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热?!”玄烨一听,顿时撂下手里的一卷史书,眉头急拧,在内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怒目吩咐:“叫太医仔细诊治,若是有差池,朕要了他们的脑袋!”

“嗻!”魏珠连忙应下,急忙起身欲传口谕回去。

“等等——”玄烨急忙唤住,道:“告诉德妃,小公主许她亲自抚养长大,叫她安心照顾着!”

阿哥有不能养在生母膝下的规矩,但若是公主就全看皇帝的心意了,如此许下承诺,德妃想必会高兴吧?苏帘暗暗想着。

小公主这番发热。到底还是冲散了苏帘又要为人母亲的喜悦,固然这个时代婴儿夭折的概率比较高,但是皇宫里有着最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却还是不能叫阿哥公主少夭折一些,内中的龃龉。可想而知。

苏帘不禁想起,德妃是封妃之后才爆出有孕的,而且是三个月的身孕了。三个月…月事停了那么久,以乌雅氏的聪明,她显然不可能不晓得自己有孕了。但是却隐瞒了下来,为了二十年腊月的晋封不受到拖延,因为迟则生变。只是封妃大礼。繁琐而劳累,尤其是对月份尚浅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沉沉打击。但是德妃选择了位份,去赌自己的身子扛得住,去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保得住!

一啄一饮,自有定律。

一因一果。自有伏笔。

八月初,小公主殇了…

玄烨身在行宫,听到小公主夭折的消息,整个人都沉顿了五分,整日里都难得见笑颜。这个女儿。终究是为他所喜爱的,却这么快便夭亡了,他深知来不及回宫看一眼,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只因小公主尚未取名,更尚未入齿序的,照祖制,幼子夭折是不孝,丧礼不能大办,故只一口小小的金丝楠木棺材,并一些随身用物,便葬入了皇家陵园。

“苏苏,你与朕的孩儿,都会好好的。”玄烨许是看到苏帘的哀愁,咽下喉头的哽咽,转而软下声音安慰道。

苏帘侧坐在榻上,隽秀的蛾眉上不经意间便染了愁云,大概是孕中多思的缘故,总是爱想着想那。德妃是德妃,她是她,人若痴心贪图过多荣华位分,最后自会失去更多!知足方能长乐,她只愿自己和孩子都平平安安。

略平复了心绪,方才微微笑对玄烨:“我没事,只是最近身子有些犯懒罢了。”肚子里这个孩子虽然极乖,但是三个多月的胎了,难免倦怠。抬头去看玄烨,他的眼睛亦是沉痛的…虽然只是个他还未投注太多心血与感情就夭折了的女儿,但终究是他的孩子,他如何能不伤心呢?

德妃这个小公主排序为皇七女,玄烨七个女儿,如今却只活下了三个,尚不到一半…

一时间,苏帘不晓得如何去安慰她,只低头依在他胸口,听着那颗平常搏动得有些快的心脏,纵然他十分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一个孩子又没了,心头想必是在隐隐作痛吧?

德妃固然有几分咎由自取,但是那个孩子…终究是可怜人。

良久,玄烨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朕的儿女,为什么那么多都活不下来…”

苏帘心中一颤,是啊,为什么那么多都活不下来?她也正是害怕自己的孩子在内宫无法活下来,才避居畅春园,竭尽全力远离那个地方。

旋即,玄烨薄怒道:“是德妃福薄,才连累了朕的女儿!”

苏帘不由愣住了,德妃…固然有些许她的过失,但若将小公主的夭折尽数归咎与她的身上,未免太过凉薄。乌雅氏想必不过自诩身子康健,才为晋位之礼而隐瞒,而后胎相一直不稳当,也未必全然是她强撑着行册封礼的缘故,其中还指不定有没有人伸了不该伸的手。终究,小公主没了,对她也是极大的打击,而这个时候玄烨却怪她福薄…

玄烨似乎找到了发泄口,连连道:“必定是她福薄!!是朕不该封她为妃!是她出身低微,受不得这样大的福气!否则怎么养在佟氏宫中的胤禛就好好端端的,偏朕刚许了叫她养育,小公主没过多久便夭折了!”

