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到时便不怕没人来向自己请安,她就可以弄清楚事情始末了。不过弄明白事情原委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是钱玢的态度。如果真的是钱灵犀出了丑,犯了众怒,那倒是好办了。沈氏眯眼一笑,且看事件进展。

当终于得以从学堂脱身,钱灵犀深刻的体会到,所谓的舌战群儒不仅拼的是口才,还拼的是体力啊!

心里象是憋着一团火,可偏偏就是再也发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邓恒站在对面质问,“如果真的女子的才智不输男子,那请问为什么,你现在会站在这里听课呢?”

那是因为有女人在后面替你们洗衣做饭带孩子,所以你们才有时间在这里夸夸其谈好不好?钱灵犀的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只能勉强发出嗬嗬之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的不忿,却不再张嘴。

“行了行了,今日之事就到此结束。如果你们彼此还有什么不服,可以以文会友。继续切磋。下课,下课!”

万夫子实在没料到今日的场面会如此火爆,眼看那小姑娘已经体力不支,他赶紧把话题打住。莫大家早就得着消息,过来旁听多时了,此时亲自出来,把钱灵犀带了出来。

陈晗嘻嘻一笑作别。“表妹,你可这回可出大名了!”

钱灵犀哪里是想出名的?

她也知道,在一个男权社会里讨论男女平等是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可她实在受不了这些读书人的群起的而攻之。

还非诬赖说她之前给“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首诗前面加的几句是她自己臆造的,虽然很好,但并不正确。然后一定要逼她承认女人就是男人脚下的一滩泥,得任他们捏扁搓圆才算是贤良淑德。

这也太过分了吧?钱灵犀实在是忍无可忍。才跟他们讲起道理。

可这帮子封建文人完全不理会女子所做出的努力和付出,反而认为女子操持家务是因为她们天生就愚笨所致,只有男子才是聪明人。才能出来读书做事。就是有个别能够出名的才女,那也是异数。而母亲虽然十月怀胎辛苦生育了他们,但要是没有父亲的教导,他们就不会成材,光养而不教又有何用?

总之就是各种大男子主义,最后连一贯低调的邓恒也站出来说话了,觉得钱灵犀不应该由男子教导学会了知识,就反过来认为女子是可以和男子做到一样,女子必须承认自己先天的不足,甘于做男子的附属才是合乎礼仪云云。

钱灵犀气得快要吐血。这小子前世在自己面前不是挺老实的么?说东不敢往西,怎么就从没发现,他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因为是在气头上,刚走的时候当然忘了程雪岚的托付,不过那也没什么,回头走出几步想起来。便塞给钱敏君,打个手势让她送过去。又在她手心写个马字,意思是那位骑马的程大小姐要送的。

今天的钱灵犀气场极其强大,钱敏君被她跟人吵架的样子惊着了,将马字理解为马上,迅速替她去跑了个腿。

邓恒收到帕子和扳指很是奇怪,可待要细问,钱敏君已经跑了。

这是钱灵犀给他的?那小丫头会什么对他这么好?刚吵完还不计前嫌,她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邓恒的一颗少男心怦然而忐忑了。

莫大家把钱灵犀领回了钱府后院,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她一转身,却是去寻了万夫子,他也没走,正跟其他几位夫子还在议论刚才的事情。见莫大家来了,大家纷纷上前打听起钱灵犀的学业性情。

莫大家一笑,“还请几位夫子先说说,对那丫头观感如何?”

几位夫子有个共识,“只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以她这样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谈吐,实在是不凡。你过来看,我们方才把她争辩时说的诗做了个记录,粗听时不觉,可是仔细推敲,竟是天衣无缝,与那七步诗一样,自然不做作,写得再好也不过了。那孩子平常也这样?”

莫大家摇了摇头,“她的功课也不算多出色,只是你说到什么,她就能很快的明白,反过来还可以教她姐姐,讲得再简单清楚不过。如果说她唯一有的优点,可能就是字写得还不错,方正端雅,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的。”

夫子们更加惊奇了,“难道这孩子竟聪明至此?”

