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歪着脑袋,一副我不懂的样子。

苏帘只好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咬人,额娘就打你屁股!”

抓着糕点的小虎子一听,立刻去捂着自己白嫩嫩的屁屁…苏帘也不是没被这娃子咬过。记得那时他四五个月大的时候,乳母正在喂奶,苏帘便上前抚摸他后脊,没想到这兔崽子回过头来,就咬了苏帘的手指头,那咬合力叫一个狠!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苏帘怒了,朝着他胖乎乎肉感十足的屁股上就来了一巴掌。

结果是。小虎子记吃,也是十分记打的!从那之后就乖多了。

苏帘戳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呵斥道:“不许咬人,记住了吗?!”

小虎子忙不迭地点头。

苏帘一把拽下他嘴巴里咬着的云片糕,恶狠狠道:“再敢咬人,就让你饿肚子!”

小虎子一听。立刻满脸委屈,他凑上来,在苏帘怀里撒娇地蹭着:“呜呜,不咬、额娘,不抢。虎子,吃吃!”

苏帘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把手里那板块被小虎子咬过的云片糕塞进他嘴巴里。口中有了吃的,小虎子立刻不哭了,欢喜地咀嚼着。

过了午时,小猪猪怀抱着一只雪白的小松狮,道:“额娘,外头天冷,也给瑞雪做身衣裳好吗?”

瑞雪便是今年秋,团子生的小团子,小猪猪爱不释手,几乎日日都要抱在怀中。

苏帘这个女儿越长越水灵了,瑞雪浑身雪白,但毛色与小猪猪的肤色竟毫无二致,可见她生得何等白皙。小猪猪看了一眼弟弟,扭头坐在苏帘身旁,不搭理那个径自只顾着吃的小家伙。

苏帘点头微笑着:“今天的冬天可真够冷的,还没开始数九呢!真不晓得到了三九天会冷成什么样,连浑身是毛的瑞雪都受不得了!”外头自然是够冷的,可是殿中,苏帘这里从未缺过红箩炭。不过今年烧得早,消耗也颇大,还好宫里一车车地送来上好的炭。

已经是康熙二十六年的腊月了,玄烨率王公大臣徒步前往天坛,祁告上苍,为太皇太后祈寿。如此可见,太皇太后这一次病倒,怕是真的不好了。是啊,太皇太后已经七十五岁了,在后世都算得上一把年纪了,何况这个时代,人到七十古来稀啊!

果然过了没几日,宫中传丧,畅春园行宫里也挂起了白绫白幡,苏帘换着麻边素服,也分别给小猪猪和小虎子穿着孝服,虽然她和这一双儿女不必回宫守灵,但是国丧的礼数是绝对不能失了。又翻出了今年新送来的皮子,连夜吩咐针线房连夜赶制大氅、棉衣棉裤、护膝、手套、大毛靴子等物,第二日清晨便叫张潜鳞派人送回宫去。苏帘准备了大小三套,除了自己儿子和玄烨的,还额外给四阿哥预备了一套。

当初她怀小虎子,四阿哥私底下没少送手抄的佛经,这番心意,苏帘一直记在心里。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皇子阿哥满六岁的便要守灵,整夜整夜都得跪着,膝盖如何受得了?!苏帘不免心疼,隔了两天,就赶制出几套送去,反正这些年的皮子一直堆积了不少,放在库房中也是浪费了!

畅春园里,一应荤腥已经不上了,不过奶制品也蛋制品倒是不限制,茹素些日子倒也没什么。

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徽号昭圣,人去了,玄烨追谥她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简称孝庄文皇后。照例,孝庄文皇后灵柩应当送回盛京,与太宗文皇帝皇太极同葬,但是她临终前却留下了不回盛京安葬的遗言。玄烨不好违拗,便定在京城以东的一块风水宝地,称之为“东陵”,隆重下葬。

因太皇太后故去,康熙二十七年的新年都蒙上了一层尘埃,苏帘再见到玄烨的时候是在正月底。他整个人都瘦削了许多,甚至额头眼角都带了几分苍老衰败之色。

苏帘默默奉上茶点,太皇太后…到底是他的祖母啊!虽然他们祖孙之间,并不见得十分和谐,但是人都去了,对玄烨的打击还是极大的!