“玄烨!!”苏帘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别说这样的话!我从不信福气一说,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何况宫里夭折了的孩子又不止小公主一个,荣妃生的阿哥夭了三个、惠妃早年也夭折一个儿子、甚至连仁孝皇后的第一子承祜阿哥也是早早没了的!难道她们也都福薄吗?若是如此,宫里还有几个福厚的?!”

“朕…”玄烨一时间顿挫无言,纵然德妃百般端庄、礼仪周全,他心中依然泯灭不了那份偏见,尤其是在小公主夭折的时候,那偏见便一瞬间被放大了。

苏帘哀沉着脸道:“何况你说德妃出身低微,那么我——有比她好到哪儿去?”纵然抬了旗,也改变不了乌苏里氏曾经是内务府包衣出身,更改变不了她曾经是佟皇贵妃宫的二等宫女乃至后来的景仁宫后殿答应。

“苏苏,朕不是那个意思。”玄烨脸上含了二分愧色,急忙道。

“我知道…”苏帘靠在他怀中,语气渐渐柔婉,“我知道你只是太伤心,只是何苦迁怒可怜人呢?德妃失了自己的骨肉,现在没人比她更伤心难过。”

“莫要提她了。”玄烨沉声道。

苏帘一愣,抬头看向玄烨眼中那隐隐透出的厌恶之色,不由心底一凉,玄烨却道:“纵然不是她福薄,也是她的过失!乌雅氏偏生在封妃之后才被诊出有孕,莫非之前去请平安脉的太医都是庸医吗?!!”

玄烨的愤怒,隐隐若雷霆,苏帘一时间哑口无言。那突然爆出的三个月身孕,玄烨如何能不生疑呢?

只是…当初,乌雅氏有孕,玄烨是十分高兴的吧,乌雅氏生了小公主,玄烨更加高兴,如今小公主没了,便只是乌雅氏一人的过错了。

玄烨的心——并没有将乌雅氏白放进去,这一点苏帘不知该不该高兴。她并不喜欢与玄烨提及宫里的那些女人,是因为她也会嫉妒在紫禁城里有得宠的嫔妃,更因为玄烨今儿宠着这个,明儿便有厌嫌上了。譬如德妃,纵然八面玲珑,竭力周旋于后宫,还是免不了被玄烨嫌弃出身。苏帘心中也隐隐担忧,如今玄烨喜欢她,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若是有一日也不喜欢她了,是否也会嫌弃她包衣奴才的出身呢?

心有郁结,相处自然也不及以往那般如鱼得水。

过了几日,玄烨忽的有了疏远苏帘的举动,他没有继续在澹宁殿批折子,甚至晚上都过来得很晚,往往是苏帘都入睡了,他才来,第二日苏帘尚未醒来,他便早早去九经三事殿御门听政了。

起初苏帘还以为他是前朝事忙,才会如此,细细一打听,才晓得原来并非如此!听小凌子打听来的消息,玄烨每日白天闲着没事就常出来溜达,却不往澹宁殿这边来!!

这一日晌午,小凌子回来禀报道:“娘娘,皇上说午膳已经在春晖殿用过了,所以就不过来了。”

苏帘差点没把象牙银箸给撂了,闹不懂他又在搞什么,难道就因为她随口替德妃说了两句话,他就不乐意了?莫名其妙…她已经低声下气派了人去请了,可是一连三番五次都以各种理由拒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竟然已经四五日没正经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他不来,苏帘白天里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除了教导小猴子,也长长出去散步,也稍稍放松些心情。即是散步,便没有叫肩舆,只预备了方伞等遮阳之物、两只银杌子,并一些消暑的茶点。