忽地,一个小厮过来打断了他们,“万夫子,莫大家,国公爷有请。”

想来就是为了今日之事了,万夫子把手中的纸一收,和莫大家去了钱玢的院子。

在看到那首钱灵犀“续写”的诗时,莫大家身为钱灵犀的指导老师,觉得可以很肯定的说一句,“那孩子一直都在藏拙。”

万夫子点头,“看这姑娘的谈吐,虽然有些傲气,不过却也有她的道理,并不是无理取闹。更何况就算她傲了一些,也实在有她的底气。我现在倒开始好奇,那孩子从前在家时,是谁教她的?”

“听说是她的大伯。”莫大家回答了这个问题。

万夫子赞道,“那一定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否则,教不出这么好的孩子。”

钱玢一直瞧着那首诗,此时才忽地问起,“你们觉得,若是将那丫头好好栽培,她最高能到什么地步?”

万夫子只见过一面,不太好说,莫大家想了想,“那孩子生性淡泊得很,于功名之事看得极轻,就算她有这个本事,也未必愿意全力以赴。我想,今日要不是争论的话题触动了她,恐怕她连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这么一说,万夫子也想起来了,“可不是话题触动了她,是旁人把她硬推出来的。”

钱玢先谢过两位夫子,让他们以后留神钱灵犀的教育问题,他独自坐在太师椅中沉吟许久,做出了一个决定。

石氏心疼的看着把自己扔在床上,明显累得不轻的钱灵犀,亲手把糖水端了过来,“你说你,不是去走个过场么?怎么弄成这样了?快起来把这汤水喝了,是用胖大海煮的,不苦,我还让人搁了点蜂蜜,最滋润了。”

钱灵犀挣扎着爬起来,用破锣嗓子勉强道谢。石氏听着难受,“快别说话了!老实养一会儿吧,软软,你过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软软过去,嚅嚅的把事情交待了一遍,虽然有些乱七八糟,但大概都说了些什么话,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石氏听着不怒反笑,“你这丫头也是的,跑那儿去跟人吵什么?你心里知道你是对的就好了,那是你吵得赢的么?”

问题是钱灵犀也不想吵啊,是那帮子读书人非逼着她承认他们的观点不可,那钱灵犀当然不服气。你们可以不赞同我,但不能强迫我接受你们的观点,这样才争执起来,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石氏不需要她的解释了,只是抿嘴笑道,“这样也好,你这会子把人得罪光了,回头正好去跟老太爷说一声,不去那里就是。”

钱灵犀其实也有这个意思,才跟那帮子读书人较了一回真。可是到晚饭工夫,竟是府上几位老太爷接二连三打发人来看钱灵犀了,还给她送了不少清咽利喉的药材,让她安心休养。

钱珅更是让人带话来说,“咱们钱家的姑娘就是好样的,说得好,有志气!”

难道这是鼓励她再接再厉?钱灵犀蒙头大睡,懒得搭理。

她得赶紧到空间里取一点泉水来滋补才要紧,只是忽地记起一事,她忘了给邓恒送个护身符过去。不过这家伙今天的表现着实恶劣,最后噎得她说不出话来的就是他!就算是钱慧君要算计他就由他去吧,吃点亏才长记性呢。

钱灵犀小心眼的决定不管了,等她心情好点,起码喉咙好了再说。

她这一番丰功伟绩,钱慧君自然从钱扬辉的嘴里也听说了。不同于当面辩驳时一边倒的反对,钱扬辉回来之后,倒是说起众人对钱灵犀另外的一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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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算计

“…也就是她,那么大胆的跟全场的人争,说得好些人都哑口无言。虽然许多人当面都说她不对,但私底下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要是没有女子纺织下厨,咱们吃什么穿什么?要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跟她似的出来读书了,还真说不好这世道变成什么样呢!虽然当时都说她不对,但其实好些人心里是赞成的,只是大伙儿都不敢明说罢了。”

钱慧君见弟弟一味赞起钱灵犀,心里头很是不悦,却听钱扬辉又道,“就象姐姐,我也觉得是个有本事的!”