叫乳母抱了生精活猛的小虎子过来,玄烨眉头才稍稍舒展了几分,他伸手抱了小虎子在怀,满是父亲的慈爱:“胤祥这些日子可有听额娘的话?”

小虎子仰着脖子,小嘴叫嚷道:“阿玛,吃吃!”

玄烨看了一旁四式精巧的小点心:杏仁佛手、千层蒸糕、五彩抄手、玉面葫芦,有感于小儿子的孝顺,于是便信手便拈了一枚,小虎子的眼珠子便滴溜溜盯着玄烨手中的点心,当看到玄烨张开嘴巴要往里塞点心的时候,小虎子立刻不肯了,便“啊啊”大叫了起来。

玄烨疑惑地看着膝盖上长大了嘴巴的儿子,苏帘方才抿嘴道:“小虎子是想让你喂给他吃!”

玄烨愣神半晌,顿时哭笑不得,只得吧手中那块小巧的杏仁佛手塞进儿子小嘴巴里,“又是个贪吃的!”

小虎子吃到美味的点心,果然眼睛都笑得眯眯了。

玄烨不禁绽开笑颜,用粗糙的手背蹭着小虎子白嫩的脸蛋,仿佛之前的一切疲劳忧伤都一扫而空了,侧脸望着苏帘那笑容款款的面庞,心头亦舒缓开来。

玄烨执了苏帘的手,殷殷道:“皇玛嬷去了,还好…苏苏还在朕身边。”

苏帘浅浅微笑着,虽然她不喜欢太皇太后,可是死者已矣,苏帘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了,脑外一歪,便靠在玄烨的肩膀上,斜斜望着香几缕缕散发的龙涎香,她平日从不焚香,今儿玄烨在,才燃了些许他最爱的香料。这气味浓郁,满殿挥之不去,但是闻了多次,倒是有些习惯了呢。

如人一般,相处久了,便会成为一种习惯。

正是你侬我侬时,啊啊的叫声打破了这样美好的气氛。

小虎子长大了嘴巴,嚷嚷道:“吃、吃点心!”

玄烨脸上一寒,直接端起整盘杏仁佛手塞进他儿子怀里,然后侧脸过来,重新摆出那温情脉脉的眼神。

可是这会儿苏帘的目光和他接不上去了,一手揉着儿子的额头,一边柔声道:“慢点吃,别噎着。”又忙吩咐外头道:“煮一盏白玉奶茶来!”

玄烨眼神很是幽怨,嘴巴上的胡子一抖道:“苏苏…”

苏帘疑惑地看了孩子他爹一眼,忙“哦”一声,指着那珐琅葵口盘道:“点心有的是,你也吃!”

玄烨脸色更加幽怨了。苏帘却没察觉,自顾自故哄着儿子,语气温柔:“虎子今晚想吃什么?嗯?还吃碧粳米粥吗?”

小虎子重重点头,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愿望:“吃——”

第七十九章、国有祥祯

因为太皇太后大丧尚不满百日,玄烨这个当皇帝的到了晚上也得素着,所以苏帘安心地穿着睡衣、盖棉被准备睡了。刚躺下,却瞧见玄烨那张欲求不满的脸,苏帘黑线,刚才还为你祖母没了伤心呢,怎么这会儿就又用下半身思考问题了!

面对玄烨求欢的举动,苏帘很不客气地甩他一个后脑勺,你以为照顾孩子很轻松吗?小虎子完全是精力过剩啊,伺候完那么小祖宗,她实在没力气伺候这位爷了!