第二十三章、妒火

尤其清晨凉爽,水汽氤氲,苏帘牵着小猴子软软的温温的小手,苏帘脚下步履徐徐。兰藻湖之西侧,是一片盛开的紫薇林,细长支条纤长如柳,满枝都是紫红团簇密布,扶苏葱郁,风过摇曳,清香流转,在钟鸣富贵之地,这样大红大紫炫丽灼开的花儿的确最合时宜。绿叶下成幄,紫花纷若铺,那如晚霞一般的光华,绝胜夭桃。

在此时节,金桂未开,百花已谢,唯这紫薇,独占芳菲当夏景。

红花绿叶交错间,依稀见前头有明黄色的华盖与双龙黄团扇等仪仗,小猴子歪着脑袋苏帘问:“额娘,那是…阿玛吗?”

苏帘不由顿足,忽然想到这里是兰藻湖附近,若是被玄烨看到,肯定又要怪责。之前可是被他连连叮咛、百般嘱咐不许靠近湖水边!苏帘尴尬地笑了笑,弯腰对着儿子嘘了一声,小声地哄道:“咱们回去吃点心好吗?”

一听说“点心”二字,小猴子顿时笑眯眯了眼睛,小嘴儿裂开,重重点头道:“好!”——只要有好吃的点心,小猴子自然就把他阿玛给抛在脑后了。

苏帘才刚转了身,便听见玄烨只有对着她的时候才有的温柔语调,他清声徐徐,宛若春风问:“你…叫什么名字?”

随即便有一个宛若莺啼、恰似黄莺婉转而又带着娇柔羞涩的女子的嫩声:“回皇上话,奴才姓常佳氏,名叫‘菱华’。”

苏帘脸上一白,心口如被揪了一下!停顿片刻,松开了牵着小猴子的那只手,忙小心翼翼上前几步,拨开身前那繁花如锦的紫薇花枝,便看到一个穿着品绿色宫装的宫女,她身形纤细窈窕。姣好的面颊迎着初阳,染了一层薄薄的酒晕羞色,纤纤双手若柔荑,执着一大捧盛开的紫薇花。正合她的娇颜。

“菱华?”玄烨地负手而立,脸上含着几分饶有兴味的神情。

那唤作菱华的宫女脸蛋更加红意翻涌,万分羞怯地道:“就是…‘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的‘菱华’。”

玄烨微微惊讶,目光盯着那娇俏的眉梢眼角上,道:“哦,是——司马迁的赋。”说着,目光渐渐移至那嫣然如夏花灼灼的脸蛋上。

菱华笑靥荡漾,樱唇婉转道:“是,正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

玄烨点头道:“没想到宫女之中。竟然也有熟通词赋之人!”

那菱华连忙蹲身万福,怯声道:“奴才只是略识得些字罢了!苏娘娘才是精通诗词歌赋之人。”话是自谦而怯懦的,微翘的眼角却不经意间流散出三分野心勃勃。

苏帘一时间气结,好啊,怪不得不来澹宁殿。原来不是跟他闹别扭了,而是有了新欢了!!说什么不会在园子里召幸旁人,一转眼便忘在脑后了,苏帘肚子里火气上窜,扭头便要走。

小猴子却亮晶晶着双眼,欢喜地飞窜了过去,边跑边招手:“阿玛!阿玛——”照常撒娇地保住玄烨的大腿。用自己欢快的小脸蹭着卖萌。

玄烨却登时沉下脸来:“不好好呆在澹宁殿,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猴子极少见自己的阿玛这般发怒的表情,立刻触电似的松了手,一双眼睛顿时蓄满了泪水,抽噎了起来。

苏帘气得火气攒动,好啊。被儿子看到你调戏宫女,才恼羞成怒了是吧?于是,苏帘大踏步跑上前来,一把将小猴子抱了起来,小猴子到了额娘怀里。倍加觉得委屈,立刻哇一声嚎哭起来:“阿玛好凶!!哇哇——”

玄烨见到苏帘冒了出来,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抑郁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帘看了一眼旁边那娇怯怯的小宫女,才十三四岁,一水的青嫩,不由妒火翻涌,嘴里出来的话自然就满是刺儿:“不好意思,打扰您郎情妾意了!!”

