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方氏那儿他好歹还能摆摆脸子,但在母亲这里,他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躬身先施了一礼,方缓缓劝道,“母亲,如今事已至此,再动怒也于事无补。您这么成天关着恒儿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这一世都不许他出来了么?”

薛老太君怒道,“难道你要我把他放出去,欢天喜地的让他带着那贱丫头过来跟我行礼吗?”

这真有些不象话了。邓瑾心中明白,母亲无非是鄙夷钱灵犀的出身,但这样辱骂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实在是太失体面了。

“母亲,钱姑娘虽然出身略低,却也姓钱,何况又得到皇上的…”

“我不管她得到了谁的许可,总之我是不认她的!”薛老太君越发生气了。横竖家中没有外人,她当着儿子的面就破口大骂,“那样一个出身卑贱的丫头,怎么配得上我们国公府的公子?凭她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就是做妾我还嫌她不够姿色,凭什么就做正妻了?”

邓瑾默默无语。直等老太太骂痛快了,才道,“母亲想休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但请问七出之条,我们要以哪一条来休她?”

他进一步把话说得更加明白。“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母亲觉得,哪一条能安在她身上?”

薛老太君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钱灵犀才嫁进门,还没圆房,无子和淫佚两条就不够格。说她不事舅姑?她还没机会拜见舅姑,如何能指责她不侍奉家中长辈?至于其他。那就扯得太远了,人家好端端呆在他家,啥也没干。成天只窝在那小院里,整个一受气小老鼠,哪里还敢出来肆意妄为?

可薛老太君重重的将床榻一拍,“那也不能要她!”

邓瑾笑得发苦,“那母亲想要如何处置她?她可是拜见过皇上和宁太后的,宁太后连新婚礼物都赏赐了,如何还能说他们不是夫妻?就算母亲再不喜她,可这节骨眼上如何能休了她?”

这些话他早想说了。只是之前薛老太君一直在气头上,完全听不进去。但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却是有道理的。皇家都承认的媳妇,你不承认,那是摆明要跟宫里过不去么?

还有一事,邓瑾不得不提醒母亲,“太上皇的旨意说得明白。可是从当日起就要驱逐恒儿离京的。眼下咱家这别苑虽不在皇城之内,但也属京师地界了。母亲强扣着他,时日一长,定会遭人非议。”

薛老太君听得心中一惊,转念却还是很生气。“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就看着他娶了那么个下贱丫头?”

邓瑾很无奈,只能这么说服母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恒儿现在连世子之位都给夺了,实在不宜再闹出什么事来,惹人话柄。让他快些带着那姑娘回去吧,省得在京城丢人现眼。其他的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最后这句话,总算是打动了薛老太君,可她一想起自己相中的孙媳妇要嫁给邓悯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忙活一场,最后却给你那二房拣了便宜去,真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来,你那媳妇该乐疯了吧?”

邓瑾心道,这金元宝也就是老太太你当块宝,别人可未必这么想。但他不扯这些显然又要吵架的话头,只道,“那我现在就去把恒儿放出来吧,都这么些天了,也该够了。”

薛老太君还是很不高兴,“你去见他可以,不许放他出来。”老太太也有她的道理,“眼下正是老二要办喜事的时候,让他出来了,难道还能让他出去帮着打点?不如干脆你安排一下,让他回去吧,等把归期定了,让他带着那丫头快走,省得我看得闹心。”

邓瑾明白,母亲还是不愿意承认钱灵犀的。所以连她的面也不想见,礼也不想受。说实话,这么做他是觉得太过分了。但若是勉强他们来给老太太行礼,只怕会生受更多屈辱,那还不如就这样吧。

所以邓瑾去见儿子了,原本是想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可一看邓恒给老太太在柴房关了几天,脸也不许洗,衣服也不给换,弄得灰头土脸,邋里邋遢,比在宫里还不如,邓瑾看着又有几分不忍。到底是亲生骨肉,又念着他自幼丧母,便是明知道与钱灵犀的这桩婚事,定是儿子自己想好的,也不忍多加责罚了。

只长叹一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邓恒的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眼神却依旧明亮清澈,“如果爹您同意的话,我想送她回九原去。”

虽未明言,但邓瑾已经听懂了,深深的看了儿子好一时,才将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你呀!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眼下说不定宫里还觉得你宽厚仁善。娶个那样的姑娘,是你故意向宫里示弱吧?”

