。他们却和晋国勾结了起来,危害我国边防。”

“这次截公主,不就是为了引起两国内乱嘛。”

“好在你假扮的公主。”

我想了想,道:“你们国家的政事,我也不好干涉。我只想问问,倘若陛下震怒,何不大军压阵?”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蒙旭眼里激动的光芒闪烁,“你在他们营中,看到他们兵器如何?”

我努力回想,“还算精良,也没什么出众之处。”

蒙旭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笑嘻嘻地,像是知道了什么好事情一样。

我还想追问,封峥忽然叫了我一声,说:“我们已经和京城里的接待官员说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加快速度,傍晚就可以抵达京城了。到时候肯定有点礼节过场要走,你要记得穿命服。”

我无语。这人都快赶上我奶娘了。

连嘉月都笑道:“封大人对瑞云真是关心得紧呀。瑞云,那天你走丢了,封大人当时的脸色,你是没看到呀,大半夜的就难看得像鬼一样,立刻就想带人去找你。后来还是蒙统领劝住了他,说危险还没解除,怕中埋伏,还是天亮再找的好。封大人一宿没睡,天一亮就带人去找你了。”

我听她说完,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下,不由向封峥望了过去。他正低头喝酒,仿佛刚才的话一个字都没听到一样,连谦虚话都不说一句。

我想他冒着危险只身潜入去救我,也不废话,带着我就走。辛苦不辛苦,伤口痛不痛,害怕过没有?问了他大概也是不答的。

有种男人,沉默寡言,永远只留给你一个坚实的背影。

第30章

有种男人,沉默寡言,永远只留给你一个坚实的背影。

我只记得他控诉我推了晚晴,却是忘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多大,不过八岁,他也才十岁,都是孩子,又懂得什么?

或许是惭愧,我脸上有点发烫,只好把头低了下来,也喝酒,大口地喝。

呵,今朝有酒今朝醉,这般自在的日子,明日入了京后,就享受不到了。

蒙旭哎了一声,“别喝太多了。这酒喝着甜,后劲足得很。”

可他说晚了,十多碗都已经下肚了。好在我这人酒品非常好,醉了就倒头睡,不发癫不打架,胡话都不说一句。只是次日起来,头痛欲裂,简直想撞墙死了算了。

夏荷她们给我穿上厚重繁琐的命服,又在我沉重无比的脑袋上戴上了一个沉重无比的金冠。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只觉得脖子上顶的不是脑袋,是磨盘。

走到马车边,正见封峥在给公主请安。他穿着那武官命服,纱冠玉带,腰配宝剑,整个人看着英武不凡。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封峥上马前转头朝我望过来。不出意外的,他那眉头又皱了起来,嘴皮子掀了掀。如果不是蒙旭过来找他说话,他大概又要跑我跟前把我数落一番了。

我上了马车,几乎瘫软在椅子里。这天行路速度也比以往快很多,车摇晃得有点厉害。我的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晕,感觉脑子里有个人拿着锥子在一下一下地敲着。

后来马车压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颠了一下,我肚子里也瞬间翻江倒海。

我手忙脚乱地爬到车外,张开嘴就哇地吐了一地,早上吃的饭全部混合着酸水奔腾而去了。旁边骑着马的小亲兵们纷纷拉马躲开,脸上都露出恶心又惶恐的表情来。

吐完了,感觉倒好了很多。娟子和夏荷七手八脚地把我扶回了马车里,给我擦脸漱口。我还是有点头晕,心想我这副样子,一下见了北梁的官员,怕是要丢脸。

外面有人敲了敲车门,娟子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香囊。也不知道装的什么药,气息刺鼻,但是却十分醒神。我闻了一阵,头也不疼了,那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也消退了许多。

娟子见我脸色好了起来,开心地说:“封大人的这个香囊果真管用。郡主你再多闻闻吧。”

我一听是封峥拿来的,留了个心眼,捏着那个香囊看了看。这玩意儿做工很是一般,像是在药店里常卖的那种。确定了不是哪家姑娘绣来送给封峥的,我才心安理得地继续闻了闻。

后来中午下车吃饭,我已经好了很多,便去找封峥道个谢。

封峥正同胡伦老头他们几个北梁官员说话,我一走过去,大家都安静了,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和他们随便聊了一下明天的天气会不会好,大家一路都辛苦了等废话。

