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竟烨很是无奈,九原并不属于商贸繁华之地,肯放出来出租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房子,看了好几家,这一家虽然小点,但独门独院,当真非常实用。之前嫂子还跟他交待过,不能太贵,条件一般般能住就行,唐竟烨是个正理,可唐父钱不肯出分文,却偏偏挑三拣四,实在难缠。

不过钱彩凤一回来,局面就不一样了,趁着唐竟熠喝多了,有些晕乎,鼓动着他一起又去看房了,到了那儿钱彩凤对租金和大小都很满意,当即就哄着唐竟熠点了头,作主交了订金。回来唐父纵不愿意,可唐竟熠不肯失了面子,就劝老爹说先搬出去,等到自己有了差事再换好的。如此一说,唐父勉强应了,任由钱彩凤指挥着家里的几个丫鬟和小儿子过去打扫了。

不过他眼见有空,又催促起唐竟熠去钱灵犀面前献殷勤。唐竟熠趁着酒兴,提诗一首,借口要谈自己的差使,打算亲自赠与钱灵犀。只可惜钱灵犀今儿逛累了,回家之后就深闭闺门,完全不与他照面。唐竟熠正觉扫兴,忽见有位斯斯文文的年轻官员上门来拜访了。

虽然已经脱了官袍,换了便服,但脚底的官靴和随身的气派却是不一般的。

下人见着他都很热情的打招呼,“小房大人来了,快请屋里坐!”

钱文佑在房里瞧见,乐呵呵就迎了出来,“哎呀,这不是房哥儿吗?快进来,让叔好好看看你。嗯,长高了,人也壮实了,怎么不穿官服来?也让叔看看你的威风嘛!”

叫房亮的年轻人笑着谦逊,“不过是小小芝麻官,怎敢在叔面前显摆?要是给爹娘知道,可要打我板子了。听说叔婶来了,本来一早就该过来请安,可衙门里的事多,实在走不开,故此才直到此刻,还请不要怪罪。”

“正事要紧,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林氏也笑脸出来了。

而那个刚说累了,不见自己的钱灵犀也从屋里出来,瞧她还似洗了把脸,重新施了些脂粉,虽然作家常装束,却也另有一种小家碧玉之美。这是为了这个小白脸么?

唐竟熠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好似自己看中的东西却给别人占去一般,那一股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第378章 角度

天光尚早,春日阳光斜斜从不大的窗棂里透进来,虽然不足以光耀一室,却恰到好处的在人脸上洒下一层暖暖的柔光,淡化了细小的瑕疵,衬得人更好看了。

钱灵犀看着对面的青年,不自信的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么?房亮哥哥怎么一直看着我?”

对面的年轻人一层层的笑了,那样真切的微笑,从唇角一直绽放到眼底,甚至带出几条被九原风沙吹出的干燥笑纹,就象是清风吹动枝头的绿叶,虽然摇曳,却没有半分轻佻之态,看得人神清气爽,“我在看,小灵丫居然也有长成大姑娘的一天。”

钱灵犀顿时甩了老大一记白眼过去,心中却掠过几分带着小小得意的羞涩,“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房亮哥哥当官没几日,倒是把这油嘴滑舌学了不少呢!”

房亮呵呵笑了,却是将赞赏的目光从出落得越发水灵明艳的女孩身上收起,多了几分正色,“方才在外间,有些话我不大好说,眼下却可以告诉你了。”

钱灵犀也敛了笑意,“房亮哥哥,我也有件正经事要告诉你。我在京城听到消息,你被人参了。这事儿,是我连累你了。”

房亮却是淡淡一笑,“此事我早已知情。不过你放心,他动不了我。”

钱灵犀心中一喜,“你找到证据了?”

房亮点了点头,却又叹息,“只可惜扳不倒他,就算递到皇上跟前,也不过是几句斥责而已,故此钱伯父的意思,是让我留着,以作自保。”

钱灵犀微觉失望,可是连钱文仲都不主张上告。让房亮这样的小小官员如何与高杰抗衡?“那也只有这样了。不过一想着还要看着那人飞扬跋扈,心里就生气。”

房亮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越跋扈。将来就跌得越快。倒是另有一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你说。”

房亮犹豫着看她一眼,“你连我被参的消息都知道,那可知道新任的知府大人会是何人?”