钱慧君这才好过起来,“就会贫嘴,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钱扬辉答应了过来,一时饭菜摆上,请了钱文侩尤氏出来用饭,却见婆子提着个食盒过来,说老太太给几位读书的少爷加了道菜。

黄焖羊羔可是难得的美味,钱扬辉先让了父亲母亲,又让姐姐。

钱慧君看那一盘子羊肉统共也没多少,敬了父母之后就更少了,她舍不得吃,就说自己不爱羊肉那股子膻味。可钱扬辉硬是亲手给她挟了,“这个是老太太赏的,肯定不膻,姐姐尝尝。”

钱慧君暖暖一笑,旁边尤氏瞧见这姐弟亲密无间,颇有些妒忌的清咳了一声,“食不言,饭不语。”

钱扬辉忙收敛了神色,坐下老实吃饭。

可是到底惹得尤氏不快了,连钱文侩心里也不舒服。觉得这儿子虽然孝敬,但跟姐姐也太亲了些。

饭后让钱扬辉去向老太太请安道谢,钱慧君虽然明知他们不喜,但她心里有事,却是一定跟了去。而钱文侩夫妇年纪大了,又有子女代劳,已经不必每天过去晨昏定省。

等她们姐弟走了,尤氏忍不住就开始向钱文侩抱怨,“你瞧扬熹(钱扬辉)是个多好的孩子。只是心里成天就惦记着他姐姐,也没咱们!”

钱文侩心里也有些疙瘩,但嘴上只能道,“那孩子以后会知道咱们好的。眼下他姐姐还能在家几年?你也别太介意了。”

尤氏却撇了撇嘴,“可这几年也正是孩子明心智的时候呢!依我的意思,要是你能赴任,不如把七丫头留在家里得了,就把扬熹带在身边。咱们自己请私塾,也花不了多少钱。”

“可那样的话,就没在家教得好了。”

“要是咱们自己亲生的。自然无所谓,可现在本就隔着一层了,再象现在这样不冷不热的,那孩子心里什么时候才能有我们?咱们养个儿子是指着他养老送终的,哪怕你教得再有出息,可是心不在咱们这儿又有什么用?”

钱文侩这么一听,倒也有几分道理,“此事回头再议。你平时也多关心关心那孩子,这天冷了,给他做几件厚衣裳。学堂里读书可冷得慌,让下头的人好生伺候,手炉什么的,可不许怠慢。”

尤氏瞥他一眼,“这还要你说?每天我都亲自检查的。哎,再有几天就是我三侄女过门的日子了,到时你可得帮忙撑着点场子。”

“我心里有数。”

“你可别光嘴上应着,大房已经弄得这样简单了,到时你可得去盯着,无论如何得把二叔三叔都请过来。我怕大房临时要变卦。到时光是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办事,那不跟纳妾一样了么?”

“行啦,你也别瞎折腾了,大房都已经答应好的事情,敢不作数?等把人顺顺当当的抬进来,正了名分就好了。”

尤氏咕哝了两句。却又说到钱灵犀头上,“大房居然请了她来坐帐,不知道到时会有什么古怪。听说那孩子今天还在学堂闹了一场,你得着信儿没?”

“那些都不关咱们的事,坐帐又不考学问,只要她家父母双全,又有兄弟姐妹就行了。你们女人家就是心思太多!”

他不耐烦再扯这些家长里短,一甩袖子走了。尤氏看他进了书房,找那几个小丫头鬼混去了,暗自鄙夷。钱灵犀下午在学堂的话其实她是略有耳闻的,要她来说,钱灵犀就没说错!

妻子为什么不好,那首先就是男人花心才会如此。要是男人一个个能老实下来,不偷鸡不摸狗,十个妻子里起码有九个半就能做到家和万事兴。

沈氏正房。

闲话已毕,钱慧君在要走的时候,觑着老太太的脸色,谨慎提起,“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还是要好好保养才行。记得我们从前在乡下,有些老爷爷老奶奶不知道保养,一把年纪还逞能下地干活,结果明明是百岁的寿命,生生缩了十几年。”

沈氏往她那儿一瞥,这丫头自从进了国公府,最不喜欢提到从前的旧事,她今儿怎么转性了?也罢,且听听她有什么鬼主意。

“丹凤,让人送几个少爷出去,七姑娘留一会儿,给我捶捶腿。”