邓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道,“天家无情。儿子不能不小心。这是爹您教的。”

邓瑾看着儿子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丝悲悯,和物伤其类的惺惺相惜,“你明白就好。其实离开也好,这会子就是你们回了吴江府,只怕也难进祠堂,还得受一肚子闲气。不如出去散荡散荡。正好也遂了你的心意,做做自己的小买卖。”

说到这里,邓恒才露出一抹略带孩子气的浅笑,“儿子这趟离家时间可不会短,还得去见老丈人和丈母娘。爹不给点银子么?”

邓瑾忍俊不禁,“你这小子还要爹的钱?算得也太精了吧。就太上皇赏的那两车东西不够你用的?”

邓恒很无辜的看他,“就因为是外公给的,所以才没法变现。要不孩儿拿这两车东西,跟您借点?”

“去你的!借给你,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我还能指望收得回来?到时这些东西全押在我手里,百年之后不又是你的?你爹可没老糊涂。这笔账还算得清楚。”

邓瑾似笑非笑瞧着儿子,“反正你也决心娶那丫头了,不如就去投奔你老丈人吧。把人家姑娘讨好些,老丈人也不至于不给你一口饭吃。”

邓恒撇撇嘴,“吃人嘴软。那日后要是爹的孙子改姓钱了,儿子可不负责。”

“行啊。”邓瑾眼睛一眯,笑得有多狡猾就多狡猾,“不过是个姓而已,要是有人替我养孙子,你记得多生几个。”

邓恒无语了。“爹,您真的不给?”

邓瑾摇了摇头,一笔笔算给他听,“爹要替你弟弟娶媳妇,还得准备礼物去替你讨太上皇皇上高兴,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哪里还有闲钱?对了。听说你媳妇姐姐送了份嫁妆来,那你们出门的行李车马就自行准备吧。你就安心等着,等你媳妇打点好了,上路就是。”

“爹,”看邓瑾完全没有通融的余地。邓恒只问最后一事,“那我手下的人能跟我走吗?闵叔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

那邓瑾不管,“你要愿意带走可以,但他们的月钱府里再不管了。你不是常说府中人浮于事,要好生清理吗?你是长子,那就从你开始,你那一院子人从今往后就由你自己开销了。横竖也是成了家的人,总得挑些担子才对。”

邓恒清俊的脸皮抖了抖,咬了咬牙,“先记账,回头我来还。”

“可以,”邓瑾很豪爽,“拿你那两车东西抵押。”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吧?”邓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两车东西也是给媳妇的,让她留一半。”

“也行,谁叫我是你爹呢。”邓瑾好象吃了很大的亏,勉强应了,不过最后却要告诉他一句话,“你惹这么大的乱子,只怕走前家里还会给你那小媳妇添点堵,你要不要管的?”

“不必。”邓恒笑得很有几分自信,“她能应付得来。”

那邓瑾就不管了,回头想想,打发人去把钱灵犀请来。

钱灵犀有点忐忑,却让小夏帮她把少女发髻打散,挽了个妇人发髻过去了。

邓瑾看她一眼,颇为满意,坦然受了钱灵犀一礼,板着脸吩咐,“你相公在京城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眼下这里是没办法呆了,你赶紧打点行装,和他回九原去吧。”

钱灵犀一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公这意思…是让媳妇自己准备?”

嗯。邓瑾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这条路你往来过多次,应该不难吧?哦,对了,家里还有些服侍你们的下人,回头我会让他们去找你,听你差遣。”

钱灵犀哽了哽,等了半天见邓瑾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咬了咬牙道,“公公,我与相公虽是私下成亲,但此去九原面见爹娘,总得带份象样的彩礼吧。相公眼下给关着,二婶忙着二叔的婚事,祖母年纪大了,不好惊动,只好请公公费心了。”

丫的,难道邓家就想白讨她这个媳妇?那也太欺负人了!