钱灵犀懵然摇头,她知道知府文大人的任期比钱文仲晚几个月到期,不过也没两个月了,可新官是谁。她哪里知道?

房亮脸上浮现起一抹堪称为怪异的表情,顿了顿才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大伯日后的顶头上司是谁?”

钱灵犀急了,“房亮哥哥,有话你就直说,别让我猜谜了。”

房亮颇有深意的瞅她一眼,“听说,监事院的院正姓洛。”

钱灵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姓洛?京城姓洛的人并不多,那岂不就是代王,钱敏君的夫君?再往深里一想。她肃然变色,“这消息有几分真?”

房亮不答,却是反问,“连我都听说了,你说有几分真假?”

钱灵犀心一沉,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吴江府的时候,邓恒不肯告诉她这里的院正是谁。而这回来了九原,干爹又一副总是藏着心事,不大高兴的样子。如果洛笙年真的是新任监察院院正,那他当年会娶钱敏君一事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当时正好是太上皇来九原巡察。而钱文仲绽露头角的时候,身为皇亲国戚,洛笙年是否提前听说了什么,所以才来求娶?

九原已经明确要开商通贸了,作为最早的发起者和践行者,钱文仲进监事院主管此事是当仁不让。但他的威望却并不足以服众,所以当不了一把手。

而皇上也不可能任命一个自己并不太熟悉的官员掌控这么大的事情,所以他必须派一个熟悉的人来。根据九原军部、知府衙门、监事院三足鼎立的情况来看,此人必须得身份贵重,非王即侯,才能在以后的工作中压得住人。如果又如洛笙年般没有什么根基,就不必当心他会结党营私,中饱私囊。岂不正是极合适的人选?

当然,闲散的王公亲贵不止洛笙年一人,可为什么偏偏派他来呢?那自然是看在钱文仲的份上,如果女婿成了领导,还是自己独生女的丈夫,那钱文仲还不拼起老命把活干好?

而一旦有了政绩,洛笙年不也能逐渐摆脱空有代王封号,却没有半点实权的尴尬局面,真正在京城立足?

看钱灵犀神色变幻,房亮就知她已然想明白了,低低叹道,“你看也不要太多心了,令姐婚事已成,只要她过得安乐,旁人怎么说,又待如何?”

钱灵犀听着这个话,就知道眼下必有许多不好的话流传出来了,“你放心,我回头会好好劝劝干爹的。你说得对,眼下连亲也成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听她语气略带忿懑,房亮劝道,“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有所求才有所忌惮。不论之前如何,但夫妻结发,便是一生一世的事了,何苦为些不知根底的事执着?过好将来的日子就行了。”

钱灵犀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到底胸口这口气咽不下去,何况房亮又是自幼极熟的,便直言道,“房亮哥哥,你说若是一栋房子地基就打歪了,就算这房子能盖起来,可能长久吗?”

房亮思忖一晌,“自然是不能,但也不至于就不能住人。灵犀妹妹,你既唤我一声哥哥,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给你听。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你若说盖歪的房子不能长久,可好些人还得住草棚,甚至露宿街头呢。纵然你这房子盖得再结实,万一地方选的不好,或是没应着天时,来一场地龙翻身,或是一场暴雨都有可能毁于一旦。所以我倒觉着,就算房子的基础有些问题,可若是能好好维护,加以梁柱修正,又得蒙上天庇护,不遇着大灾大难,安安稳稳住上一生还是可以的。如果一定执着于没有半点瑕疵,那这世上的房子也有限得很了。”

钱灵犀听得一哽,思来想去,却是颇有道理,可要她接受,却实在有些不甘心。不觉忿然,“这世上,到底是你们男人占便宜。就算是得了个房子,不喜欢。尽可以再盖一个,但我们身为女子的,就得终生困守在这所房子里,除了尽力修缮,就再无办法了。”

房亮却正色起来,“妹妹何出此言?再如何,令堂姐总是正妻。她的房子就是洛家的体面,就算洛笙年一开始打了些主意,但他肯许令姐以正妻之位,便是没有坏了良心。你再细想,他待令姐如何?”