封峥从始至终都很沉默,站在旁边,目光也不落在我身上。待到要上车继续赶路的时候,我找了个空档,朝他笑了笑,想和他道谢,他却把脸一转,翻身上马而去。

我觉得莫名其妙,而后才想到,或许是就要到京城了,他身为和亲使,觉得压力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我们的车速终于放慢了下来,亲兵们开始整理队形,旌旗全部都竖立了起来,礼队又开始吹响了乐曲。

夏荷她们给我整了衣冠,再给我脸上补了粉。两人都觉得我血色不好,还硬给我上了点胭脂。我一身香喷喷的,小金在我身边嗅了嗅,连打了几个喷嚏。

大队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车外的士兵们脚步逐渐整齐了起来,我便知道,大概是看到了迎亲的官员了。

再走了一阵,礼乐歇息片刻,然后换了一首庄严肃穆的曲子奏了起来。我们的车马也就在这听着像要出殡的乐曲里停了下来。

女眷在车里不必出来,封峥、蒙旭等人则是要和北梁官员做个交接的。然后北梁的礼部官员在公主车驾外磕头请安,传达圣意,公主听完了,说几句勉励的话,再是发赏。

等礼官谢了赏赐,又有唱官高声念了一段歌颂之词,我们的车才再度启动,进了城门。

我从车窗的小缝里往外望去,只见北梁京都城墙宏伟雄壮,竟然是我们南梁京都城墙的两倍还有余。过了城门,进入城里,只见街道是青石板铺就,宽敞笔直,两边楼宇林立,规整洁净。京城百姓拥挤在路两边,熙熙攘攘地看着热闹。

我们并不能进宫,马车直接去了迎宾馆。公主沐浴更衣,皇帝和皇后派来的太监和女官前来请安,送来了赏赐。等宫人走了,在北梁的南梁使节官员过来拜见公主。

这些使节常年在北梁,可谓人在屋檐下,偏偏自己祖国又战败,想必日子不好过。这下见了来和亲的公主,就像见了亲人一般,几个年纪大点的都两眼热泪。

只听下人把这些官员一一介绍,这位是张大人,那位是李大人。我对这些官员都不熟悉,我爹只叫我向那领头的使节张大人带了几句慰问的话。

那张大人一听我是魏王的女儿,顿时露出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疏离冷漠之色来。

我不以为意,把头转向一边。忽然眼角扫到一张脸,有点眼熟。

那是个年轻男子,个子高挑,面色白净,五官轮廓分明,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俊秀地惊人。我们俩的视线对上,他眉毛一挑,冲我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来。

我差点当场张口叫出来。

第31章

这这,这个人怎么在北梁?他不是在山里帮着师父炼丹的吗?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大模大样地混在一群官员之中。

张大人见我神色有异,也看了那男子一眼,问道:“郡主和夏公子是旧识?”

我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那个……他是……”

“小民是郡主师兄。”夏庭秋倒是爽快地替我说了,“小民和郡主都拜在云虚道长座下,做过几年俗家弟子。”

“对,是我师兄!”我忙笑。

张大人略有点惊讶,重新打量了我一眼,“想不到南海夏家的仲公子竟然还是玄门弟子。郡主也让下官大吃一惊。”

我看他也不见哪里有大吃一惊的迹象,只笑道:“学艺不精,不值一提。能在这里见到二师兄,我心中也欢喜。”

夏庭秋也笑,“见到小师妹,我心中也欢喜。”

我尴尬地傻笑着,眼睛朝他放刀子。夏庭秋稳稳地接住了,笑得是愈发不正经,满屋子飞桃花。

嘉月累了,也就没留这些官员吃晚饭。我代替她送那几位大人出门。

这几位官员都与我爹不是一派的,与我客气归客气,并不见得多尊重我。我耐着性子礼貌微笑着目送那几个老头远走,然后一把拉着夏庭秋转进了旁边的花园。

“哎哟!”夏庭秋被我拉着一路小跑,“我知道你见了我很激动,可也不至于这么暴力嘛……”

我把他甩到到院子里一处灌木围起来的隐蔽地。夏庭秋看似狼狈,却是精巧地一个转身,稳住了脚步。然后站直身子,理了理被我拉皱的衣服。

“说罢。”我瞪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夏庭秋扬手就在我额头敲了一下,“能用这口气和你师兄我说话吗?不孝!”

