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不知是哪个朝代的梦境中,她本是赵庚生的新娘,但在成亲的当日,有个小孩子为了不让她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到,推了她骑着的小毛驴一把,而那小孩子却给巨石砸得掉进了山道边的深涧。

那孩子是面对着她掉下去的,所以钱灵犀看得很清楚,他生着一张酷似邓恒的小脸。

赵庚生又告诉钱灵犀,当丑丑找到他时,他们那时正因捕猎不当,集体染上了几乎是不治之症的鼠疫,所有的人都在或轻或重的高热与打摆子之间备受煎熬。也不知道丑丑用了什么法子,治愈了大多数人。但也有少数来不及救治的,死于那场大病。

这件事赵庚生没有告诉过邓恒,北燕人对他们的围剿虽然在持续,但并不是外人想象中的那样酷烈。毕竟北燕地广人稀,想要搜索起来并不是容易之事。况且邓恒也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是模棱两可的几句话而已。

赵庚生他们在北燕久滞不归,起初是迷路造成的,后面却有一些他不能透露的原因了。而他那死去的四十六的兄弟,几乎全部是葬送于这场大病。

眼下把实话和盘托出,赵庚生也觉得长出一口气,“我曾经大骂了邓恒一顿,责怪他是罪魁祸首。其实这件事我也应该负一半的责任。如果不是我贪功冒进,后面又因为葛沧海,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

可当一回来,看到钱灵犀嫁给邓恒,妒火中烧的赵庚生选择了隐瞒下丑丑送的这颗小石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邓恒。可就是如此,钱灵犀还坦率的承认。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邓恒,那赵庚生就没有办法了。

“我虽然仍是心有不甘,但我永远是你的庚生哥哥。所以灵丫,我不会做让你真正伤心的事情。你既然这样钟情于他,那我就得把实话告诉你,省得你心里难受。”

至于丑丑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庚生就不太了解了。

因为他只来得及救完人就已经不行了,在把自己的神识封印进那只已死的小貂身体之前,丑丑曾经告诉赵庚生,要他转告钱灵犀一句话。

“他说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了。”

钱灵犀记得。自己在现代的神婆姐姐曾经告诉过她,象丑丑这种秉承天地正气化生出来的精灵。只要不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是不会出问题的。

钱灵犀相信丑丑,他是不会做坏事的。可他救了赵庚生他们,却身受重伤,那除非是他的主人做了什么坏事,牵连到了他。

可他的主人会是谁?

丑丑最后把那样一段回忆留给钱灵犀,难道是想说。她跟邓恒之间的好感与牵绊,都是来自于上世的前段缘?

只可惜,如今的丑丑无法跟她沟通。小小的雪貂只能蜷缩在她温暖的掌心无助的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似有些忐忑,也有些不安,是担心自己恢复不了吗?

钱灵犀把她抱到下颔处蹭了蹭,低低许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多做善事,替你积德,让你快点好起来的。”

小雪貂晶莹的目光里似乎有了些泪光,呜呜低鸣着把小脑袋埋在她的怀里,似在感动,又似欢喜。

钱灵犀轻抚着它温软皮毛,心中不禁更加牵挂起远方的邓恒。如果他能听到赵庚生这样一番话,应该会好过不少吧?不过他要去尽力弥补,就让他去弥补好了,对于那些逝去的可怜人,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多帮帮他们,不也是替他自己积福么?

月出日沉,星辰斗换,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来。

钱灵犀虽然对自己有孕一事保持了极度的低调,但家里人还是陆续知道了。娘家人自是欢喜不已,石氏立即把赵大娘两口子打发回来,打理她生产的一应事宜。横竖严青蕊连月子都出了,也实在没什么太多要操心的地方了。

择了良辰吉日,钱家把钱彩凤的婚事给办了。

虽是再嫁,但似是憋着口气要替她好生出一口气,这回的亲事钱家人几乎是一致同意,虽然低调,但一定得办得隆重而又精致。

新房就在钱彩凤紧邻钱灵犀的新居,一座小小的四合院给那满满的大红肿痔得密不透风。

全家人置办的嫁妆礼物堆得满炕都是,几乎要贴到天花板了。因为毕竟是儿子成亲,老唐也终于给放了回风,带出来看了一回,直看得他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心痒痒得恨不得能抱回自己家去。

可他被关了这几个月,人委实给邓恒派去的几个厉害仆人矬磨得老实多了,虽然有这想法,到底也不敢当众提,只背后偷偷跟唐竟烨说了几句。

可唐竟烨实在得很,当即就道,“爹,您可弄清楚,眼下是我入赘,可不是人家外嫁。我现在连个差事都没有,全靠人家养活,您还想打这些东西的主意,您怎么不想想,万一人家跟您算那笔债可怎么办?您现在单门独户,有鱼有肉的住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难道真要等人家把咱们父子给赶了,那往后这日子还要不要活的?”