钱灵犀被问着了,细细回想,洛笙年实在是待钱敏君不错的。在她进门前,主动把通房丫头打发了。而且把管家之权全权交给了妻子,如果他仅仅只是为了利用钱敏君,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房亮温言道。“我现任经历一职,掌着衙门里的卷宗,闲暇时翻看一二,对上头记载的许多事,都有些疑惑。比如官府修路,明明越近越快越省银子,可为何非要绕几个弯呢?后来请教老前辈才知,有些近路会遇着人家祖坟,你能不绕?再有些偏远山村,路途不便。你要是不绕过去修条路,那里的山民一辈子都出不来。还有一层,我索性一起讲与你明白。朝廷拨下来修路的银子都是有定数的,若是别人用了三千两,你偏只用一千两,那朝廷能不追究?牵扯下来。这又是多少人的事?所以说,许多事的理解不同,是因为站的角度不同,你若换在他人处想一想,便容易体谅得多。”

低头想想他的话,再想想当年在京城初遇洛笙年时,他为了一套宅子四处奔走,甚至到丘大人家低声下气的情形,钱灵犀不觉心软了,那还是御赐的宅子,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都讨要得如此艰难,可以想见,他这些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

“也罢!过去的事我就不和他追究了,可将来他若对我姐姐不好,我头一个饶不了他。”

房亮轻笑,“这就对了。做人本就应该往长远里看,别计较一时得失。”

“行啦行啦,你就别跟我上课了。嗳,你刚才不问我本地知府的事么?难道你有什么消息了?”

房亮才想跟她开口,忽地听见门外争执,“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连外姓男子都能进妹妹的闺房,我这个亲姐夫怎么不行了?”

钱灵犀眉头一皱,“真讨厌!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

房亮却是一笑,“这还算是好的呢,你不知道,在我们衙门里,有些人倒是极有眼色,却心机深沉得出奇,还不如你姐夫好应付。”

钱灵犀有些忐忑,“那把他塞你们那儿,真的好吗?”

“有何不可?”房亮扬一扬桌上的书帖,冲她眨了眨眼,“横竖又不是你们钱家举荐的,纵出了事也不关你们的事。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又位卑官小,更是无碍了。”

瞧他促狭模样,钱灵犀不由噗哧笑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呀,一个比一个滑头!”

此事说来真要感谢郭承志,他得钱湘君拜托后,想了个办法,并不直接出面下帖子,而是拐弯抹角找了个儿子与唐竟熠同年考中举子的官员,以同年的名义,递了一张名帖。横竖又不是正经差事,不过让他们瞧着合适,弄个师爷小吏干干,这却是不难的。

听唐竟熠在门口吵闹得厉害,房亮知道无法详谈下去了,拿着帖子起身,“我在你这儿久坐不好,这事三五日内必得准信,你就打点好其他,让你家这位姐夫准备上任吧。至于其他,我们改日再谈。”

颇有深意的再看一眼钱灵犀,房亮示意让丫头开门了。

第379章 心寒

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房亮并不在钱家用饭,看望过钱家叔婶,趁钱文仲从衙门回来之前,他便避嫌的告辞了。

弄得晚饭时,钱扬武便在那里嘀咕,“从前大伙儿在一块有说有笑,多开心?眼下当了官,想一起吃顿饭都不容易了。细想想,这当官也实在没多大意思。”

钱扬名顿时横他一眼,“你连个正经的秀才还没挣上呢,倒嫌弃起人家当官的来了。”

“其实这官也分大小,当个小官自然没意思,但若是能当个大官,那可就威风了。”唐竟熠酸溜溜的插进话来,却不如钱扬武般心地坦荡,很有几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钱家人都不接这话,弄得唐竟熠怪没意思的,觉得众人瞧不起他,反把下巴扬得更高些,挟一只鸡腿到碗里,“等我日后做了大官,你们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请!”

钱文佑瞟一眼子侄,“那你们还不快谢谢姐夫?”

“谢谢姐夫。”钱扬武有气无力的道了声谢,惹得钱文佑怒道,“你没吃饭啊,这一桌子菜都喂不饱你?”

钱扬武一个激灵顿时振作起来,可觑着老爹神色,再顺着他的眼光瞟一眼唐家父子碗里堆得满满的鱼肉和碗边啃剩的骨头,小伙子眉头一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而桌子底下,哥哥钱扬名已经把脚搁在他的脚上,不重,就那么碾啊碾的,没碾两下子,钱扬武茅塞顿开了。

低下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嘟囔,“饭是吃饱了,就是没多少油水。光吃萝卜白菜,哪里有力气说话?”