钱慧君拿起美人捶半跪在地上给沈氏捶着,等人都走了,才低低的似扯起闲话,“我记得灵犀妹妹的祖父母年纪似乎还没老太太大,但瞧着却是老太太年轻多了。今儿听我房里的小丫头说,她想过年的时候回去瞧瞧家里老人,只是路远传信不易,不知道她到家时,那信儿有没有递过去。”

钱慧君一面说,一面悄悄的打量着沈氏的神色。她知道沈氏一直想把钱灵犀弄走,于是她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这个时代通信不易,伪造一封信件或是一个口信带到钱灵犀这儿,就说她家出了事,不信钱灵犀能赖着不走。等到钱灵犀真的走了,就算发现是个谎言又如何?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年的时间折腾过去了,到时格局又不一样了。她不信沈氏吃了一回闷亏,还会允许钱灵犀再度进入国公府的大门。

沈氏睃了她一眼,半晌没有吱声,在钱慧君一颗心提得七上八下,几乎以为没什么希望之时,老太太悠悠开口了,“小孩子家知道孝顺是对的,可也别老窝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有时间还是要出去多走走。对了,你母亲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尤家那边,要成亲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么?”

老狐狸!钱慧君心中暗骂一声,知道沈氏不是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而是还想从她这里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尤氏那儿能准备什么?无非是把人抬过来罢了,如果想要打动沈氏,唯有一件事了。

钱慧君暗自咬了咬牙,道,“母亲那里我瞧着还好,只是无意间听到一个传闻,也没坐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太太一声。”

“你说。”

“我听说,那位夏家公子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连老太爷都格外护着。只是我也不认得,倒是听说灵犀妹妹和他相熟,不知她清不清楚。”

沈氏眼神锐利的闪了一下,很快又收敛了起来,跳过了这个话题,“听六丫头说。你想着梅花宴的事了?是准备好什么东西了么?”

“这个可得求老太太明鉴!”钱慧君假意羞涩的笑了起来,“明明是六姐姐想大展拳脚,却拉着我垫窝子。我不过前儿见着后院的梅花开了。白姨奶奶带着丫头们在收梅花上的雪,很是风雅,顺嘴提了一句而已。”

沈氏的脸色微沉,淡淡的道,“行了,你也累了,回去吧。”

钱慧君起身欲走,可沈氏忽地问了一句,“你母亲待你好么?”

钱慧君听着心中一动,心思急速转动一番。跪了下去,“慧君只知道,既然入了国公府,自然该听老太太的吩咐。便是母亲,也不应该例外的。”

沈氏眯起眼,又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下去吧。”

钱慧君退出来时,手心里不觉已经捏了两把子汗了。她都这样表了忠心,沈氏总该对她有些不同吧?

钱文侩和尤氏明显是靠不住的,为了自己的前程,她一定得想法子笼络住沈氏,只要她肯出力,不怕日后没有好姻缘。

微带些得意,她离开了上房。

但沈氏却立即打发人请来了长媳齐氏,“只怕有些事,我们要改一改了。”

“老太太何出此言?咱们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么?既然三叔喜欢那丫头,就在扬熙的喜宴上把她送到三房去,那样老太爷也不能说什么了。”

沈氏摇了摇头,“也许咱们还能有更好的法子,你去打听打听,那个钱家,我问的是灵犀丫头乡下的家里有多久没寄信过来了。还有那个夏阳,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齐氏不解,老太太怎么对这些小事产生兴趣了?

“你且先别问了,打听到了,我再跟你详说。”

齐氏应命而去,沈氏慢慢的捻动着腕珠,琢磨着心事。

钱慧君那个法子看起来最笨,反而是最好用的。要是一个假消息就能骗钱灵犀离开,可比将她留在三房更好。至于她提到的夏阳,沈氏自那日之后,也在怀疑他其实是大有来头了。只是钱玢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她完全查不出来一点线索。

可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如果夏阳真的如想象中那么有背景,沈氏反而不敢轻易动他了。只可恨她们大房现在没有适龄的女孩,否则联姻倒是条最简便的路子。

虽有一个庶出的钱婉君,身份却有些低了。关于她的亲事,蒋氏已经来提了多次。她们自己看好的几家,门第都不太高,若是就这么嫁出去,对大房一点助力也无,沈氏甚是不甘心。再加上钱明君那儿,她还没有完全绝望,想先等等再说。钱慧君虽来表了忠心,可沈氏还要再考察考察,况且她年纪太小,暂时还顶不上用场。

沈氏越想越恼火,这都是钱灵犀姐妹俩搅和的。要不是有她们,何至于弄得自己如此犯愁?一定得把她弄走才行!

