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的说着,明媚的眼睛里有着追忆的美好和温柔。桐香虽不忍心,却不得不道。“爷从前是待奶奶很好,可如今呢?”

“如今?”钱敏君低低复述着这两个字,黯然无语了。

桐香只觉心头一片苦涩,想当初,洛笙年是对钱敏君不错,可如今呢?新人还未老,却已闻哭声了。若是早知如此,桐香宁愿跟着他们一直呆在京城,就在那所大宅子里,或许家里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好东西。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看主子夫妻和睦。她做下人的也心里欢喜。

主仆静默相对间,忽地就觉冷风一扑,是紫薇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钱敏君收起神色,先问起来,“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妞儿病了,求奶奶快去请个大夫来吧。”紫薇自从生产之后,就胖了不少。怎么也瘦不回去,洛笙年对她的兴趣日减,她只得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无比,反而把孩子弄得越发娇弱,三天两头的吃药,都快两岁的孩子了,还成天要人抱,一步路也不舍得走。

“桐香,那你跟去看看吧。”

虽然桐香未必觉得那位庶出的洛大**当真会有什么事,但钱敏君既然吩咐了,她还是立即照做了,不过也没忘了嘱咐小丫头们把钱敏君的铺盖抱到廊下晒晒。

小丫头倒是勤快得很,不仅把钱敏君的铺盖抱了出去,连洛笙年在书房的被褥也抱了出来。可不经意间,就见掉出一物,小丫头也不认得是什么,就拿去给正拿着那块皮子,琢磨给洛笙年做什么样子新衣裳的钱敏君瞧。

钱敏君展开一瞧,却见是张写坏了的小帖,内容很简单,就是向邓恒讨要一个美妾。上面先写着如眉的名字,后又划掉,换了蝶舞。

钱敏君心头突突直跳,邓恒那四个美妾,她是都识得的,那日喝喜酒归来,洛笙年还向她打听过几人的名字,她原还没留心,谁知他竟是早就留下了心?

四女之中,当以蝶舞尤为出众,他先取了如眉,应是怕邓恒舍不得割爱,可后又换成蝶舞,是什么意思?可这样背着自己去向妹夫家索妾,未免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再看一眼面前那块娘特意挑来,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灰鼠皮子,眼泪就这么怔怔的落下来。

小丫头吓着了,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奶奶,这皮子…”

钱敏君收泪,吸了口气,勉强维持着声线的平静,“拿去做了吧,把我那块湘色云锦寻出来,配上做个面子。”

小丫头愣了,那块云锦可是女子用的衣料,能给大老爷们做么?

可钱敏君接下来的一句却是,“那湘色很衬姑奶奶的肤色,原就预备着年下送她的,提前给她做件衣裳,也算是我这做姐姐的一番心意了。”

呃…小丫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办了。

过了几日,衣裳做得,钱敏君亲自带着上云来寺了。

打开包袱,瞧见新衣,钱灵犀是满心欢喜,连客套话也不说,就套上显摆,“还是姐姐送的衣裳最好看,瞧这尺寸刚刚好,一分也不差的。”

钱敏君看她欢喜,目光里也满是温柔笑意,“本来是想给你过年制新衣的,可想想你这才嫁人,出门做客也要几件体面衣裳,便抢着做了,往后天冷,你也好穿着出门。”

钱灵犀看一眼她身上的半旧衣裳,并不多问,只捧着她的手道,“我竟是跟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原先我还不知道,我那小气公公给咱家送了什么聘礼,回门那日才知,原来送的全是些布匹绸缎、皮毛丝罗,还有些家居金银器,没什么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倒是挺合我心意。当日便让婶娘帮着打点,给家里人都做了两身新衣,姐姐你衣裳的料子和样子可全是我亲自挑的,到时包管合你心意。”

她压低了声音,“还有几味好药材我让娘另外搁起,已经给京城太医家的陈曦表哥去信了,让他打听几个调理的好方子,估计年前总有回信,到时把药配好,再给你送来。”

钱敏君心头一热,握着她的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钱灵犀微笑着把她往屋里请,“姐姐现下闲不闲,要是闲的话,不如跟我去后头园子里走走,我家几个姨娘今天做的点心也该呈上来了。不如你也去尝尝?”