老唐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可又道,“那你们都有这么大房子了,不如接我来一起住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还能省些钱的不是?”

“不刚说了么?我是赘婿。哪有上门女婿还带爹的?这个家姓钱,可不姓唐。您在这儿住着,可不让人笑话?不如这样吧,我回头求求您媳妇,看往后能不能生个儿子还是姓唐,继承我们唐家的香火,您说好不好?”

老唐能说不好吗?只能叹口气,什么都不说了。

虽然有过这么一点不和谐音。但钱彩凤的婚礼还是在全家人的祝福声里圆满举行了。等到晚上闹洞房的时候,钱灵犀特意敬了二姐一杯酒。

“从前在家,也不知喝了多少你酿的酒,后来我成亲,姐姐也亲自酿了酒给我送来。所以为了今日,我也特意亲自酿了一回酒,和姐姐当时送我的心意是一样的。只盼着我们姐妹的日子,都能跟这酒水似的,甜美富足,长长久久。”

钱彩凤带着笑。含着泪,一口把这酒干了。却又嗔道,“你这丫头就是好占便宜,便是敬我,也不忘捎上自己。”

钱灵犀望着姐姐一笑,“谁叫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呢?除非咱们爹娘还能再生一个出来,否则我不占你的便宜,可还能去占哪个姐妹的便宜?”

这打趣的话连钱文佑和林氏也捎上了。林氏顿时飞红了脸,要上来打小女儿的嘴。却又给莫氏扯开,“灵丫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们还年轻,不如再加把劲吧!”

一家人开怀大笑,许多说不尽的浓浓亲情,便尽在不言中了。

宾客散后,只剩夫妻二人的洞房花烛夜里,钱彩凤多少还有些赧颜,对唐竟烨说,“你娶我,到底是亏了。”

唐竟烨却憨憨一笑,“我却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福气。说来咱俩这是第二回拜堂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意。起初那回虽然错了,可是兜兜转转,到底让我占了这个便宜。”

钱彩凤听着心中又甜又暖,却又啐了他一口,“上哪儿学得这些甜言蜜语?”

唐竟烨上前执起她的手,认真讲了句笑话,“是喝了三妹妹的酒,把嘴教甜了。”

钱彩凤噗哧一笑,再看着他时,目光里有感动有温暖也有幸福和满足。因为她在唐竟烨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女人会得到的安定和归宿。

钱彩凤嫁了,天气也一日一日的越发炎热起来。

起初倒也没觉得怎样,直到后来竟是热得异常,连地里的庄稼都比平常提前许多抽穗结籽。

洛笙年很高兴,“这是知道我要上京,老天爷提前来给我送喜报么?又是一季大丰收,到时皇上听了肯定高兴。”

可钱敏君却扶着个大肚子,一面擦汗一面提醒,“妾身虽然不懂农事,却曾经听灵犀妹妹说,要是农时提前,那不管是庄稼还是瓜果,长得都不如顺应天时的结实有份量。这样热的天,你不如多请教几位老农,弄清楚情况再往上报吧。”

洛笙年给泼了瓢冷水,有些不悦,“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么?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是。”

钱敏君不好多嘴,不出几日,洛笙年就收拾好行李,高高兴兴要往京城去了。

出门那日,早说好要来送行的钱扬名却迟到了,等他满头大汗的赶过来,立即把洛笙年拉向一旁,急急道,“一早我家大舅子来说,在我家那相邻的几块田里都出现了不少的行军虫,那玩意儿可厉害得很,又能飞又能吃,是跟蝗虫一样能祸害庄稼的。你要不多留两日去看看?”

洛笙年有点不高兴,觉得给他出门添了晦气,不觉讥讽道,“你这心未免也操得太宽了吧?我们监事院又不是没人,不过几个小小虫子,还怕应付不来么?”