这声音看似不大,却刚好让一屋子分两桌吃饭的家人都能听见。

钱灵犀转过头来,却见老爹狠狠的一拍桌子,发作起来了。“什么叫都是萝卜白菜?你瞧瞧满桌的骨头都是谁吃的?虽说是骨肉亲戚,可你又没交一文钱,能这么没眼色么?大伯大娘置办这么好的饭菜可不是给你一人吃的,凭什么独你霸着尖儿?”

眼看唐家父子给钱文佑指桑骂槐。说得大为尴尬,钱灵犀心头说不出的痛快,拼命忍笑。可又想起二姐,怕她为难,却见钱彩凤竟跟没事人一般,依旧低头吃喝,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转眼再往那边一瞧。却见唐竟烨是面红耳赤,真心羞愧。

想想有些不忍,便出来劝道,“爹,扬武不好,您回屋里再教他,弟弟也大了,这儿还这么多人呢。说这些个干什么呀!”

有她这一带头,旁人就好说话了。石氏顿时笑道,“是我想得不周。从前家里人少,又都是些老弱妇孺,摆几个小菜也就完了,哪里知道正长身子的男孩儿是多能吃的?来人,快吩咐厨房再做几个菜来,给几位小爷都各自添一份上来。”

“何必这么麻烦呢?”钱灵犀眼见自己这桌全是女将,就连徐荔香也知道顾个礼数,不敢吃得太过放肆,这一大桌子鱼肉定是吃不完的,便拿了干净碗筷。挑了些鱼肉出来,摆到钱扬武和钱扬名兄弟中间,“这就够你们吃的吧?”

董霜儿知道自家相公老实,每回吃菜都让着人家,既然小姑带头,她也不声不响的挑了一碗。趁徐荔香还没反应过来,给钱扬威摆面前了。

钱文仲顿时笑了,跟钱文佑道,“看来还是他们年轻小伙子受待见,象我们这样糟老头子就没人心疼了。”

钱灵犀笑着打趣,“干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还嘴馋这些大鱼大肉?当心晚上吃了不消化。一会儿我亲自去熬一锅香喷喷的红枣小米粥,给您喝了好睡,如何?”

“嗯——”钱文仲捋着胡子故意长长的拖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于是小小的尴尬化为无形,只唐家父子再不好意思放肆了。只徐荔香眼瞅着自己没在钱扬威面前卖着乖,心中不忿,也拿碗夹了不少好菜又给他送去。

钱扬威皱眉,“这也太多了,快拿回去。”

徐荔香却道,“相公你干活辛苦,更应该多吃些!”她也不啰嗦,放下碗就走。

钱扬威正自为难,忽地瞧见钱灵犀在对面给他递了个眼色,钱扬威明白过来了,把那碗菜往默默扒饭的唐竟烨面前一摆,“二兄弟,你吃吧。”

唐竟烨脸一下红到耳根,“不用了,钱大哥不必客气。”

“不必客气你就吃。”钱扬威硬把菜拨到他碗里,“光吃米饭哪里能行?你也累一天了,吃饱明儿才有力气干活的不是?”

唐竟烨无法拒绝了,只得红着脸道了谢。旁边唐竟熠瞧见,心中却是大为不忿,明明自己才是钱扬威的亲妹夫,怎么也不关照关照自己?还有钱彩凤,也不过来给他送点吃的,她可是钱家正经女儿,就算来了,又有谁能多说什么?

忿忿然夹起一筷青菜,食不知味的咽下,越发看着一旁有鱼有肉的弟弟不忿起来,正好钱扬威又在一旁,他便提起一事,“大哥,你这果酱铺子既然是大发了,必是短缺人手的,我这弟弟正好赋闲在家,不如与你做个伙计帐房,倒也得宜。”

唐竟烨一口饭还含在嘴里,陡然听哥哥这么一说,不觉又羞又恼,差点把自己噎着,脸憋得紫红,只是开不得口。

而钱扬威显然也是一愣,“你家二兄弟可是正经有功名之人,与我做伙计帐房,太委屈他了吧?”

唐竟熠却甚是鄙薄的瞟自己弟弟一眼,“别看他有个秀才的名声好听,其实为人粗笨不堪,若不是我家门风昌盛,父亲和我自幼教导,哪里能有他进学的机会?大哥那儿生意既好,理当关照下自家亲戚,到时给他每月个一两半吊钱的,也不至于在家白吃闲饭。”

唐父当即在一旁附合,“这话说得甚是有理。连他嫂子都要做正经营生了,没理由他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汉还要父兄养活。”

唐竟烨的眼泪都快怄下来了,他吃白饭?自打懂事开始,他哪日不跟在母亲身后勤扒苦做?少时担柴挑水,稍大些便去耕地种菜。自成人后几乎包揽了家中所有苦活累活,何曾有一日闲过?