话刚落音,俏宫女菱华噗通便软了膝盖跪在地上,“娘娘,奴才没有…奴才只是和皇上说了两句话儿!”说着,便胆怯地小身子簌簌发抖,眼中泪珠晶莹,便滚落了下来,当真是梨花带雨,楚楚生姿。

苏帘顿时胃中一阵犯恶,连忙咬唇压下恶心,一手轻轻抚着小猴子的后背哄着,一边冷声道:“装模作样给谁看?!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若是你没有心存什么龌龊心思,何必怕成这个样子!”

“苏苏!!”玄烨立刻寒着声音喝止,“不要无理取闹了!”

苏帘闻声,顿时心头如被刺了一下,无理取闹?在玄烨眼中,她竟成了无理取闹了吗?!或许吧,她的性子,本就是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若是叫她学宫里那些嫔妃贤惠温柔的作态,还不如死了痛快!!

苏帘咬牙咽下满腹的怒火,道:“您忙吧,我回了!”

刚转了身,玄烨却几个大踏步上前,一把捉住苏帘的手腕,怒不可遏地道:“你这个女人!!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帘哼了一声道:“我从来都是这样儿的!您要是嫌我醋劲儿大,去找那醋劲儿小的,去找那没醋劲儿的!何苦这般犯贱?!”她若是火气掀上来,嘴巴那叫一个尖刻!她才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什么话难听专捡着说。

“你!!——”玄烨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

苏帘嗤地冷笑道:“恼羞成怒了?!您要是想换了新鲜口味,就不能找个屋里的地儿,非得寻个繁花似锦紫薇丛,玩花前月下呀?!您还真有情调啊!”

“只不过,您要吃新鲜,能不能寻给年岁成熟点的?别总找那些个比自己闺女都大不了几岁的!恭亲王送进宫给您做养女的公主今年都十二岁了吧?!老牛吃嫩草,您也下得去那个口!!”玄烨今年都二十九了,转年三十而立了,居然还那么花心,什么玩意儿?!!

玄烨的脸已然是紫青中渐渐发乌黑了,他骤然厉吼一句:“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朕、朕只不过问了她两句话罢了!!”

苏帘被他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被他的手攥住的左手手腕隐隐咯咯作痛,急忙用力将手拽了回来,“那您继续问话,我不打扰了!!”

才刚挣脱了玄烨,便被一双藕臂搂住了双腿,便是那叫做菱华的俏宫女了,她两行清泪滚滚顺着娇嫩如玉的脸蛋滑下,“娘娘!求您千万别误会,奴才绝对没有勾引皇上!”

当初的卫氏也是如此,怎么就偏爱拽着人不放呢?

“松手!!”苏帘恨恨吼道,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居然有那么大力气,害得她竟然动弹不得。

菱华一边盈盈啜泣一边满是委屈之色:“皇上心中从来都只有娘娘您一人啊!奴才纵然心有仰慕,也绝不敢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啊!”

仰慕?!苏帘鼻子都气歪了,仰慕一个跟你爹差不多岁数的男人吗?!亏你这种话还能说得出口!!苏帘抑制不住胃中翻涌,怎么她怀孕,总少不了这种事儿啊!当年一个卫氏,如今这个菱华更是丝毫不逊色!

“奴才能和皇上论二句词赋,已经心满意足了!奴才可以诅咒发誓,绝不敢痴心妄想旁的!”菱华檀口连珠,哀戚戚地道。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不乏奇葩,而且奇葩都爱出现在她面前?!苏帘用力地扯着,趁着她卖力发挥影帝级别演技的时候,急忙用力挣脱,可是忽然间,菱华骤然松了手臂,苏帘一时不防,怀里又抱着沉甸甸的小猴子,身子噗通便摔在草地上。

菱华“啊——”一声尖锐惊呼,顿时小脸惨白没有人色,“娘娘!!”