第153章 动摇

钱扬熙的亲事,说是娶二房,可学堂连假都不放,一大早的,钱灵犀还得跟往常一样早起,和钱敏君上学去。

两堂课熬下来,姐妹们都要回去更衣吃喜酒了。走前,莫大家又交给钱灵犀一厚沓子文稿,笑道,“这些天,全城的读书人都快魔怔了,一个个绞尽脑汁的来续写春晖那首诗,要跟你一较高下呢。”

钱灵犀认输行不行?

这些天通过男学堂转交来的文章诗词都快把她看吐了,不仅是诗词,还有作文章跟她讲道理的,一上手就是洋洋洒洒几千字,只可惜字迹过于潇洒飘逸,钱小妞看着费劲,往往是扫一眼人名就算了。

这也还算是给面子了,要不是亲自问过钱玢,说下回讲大课她必须去,她连这都懒得看了。

可她这真心的烦恼,落在某些人的眼里,却似乎卖弄一般。

还是三房的钱丽君,接连在钱灵犀手下吃了几回亏,这次觉得自己找到万无一失的把柄了,才出了学堂便出言讥讽,“灵犀妹妹,听说你那日在男学堂里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男子三妻四妾才是家室不宁的根源,这会子怎么又要去给大哥哥娶二嫂子坐帐呢?你怎么就不去给大哥哥讲讲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很犀利啊,钱灵犀得认真想一想再作答,“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一定得让所有人都认同我的看法。姐姐没去过男学堂,可能不太了解那里的情况。夫子说过,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说让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否则,所有人都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话的原意就是要刺钱丽君一下,可钱婉君听着也觉得不舒服。出来声援,“丽君妹妹,你跟人家较什么劲儿?她可是有本事在男学堂里与那么多读书人辩论的呢,咱们哪有这个本事?快走吧,省得耽误了去吃喜酒。”

钱丽君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说一套做一套的样子!”

她们想走,但钱灵犀还不让了,堵着路道。“丽君姐姐是在说我吗?若是说我的话,这话可就不对了。”

钱丽君沉下脸来。“就说你如何?难道你不是如此么?借口说那些什么话,可实际做的不又是一套?”

钱灵犀一笑,“如果一个人想什么就得去做什么的话,那我请问姐姐,你成天读的是圣贤书,你就是圣人么?圣人说的那些道理你都明白,可你真的能做到么?你要是做不到,岂不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钱丽君噎得说不出话来了,耍起了无赖。“我讲不过你,不说了!”

她怒气冲冲的想走,钱婉君也觉老大没脸,忽听一向甚为低调的钱慧君插进话来,“灵犀妹妹。你也别把话扯得太大了,咱们不过在讨论男人三妻四妾的话题。扯到圣贤头上做什么?再说了,就算圣贤,不也是要三妻四妾的?你自己也说了自己接受不了这个,可是眼下不一样得为了大哥哥娶二房而帮忙?这就证明我们女人不管愿不愿意。还是得接受男人娶小纳妾。与其都是一样的结果,又何苦非要做出个不愿意的样子来惹人笑话呢?”

她的心里一直记恨着前世钱灵犀不肯让邓恒纳她之事,是以逮着机会就毫不留情的加以打击,“所以,我倒要劝灵犀妹妹一句,不如大度些算了。这世上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守得住。若是非要强求你所谓的什么一心人,最后的结果也绝计讨不着好,你们说,是也不是?”

“慧君妹妹这话说得对极了!”钱丽君只觉扬眉吐气之极,看着青白着脸的钱灵犀,再接再厉,“身为女子,肩负传承子嗣的重任,虽然不愿意有别的女子分薄丈夫的情意,但也要贤良宽容,为丈夫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而庶子女有了出息,也是一样为家族争光。难不成灵犀妹妹竟狭隘到认为只有嫡子正孙才有资格为祖宗增光添彩?若是这样的话,再往上追溯几十年,灵犀妹妹到底是嫡出的那一支,还是庶出的那一支可也不好说呢!”