“苏苏——”玄烨在苏帘耳边吹着热气。

苏帘淡淡道:“想了?”

玄烨咬着她耳垂。

苏帘往床榻里头缩了缩,头也不回地道:“你不是有手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玄烨整张脸顿时黑了下来,自己动手?!身为堂堂皇帝的他,竟然到要吃自助餐?!他枕边何曾缺过女人?!刚想发作,却听见苏帘那均匀的呼吸声,玄烨只得一脸郁闷地躺了下来,自己气了半宿才入睡。

第二天天不亮就得回宫上朝的玄烨,自然心情极其不爽,盯着一双熊猫眼,看谁谁不顺眼,魏珠沏的茶水热了半分,就被赏了三十板子,早朝,工部尚书拟定的太皇太后东陵的修建计划叫玄烨不满意,直接就撸了那尚书的职位,降成二把手的侍郎!这下子谁都晓得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个个都战战兢兢,连明珠、索额图两党之争都难得消停了几分。

下午,玄烨拉出一干儿子来考校功课,这次考校的标准比较严格,也就太子答得还勉强叫严苛的玄烨满意,不过也没得到赏赐。

玄烨看了一眼旁边的六儿子,看着那张笑眯眯的小脸,他就想起被苏帘寒颤了一通的事儿,于是便吩咐道:“背诵《论语》的为政篇!”

为政是论语的第二篇。先生才刚刚教过,小猴子信心十足,立刻便欢欢喜喜,满口顺溜地给背诵了出来。抑扬顿挫,丁点无误。

玄烨又板着脸问:“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句是什么意思?”

小猴子略一思索,便道:“回汗阿玛,以道德教化百姓,以礼法规正其言行,那样百姓就会有羞耻之心,而且也守规矩了。”

解释得十分规正,照往常这个样子。玄烨便该赏赐点东西,最起码也会夸奖两句,可是现在玄烨心情极为糟糕,看着六儿子那张你夸我吧你快夸我吧的脸,就一阵不爽。一个拍案,玄烨便怒斥道:“刚读了几篇论语,就骄傲成这个样子!!也算得上是‘有耻且格’吗?!回去把论语给朕从头到尾抄上十遍!!好好读懂里头的意思!!”

小猴子当时就懵了,傻眼了。虽然他也见过多次玄烨训人,但是他被训还是头一次,以前就算答得不是很完美,玄烨也顶多说“再接再厉”或者“加倍努力”的话。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小猴子当即眼圈都通红了,他觉得汗阿玛不喜欢他了…

不过数息,眼眶里的液体就已经在打转儿了,小猴子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玄烨的怒火还在汹涌,“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才读了几本书,就这般不晓得谦虚?!回去给朕好好思过!!”

四阿哥见状。急忙拉了六弟跪下来请罪,“汗阿玛赎罪,六弟还年幼…”

玄烨重重一哼,斥道:“胤祐和胤禩比他年幼多了,也不见这般骄奢自满!!”

小猴子吧嗒吧嗒掉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别提有多可怜了。

身在畅春园行宫的苏帘,还不晓得自己儿子被他爹迁怒了,更不晓得自己儿子因祸得福,总算不为太子嫉恨了,因为她光照顾小虎子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小猴子原本打算一道休沐日就找额娘来诉苦的,可是没过几天,玄烨又觉得自己不该把火气撒在儿子头上,可是身为皇帝爹的他,自持身份,给儿子道歉又掉架子了。刚把道歉的心思按下去,玄烨每每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六儿子整天失失落落,顾影自怜的可怜小模样,着实心疼,于是叫了自己四儿子过来。

四阿哥也是存着几分战战兢兢,老祖宗去了,汗阿玛心情可糟糕的很,所以他绝对规规矩矩,半点不触老子眉头。

玄烨特意把左右伺候地人都打发下去,这才清咳嗽了两声道:“那个…咳咳,咳咳!”