他再不听劝的出发了。而就在他走后不久,九原的第一场天灾爆发了。

第578章 嚣张无德

叭嗒,一只藏在叶片后面绿色的大肉虫被发现了,顿时卷成一团掉下来,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见那士兵没有在意的继续去捉其他的虫子,车里看着的钱灵犀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那虫子还活着,它最会装死了。不信你看!”

士兵一低头,果然就见那死了小虫又舒展开身子,往莜麦根部的疏松泥土里钻。

恨恨的拿竹签一把戳死,挑到挎着的小筐里,那士兵抬袖抹一把头上淋漓的大汗,冲钱灵犀嚷了句,“这位大姐,谢谢啊!”

“不客气。”钱灵犀回了一声,可是继续前行,却让她越看越惊心。

九原这回的虫灾似乎来得格外凶猛,自那日钱扬名提到自家的几块农田遭了殃后,虫害迅速在九原各地蔓延。

钱灵犀小时候在江南老家时是见过这种虫的,叫行军虫,又有个别名儿叫夜盗虫,或者百姓们俗称也叫剃枝虫,光是从这几个名儿就能基本概括出这虫子的危害和特性了。

其实种庄稼就没有不招虫的,但只要能控制在合理的水平线上,就会形成一条相对合理的生物循环,并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

但今年九原气候异常,给了害虫大量繁殖的温床。而九原这几年的大规模种植发展,更加给成虫的迁徙提供了有利条件。还有许多来九原开垦的新户,防虫灭虫的经验意识不足,这也间接导致了虫害泛滥。

而这虫子昼伏夜出,一旦发生大面积危害,就跟剃头似的,一夜之间就能把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祸害干净。而最为麻烦的是,虫子长了翅膀后还会飞,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洛笙年走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他离开还没有几天。几乎整个九原的百姓,尤其是士兵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投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灭虫运动中来了。

对于士兵来说,这些庄稼就是他们的饷银和福利,对于百姓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口粮和生存的希望。谁能不上心?

尤其是洛笙年为了做出成绩来,这几年一直把莜麦的收购价定在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上,大家为了多挣些钱。都是全家老小齐上阵的开荒种地,可眼下要是这些庄稼地全都毁了,一家子的辛劳不就全打了水漂?

而对于官府和军队来说,要是收成不好,甚至颗粒无收,那让他们得怎么安抚这些百姓和士兵?

于是,整个九原开始弥漫着一股异常凝重的气氛。人们谈论最多的,不再是天气有多热,而是怎么灭虫。

钱灵犀也在想办法,比如这种虫特别喜欢糖醋汁。她就指挥着下人熬了大量的糖醋汁,刷在盆中。搁进地里,一夜的工夫,就可以引不少虫子来。又或者,用杨柳树和稻草扎成草把,放在田边,引诱成虫出来产卵。

这些方法都很环保,也有效果。但是――太慢。完全跟不上害虫的生长繁殖速度,所以只能靠人工下地,一条条的去捉那些尚未长出翅膀的幼虫。

钱灵犀头一次无比怀念现代的农药。因为眼下离丰收已经不远了。如果最后全毁在这些虫子手上,那这个冬天九原的许多百姓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然渡过。

马车辘辘,带着钱灵犀一路走过大片农田,来到九原的边贸区。

相比起庄稼地里的人头攒动,这里的场景略见冷清,但生意却还好做。虽然少了南明本地百姓的帮衬,但经过几年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为北燕和南明商贩之间的重大交流地,虽然人少,但做起买卖来的数量却比面向闲散百姓的零售要大了不少。

找到熟悉的那间布摊,钱彩凤刚和一个北燕商人谈成一笔买卖,转身接过唐竟烨端来的凉茶仰脖先灌下,钱彩凤才匀得出空来跟妹妹说话,“这大热的天,你这有身子的人怎么不在家歇着,反倒跑出来了?”

钱灵犀下了车道,“在家也是闷着,就想出来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这生意还好?”

“还好。”钱彩凤本来不想让妹妹担心,可又实在忍不住的抱怨起来,“就算做得再好,也是为他人辛苦。凭什么一样的做生意,咱们的税费就足足高出三成?太不合理了!”

“算了。”唐竟烨抽空给钱灵犀泡了一杯适合孕妇的好茶,劝了句妻子,却也叹道,“咱们这花布质量好,花色好,定价又不高,利润本来就薄,可就因不是官家的经营,税费就那么高。这还不光是咱们卖的要交,连买的也要交,这让人的生意可怎么做?”