钱婉君雪上加霜,“丽君妹妹这话可算说到正点子上了,咱们可是的大家闺秀,不比某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一心只知夫妻两人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咱们可得为了家族子嗣计。争那些情情爱爱的,只会让人觉得小家子气,惹人笑话罢了。灵犀妹妹,咱们好心好意的劝你,你这脾气可得改改才是。虽然女子善妒是天性,但若是因此就连家族大事都不顾了,这样的女孩儿纵是再有才学也是没有好人家敢要的。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换了衣裳,到大哥哥那儿去道喜吧。灵犀妹妹,你更得抓紧哦!”

钱灵犀深吸了口气,忍着心里快要窒息的痛,紧盯着钱慧君,骄傲的微扬着下巴反击,“谢谢几位姐姐关心,不过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哪怕有再多的女子倒贴上门,他也只喜欢他钟意的那一个。姐姐们不能因为有些男人喜欢三妻四妾就一概而论,总有那些特殊的,和我一样,相信一生一世一对人。慧君姐姐,你这么有见识,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是不是?”

钱慧君的脸一下子铁青了,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女人倒贴上去还被拒绝更丢脸的?钱慧君永不会忘记,这样的奇耻大辱是谁给她的。

上辈子,在钱灵犀死去之后,邓恒一怒之下,完全不讲情面的立即把她赶出了府邸,扔到了冰天雪地里。而比这更为残酷的是,他把钱慧君整个的从那个官宦人家的圈子里除名了,连做妾室填房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把她逼回了老家。

那一年的冬天真是冷啊,那样彻骨的寒意,钱慧君到魂飞魄散的那天都忘不掉。原本她应该是恨邓恒的,但人总有种很奇怪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尤其是男女之间,这种执念更加强烈。

“妹妹说得也是,这样的人确实是有。不过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时过境迁四字,环境变了,人也会跟着改变。若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安安活到终老,只怕没那么容易。”钱慧君决定了,哪怕上辈子邓恒辱她至深,但这辈子,和邓恒不死不休!

几个女孩见讨不着什么便宜,相携走了。钱淑君钱文娇等人本想安慰钱灵犀一下,奈何这样的话题实在她们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更何况一会儿要成亲的就是钱扬熙,如果帮着钱灵犀的话,似乎就是在指责钱扬熙不对了,于是,最后只剩下一个钱敏君。

又是同情又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钱灵犀,却还是在努力的安慰她,“好妹妹,你别伤心,她们都是坏人,我知道你是对的。”

“不!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的错。”没了外人,再不需要掩饰,钱灵犀脑子里象有团火在烧,心中的难过无以复加。

其实她们说得没错,这个时代的背景就是如此,你能指望钱丽君她们有多高的觉悟?对男人抱多大的期望?若是小家小户,如林氏钱文佑之流,想小夫妻白头到老不难,可是稍好些家境的人家,怎可能如此?

想想钱慧君临去时眼中的森冷寒意,恐怕上辈子被拒之事已经在她心中扎下了深深的恨意,在自己看来是她的非分之想,也许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极合理的诉求而已。

一个委曲求全的妾,主母都不能相容,这在世人眼里,难道不是她的错么?

钱灵犀心里乱得象千军万马呼啸奔腾,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生存,必须改变自己,接受这里的法则,但是难道真的连她唯一想保有的一点爱情也得牺牲掉吗?

钱灵犀想不通。

石氏看她们神色不善的回来,很是吃惊,“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钱灵犀勉强笑笑,就要去换衣服。

因要她去做坐帐童女,牛氏一早已经打发人送来一套红色的吉服,当然不会是正红色,而是次一等的玫瑰红。可即便如此,钱灵犀还是觉得那颜色红得太过耀眼,耀眼得几乎灼伤人的眼睛,红肿酸胀得竟似要落下泪来。

石氏静悄悄的进来,轻轻的走到床边揽住了她,“心里难受吧?要是难受的话,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婶娘不笑话你。再说,你也没错!”