想他当年读书也是拿哥哥用旧不要的课本,有时听父亲教导哥哥,或是干活间隙躲在人家学堂外头偷听来了,识得字后,便靠着自己一股子钻劲,翻阅家中典籍,渐渐长了学问,这才考上功名。

从前家里生活的圈子小,唐竟烨也没多想这些事,可自打来了京城,尤其和钱家兄弟住在一块之后,他渐渐发现不对劲了。

要是穷,钱家从前也穷,比他家还穷,可人家却从来不会厚一个薄一个待自家子女。要说钱扬名还是钱文佑的侄子,并非亲生,可瞧瞧人家在叔叔家是什么待遇?一日三餐林氏照管得无微不至,衣裳鞋袜更是干干净净的,偶然哪里露个破绽顿时就缝补得整整齐齐。

瞧着他在京城读书过于刻苦用功了,就想心思把他带到九原来,怕他只会读书傻了心思,又张罗着给他做买卖历练世情。可钱扬名呢,不跟自己一样,就只一个秀才功名么?可为什么自己就是父兄看不起的包袱垃圾,可人家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是父母手里的心肝宝贝?

唐竟烨是孝顺,是老实,但并不表示他孝顺得不明是非,老实得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疼。眼下,当着钱家这么多人的面,父兄就如此奚落自己,别人岂不更加轻贱?

果然,徐荔香就阴阳怪气的说话了,“妹夫,你这话就过了吧?我们家就算现在开始做点小生意了,可还欠着三妹妹的钱没还呢。那可是写得明白,按了手印的。纵是再苦再累,也只好我们自己担着了,哪里请得起你家兄弟?再说了,你们都既说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那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找活干么?老赖在亲戚家算是怎么回事?”

前头话倒还罢了,后面的话却有些不中听了,钱扬威看唐竟烨受辱的脸色,忙缓和了一句,“妹夫不过一说,人二兄弟还没应承呢。他好歹一个秀才,什么样活计找不到,怎肯来我们这里屈就?”

唐父顿时不高兴了,瞪起眼珠子骂小儿子,“瞧瞧你那点子出息,被人说两句就一副死了老娘的模样,怪不得连自家亲戚都不愿用你!”

提起亡母,唐竟烨心中更加悲愤莫名,一颗心象是掉在冰窖里,寒透了心。

钱灵犀大是不忍,以她这些天的接触来看,唐家那父子二人皆是渣,可唯独这个唐竟烨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也是个知礼明事的正人君子。不过眼下她不方便出头,不过若是过后邓恒的人找上门来,倒是可以拜托他们给他谋一个正正经经的长久差事,岂不比窝窝囊囊受父兄的气强?

可忽地钱文仲看了唐竟烨一眼,开口了,“若是亲家担心二公子赋闲在家,不如把他交与我,让他在我那儿当个差,可好?”

这一下峰回路转,可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第380章 赏两巴掌

唐竟烨见钱文仲替他解围,感动不已,他虽是老实,却一点不愚,当即起身便行了个大礼,“若是钱大伯肯照应,让小侄干什么都成。”

可唐竟熠又妒忌了,“请问大伯,让我这不成材的弟弟去做什么?”

钱文仲和气一笑,“其实说起来倒有些赧颜,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时常看起公文来颇费力气,身边虽有能识字的长随跟着,但他还得兼顾应答之事,也忙得很。是以最近常想着要再找一个识字的,替我念念公文,抄录些文章,闲时打扫府衙,沏壶茶水什么的。本来这事若请二公子前来的话,委实是屈才了,可我方才听你们的意思,似乎挺着急想要他找些事做,那就不如暂且到我那儿帮帮忙吧。”

他看了唐家父子一眼,顿了顿方又笑道,“若是每月只需一两半吊的工钱,我自忖还出得起。一俟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必不耽误令弟的前程,如何?”

唐竟熠一听放了心,原来只是要个打杂的啊,那就无所谓了。不过他还要装模作样的跟唐父商量下,“爹,您觉得合适么?”