“苏苏——”玄烨原本是怒意难消,可一看到苏帘倒地,便顾不得许多,急忙冲将上来。只因菱华挡在中间,玄烨一把抓着她的肩膀便推将开来,他无名指上鸽血红的宝石的尖生生滑过菱华白皙如菱角肉的脸蛋,一条斜贯的血痕便刺目涌出串串血珠子。

“苏苏!”玄烨一把揪起只会趴在苏帘肚子上哇哇大哭的儿子,将躺倒在草地上的苏帘一把横抱了起来。

苏帘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听着小猴子哭得厉害,急忙道:“小猴子、小猴子怎么了??”

玄烨看了一眼哭得嗓门大的儿子,立刻呵道:“闭嘴!!!”

这一雷霆之声,吓得小猴子生生把哭声给憋了回去,只低低抽噎着掉泪。玄烨怒得额头青筋暴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压着额娘肚子里的弟弟了?!还敢哭?!”

苏帘忙揪着玄烨的绣着云龙纹的衣袍,苍白着脸色道:“我没事…别吓他。”小猴子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何况是她双手紧抱着不肯松手叫小猴子摔着的。

玄烨冷哼一声,立刻唤道:“魏珠,马上传太医去澹宁殿!!”

不远处守候着的乳母太监这才七手八脚上前来,抱起掉金豆子的六阿哥,忙跟在皇帝身后,低头一语不发,只有那个晕在地上菱华,满早就没人在意她如何了。

第二十四章、卧床养胎

澹宁殿中,好一阵子焦躁,待到刘院判诊过后,道:“娘娘动了胎气,但好在一直保养得宜,并无大碍。但为保万全,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卧床静养为宜。奴才再给娘娘开一剂保胎的药,早晚各服用一次,想必胎相很快就会平稳下来。”

苏帘听了太医的话,方才安了心,原本还心想着,要不要进桃源世界吃一颗仙桃保胎,如今看来,暂且不用着急了。幸好那草地还算柔软,摔一下并不十分妨碍。那仙桃,还是等待快临盆的时候吃吧,才三个多月的,胎儿的吸收能力想必不是很强,等大一些,想必更管用,对于生产也是大有好处的。

玄烨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又虎着脸道:“之前答允了朕不去危险的地方,怎么就又跑去兰藻湖边儿了?!”

苏帘醋意横飞地道:“你就是觉得我不会去湖边危险的地方,才放心大胆地在哪儿偷情吧?!”

玄烨的脸又青了三分,怒冲冲地使劲戳了戳苏帘光洁如玉的脑门子:“你还讲不讲道理了?朕只不过跟个宫女说二句话,你就醋成这样?!”

“我…”莫非真是她太多心了?那个叫菱华的必然是有那个心思的,但是玄烨怕是未必,毕竟看宫里多是成熟艳丽的嫔妃比较得宠,那样的小青涩,应该不怎么对玄烨胃口吧?

“那你也不能那么吼我,还把我的手腕掐成这个样子!”说着,苏帘撸起自己的左袖子,露出布满青紫印痕的的皓腕,她本就肌肤白如羊脂,那痕迹就格外触目明显了。

玄烨不由气性被湮灭了,连忙执着苏帘的柔荑,满是心疼的道:“怎么会这么严重,朕、朕也没用多少力气呀!”急忙吩咐道:“快把那白玉祛痕膏拿来!”

看玄烨如此殷切关怀的样子。苏帘不由半疑心地问道:“你真没那个心?”

玄烨不由气结,忍不住吼叫道:“朕若有那个心,这回又不是没带嫔妃,用得着随手抓一个来吗?!”