邓瑾再上下打量她一眼,面色颇为古怪,半晌才跟吞了个鸭蛋似的,应了下来,“好。”

不过邓瑾却头一回意识到,这丫头,跟他儿子,兴许还真挺般配。

第472章 四大金钗

到了次日,钱灵犀一早就起来,亲自拿了钥匙带着小夏等人去查看钱湘君送来的嫁妆,还有舅舅石光甫送来的贺礼。

没办法,也不知道邓瑾是想考验自己,还是真不愿意出她回九原的盘缠,但钱灵犀不喜求人,能自己解决就先解决了再说。

当下清点之后,除了一些无法变现的日用之物,钱灵犀将其余物品统统收拾出来,送到当铺去换成现银,到时上路也轻便,手头也能宽泛些。

“记得跟当铺说好,这些东西日后我全要赎回来的,让他们收仔细,若是有个磕着碰着,可得要他们赔。”正把吉祥叫来交待着,却见婆子通报,说是方氏请她过去一叙。

她不忙着给她儿子办喜事,请自己去干嘛?钱灵犀觉得有些古怪,但她现在既然接受了邓家媳妇这个身份,自然不得不听长辈召唤。所以吩咐小夏看着东西,打点整齐给吉祥拿走,这边特意换了身姐姐送来的好衣裳,戴上舅舅给的头面首饰,这才去见方氏。

到了方氏的屋子,好家伙,才进去就见站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穿得也是姹紫嫣红,看得钱灵犀眼花缭乱,因怕眼晕,赶紧收回目光,先给方氏行了一礼。

“不知二婶唤侄媳妇前来,所为何事?”

看她公然以邓恒正妻自居,方氏笑得更见亲热,“是这样的,因你这回和恒儿上京。身边也没带什么人,我想着始终不妥,虽是忙着你二弟之事,也趁空给你寻了几个丫头,皆是极稳妥的,好在你们房中服侍。”

她回身冲那帮子姹紫嫣红一招呼。“你们还不快上来拜见主母?”

钱灵犀听着眼角一跳,不会吧,这就切换进宅斗状态了?

往房里塞人可是婆媳大战的第一步,要说薛老太君在此盘踞多年,手下兵源充足钱灵犀还相信。可方氏却是上京城检举揭发来的,又从哪儿整出这帮子狐狸精来?

事实证明,邓家财大气粗,可以体现在方方面面,就算是方氏临时凑出来的一支娘子军,也是军容整齐,不可小觑的。

四个丫鬟。香巧和如眉皆是方氏身边服侍的丫头,翠烟是在邓瑾书房伺候笔墨的丫头,因姿容出众,被她要了来。至于最后那个红叶,却还不是府中的丫鬟,她是薛老太君京城别苑里的家生子,但一直没轮上当差,只因这回突然要操办邓悯的婚事,人手不够才临时抽调进来帮忙的。结果年纪最小,容貌最美的她一眼就被方氏相中。凑成四大金钗送给了钱灵犀。

其他三人倒也罢了,钱灵犀高度怀疑红叶那丫头应是见到别苑里没有男主子,没什么机会出头,所以才一直不肯入府当差。可机会一到,她立即就冒出来了。眼下看她穿一身大红,戴全套金银首饰,喜气洋洋的样子。哪里是象去给人做丫头?分明是要出嫁的新嫁娘一般。

可如此的盛情厚谊,钱灵犀岂可不受?当下对方氏深深一福,“本来二婶正忙着,侄媳妇不说帮忙,也不该让您费心才是。但既蒙二婶抬爱。长辈赐,侄媳妇身为晚辈,岂可推辞?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算她识相!方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慈和模样,敲打,“那往后都是一家人,可要好好相处。你既是主母,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可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哦。”

“那怎么敢?”钱灵犀笑得谦卑之极,“这可是二婶亲自送来的人,侄媳妇可不敢怠慢。眼下二婶正忙着,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让她们几个这就跟我回去吧。”

嗯。方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放人。

可心里却怎么也不信钱灵犀当真会不生气,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些丫头可通通都是屋里人,以后在一个屋檐下,有得闹了!既然邓恒不让她们母子好过,那她也不会让钱灵犀好过!