唐父心中倒没大儿子这份生怕好死了弟弟妒忌心,于他来说,都是他儿子,只要能出息,他都跟着沾光不是?只是他一向觉得这个二儿子木讷蠢笨,只要能给他找个活干,有钱赚给他花就行,于是便装腔作势的道,“既是亲戚照应,必是好的。蠢材。你还不上前向钱家大伯道谢?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跟你那死鬼老娘一个样儿!”

唐竟烨当众被哥哥羞辱一番不算,现在又无端被爹骂一顿,甚至还牵累上了母亲。简直是心头滴血,却苦于无法辩驳,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上前给钱文仲道了谢,不声不响的揭过此事。

饭后回房,石氏悄声问钱文仲,可是当真缺人用,若是的话,她就赶紧物色一个,免得误了差事。那就不好了。

可钱文仲呵呵一笑,“你怎么也给我哄过去了?我也干不了几年啦,就算是要人,也不一定要识文断字的,你就物色几个老成可靠的。将来服侍咱们养老就完了。”

听他口气中颇有感怀之意,石氏道,“你最近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好似总有心事的样子?是遇到什么不如意么?”

钱文仲看老妻一眼,却是欲言又止,石氏正想再追问几句,却见丫头挑开门帘,钱灵犀亲自捧两碗小米汤,巧笑倩兮的进来了,“干爹。我这可没有食言吧?”

钱文仲笑了,“还是丫头孝顺哪。”

石氏却赶紧提醒一句,“我知道你爹娘你不会拉下,只唐家那边你也别忘了,好歹也是你姐姐的老丈人,别太怠慢了。”

“婶娘放心。”钱灵犀把两碗热乎乎的小米汤一一给他们递到手边。“早让丫头去送了,这点子礼貌我还是懂的。你们快尝尝,这熬得好吗?”

钱文仲尝了一口,“嗯,很下本钱啊,里面搁了红枣桂圆,还有不少东西吧?”

钱灵犀嘿嘿贼笑,“还是干爹厉害,一下就吃出来了。这里可不止八宝,起码十几宝了,象莲子薏米那些是特意磨了才熬的,所以熟得快,我知道你们晚上不爱吃红枣桂圆那些甜丝丝的东西,所以特意单给你们滤出两碗米汤来,这份孝心很值得嘉奖吧?”

石氏笑着嗔道,“煮一碗粥还要嘉奖?你羞也不羞!”

钱文仲却一本正经道,“夫人也别小气,随便赏她两巴掌就算了。”

石氏掩嘴直笑,钱灵犀上前给钱文仲捶着肩膀撒娇,“干爹真小气,也不听人家要什么。您放心,不让您破费,不过请您关照关照唐家二哥也就是了。”

听着这话,钱文仲和石氏都笑不出来了,“那孩子,委实也太可怜了些。”

“就是啊,明明是一家子,可瞧他亲爹和亲哥,完全把他当成个奴才使唤。二姐不好意思来找您,就央我来说一句,她答应了婆婆,要照管二弟的。二姐说,她也不求您帮他升官发财什么的,只要教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让他莫给人欺负也就是了。”

钱文仲点头微叹,“你二姐也是个好孩子。你去跟她说,只要竟烨这孩子别太死心眼,我就尽我所能,指点指点了。”

“那可就谢谢干爹了。”钱灵犀喜笑颜开的福了一福,钱文仲瞧她笑眉笑眼的模样,忽地问起,“房家那小子过来,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见钱灵犀神情一变,钱文仲就知道她必知晓了,“那我也不多费唇舌,你去跟你婶娘说说。”

石氏疑惑了,“你们爷俩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钱灵犀左右瞅瞅,知道这样的事钱文仲肯定不忍跟老妻说起,石氏一向把钱敏君看成眼珠子一般,若知道她给人算计了去,那还了得?可眼下却不得不说了,钱灵犀把那日房亮劝自己的话又组织了一遍,才委婉的跟石氏道出。

孰料石氏听了却明显松了口气,“我就说,女婿怎会无缘无故的娶敏君,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钱灵犀诧异了,“婶娘你不生气?”