“不,是我的错。”钱灵犀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哽咽起来,“是我想得太好了…”

“不!”石氏忽地把她推开,扶着她的双肩,正色看着她的脸,“你说得再对也不过了,身为妻子,自然希望丈夫一心一意。你可不要见着别人三妻四妾,就这么委屈自己。”

“可就算我不愿意,他也不愿意,可家里长辈怎么看?旁人怎么看?纵是坚持了一时,难道还能坚持一世?”钱灵犀说出心中的困惑与动摇,在这个时代,是否只有妥协才能得到幸福?

第154章 嫌疑人

(周末愉快~)

面对钱灵犀的疑问,石氏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我且问你,敏君新做了一双鞋子,你那天也赞漂亮的,我若给你,你穿不穿?”

钱灵犀怔了怔,“她的鞋子我又穿不得。”

“这不就是了?”石氏严肃的教给她一个道理,“鞋子合不合适,只有穿的人才知道。敏君穿得很舒服,你未必舒服。否则,光要那漂亮有什么用?如果日后你的丈夫纳妾,你心里不舒服,干嘛还要委屈自己?你是要跟他过日子,又不是跟面子过日子。当然,我知道你的顾虑,就好象你干爹,不也为了堵住众人的口,有一个秦姨娘?”

钱灵犀看着她的神色,忽地打了个哆嗦,难道…

这样暗黑的一面,钱灵犀不想知道。可石氏却淡然一笑,“我知道外头的人都会说我生了个傻女儿,怕别人生了好的,日后欺压了她去了,故此不给你干爹找好姨娘。但你可知道,如果一个男人真的有心在外头拈花惹草,女人又怎能防得住?好比你干爹现在在九原,虽然边关苦寒,但以他的身份,买个年轻的小丫头还不遍地都是?可我为什么会放心把他一人放出去?”

钱灵犀愕然,“难道是干爹自己的意思?”

石氏略带几分幸福与骄傲的点了点头,“当年我生了敏君不久,她还没摔瘸了腿时,我就给他纳妾了。后来那妾也确实生了个儿子,可是那孩子天生体质弱,没满周岁就夭折了,别说你干爹,就连我都伤心得不得了。

后来再要给你干爹纳妾,他却怎么也不肯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经历过一次就够了,而且那时敏君虽然小,却有一回很懂事的说。爹爹有了小弟弟,就没时间管她了,她要自己玩,不能去吵爹爹。

你干爹心疼得不得了。说再有孩子,必是健全又健康的,那样的话,他肯定会不自觉的多疼那个好孩子一些,忽略了敏君,那敏君就太可怜。于是,你干爹就借口伤心过度。把那个妾也打发了,就留着我们母女和他相依为命。至于说到秦姨娘,那是他年轻时的通房丫头。在我进门之前,就给婆婆的避子汤弄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她又没个亲人,自然是要留下的,正好也避了人家的口舌。”

钱灵犀讶然。却再一次感受到钱文仲疼爱妻子女儿的慈父之心。

石氏自嘲的笑道,“若我是个贤明懂事的,肯定是断然不许你干爹这么做。一定要给他多多的纳几个通房回来。可是这么做,真的有意思么?且不说我心里不痛快,家里多了口人,又得多多少开销?这些年,你干爹仕途也就平平,还得攒下钱来给你姐姐看病,但便是如此,我们一家几口人过得虽不富裕,却不穷苦。

可你知道么?有些你干爹的同僚,倒是信奉多子多福。家里妾室儿女一大堆,穷得连饭都没得吃,乃至于夏天当棉袄,冬天当凉席的。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所以呀,你大可不必把旁人的话往心里去,更别为了装那贤良就给丈夫纳妾。那是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干的事。我们家的灵犀这么机灵,能上那当?你要是听了她们的,你就吃大亏了!”

钱灵犀噗哧笑了,一个不防,眼泪鼻涕全喷到了石氏身上,顿时尴尬得面红耳赤。石氏却呵呵笑了,“没事没事,正要换了衣裳去赴宴了。我让玉翠进来,给你打盆水洗把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给人家坐帐,可别让那起子糊涂丫头瞧不起!”