带着四大金钗出了方氏的院子,钱灵犀顿时停下脚步,回头笑道,“诸位既然发落到我的屋里,就把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东西?四大金钗面面相觑,皆不明白。

钱灵犀嘿嘿干笑,“几位姐姐莫不是糊涂了?既然夫人把你们发送到我这儿,自然得把诸位的**交来呀?否则怎么算是我的人?”

香巧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跟着方氏多年,自然知道方氏把她送过来的用意。为了拿捏她们,**都在方氏手里攥着呢,怎肯给旁人?

可钱灵犀不管,“我想大概是几位姐姐忘了收拾了,反正大公子还没回来,屋里暂时也伺候不上,等到你们拿了自己的**,收拾好行李再到我这儿来吧。不急,不急啊!”

她嘴上说着,撇下四大金钗扬长而去。

四个丫头你望我我望你,最后不得不一起回到方氏跟前,把钱灵犀的话一说,听候方氏的发落。

方氏一听顿时就恼了,“哪有这样的规矩,长辈赐了人,还管人要**的?真要给了她,那岂不任她拿捏了?”

旁边的心腹婆子朱大娘忙让人下去,劝道,“夫人这话是不错,可大少奶奶的要求也没错。我今儿还听说她管咱们老爷要彩礼来着,那边正忙得乱糟糟的呢。”

什么?方氏听着脸都快绿了,“她还好意思主动要彩礼?”

朱大娘点头,“千真万确,听说是老爷让她自己打点出门的行装,她就管老爷开了口。”

方氏听着却突然想起一事,“听说太后不是赐了她两车珠宝吗?那些东西怎么处置了?”

“那些东西全在老爷手上扣着呢,今儿一早,老爷亲自带人去收拾了。不过那些是宫里赐的东西,只怕旁人是不好动的。”

方氏先有些心疼之色,转而却又释怀了,“咱们动不得,他们也一样动不得。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罢了,算了,不提也罢。只是那丫头既如此厚脸皮的管我要**,是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能给。”朱大娘说得实在,“有**在手,夫人才拿捏得住那些小蹄子们,若是给了她,那往后谁还听您的?倒是平白给她送去四个帮手了。不如您再把人送过去,就说咱家没这样的规矩,难道她还敢说不信您的话?等都到了她的地界,再想让人出来也就难了。”

方氏听得甚为有理,“那这差使就交由你去办,办好了回来有赏!”

朱大娘是个滑头的,当即就推了去,“这可不是奴婢不愿意出力,而是奴婢身份不够,要是她扯着奴婢歪缠,到底她是主子,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方氏脸一拉,“那难不成要我亲自去?”

朱大娘却道,“若是夫人肯亲自跑这一趟,那她就是怎样也不敢把人往外推了。”

方氏想想也行,走就走一趟,看看那丫头吃瘪,也能让自己痛快几分。于是很快又把四大金钗唤齐,带着往钱灵犀那儿去了。

却见钱灵犀那儿正热闹着,原来是吉祥正要出门,却遇到闵公公带着那一票给他们打掩护的人回来了。三言两语讲清事情经过,闵公公忙让这边的心腹帮吉祥把东西运了出去,然后带着那一帮侍卫们跟钱灵犀行礼道喜。

看钱灵犀还略显生涩的应付着这些事情,方氏暗中嗤笑,使人上前通报,把四大金钗唤上前,把理由一扯,又假惺惺的道,“虽然大公子还在清修,但让她们早点过来学规矩也是好的。难得闵公公已经回来了,他可是宫中的老人,调教规矩最有一套,这四个丫头就劳你多费心了。”

钱灵犀心想,这方氏还真够执着,本算着她至少要缓一缓再上门,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送过来了。那行,就一次了结算了。哼,别以为一句没这规矩就能糊弄了她,规矩不也是人定的?若真没这规矩。那就从今往后树个新规矩出来!

可她还开口,被方氏点名的闵公公先开口了,“夫人过誉了,老奴不过多吃几年的饭,多学点规矩罢了,教导新入府的奴才也是老奴的份内之事,实在不敢提费心二字。既然夫人已经把她们送了来,那老奴一定会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