石氏苦笑,“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你姐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好人家的孩子哪有愿意娶她的?纵是嫁个平头百姓,将来有你帮着照看,可万一女婿不良,你姐姐不也一样没辙?笙年就算对她没有那么多的真心,可起码人物好家世好,而且你姐姐又是他的正牌夫人,就谁也盖不过她去。”

她忽地冷哼一声,“我不怕说句丑话,若是你姐姐嫁个寻常人家,她若犯错,旁人多半会嫌她笑她。可在代王府,敏君要是有丁点的不是,别人只会笑话那姓洛的。将来要是女婿敢欺负她,敏君就算做些错事,世人都知她打小脑子就不好,同情她的只怕还更多些。更何况加上这事儿,你细想想,若是姓洛的当真因此越混越好,他要是一旦忘恩负义的话,将来可不给人戳穿脊梁骨?”

钱灵犀差点拍案叫绝,到底是婶娘,看得入木三分。自己还是以女儿家的心事去看待问题,可石氏却一眼看穿了日后的长远。她不怕洛笙年有心机,就怕他不动心眼。这可真是应了房亮的那句话,有所求才有所顾忌。

不过石氏最后也拉着钱灵犀的手殷殷叮嘱,“我和你干爹注定是陪不了你姐姐一辈子的,往后你姐姐可就交给你了,不管你们姐妹嫁到哪里,是不是天各一方,可千万别断了联系,总得知疼著热的彼此问候一句,行不?”

钱灵犀抬头看一眼钱文仲,眼见干爹也是同样殷切看着自己,心中明白,不管婶娘想得再通透长远,但世事难料,父母为子女担心的心却是至死都不能泯灭的,当下慎重点头答应,“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总得护着姐姐,不叫她给人欺负了去。”

钱文仲夫妇放了心,回头把干爹的话给钱彩凤带到,她也放了心,“有大伯这句话,我也能安心些了。不过我还得去跟那个不开窍的傻子说两句,让他自己也长点子心眼。”

钱灵犀拉了姐姐一把,“这天都黑了,你去见小叔子可得小心些,瓜田李下的,可别让人抓了把柄。”

钱彩凤不屑嗤笑,“你姐姐有那么蠢吗?咱们老钱家好歹也是,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钱灵犀以白眼送别了她,正准备洗洗睡了,软软偷摸递张信笺过来,一脸委屈,“这是我刚才去给唐老爷送小米粥时,唐家大姑爷给您的,我原说不要,可他就拉拉扯扯的不让我走,我只好收了。”

“收就收了呗,拿来我看看。”噗,钱灵犀一看之下,喷了。信笺上几个字倒还可以,只是那内容就不太健康了。

软软就站她身后,看完之后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他这…姑娘这得赶紧拿给老爷夫人看看才行!”

钱灵犀想了想,勾勾手指头,“你附耳过来。”

软软趴过去,钱灵犀扯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小丫头疑惑的瞪大眼睛,“这样能行么?”

“放心,出了事我兜着。去吧。”

软软用力点头,虎着一张小脸出去了。钱灵犀关了门,立即把丑丑召唤出来了。

最近小家伙闲得很,成天在空间里无所事事,横竖他也长本事了,不需要总呆在钱灵犀的空间里,自己拿个葫芦籽就能出去东游西荡。钱灵犀也觉得小孩子还是要多出去玩玩,发泄下过剩的精力才好,是以丑丑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为了避免紧要关头失去联络,钱灵犀让他弄了个符,要是有事拍一张就行,丑丑收到消息,立即丢下几十里外山沟沟里的一窝小熊仔,赶回来了。

“有事?”小家伙还有点不高兴,他调戏那几只小熊仔正调戏得上瘾,舍不得走了。

“别紧张,只是给你做个小小的能力测验。”钱灵犀笑得很和气,可丑丑却怎么看怎么奸诈。

她又动什么坏心眼了?

不过这可不能怪钱灵犀,冤有头,债有主,总归是事出有因。

第381章 不会相思

身后是家中透出来的点点灯火,仰面是天边疏疏朗朗挂着的几颗星,唐竟烨坐在后院的柴禾堆上,仰望着苍茫的夜空,心内有茫然,有失落,有委屈,也有隐隐的悲愤。

“傻坐在这儿干嘛?等七仙女吗?”忽地,一个清泠却并不冷漠的声音把他唤醒。

唐竟烨一骨碌从柴禾堆上跳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嫂子…你怎么来了?”