四阿哥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表情有些怪异的玄烨,忙关切道:“汗阿玛,您喉咙不舒服吗?”

玄烨喉咙里的话顿释被噎了回去,四阿哥又忙道:“初春天干,多喝些菊花茶想必会好些。”

虽然搞了个乌龙,但是对于儿子的孝心,玄烨还是很受用的,于是点点头:“朕知道了…咳咳,那个——”

四阿哥虽然有些疑惑汗阿玛今日为何吞吞吐吐,但还是一副乖乖聆听的模样。

“咳咳,你六弟这几日如何了?”玄烨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问道。

四阿哥心头一紧,连忙肃身低头道:“回汗阿玛的话,六弟一直在认真思过,戒骄戒躁!”

玄烨一听,不由更担心了三分,那孩子素日里是最活泛的,如今怕是真伤心了,玄烨叹了口气,“那个…你多多劝劝他,朕、朕…那天、那天其实…其实不过是想叫他学着沉稳扎实一些罢了!”顿顿挫挫,这个皇帝爹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四阿哥素来明透,如何不明白自己皇父的意思,不由露出三分笑容:“是,儿子明白了!”只要汗阿玛没有真的生六弟的气,他就安心了。

玄烨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儿子不错!

“佟氏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玄烨不由想到了佟皇贵妃,在太皇太后的头七守灵时候,她跪到第三日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佟氏自从生产又失女之后,身子算是大大亏损了,这下子一折腾,可是大大不妙了。

四阿哥眼底有黯然之色:“佟额娘她…日日参汤离不得口。”

玄烨也不禁露出三分恻隐,好歹是自己的亲表妹,如今这个样子,汤药吊着命,全看阎王什么时候把她收走了。玄烨微微一叹,道:“记得常去陪陪她。”佟氏这些年一直最疼爱胤禛,又他多去侍疾,想必能多活些日子。

四阿哥忙道了一声“是”。

这时候,魏珠一瘸一拐扶着屁股进来禀报道:“德妃娘娘带十四阿哥前来请安。”

“德妃?”玄烨原本没什么兴趣见德妃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新得的这个儿子…虎头虎脑的,倒是叫他想起了苏苏生的胤祥,那孩子简直是叫他又爱又恨啊。

玄烨略思忖了一会儿,便道:“传她进来吧。”因养心殿整修,玄烨现在暂住在乾清宫,故而嫔妃们常常来请安,为的不过是博宠罢了,玄烨也明白这群女人的心思,但是看在儿子的份儿上,偶尔还是会见两次的。

四阿哥连忙退到一忙,垂首侍立。

德妃穿着一身绣了松鹤纹的素青色旗服,打扮得十分清淡,她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面带慈爱的微笑,稳健地踩着花盆底儿便徐徐走了进来,近前便蹲身跪下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玄烨随口道了一声免礼,四阿哥这才忙给德妃见礼:“儿子给额娘请安。”

德妃起身,微微一笑:“原来四阿哥也在这儿呀,倒是我打搅了。”

四阿哥垂首,语气恭敬而疏离道:“您言重了。”

玄烨看着德妃怀中的十四阿哥,心情自是不错,便招手道:“小十四瞧着又长胖了些,抱来给朕瞧瞧。”

德妃顿时满脸尽是为人母亲的欢喜之色,忙快步抱着自己的小儿上前去,“十四阿哥今儿特别精神呢,必然是想皇父了!”

玄烨哈哈一笑,伸手便戳了戳小儿子圆鼓鼓的脸蛋,还是这个乖,不闹人,“可惜太皇太后百日未果,满月没能好好办一办。”

德妃听了,连忙垂泪:“是奴才无福,若是十四阿哥早生一个月,太皇太后便能看到最小的曾孙儿降生了。”

玄烨微微摇头,这种事儿岂是能随便提前的,“罢了罢了,不提这事!”