钱敏君又惊又喜,她还没开口,难道妹妹已经想好对策,知道了她的来意?

四份糕点,已经摆在青白红黑各色小瓷碟里,恭敬的等着钱灵犀前来品尝。旁边还有一盅金丝红枣炖银耳,入口绵烂,很见火候。

而邓恒的一妾四通房,除了程雪岚,通通站在这儿立规矩。

钱灵犀似有些厌烦的看一眼那汤,“红叶今儿还是头痛么?这汤都炖了多少回了,你不累我看得都累了。”

“回少奶奶,奴婢还是头晕,只好偷懒了。”红叶委委屈屈的站出来,头上还扎着块新绣的大红抹额。绣工精致,想是费了不少工夫。

钱敏君眉头微挑,就看钱灵犀也不理那丫头,只招呼自己喝汤吃点心,品评各人手艺。

香巧如眉还好,说她们什么都不吭声,唯独蝶舞,在钱灵犀说她的糕点太甜时,轻哼了一声,略带不忿的道,“奴婢到底在老太君那儿呆得时间长,口味重,一时之间恐怕是改不过来了,还请少奶奶见谅。”

钱敏君转过脸,就见钱灵犀淡淡一笑,“也是,蝶舞姑娘一直都在别苑那儿学戏,为了保护嗓子,想来能吃到甜食的机会自然就少,口味要比常人重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眼下虽然不用你登台唱戏了,但有时难免大公子会有些应酬需要你出来献艺,还是吃得清淡些的好,省得到时在客人面前出丑,就惹人笑话了。”

见钱灵犀拿她的出身说话,蝶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辩驳道,“奴婢出身虽不够高贵,但毕竟也算是大公子的屋里人,象公子圆房这种喜事偶然出来助助兴也就算了,怎好总是出来抛头露面?卢嬷嬷,您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卢嬷嬷自上回给钱灵犀狠狠修理过,最近似是老实不少,犹豫一时才嗫嚅道,“少奶奶,这样似乎…确实于公子的名声也不大好吧?虽然不是在国公府里,但姨娘们也算是公子的人,总是出来应酬确实会给人笑话。”

钱灵犀掩嘴一笑,“嬷嬷既然知道这里不是国公府,怎不知道眼下家中开销全得由我和公子负担?当然,几位姨娘使不着公中的钱,按说也不必出来相帮。其实我倒无所谓,但只怕这话传到相公耳朵里,他会有些不大高兴。嬷嬷你说,是么?”

她这是公然耍无赖啊!拿邓恒出来压人,让人如何反驳?卢嬷嬷想想确实也是,邓恒无官无职,他要挣钱,可不就得交易应酬?如果蝶舞拒绝了他,那往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卢嬷嬷劝了一句,“蝶舞姑娘还是听夫人的吩咐吧,得罪了大公子可就不好了。”

蝶舞显然气得不轻,忽地道,“既然夫人和嬷嬷都说了,那我这就去厨房重做一碟送来。”

也不等钱灵犀答应,她径自就气跑了。

钱灵犀倒不追究,让人都散了,这才问钱敏君,“姐姐觉得今日哪款点心最好?”

钱敏君想了想,“可能是近日有些燥热,我倒觉得这款银耳汤最好。”

钱灵犀调皮的冲她眨了眨眼,“姐姐喜欢就好。”

第499章 夫妻同心

洛笙年回家的时候,颇有些不爽。

原因无他,钱慧君又来衙门催他了,“就算那个马场是你妻妹的,又如何?总不能就眼睁睁的放过这条大好财路吧?今年就为了他们立的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功劳,韩元帅就把运粮之事大半关照了他们,他们就是四只马蹄来来去去,可挣了多少银子?就算咱们不眼红他们的,可分一杯羹怎么就不行了?”

钱慧君的话其实不无道理,洛笙年也看到了,九原运输会是一条多么赚钱的商路,可他不比钱慧君,钱慧君就是一介女流,只想赚钱,捞银子傍身就好。洛笙年虽然也爱银子,但他到底还是代王,还是监事院的院正,他不仅要钱,还要有权有势,这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他已经过够了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了,而一个男人想要在外头站得住脚,就不仅是有钱就能满足折。

所以他之前可以大胆的插手酒楼布匹这些生意,甚至鼓励钱慧君找人来炼出果酱,完全不怕得罪钱家,但一旦涉及到钱灵犀,他却不得不有所顾虑。

当然,钱灵犀是没什么可怕的,但她现在是邓恒的妻子了,那就是定国公府的人。邓恒虽然遭到贬黜,却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连他这样从前获了罪的世家子弟都有起复的机会,何况是邓恒呢?