钱彩凤在离着一丈远的地方斜睃着他,冷哼一声,“想要别人看得起,自己首先得硬气!我托妹妹跟大伯说了,你明儿起跟他跑腿,也学着懂点事吧。都老大不小的人了,眼下就你一个,受点气也就罢了。日后等讨了媳妇生了娃,难道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受作贱,一起给人呼来喝去的瞧不起么?”

“不!”唐竟烨猛地抬起眼来,恐惧而坚决的摇着头。

“那就打点起精神来,活得象个男人!别成天婆婆妈妈的,只知道跟头牛似的给人使唤。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子,我若是男子,又有你这样的功名,放眼天下,哪里不敢去得?家里不待见你怎么了?你就不能自己挣个锦绣前程出来?非要窝窝囊囊的受这口鸟气!”

钱彩凤噼里啪啦疾言厉色的一番话,把唐竟烨镇在那里了。正想再接再厉给他来个振聋发聩的,躲一旁放风的丫头小菊过来了,“大奶奶,三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钱彩凤没时间啰嗦了,最后只问小叔一事。“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婆婆这辈子为这个家吃了多少苦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今日公公怎么说她?你觉得她这一辈子活得值当吗?婆婆护不了你一辈子,我也护不了你一辈子。将来的日子总得你自己去过,你好生想想吧。”

她带着丫鬟小菊走了,唐竟烨呆呆站在那儿。脑子犹如被狂风暴雨搅乱了一般,有些从前忽视的,刻意回避的真相此时一一浮出水面了。

爹和哥哥总是嫌他累赘,可是这个家,吃苦受罪的是谁?种地挣钱的是谁?

恍惚中,唐竟烨想起来九原路上一桩不起眼的小事来。

那天,钱扬名兄弟几个嫌马车坐长了气闷。就相约了自己,一起去骑马。路上听说不远处有座小庙,便去游览,到那门口,却瞧见有个老妪牵着孙子在那里乞讨。唐竟烨瞧着可怜,就想递几个钱过去。

可年纪最小的钱扬武却笑了,“唐二哥也是在乡下呆过的,怎么连这也信?我瞧这婆婆手好脚好,孩子也是活泼得很,虽然衣裳破旧了些,可哪里象个乞丐?在咱们乡下,便是岁数更大的婆婆,只要能动弹。都是要下地劳作的。就说我们家吧,大伯大娘平时虽不种地,可遇到农忙时候,他们会来帮忙不说,连爷爷奶奶也要帮忙做饭洗衣的。眼下正是农闲,想来这婆婆无事。便带孙子来讨几个零用花花,哄那些心软妇人罢了,你怎么也上当了?”

唐竟烨听得还有几分不信,钱扬名便道,“你若不信,大可试上一试,拿咱们包袱里的干粮过去,那婆婆定是不要的。”

唐竟烨当真送过去两个馒头,那婆婆却口称自家是有人生了重病,需要用钱。唐竟烨当下纳闷,“既然穷到这地步,家里哪里还有多余口粮?”

那婆婆顿时不高兴了,用乡下土话喝骂起来,更叫小孙子拿土坷圾扔他,弄得他狼狈不堪,而钱家兄弟一通大笑。

最后,连最老实厚道的钱扬威都拍着自己肩膀说,“二兄弟,你做人也太实在了。这样的话如何能当着面说,岂不坏了人家生意?”

唐竟烨臊得面红耳赤,不过钱家兄弟口风甚好,回来时并未曾提起,也不至于让他惹人笑话。只是此事却成了唐竟烨心中的一个梗,直到今日钱彩凤说出这番话,让他心里渐渐明晰起来。

爹和哥哥有手有脚,却这么多年一直靠自己和母亲供养,到头来,却把他俩骂得一文不值。做人好心是对的,可滥好心会成什么?

会成众人眼中的笑柄。

想想娘死前死后,爹爹的嘴脸,唐竟烨不禁一阵颤栗。春风和暖,他却止不住打着冷噤。

钱彩凤见妹妹带着丫头在院外等候着她,不禁有些奇怪,还没开口询问,钱灵犀递给了她一纸信笺。

展开一读,钱彩凤脸顿时就黑了。上面的字迹她不算太熟,但那纸她却很熟,洒金花笺,浓香扑鼻,她那不成材的相公最好这一口。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巷右第五棵大槐树下,盼妹前来一叙。”

“无耻!简直是败类!”钱彩凤气得浑身都开始打哆嗦了,这个王八蛋,居然敢打自己妹妹的主意?钱彩凤调头就开始上下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