德妃见皇帝隐约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忙道:“十四阿哥都快四个月大了,还请皇上赐名。”前头的十三阿哥,可是生下了便有了名字,而且还是代表祥瑞的“祥”字,德妃看着自己乖巧的儿子,不由心中酸涩。

玄烨“嗯”了一声,“国之将兴,必有祥祯。十三阿哥叫胤祥,十四就叫胤祯吧。”

德妃不由一愣,忙看了一眼旁边垂首立着的四阿哥,十分惶惑。

四阿哥板正着小脸道:“回额娘的话,汗阿玛说话是出自《礼记.中庸》,原句是‘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因十三弟年长,所以‘祥’字在前。而这个‘祯’与儿子的‘禛’并不是一个字,是左示,右为贞洁的‘贞’。”

第八十章、孝懿薨逝

四阿哥固然解释得详细,可越是如此,越发显得德妃见识少。德妃脸上顿时十分挂不住,可是御前又不能失了仪态,便垂首道:“是奴才读书太少,让皇上见笑了。”

玄烨表情淡淡的,道:“既如此,闲着没事就多读写书,少操心旁的!”

德妃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变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了一声“是”。自从佟皇贵妃和钮贵妃相继病卧在床,四妃协理六宫。可是自从她怀有身孕,只得暂且卸下宫权,生下十四阿哥,德妃自然是欢喜无限,加之皇上还特许她亲自抚养十四阿哥,德妃便筹谋着若能早日恢复协理六宫之权便完美了,如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了。

德妃跪安退出了乾清宫,玄烨看着有些落寞的四儿子,以前,德妃和佟皇贵妃争夺的时候,玄烨觉得两人都不好,可如今,佟氏身子越来越差,而德妃又得一子,愈发春风得意,玄烨便不免怜惜弱者。何况德妃自从有了十四阿哥,便对四阿哥十分疏离,这点叫玄烨非常不满!嫔妃都是他的姬妾,说白了就是奴才,奴才位份再高,如何能与他的儿子相提并论?何况乌雅氏不过包衣出身,也敢随随便便给他的儿子脸色瞧?!

玄烨心中厌恶了德妃三分,便道:“以后多去景仁宫陪伴你佟额娘!”

四阿哥其实很感激佟皇贵妃,虽然那不是他的生母,可是若没有她,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照拂。

这一日,四阿哥伺候佟皇贵妃吃完药,看着养母那憔悴的模样,四阿哥眼圈有些发红。

人之将去,心也柔软,佟氏养育了四阿哥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感情?何况她愈发病重,四阿哥反而更加悉心侍奉在床前,人在身体孱弱的时候,心也更加容易被感动。佟氏也不例外。

佟氏咳嗽了两声,“怎么今天没去永和宫请安?”

四阿哥眼底划过一丝厌恶,道:“汗阿玛叫儿子多陪陪您。”

“表哥…”佟氏眼中微微一颤,表哥终究心里还是有她些许位置的,佟氏眼中含泪,看着还未长大的养子,心中自然是万分不舍。

佟氏又到:“德妃那里,记得不能断了请安,额娘不想叫人说你不孝顺。”

四阿哥咬唇道:“可是额娘您不是说,行宫里的苏娘娘才是儿子的生母吗?”

佟氏微笑着点头:“对。可是你玉牒上的生母却是德妃乌雅氏,没见你六弟不也每日去请安吗?”