况且,邓恒身后所代表的定国公府财雄势大,自己找他谈糖厂之事就被他断然拒绝了。如果不是心里多少有点底气,邓恒不会这么回绝得干脆利落。

想想前些天给他送去的帖子,洛笙年心里也有些嘀咕。他当然知道蝶舞比如眉出挑, 但他偏偏就是管他要蝶舞,就是想试试邓恒会不会卖自己面子,他的底线在哪里。

可这都好几天,邓恒也没回应,自己也不好上门打听。不知邓恒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当然,洛笙年是不怕邓恒为了此事在背后告他什么黑状的,在王公贵族之间,相互赠送妾室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更何况他要的还是没生养过的通房丫头,就算是长辈赠送给邓恒的,但他若是赠送给身份相当的人,也不算是忤逆了长辈。

在椅中坐下。端上旁边小厮递上来的热茶,洛笙年此刻深深觉得,自己要是跟邓恒一样,有个有力的家庭做后盾就好了。

本来他是有机会的,就是去娶一门贵女为妻。可当时当日,有哪家的贵女肯嫁他?今日就算是有了,可他也已经没机会给旁人了。

不过洛笙年心里还有个小小的算盘,一直没跟人提起,他是王爷,按规矩是可以象信王府的洛承志那样。娶一正妻两平妻的。

从前,他答应过钱家。纳妾会跟他们打招呼,可没说过娶侧妃也要跟他们打招呼。

钱敏君暂时还没有子嗣,所以他也没有去请求封妃的旨意。等到明年,任期界满,他应该要上一趟京城,或者到时能物色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想得太过入神,一不留神那端着的茶水就泼在了自己身上。嫌恶掸掸衣裳,他突然想起件事来,“夫人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丫鬟出来回话。“夫人挑了块好料子给姑奶奶做了件新衣裳,今儿刚好送过去了。”

哦?洛笙年有些好奇,钱敏君和钱灵犀感情好他是知道的,可现在非年非节的,她不给自己做衣裳,干嘛要给钱灵犀做件衣裳送去?

“奶奶回来了!”

才说着,就听报说钱敏君回来了,她笑吟吟的到洛笙年跟前,让下人们都出去,“相公猜猜,我今儿到妹妹那里,得了个什么好东西?”

洛笙年当真猜不出来,“你直说就得了,又何必让我猜?”

钱敏君于是就直说了,“我看她们家丫头众多,且个个都是绝色,就替相公要了一个来。”

洛笙年微怔,“你替我要了个丫头?”

“是啊。”钱敏君抿嘴一笑,答得坦荡之极,“我看紫薇现在有大姐儿缠着,没空服侍你,万一我身子有个不舒爽的时候,你身边就没人伺候了,所以一直留心给你相个人回来。可巧这回妹妹带回不少出色的,我顿时就留了心。几次过去,就留心查看了几个丫头的举止。原本我是属意蝶舞的,可那丫头毕竟是戏子出身,有些左性子。眼下妹夫落难,她就有些眉高眼低,想来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不值得费心。香巧和如眉两个倒好,都是侍候惯了人的,若是要来,一定贴心。可就是太过无趣了,老实巴交的,实在没什么意思。后来我就相中了红叶,她虽也丫头,却是没正经伺候过人的,性子又活泼开朗,年纪又轻,正好要过来服侍相公,想来最是合适不过了。”

洛笙年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不似作假,忍不住问,“你当真跟你妹子说了?”

“说了。”钱敏君笑得全无心机,“已经跟妹妹说好,晚上若是妹夫回来没什么意见,就把人送来。对了,那丫头还是完璧呢。相公可还欢喜?”

“你不妒忌?”洛笙年心头却仍有些疑云,怎么自己一找邓恒要人,她就首先行动了?这会不会是邓恒的意思?