这是洛笙年今年走前留下的新政策,用意就是逼迫这些小作坊统一加入官府的经营体系来,由他们统一定价,统一发售。

钱灵犀明白,洛笙年这么做,无非是想以规模带效益,店大好压客。但他所划定的规模却实在太粗放了,根本达不到精细化的管理标准,以至于产品出来的效果并不理想,有不少商人宁可贵一点,还是要买钱彩凤他们的产品,就是道理所在了。

因为他们着眼的不是这一朝一夕,而是想做得更加长远些。而想要长远,靠洛笙年和钱慧君鼓捣出来的那些粗放型产品是绝对达不到的。于是矛盾就这样产生了。

钱灵犀知道,这样的问题迟早会累积到达一个爆发点,然后得以解决。象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不少摊位都跟钱彩凤这样,坚持特色经营。只是大多数人选择了不与官府直接发生冲突的项目,这样税费也能稍稍便宜些。

端出一盆点心,钱彩凤嗔了唐竟烨一眼,“妹妹好容易来一趟,听我说这些糟心事也尽够了,你不劝着,怎么又火上浇油起来?快去招呼客人吧,这里我们说说话。”

唐竟烨给她数落也不生气,憨厚的笑笑,跟钱灵犀打个招呼就出去忙活了。

钱灵犀看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不由笑道,“二姐你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姐夫脾气好你也别太任性了,男人总是好面子的,哪天真惹毛了,你哭都来不及!”

钱彩凤白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咱们姐妹俩脸上麻子可差不多,你那男人知道你有身子了么?”

“去了信了,谁知道收到没?”钱灵犀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其实心里还是很挂念的。她掩饰的拿起一块盘中的糕点放进嘴里,可嚼了两口,竟是异常的香酥,可吃起来又有一股莜麦味儿,忍不住细瞧道,“这什么东西?我竟没吃过。”

钱彩凤得意一笑,自也抓了一块塞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这是前头摊子新开张,送给我们这些邻居尝的。这东西也是拿莜麦做的,却不象官府卖的那些粗糙。人家是细细磨成,兑了糖水等物,做成小面皮子,然后一块块烤熟的。又香又酥,可好吃呢。他们家还有些别的花样,我原打算等忙过了,让你姐夫一样买一点来尝,若是好吃就给你送去,你既爱吃,不如去买了孝敬我吧。”

这个无所谓,钱灵犀对好吃的东西一向极有兴趣。立时就让人去买,可端棋带人去了一时,她没回来,却是她带去的小厮连惊带吓的跑回来了。

“奶奶,您快去看看吧!端棋姐姐不过说了两句公道话,却给官府的人扣下了。说她什么惑乱人心,要拿下大狱呢!”

钱灵犀可唬了一跳,钱彩凤忙把唐竟烨也叫上,陪着她一块儿过去了。

就见端棋果真是被扣在那个卖点心的小摊前,涨红着脸,还在跟人争辩,“…说什么是洛大人下的令,可洛大人分明已经上京城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小老百姓,连我这做下人的看不上眼。”

“好大的口气!”忽地,一位年轻妇人从小轿里下来,望着端棋冷然道,“一个做下人的都敢这样放肆,可见你家主人是何等的嚣张无德。这样的刁奴还不赶紧拖下大牢里去,以惩效尤?”

“慢着。”钱灵犀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望着那狐假虎威的妇人淡然一笑,“姐姐好大的威风,只不知我这小婢犯了怎样的过错要惹得你动这么大的怒?不如当众说来听听,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我们钱家的女儿可是最讲道理的,那嚣张无德四个字,妹妹我可实在承受不起。”

钱慧君只觉恼火之极,她跟钱灵犀是八字相克还是怎地?怎么走到哪儿都跟她犯冲?今日她不过是顺道来市集逛逛,同样发现了这家做点心的新铺子,生意极好。钱慧君当时就动了心,又命人买了他家的点心来吃,虽是些小玩意,却当真做得出色之极。

她当时就动了心,觉得有利有图,立即命在这市场当班的官差去的找人来说话,要把他收编进官府的作坊里,可这老板却不愿意。钱慧君就打着洛笙年的旗号信口胡诌了条新法令,没想到正好给钱灵犀派过来买东西的端棋识破,小丫头年轻气盛,也不怕人的就替那店主争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