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彩凤眉头一挑。阿菊可爱干这差使呢,顿时上前拿起经书,盛气凌人的道,“请姑娘跪下,跟着我来诵读,有不明白地方,就请师父解释。”

定慈微微一笑,在旁边为她准备的椅上坐下,还不忘嘱咐钱彩凤,“既然还有一位姨奶奶不方便过来。就请净娴师父过去瞧瞧吧。众生平等,总不好为了她一片孝心就冷落了她。”

这配合得实在太默契了。钱彩凤早就想去会会那位貌若天仙的程雪岚了。只是她实在太低调,几乎所有的场合都不出现。

佛曰,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钱彩凤非常乐意的请闵公公使人带路,去看那座山了。等走进那屋子,钱彩凤只觉眼睛似被什么灼伤一般,有瞬间的出神。

平心而论。那美人儿打扮得并不出挑,一件翠蓝印竹叶纹的家常衣服,底下是苍黄色的裙。料子虽然不错,但颜色未免太素净了些,比之前那几位姹紫嫣红的通房丫头可太逊色了。可当她转向钱彩凤微笑的时候,就立即把那几人全都压下去了。如冬日寒梅,明艳照人,一骑绝尘。

“姑奶奶好。”程雪岚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又抱歉的往屋里看一眼炕上躺着的人,低低赔罪,“知道夫人请了姑奶奶和师父来要给老太太祈福,本该立即过来,奈何母亲这几日着实不舒服,除了我,她又不要旁人,只得留下侍奉了。不过我也会在此斋戒,空闲下来一样念经诵佛,并抄写经书的。”

她轻柔的声音象是羽毛,拂得人心上舒适无比。钱彩凤突然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只怕连骨头都要酥了。

再看她纤白如玉的手腕上赫然提着一串名贵的翡翠念珠,而桌边就是一本已经翻开一半的经书,钱彩凤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定了定神,她在程夫人休息的对面坐了下来,同样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别这么紧张,先好生照顾你娘吧。对了,听说你娘身子不好,究竟是什么毛病,可有找个大夫好生的看一看?”

程雪岚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跟自己扯起闲话,不过她也很快的从容坐下,跟她拉起家常,“看过了,都说治不好,只能慢慢调养。”

“那你可真不容易。”钱彩凤假装无心的问,“对了,我看你这些佛经都旧了,怎么,从前读过?”

程雪岚低垂粉颈,显得谦卑不已,“实不相瞒,妾身从前还在庙里住过。”

钱彩凤忽地问道,“那你怎么没有留下,反而又回到尘世里呢?”

程雪岚微哽,很快嗫嚅道,“我本是想要侍奉佛祖的,奈何母亲和义母都不同意,许是我尘缘未了,福气不够,所以只得遵从义母之命,来此寻一个终身之托。幸好夫人宽厚,多有关照,我和母亲才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心中时常感激…其实,我也时常替夫人念经祈福来着,求菩萨保护让夫人早日怀上小公子,绵延子嗣。”

从这里出来时,钱彩凤隐隐觉得庆幸,幸好自己还读了几本书,否则跟这样的美人儿连话也不敢说了。

心中暗自摇头,她深切开始体会到,妹妹为什么对邓恒这门婚事存有那么多的顾虑。之前那些花花草草就不说了,单看一个程雪岚,就不是好应付的。

钱彩凤是没有在大户人家生活过,可这并不表示她就不懂得看人看事。依她看来,前头那三个通房捆一块也抵不上一个程雪岚。

美貌、学问和家世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女人有心机。

虽然程雪岚的态度特别好,甚至比貌似老实的如眉都好,但钱彩凤却始终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感觉就象你瞧见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缩在家门口,若是凶它,别说外人看着要说三道四,就连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你知道,一旦把它放进屋来,它的目标就是你吊在墙上唯一的那条咸鱼。

既舍不得喂,又不能撕破脸皮将它赶走,只好提心吊胆的把它养在身边,这日子可得有多煎熬?