钱敏君的笑容忽地冷了下来,有几分难过浮现,“如果我说不妒忌,就是在骗你了。我其实是妒忌的,可我更想让你高兴。”

她孩子气的伸手捧着洛笙年俊美如昔的脸,“我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能干,家里也没什么家世可以帮到你,你当日娶我,确实是委屈你了。可这些年,我,还有我的家人,都努力的想为你做点事情。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唯有的,只是一颗真心。相公,你懂么?”

钱敏君说着,已经湿了眼眶,那份真情流露,绝不是作伪。

洛笙年嘿嘿干笑着,却觉得一阵阵的发窘。他当初娶钱敏君,可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因为通过邓恒。洞察到九原先机,所以才把握机会,娶了钱文仲的女儿而已。

不过钱敏君嫁了他,一直对自己是极好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岳父虽然偌大的年纪,但也在衙门里替他细心打点好诸多事情,更别提在粮食问题上。钱灵犀一家人帮的忙了。要说这个岳家没有任何助力,那实在是有些昧着良心了。

眼下,他不太敢正视钱敏君的眼睛,把她揽在怀里,信口道,“你这傻丫头,怎么也不问问我就去管人家要人?上回你失了孩子,你伤心,我也是伤心的。大夫说那是个男婴,若是生下来。就是我们代王府的嫡长子了。当然,我们还年轻。肯定还会有孩子的。可是你呀,不想着怎么调养身子,好再替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怎么还净操这种心?”

钱敏君伏在他胸口,却只觉得微微齿冷,面上却道,“正因为要调养身子。所以先放个人在你屋里伺候。不过我们说好,在我有孩子之前,这丫头先不许有身孕。可以么?”

“当然可以。”此时的洛笙年是格外的好说话。

他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钱敏君从前便有个傻头傻脑的毛病,虽然眼下好得多了,但肯定还没聪明到这种地步。

可他却忘了,再笨的女人在捍卫自己的家庭时,都会变得强大而机警。

是夜,一乘小轿便把红叶送来了。

还是卢嬷嬷亲自去做的思想工作,按说薛老太君送的人是不能轻易动的,但对象是洛笙年,那就不一样了。官场往来就是如此,能给主子家添些助力,还算是奴婢的光荣。

至于卢嬷嬷也不白干这差使,红叶是走了,可一千两银子又不会飞,省了一个人的开销,若是她能把现在管帐的香巧给糊弄好,多出来的银子就能温暖她们的荷包了。

亲自着人把红叶送回房间,再把嘴上说着不去不去的洛笙年推到那边,钱敏君这才疲倦的坐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何奶娘心疼的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您这又是何必?”

钱敏君冷然道,“奶娘你看这情形,若是没有红叶,相公难道就不会去找绿叶黄叶?就算是不弄回来,谁又担保他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反不如弄个人放在屋里,既成全了他的心思,也好省些是非。至于那个红叶,空有美貌,却懒散任性,是个好拿捏的。以后你每日记得给她灌服汤药,别让她有孩子。这是爷自己答应的,她也怨不得我。”

何奶娘领命,又斟酌着道,“可这样…也不是长远之计。”

“我知道。”钱敏君看着奶娘,“所以这些时要辛苦奶娘了,特别注意我的饮食,好好给我调养身子,早些有个孩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到时,就算是相公想要娶侧妃,只要我有孩子,就谁也欺不倒我头上。”

何奶娘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去了。暗暗抹泪,自家**打小就是那么天真烂漫的一个人,可眼下却给生生的逼成了啥样?

钱灵犀也很担心,可邓恒却揽着她趴在自己胸前,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的手指头道,“放心,你姐姐这是忍一时之气,换日后的长久安宁。洛笙年这人是穷怕了,所以才会露出这样暴发户的嘴脸。等到吃点亏受点教训,会老实下来的。”

钱灵犀转脸看他,“这可是你说的。”

邓恒一笑,“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外头明里拼刀子的事情我来,里头暗地下绊子的事情你做。我们夫妻同心,自然所向无敌。”

嘁!钱灵犀才不跟这种人同流合污,更没有他卑鄙无耻,她顶多就是在他杀人放火时望望风而已,少拉她下水。

邓恒不说话,却分明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要是“坏”起来,总得要拉她这位夫人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