苏帘被他吼了一脸唾沫星子。他这般歇斯底里,大约是真没动花花肠子吧?苏帘随即笑了,不经意却瞥见了玄烨袖子上那一串殷红的血迹,她急忙拉了过来瞧:“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

玄烨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连手背上都有一串血迹,而那戒指上镶嵌的红钻仿佛愈发嫣红了,“朕没受伤…是旁人的血。”

苏帘急忙忙翻起他的马蹄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确定的确没有伤口。这才安心。玄烨思忖了一会儿道:“朕去扶你的时候,顺手推倒了那个小宫女,好像划破了她的脸蛋。”

苏帘眨眨眼,划破了她的脸蛋?这么多血…看样子那个叫菱华的宫女是毁容喽!苏帘心里的小恶魔正在欢喜地跳着舞,恨不得飞出来似的。活该。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也是个作死的!)

嘴巴上却惋惜地道:“可怜了那么一张俏脸了,你就不觉得可惜?”

“你呀!醋劲儿还没消吗?”玄烨拧了拧苏帘的脸颊打趣道,“朕这些年但凡来行宫,可曾有一次召幸过旁人?你这只小醋坛子!就这般信不过朕吗?”

苏帘有些不好意思,忸怩着道:“谁叫你好几天都不搭理我!”

“朕…”玄烨一时间哑口无言。

苏帘顶着他那张变幻莫测的脸,愈发狐疑,玄烨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有件事。朕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对劲,苏帘不由屏住了神,竖起耳朵听着。

“宁寿宫快要落成了。”

苏帘一愣:“这是好事呀!到时候择吉日,请太后住进去不就成了?”太后可早盼着从寿康宫搬出去了,如今她心愿得偿,想必正是高兴着呢。

“的确是好事。估摸着时日,在十月前就能竣工了,剩余的宁寿花园工程以后载徐徐进展也就是了。”玄烨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只不过太后的意思是,正赶上十月初三是她的千秋寿辰。双喜临门,想叫你也回宫列席寿宴。”

苏帘沉默住了,玄烨叹道:“朕知道你不愿回宫,如今又怀着身子,朕也不愿意你舟车劳顿。但是太后却说,等到了十月,你的胎也早已稳固了,有喜事沾一沾是好事。可是如今你又动了胎气…”

苏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万事自然是孩子重要,只是太后的颜面又岂可轻易驳了?何况宫中太皇太后不再计较她的得宠,不再为难她,这都是太后美言的结果。如今太后想在过寿辰的时候苏帘列席庆贺,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连玄烨都不好回绝,何况是她呢?

身侧的琉璃束腰小案上,粉彩天球瓶中一束浅紫的玉簪袅娜舒展,馥香优雅地弥漫着,这是澹宁殿前花园中最后一束紫玉簪了,明日谢了,便没有了。苏帘深处不染蔻丹的素手,轻轻拂过那斜依着滴翠般心形玉簪叶的花骨朵,手沾几许温温的茶水滴在上头,仿佛清晨的露珠,平添了几分娇媚。

“到时候,我回去就是了。反正又不是头一次回宫了!”苏帘忽的莞尔笑着,语气故作轻松。的确不是第一次回宫了,但却是第一次要怀着身孕回宫庆寿,只怕又不知要招惹多少嫉妒了。罢了罢了,她想要宠爱,就免不了各种各样的嫉妒,谁叫她的男人是公用的呢?谁叫他的男人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呢?单单是这个身份,就少不了三宫六院,更少不得无数妙龄女子前仆后继。那个菱华不就是前赴后继者之一吗,只可惜做了扑火的飞蛾,一张最引以为傲的脸蛋都毁了。

卧床养胎的日子是无聊的,叶嬷嬷捧了她最爱吃的菊花佛手酥上来,道:“娘娘,按照您的吩咐那个姓常佳氏的宫女,已经撵回内务府了。”

“嗯——”苏帘嘴里嚼着可口的点心道,“前头有秋怜、点翠的例子在,居然还有人冒出来!”点翠的死,苏帘是在生了小猴子之后才晓得的,彼时她满心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只稍稍哀叹两句罢了。

叶嬷嬷语气带着讽刺道:“娘娘忘了,常佳氏一族,那可是内务府包衣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儿,都是读书识字的,哪里是进宫做奴才的?分明就是冲着皇上来的!”