钱彩凤摇了摇头,再次坚定了决心,她要是嫁人,一定得嫁个没法子纳妾的。否则要她这样过下去,还不如不嫁。

这些操心的事只好留着钱灵犀回来处理,钱彩凤现在只琢磨着怎么把她那不开窍的小叔子弄来开开眼,也让他的春心荡漾荡漾。

机会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

钱彩凤这一次来,正好赶上云来寺因九原下了雪,打算办场开光法事。这是他们庙里的老传统了,多半在九原头一场雪后进行。

简单来说,就是算准一个日子,如果想拿东西来开光的就得先供上香火钱。这钱不是归庙里,而是用于赊粥赊衣,让周边的穷苦百姓也有一条活路。当然,若有不愿意出钱的人想直接捐粮食捐冬衣,他们也很欢迎。

今年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为了避免打扰到这里的贵客,下午就有庙里的大和尚过来知会。定慈师父跟他们系出同门,听说此事,自然是鼎力支持,极力撺掇着邓家的一帮子女眷们也去献献爱心,并隐晦的做出某些她们心中盼望的暗示。

钱彩凤让小菊也去通知下唐竟烨,让他到时也一并过来开开眼,“只是你让他别傻乎乎的真拿好衣服来捐,就把从前他爹不要的那些旧冬衣拿来,也就够了。”

小菊忍俊不禁,自家奶奶可真真是典型的胳膊肘往里拐,就是佛祖跟前,也舍不得吃一点亏的。

不过她正要出门,钱彩凤又把她喊住,眼珠一转想了想,告诉她,“你再去家里一趟,告诉三姑奶奶,让她甭觉得亏本,我这回挥泪大赠送,再帮她个忙。”

小菊听得云里雾里,可钱彩凤却不肯解释了,“你只管去回话,她自然会明白的。”

那小菊就去了,通知唐竟烨很顺利,他笑得有几分赧颜,却道,“你回去告诉嫂子,我没那么缺心眼,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怎能顾得上旁人?圣人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算了,这句你不懂,不说也罢。只告诉嫂子,我知道怎么做的。”

使命达成,小菊转头去了钱家。

钱灵犀虽然听得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却不明白她要干嘛,想想只交待了小菊一句,“你回去告诉我姐,让她办事时悠着点,毕竟咱们家可都是读书人,讲道理的。”

小菊听得想笑,回去复命了。

钱灵犀正琢磨着钱彩凤到底是要剑指何方,钱扬名来找她商量染布坊的事情了。

听他把前后因果一说,钱灵犀顿时答应了,“放心吧,二哥你去专心忙你的,这摊子生意交给我,必不至于误了你的事。”

钱扬名闻言大大的松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等咱们撑过这两年,多攒些本钱,相信日子会好过的。”

钱灵犀却摇头道,“二哥你真以为他们那样的低价就有钱赚吗?不过是赔本赚吆喝罢了。”

钱扬名一怔,“要不赚钱,他们弄那么大的摊子干嘛?”

钱灵犀冷笑,那不过是先把别人的生意挤垮,然后等着一枝独大的好提价呢。如果她猜得不错,眼下钱慧君一定还要找新的财路,好往现在的买卖里填坑。

第507章 爱屋及乌

钱慧君确实不高兴,从监事院衙门出来,脸便拉得老长。身边的丫鬟映秋也不敢吭声,只是老老实实的低头跪坐那里伺候。

可惜忽地马车一阵颠簸,晃得正出神生闷气的钱慧君差点撞到隔板上,还是映秋机灵,奋不顾身的扑上去挡了一挡,才免得她受伤。

钱慧君生气的撩开车帘就骂那车夫,“这到底怎么回事?没吃饭吗?”