我摸了摸额头,撇嘴道:“你没看我够乱的了,还跑过来添乱子。师父知道你来找我了吗?”

夏庭秋低头冲我温柔一笑,那张俊秀的脸猛地靠近,我来不及退步,已经被他的黑影笼罩住了。

只见他飞速伸手,揪住我两边脸皮,使劲往两旁扯。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就是因为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在草原失踪了,害的师父还把我好一顿数落,怪我当初怎么没一直跟着你。你说你当初信誓旦旦拍胸脯的保证到哪里去了?说啊,小雨儿……”

我被他捏得哇哇大叫,抬腿踢他,他这才松了手。

我捂着脸,怒道:“你当我想被掳走吗?又不是请我去做客。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知道欺负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回头我找师父告状去!”

“行呀!”夏庭秋无所谓,抬手折了一枝花,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拈着,十分风雅。

我问:“难道是师父派你来的。”

“是呀!”夏庭秋点头,“师父不放心你,恰好我家在北梁有点生意,就派我过来了。”

“你家的生意怎么都做到北边内陆来了?”

夏庭秋淡淡说:“北朝这两年兴起南珠,商人大量进货。我家的养珠场打量往这边供货,再采购些东珠和鹿茸回去。我就当来视察店铺,走一趟也是应该的。”

“难怪那张大人对你这么客气,还带你过来觐见公主。”

“还不是因为我出手大方,孝敬了一千两银子给使馆。”夏庭秋说着还很心疼。

我笑,“都说我爹贪,我看我爹比他们可清廉多了。我这一路北上,要送我珠宝的官员富贾不计其数,我看着眼红却都没敢要。现在想起来,才后悔死了。”

“送你珍宝,不是明珠暗投吗?”夏庭秋坏笑,“你打小就那师父炼的丹药当弹子耍。送你银票,怕是要拿来垫桌子脚,送你珠宝,估计用来填池子吧。”

“说得我们魏家泼天的富贵似的。皇帝家都没这么奢侈吧。”

“富贵人家是知道那是宝,故意丢水池子里表示有钱。你是拿着宝当草,还觉得自己物尽其用了。”

我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衣摆,悄声叹了口气,“终于走到这里了。”

夏庭秋在我身边坐下,也叹了口气,“好了,有我在,你愁什么。”

他知道我说的是偷国宝的事。这事不管贴了多少层金皮,本质还是那么不堪。我还真不好意思提。

我认真地对他说:“我的事,你别插手。我已经够麻烦了,不想把你再卷进来。”

夏庭秋不屑地笑笑,“我既然已经来了,就断然没有看着你忙碌而袖手旁观的。”

我瞥他一眼,“你这时候倒讲手足之情了。”

“哟,丫头,我什么时候不和你讲手足之情了?”夏庭秋摆弄着手里那枝花,笑了笑。俊美公子拈花一笑,色若春晓,倒比那花还夺目几分。

只是我也最清楚,我这二师兄,生了一张潘安般的好皮,肚子里却全是黑心肠。

第32章

想我当初第一次被我爹送去拜我师父为徒,那时候我还很小。到了山里,我被下人抱下车,还穿着绫罗绸缎。

师父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小道士,穿着松松垮垮的道袍,却是一脸不羁,反而更像一个小混混。他见了我,噗地吐了叼在嘴巴里的草,然后被我少年稳重的大师兄在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

师父和颜悦色,说:“这是你大师兄和二师兄。”

我却小声地说:“我想解手……”

师父和大师兄面面相觑,后来我大师兄带着我去了茅厕。

我大为惊奇,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搭在猪圈旁边的茅厕。以前在家里出恭可都有下人准备着铺了香灰的木桶的。

我哆哆嗦嗦地解裤子,就听到隔壁的猪在哼哼。茅厕里臭气熏天,我蹲在那两快石板上用力,底下就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黄汤溅了起来。

那一刻我觉得很奇妙,原来拉屎竟然还可以如此有声有色。

我出来后,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二师兄:“为什么茅厕要修在猪圈旁边?”

我问错了人,我二师兄虽然生得眉清目秀,却有着一肚子坏水。他嘿嘿一笑,告诉我道:“因为拉的屎要给猪吃啊。”

我大惊,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么,我们吃的猪,其,其实吃的是人屎?”