嗯!钱灵犀重重点头,心结解开,只觉畅快无比。石氏说得对,不管世人的眼光如何,如果她和她的夫君愿意坚持,旁人管得着么?

当下重新洗了个脸,换了新衣,再站出来的钱灵犀又是精神抖擞的了!

钱敏君娇憨笑着,“妹妹这样才好看,咱们走吧。”

钱灵犀故意垮着脸上前逗她,“难道我平常就不好看么?”

钱敏君一惊,可是看到母亲在旁边抿嘴笑着,忽地心领神会的扮个鬼脸,老气横秋的道,“平常不提也罢,也就这会子才能见人。”

石氏微窘,钱灵犀却大乐,她记得这原是前世石氏平常也常跟钱文仲说的玩笑话,没想到这辈子也有这个毛病,还给钱敏君记了下来。有这个活宝在一起,真是什么烦恼也得丢开了。

到了大房那儿,姐妹们都陆续到了,见她没事人似的,还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过来,未免都有些侧目。

钱灵犀心中痛快,更加趾高气昂,她们打击自己不就是想看她倒霉么?若是自己不受影响,那她们才难过哩。如此一想,心态越发的好了,笑容更加亲切有礼,博得不少亲戚赞赏。

今日说是没请客,但二房三房,尤齐牛三家还是来了不少人的,当然有些是来喝喜酒,有些是来撑场子,可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来了这么些人,就是个宣传的好机会。

见大家喜欢钱灵犀,石氏当然得不遗余力的四下跟人夸赞钱灵犀的好处,人家想着她今日能担任坐帐童女一职,自然是个有福的,看着更加顺眼了。

只不过,咳咳,钱小妞很快听着那些溢美之词脸红了。幸好牛氏带她去了新房,那屋子已经布置妥当,有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也着一身和她同色的新衣,正在床上爬来爬去。

这是大太太齐氏的娘家小侄儿,长得粉嘟嘟的一团,看着特别讨喜。钱灵犀一见就喜欢上了,捏捏那个小包子脸,嗬嗬,私心暗想,要是自家的丑丑能长成这样就好了。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葫芦空间正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

两三岁的小孩子自然是没有心机的,只要钱灵犀小小的施展下手段,齐家那小童男顿时跟她玩到一块儿去了。扮老虎,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连牛氏的两个小女儿都看着眼馋加入进来,拍着小手,围着钱灵犀玩得极是开心。

期间不少亲戚进来看新房,瞧见这样喜庆的场面自然会夸赞几句。对乐于充当大姐姐,带弟妹玩耍的钱灵犀印象也更好了。

钱婉君有些不忿,“就她有本事!连小孩子都能哄得团团转。”

钱慧君听见,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切莫给人听见,实在不喜,让希蕙把两个妞儿唤回来就是。”

钱婉君眼珠一转,“希蕙,你七姑姑喊你呢。”

等钱希蕙过来,钱慧君虽有些生钱婉君的气,但她刻意要在亲戚面前表现自己。便略提高了嗓门,好让人听见,“希蕙,你看这新人就要来了,快把你妹妹带开,别让她们把新房弄乱了。”

可她这话音才落地,却被旁边一位口快的夫人嘁了一句,“小姑娘真是不懂规矩。又不是你的闺房,要那么干净整齐做什么?这新婚三日无大小,没听说过闹新房闹新房么?有这么多孩子来闹才吉利呢。弄得冷冷清清的那还叫什么新房?”

她这一说,旁边人都笑了,钱慧君大窘,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偏钱希蕙的奶娘听见,又赶紧把这话跟牛氏回禀一声,牛氏忙过来把钱希蕙带开,出言化解。

钱慧君只得跟牛氏道歉,要不是今日尤氏在这里张罗,她绝对不能走开,早就告辞了。可眼下只能强忍着羞惭,继续坐在这儿任人家品头论足。

心中却在担心,万一事后传到尤氏耳朵里,肯定又要不待见她。如此一想,越发的憎恨起钱灵犀来,巴不得她出点子事才好。

日中时分。花轿终于进门了,不同于迎娶正妻吹吹打打的热闹,钱府只派了十六对丫头,打扮得一模一样,挑着花灯,带着花轿去把新娘子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