车夫把车拉稳后顿时跪下求饶,“不是小的不小心,是方才突然有小孩子跑出来,小的怕伤了人,才停得急了。”

映秋揉着胳膊说了句好话,“之前奴婢确实也听见小孩子的笑声了。”

钱慧君瞧她一眼,这才作罢。回头问了句,“胳膊有没有事?”

“无事。就有些疼,回去揉揉药酒,应该不打紧的。”

看映秋答得老实,钱慧君心情稍好的打赏了她一锭银子,可回家时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她自来了九原,一直住在钱文侩这里。九原的好房子少,想找个合乎心意的地方安置可不容易,所以只好挤在一处了。

反正钱文侩这边的人也不多,钱慧君自恃财大气粗,便包下了全家的柴米油盐。可她钱是出了,但平素却因忙于生意,并不跟那个名义上的爹娘和唯一的亲生弟弟亲近。这会子想找个人说说话,抒解下心中的郁闷,却发现有些难以启齿。

若是跟尤氏说什么,只怕她还会笑话自己,不如找弟弟去。可钱慧君到钱扬熹的屋里,却见他正穿着件明显短一截的旧衣裳在尤氏面前挤眉弄眼的做鬼脸。

“娘说这样好看么?”

“臭小子还不快脱下?又长高了不少,这衣裳得再放一放了。”

“不必了。”钱慧君进来,淡淡打断了这对母子亲热,“明儿我让裁缝上门,给扬辉再做几件新的吧。”

她是故意喊弟弟从前名字的,反正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了。用不着再看尤氏的脸色。

“不必了。”同样的,钱扬熹也回了姐姐三个字,转头看尤氏笑道,“这是娘去年才做的,我可舍不得扔。姐姐有钱如今也是姐夫家的事,这样一味的往娘家贴补,总是不好的。”

见儿子给自己解围,尤氏心里舒坦多了。看着钱慧君的目光也从容而得意,“扬熹真是长大了,也知道为姐姐着想了。等过完年咱们一家就要回京城复命了,老爷本是戴罪之身来的,若是弄得花枝招展的回去,这几年的辛苦岂不白吃了?姑奶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真的不必了。”

钱慧君只觉好心碰一鼻子灰,心中不忿,偏钱扬熹还问,“姐姐有事么?若是无事就先请回吧。我试完衣裳就要读书了。春闱后皇上会给世家子弟加开恩科,若是赶得上。爹说让我去试试,可不能耽误工夫。”

若是从前的钱慧君,听着这话不知得有多高兴,可眼下心里却说不出的别扭。似是吞了个醋泡的鱼胆,又酸又苦。

冷着脸转身离开,却听屋里又恢复了笑声,“娘。您眼睛不好,这些针线活交丫头做去吧,若是累坏了。儿子可要心疼了。”

“臭小子,你这嘴上是抹了蜜么?甜成这样!”

钱慧君回房时不觉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了,莫祺瑞瞧着稀奇,“如今谁还敢给你气受?”

钱慧君差点把方才之事脱口而出,可想想却提起另外一事,“还不是姓洛的?简直是过河拆桥。我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让他把钱家那个马场弄来,或者咱们自己组织了军马做车行,可他就是不答应,生生的看着条财路断送。等到明年开春,要是还象今年这么着,那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莫祺瑞轻轻嗤笑,“姓洛的当然不肯答应你,你还不知道吧?邓恒把自己一个绝色的通房丫头送他了,听说给他时,还是个雏儿呢。”

钱慧君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成天在酒楼里替你看着买卖,怎么会不知道?他今儿中午带那新宠来吃了十多两银子,又是记的账。我一时兴起让人查了下,你猜怎么着,他前前后后已经欠下七八百两了,咱们累得要死要活,出钱出力的,全他妈成给他跑腿的了。”

“该死!”钱慧君气得不轻,“好处没白拿,可动真格给我们办了几件事?若是无利可图,谁愿意白供着他?”