四阿哥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佟氏语气谆谆道:“德妃此人,功利心太重,如今又有了十四阿哥,以后你要小心着些。咳咳!只怕额娘不能照顾太久了…”说着,佟氏面上露出迟暮之色。

四阿哥鼻子一酸,眼中便有泪水滑落出来,“额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傻瓜,人终有去了的一天…”看着容貌清瘦的儿子,佟氏也是不忍,可是她必须要叫四阿哥笃信乌苏里氏才是她的生母!这不是她临死了还要算计德妃一把。而是她明白,德妃对四阿哥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纯粹的慈母之心,如今她有了十四阿哥,日后还指不定偏心成什么样子呢!与其将来叫四阿哥在亲情间受折磨,不如叫他改换生母!这就是佟氏简单而朴实的打算,也是一位母亲临死前为儿子最后的筹谋。

康熙二十八年的夏天。佟氏的生命总算走到了尽头,在此之际,佟国刚上折子请归入满军旗,这次没有了太皇太后阻挠,玄烨毫无悬念的允了。抬母族全族入满洲镶黄旗,如此,佟氏总算成了佟佳氏。

可是抬旗的优渥盛宠,并没有阻碍佟佳氏皇贵妃走向死亡的步伐。

康熙二十七年七月初八,佟佳氏呕血病危;七月初九,玄烨颁旨:晋封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七月初十,下午申时,佟佳皇后崩,奉安梓宫于承乾宫,玄烨辍朝成服。

七月十三日,奉移大行皇后梓宫至朝阳门外享殿,玄烨亲临送。

九月二十二日,谥佟佳氏为孝懿皇后。

十月十一日,奉移孝懿皇后梓宫往景陵,玄烨亲临送。

十一月二十八日,以孝懿皇后神牌、升祔奉先殿。

佟佳氏临死,总算是坐上了一回皇后的宝座,她活着的时候,德妃要向她跪拜行礼,死了的时候,灵堂前,德妃还是要跪着。

佟佳氏死了,并不代表这个家族在后宫里便断了,翌年的春天,孝懿皇后之妹小佟佳氏入宫,与她姐姐当年入宫时候一般,享贵妃礼遇,只不过却并没有住进她姐姐曾经住过的景仁宫,只被安排在承乾宫。

转眼便是康熙二十八年的夏天。小猴子虚岁十岁,小猪猪也过了六周岁生日,小虎子也快满三周岁了,孩子们都是活蹦乱跳的年岁,加之畅春园西园来了一群哥哥,就更加热闹了。

自从孝懿皇后故去,四阿哥愈发瘦削了,苏帘这个外人瞧着都可怜,便日日叫人炖了滋补的药膳送去西园他住处。此次来行宫的,位份高的除了四妃、小佟妃,还有太后她老人家,照旧住在寿宣春永殿。

小佟佳氏虽然享受贵妃待遇,但是毕竟没有正式册封,身份上甚至比四妃还要低半截子。苏帘并未见过这个小佟妃,但是却看得出来,玄烨并不怎么喜欢她。佟佳氏弥留之际,还是惦念家族,留着最后一口气,求了玄烨让她妹妹进宫来。这叫玄烨想起了当初濒死的孝昭皇后,当初被半逼迫着纳了小钮祜禄氏,玄烨就很不爽,如今的心情与当初同出一辙,故而小佟妃不受待见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日,澹宁殿的小厨房又做了一盅莲子红枣炖雪蛤,苏帘闲来无事,就徒步亲自送往西园。这番来,苏帘带的人不多,加上打着红方伞的太监,也不过才七八个人。

如今的西园可热闹了,包括她的小猴子在内,统共十个阿哥,这些零星坐落的院落几乎都被占满了。玄烨的前十个儿子,都已经六岁以上了,换言之在宫里,那也都是离开生母,单独居住的人了。幸好当初扩建的时候,把西园往大了建设,否则还真不够塞他那成群结对的儿子们呢!