“包衣世家?”苏帘一愣,一瞬间想起来了,的确,正黄旗的包衣如今已经初步成形了几个颇有势力的世家,德妃的乌雅氏算其一,另外还是常佳氏、徐佳氏、松吉氏三姓,合称为内务府四大满人世家,另外还有汉包衣四家:高氏、刘氏、金氏、沈氏,只不过还不甚成气候。

叶嬷嬷愈发冷刻地道:“不过是瞧着德娘娘封妃,举族荣耀,看着眼馋罢了!原本乌雅氏一族只不过是内务府的中等世家,根本不能与常佳氏、徐佳氏和松吉氏三家相提并论。只不过德娘娘一风光,她的父兄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也就成了内务府满四大家族之一了!”

“可是皇上并没有刻意提携德妃的父兄呀!”苏帘随口问道。

叶嬷嬷笑了:“哪里用得着皇上提携?乌雅家有了德妃娘娘,谁敢不给他们三分脸面?连内务府总管都客客气气着呢!但凡是内务府辖下七司三院里的职务,谁不得任由他们一路升迁?”

苏帘暗暗点头,原来位份尊荣了,有这么大的好处,怪不得德妃那样孜孜以求呢!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无形之间为自己的家族在内务府的兴盛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也难怪其他几个包衣世家看着眼热,想法设法要把自己家族的姑娘往玄烨龙床上塞了!

叶嬷嬷呵呵笑着,“皇上真正用心提携的,也就只有娘娘的父兄家族而已!连佟皇贵妃的母家都还不曾抬旗呢,您的家族却先一步入了满军旗!您的兄弟,一个在步军营、一个在御前做侍卫,那颗都是炙手可热的位置呀!那步军营,管着整个皇城的安危,凡是里头中等以上的官职,都是皇上亲笔任命,非得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才成!而御前侍卫就更不用说了,谁不知道连宗室子弟也都想着在御前听候差遣呢!无他,内廷近御之臣只要得了皇上青眼,害怕日后不发达吗?”

苏帘听了,暗叹玄烨的用心良苦,虽则阿克敦和阿林都是中低等的官职,但是却都是要紧的职位!何况,年纪轻轻的人,不都是从低品级起步的吗?那些入阁拜相的,虽不说白发苍苍,起码也是人到中年了!年轻人,起步低一些也是好事,奠定好了根基,日后的路才会更稳当畅通。

比起家族光耀,苏帘更在意“稳当”二字,若是乍然起得太高,一则为人妒忌,二则只怕他们也会生了骄奢得意之心,早晚会登高跌重。好在大哥阿克敦是个稳重的人,阿林虽然机灵,却也随着长大处事愈发圆滑,想到这些,苏帘也就安心了。

第二十五章、教子

用过早膳,又捏着鼻子喝了苦涩的药汁,苏帘感觉舌头都要麻了。

绣屏忙端上来一碟酸甜可口的蜜饯葡萄给她压压味儿,一边轻轻又拍着她的后脊,柔声道:“娘娘,这药虽苦,安胎却是极好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点道理苏帘还是懂的,就算肠胃再抗拒,为了安胎,她也会喝下去的。刚搁下了药碗,乳母马吉特氏等人便抱着小猴子来她房中请安了。

因苏帘胎相不稳,小猴子又被玄烨怒斥过,故而现在小小的人儿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活泼爱玩闹,苏帘看了不忍,连忙招手叫他到身边来。

小猴子扭结着一张包子脸踱步过来,满是颤颤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苏帘:“额娘还好吧?”