莫祺瑞觑着她的神色,煽风点火的道,“这可不是我说你,他就是看咱们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咱们要是没了生意,可就血本无归,可他呢?不照样做他的官?咱们要想把他死死绑在船上,就非逼着他跟咱们一块儿同流合污不可。”

钱慧君瞥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祺瑞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大忘性?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事?”

钱慧君神色一紧,明显犹豫起来,“这事太过事关重大,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但若是做好了,却是比什么生意不强?况且姓洛的正好管着九原边境通商之事,眼下也不知道他能做几年,何不趁他在时大捞一票,等他走了,咱们也赚够银子收山了。到时回老家做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土财主,谁愿意留下这破地方受冻?”

钱慧君怦然心动,但还是有些害怕,莫祺瑞趁热打铁道,“那边的事早都安排好了,人家只等咱们打通路子。这种事,谁都知道掉脑筋,有几个敢不要命的往外说?你想想,咱们如今做这些染布粮食酒楼生意能挣几个钱?还成天累个贼死,难道你不想下半辈子就舒舒服服的守着金山银山过日子?这个世道,有钱就是大爷。象你那妹子,就嫁邓恒那小子,凭什么一家子都巴着她?不就是看她嫁了个有钱人吗?等你比她还有钱,到时谁不贴上来奉承你巴结你?还是说,你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看不起?”

想起钱灵犀,钱慧君终于下定决心了,也许她比不上钱湘君能忍,比不上钱敏君好运,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比钱灵犀混得还差。

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在九原这个邓家鞭长莫及的地方,也许她还可以尝试着把钱灵犀打得永无翻身之日。

富贵险中求,博一把也没错。转头看着莫祺瑞,钱慧君下定决心了,“你说,到底怎么做?”

莫祺瑞上前低低耳语,钱慧君想想,跟他小声商议起来。

掌灯时分,邓恒到老丈人家看完媳妇蹭完饭便回家了。

就见府中难得的清静,连卢嬷嬷也不来叽叽歪歪,让他有些惊奇。

闵公公笑着给他释疑,“少奶奶的那位二姐可真是个厉害的,一来就说让姨娘们斋戒修行,连卢嬷嬷也被绕了进去,眼下正教那些姨娘们做针线呢。说要绣一卷方便老太君看的经书,还要赶着过几天送云来寺开光,尽尽她们的心意。”

他轻笑了下,方道,“谁叫她是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自然得领着头儿才行。”

邓恒噗哧笑了,一听就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了,不过想想也确实象那位二姐的作风。

邓恒已经得到过夫人严正警告了,“你惹我都不要紧,你要是惹了我二姐,那才是捅了马蜂窝。当初我们全村吵架,就没一个吵得过她的。你小心着些!”

邓恒会小心,不过他也对钱彩凤挺上心,“这么好的姑娘,却遇人不淑,闹得出家修行,真是不值。对了,她家那个公公在外头可还安分?”

闵公公笑了,“有人看着,自然是安分的。公子既然爱屋及乌,何不想个一劳永逸之计,替少奶奶解决这心腹之患?”

“莫非闵叔已经有了法子?”邓恒虽是笑问,但眉宇之间却并不见多么惊喜。

闵公公心知他早已有了主意,但仍是说出自己的意见,“此事说来简单得很,自古出嫁从夫,夫死无子自然是要听公公吩咐。听说唐家大爷走时曾留下遗书要二姑奶奶守节终老,但若是唐家老爷作主要这媳妇嫁人,可不比谁说话都省事?”

这话想来是暗合了邓恒心意,他望闵公公一笑,“那此事就交给闵叔了,由你找个机会去劝劝唐家老爷,若是事成,少奶奶必然感激不尽。”

“是。”闵公公低头一笑,心知老唐最近又迷上了个小戏子,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到时只要带几锭银子,别说是个儿媳妇,只怕就连儿子他也卖了。

只是他还有件事想提点邓恒,“公子,您厚爱少奶奶,所以对她家里的事也多有用心,这本是无可厚非,可老奴却不得不多嘴说一句,关心则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