“是呀!”二师兄一本正经地诓骗我,“你原来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一个王公贵族的千金,再怎么也是娇生惯养地长大,只知道吃,却从来不知道食物是怎么来的。现在被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路边吐。

我吐得昏天黑地,我二师兄在旁边没良心地哈哈大笑。我一边吐一边哭,隐约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又恼又羞。那口气一冲上来,没缓过来,我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床边有一个方脸、皮肤黝黑的少年在照顾我。

这个男孩子敦厚老实,照顾我很细心。他给我擦脸,喂我蜂蜜水,动作轻柔,比我娘都要做得好。

我觉得饿了,他又给我拿来两个大包子。

我吓怕了,问:“是肉包子吗?”

男孩子点了点头。

“猪肉的?”我声音颤抖。

男孩子似乎知道先前发生的事,笑道:“二师兄骗你,猪是吃杂粮的。茅厕和猪圈修一处,是为了方便取粪浇田而已。”

我这才放心了,抓过包子大口吃。

这包子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做的,面软馅香,我一口气吃了两个还不够,那个男孩子还给我倒了一大碗粥。

这个粥也是我从来没喝过的,里面加了黄色的米,吃起来特别香。

男孩子告诉我:“这黄色的是玉米粒。”

我长见识了,我知道了猪圈是和茅厕修在一起的,知道了猪吃杂粮,还知道了玉米粥好喝。而这个好心的男孩子就是我三师兄。

师父过来看我。他见我吃饱了,气色也不错,放下心来。

“你二师兄最顽皮了,说话也是信口胡诌。我已经教训过他了,罚了他抄经文。”师父摸摸我的头,“这几个孩子打小就跟着我在山里长大,没和女孩子相处过,不懂的礼数。以后他要再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或者你大师兄。”

大师兄做事严谨认真,十分细致,天冷加衣,过节办席,接待客人,督促师弟师妹们的学业什么的,全都是他在操持。师父平日若不是修炼,就是在南瓜架下睡觉,十分清闲。

玉龙山风景秀丽,植被茂密,山中多鸟兽,更有不少奇珍异果。师兄们带着我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教我在后院种菜,教我做陷阱捕猎。我们在山林里穿梭挖人参,采集各种珍贵药材,然后下山去换取米面。

我很快就适应了老百姓简朴的生活。我学会了烧火做饭,我会去喂猪喂鸡,早上起来也要打扫庭院,还要跟着师父修炼。不过我一没慧根,二不勤奋,道学很差,好在师父也不勉强我。

我娘时不时派人给我送衣服用具过来,但是在上里用不了那么好的东西。比如绸缎衣服,穿着爬树,两下就坏了。三师兄后来给我缝了小道袍,粗棉布做的,还在衣边上绣了几朵小花。顺便提一句,我三师兄家原来就是裁缝。

我在山上里的日子过得很逍遥,原先那一点点离家的忧伤转眼就被我丢在了脑后。。

我对夏庭秋抱怨,“说真的,二师兄。我觉得我大概天生不是富贵命。在山里过得好好的,一帆风顺,一回京城做回郡主,就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找上门来了。”

夏庭秋笑,“人各有命,现下这事,也不过是个考验。你当初还跟我自信满满的,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倒紧张起来了。”

“没做过嘛。”我嘟囔,“我以前行为多光明正大的呀。”

夏庭秋斜睨我,“偷偷在我床上倒水,栽赃我尿床,这很光明正大吗?”

我嘿嘿笑,“可不是没栽赃成吗?”

“凭你也想。”夏庭秋哼了哼。

我沉默片刻,严肃道:“二师兄,你非要掺和进来,我也拦不住。不过,将来情况有变,我叫你抽身,你一定要即使抽身,好不好?”

夏庭秋丢了花,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傻丫头,我有把握得很,为你自己担心吧。”

送走了二师兄,我给公主请过安,回了自己的院子。

夏荷正在教一个小姑娘规矩。见我回来了,夏荷便领着着那个姑娘给我见礼。

“郡主,今天使馆又给您和公主送来了几名侍女。这孩子叫草儿,婢子安排她日后给您奉茶可好?”

我一个人,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伺候,只是使馆的盛情难却。

那个叫草儿的女孩子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模样乖巧机灵,听说是某使官的家奴,十分可靠。我随意问了几句话,便把她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