苏帘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额娘没事,躺几日就好了。”

“那妹妹没事吧?”小猴子软软地问,眼睛里满是担忧与愧疚之色。

苏帘拉了他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安慰道:“你妹妹也没事。”

小猴子扭捏着道:“额娘,我不是故意压着妹妹的…”说着,一双眼睛里又蓄满了湿意。

“额娘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苏帘温柔地道,那样的情形,太过突然,小猴子想必也吓着了吧?

小猴子嗫嚅道:“可是阿玛,他生气了——他好凶。”

苏帘笑道:“他就是个纸老虎,不用怕他!”

“谁是纸老虎?——”珠帘被掀开,玄烨微眯着眼睛迈步进来了。

额…背后真是一句坏话都不能说人啊,苏帘急忙直起身子,玄烨却加快脚步近身上来,按住苏帘的肩膀:“好好躺着,不许乱动弹!”

苏帘讪讪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不由看了看床畔瑟缩的脚步,蠕动着远离玄烨的小猴子。

玄烨的目光顺着苏帘的眼神睨向那一声不吭。意图溜走的儿子,不由眉梢一扬,杵着一张脸问道:“知道错了吗?!”

小猴子忙不迭地点头。

苏帘伸手扯了扯玄烨的马蹄袖,道:“你别吓唬他了!小孩子都胆儿小!”

玄烨微微一哼:“胡闹的时候总是胆大。闯了祸了胆子才小!”

苏帘却宠溺地道:“那个孩子不是如此?慢慢教就是了。”小猴子固然有所缺陷,却也没必要这样严厉。苏帘一直对玄烨的鹰爸式教育颇有怨言。

玄烨伸手招了小猴子近身,语气放和蔼了三分道:“以后不许冲撞额娘的肚子,知道了吗?”

小猴子急忙点头,“我以后,要保护额娘!”

这清脆的话语,登时叫苏帘忍俊不禁了,小小的孩子,却说要保护她?好笑,却也不由地叫人心底里热热的。苏帘莞尔道:“好啊,你长大了来保护额娘。”

小猴子立刻来了信心,他紧攥着自己的肉呼呼的小拳头,重重点了脑袋。这一举动,连玄烨都被他给逗乐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门子,问道:“你额娘教你 《三字经》背了几句了?”

小猴子想了想,伸出十根手指头,然后按下去两根,道:“八句!记住八句了!”

玄烨微微惊喜,道:“那背来听听!”

“嗯!”小猴子郑重点头,活像个小大人。他学着玄烨负手而立的姿势,仰着脖子、抬着下巴,吐字清晰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背完了之后。小猴子咧着嘴吧,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玄烨表情淡淡,问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猴子那张包子脸顿时如霜打过的茄子,焉儿了,他道:“额娘没教过…”

玄烨眼角一睨,怡然调笑道:“苏苏该不会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意思吧?”

苏帘一听,登时恼羞了:“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晓得什么意思??!!”靠,别这么瞧不起人好不好?!

玄烨扬一扬眉道:“那你跟朕说,‘窦燕山,有义方’这句是什么意思。”

苏帘愣了愣,“额…那个窦燕山这个人很会教孩子?”——字面上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扑哧!”玄烨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罢了罢了,你没教胤祚含义就对了!免得越教越错!”

苏帘气鼓了脸,难道她解释错了?靠,三字经明明很浅显呀?她上辈子的确没学过倒是真的,这东西语文课本里又没有,她又不是学古文专业的,就算有点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好不好?用得着就住一点错处就这么毫不客气地嘲笑吗?!

“阿玛,窦燕山,有义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小猴子现在过了怕劲儿,看到他阿玛又是平常笑语和蔼的样子,便又腻味了上去。

玄烨扬了扬下巴道:“窦燕山,是指五代之时,燕山人士窦禹钧,此人教子有方,膝下五子皆科举题名。”

小猴子眨了眨眼睛:“那额娘刚才的解释是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