前头几个照旧住以前住过的地方,大阿哥在藏拙斋,太子在集凤轩,三阿哥在雯斓阁,四阿哥还住在讨源书屋,五阿哥住观德处,小猴子住在西湖畔的清溪书屋,与讨源书屋相毗邻,七阿哥住在太朴轩,八阿哥则住在谦慎堂,九、十两个最小的阿哥挨靠这住在宜春馆和绮春阁。其中大阿哥已经娶了福晋,外加七八个侍妾;太子虽然还未娶太子妃,却已经有了一位侧福晋,侍妾格格也有好几位了,三阿哥听说也被赐了两个格格。

进了西园区,苏帘便沿着蜿蜒的石子路,穿过假山,曲曲折折往讨源书屋去。却恰好见前头侧前头两太监提熏炉开路,后头檀木肩舆上坐着一个年轻娇艳的女子,左右太监宫女十数人,苏帘远远瞧着,暗自揣度,她听说小佟妃也来了,瞧着这位年纪相若,莫不就是?

心中刚刚暗暗思忖着,便听到前头一个语气张扬的宫女呼道:“前头是谁,见到我家福晋,还不快些跪迎?!”

福晋?是那家的福晋?苏帘可没听说那个王府的福晋递牌子进园子来了,心道莫非是大阿哥的福晋?正在她走神思索的时候,那宫女语出呵斥,更加尖锐:“说的就是你呢!还不快些过来给我们福晋磕头请安!!行宫里怎么这么多不识礼数的奴才?!”

苏帘暗暗蹙眉,不管是那家的福晋,敢在皇家行宫里这般张扬?!

苏帘身旁的绣桃早已不忿,见那宫女愈发放肆,便反唇道:“你家主子位王爷的嫡福晋呀?!我怎么从未见过?”

那宫女顿时噎住了,坐在肩舆上那容颜姣好的女子也掀起一阵怒容。着青碧宫装的宫女模样娇俏,可惜语气极为尖刻:“瞎了你的狗眼!我家主子可是太子爷的李佳福晋!!”

苏帘一愣,脱口而出道:“太子的侧福晋?!”

随口而出的“侧福晋”三字,叫那李佳氏面上发青,她身旁的宫女立刻用刻薄的嗓音呵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随便直呼‘侧福晋’?!”

苏帘淡淡一笑:“本来就是侧室,莫非叫得好听点,还能成了太子妃不成?”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便是都统伯石文炳的女儿瓜尔佳氏。只待这位未来太子妃的祖父丧期满三年,便会入住毓庆宫了。而这位侧福晋,苏帘听说过,好像还是个正三品轻车都尉的女儿,若是指给普通皇子,怕是嫡福晋也做得,可惜给了太子,便只能是侧福晋了。

“放肆!!”李佳侧福晋的宫女冷冷呵斥道。

绣桃却冷哼了一声,反唇相讥:“是侧福晋比较放肆吧!敢对我家娘娘这般无礼!!”

第八十一章、龃龉

李佳氏一听“娘娘”二字,顿时露出三分畏惧之色,她忙下了肩舆,便要上前来赔罪,这时候她身旁那个果绿色宫装的侍女忙阻拦了一把,道:“福晋,这宫里嫔主以上的娘娘,您都是见过的,这位…谁晓得是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呢!”

李佳侧福晋的侍女,言语放肆,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地扫过苏帘一身的装束,顿时轻蔑地道:“哪儿有穿得这么素净的娘娘,依奴才看,顶多就是个答应罢了!!”

那侍女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李佳氏的巴掌便甩在了那她脸上,登时那白嫩的半边面庞就红肿了起来,李佳氏疾言厉色:“没规矩的贱婢!!还不快跪下!!”

那侍女顿时泪眼朦胧,呜呜咽咽便跪在了咯人的石子路上,“福晋…”

李佳氏甩下她,忙靠近苏帘二步,深深蹲了一个万福:“给苏母妃请安,是贱妾不会调教奴才,冲撞了苏母妃,这个奴才,随意您处置!”

苏帘微微挑眉,这个李佳氏虽有傲气,看样子并不是没头脑的人。她正急着要去讨源书屋,也懒得在这里费时辰,便淡淡道:“侧福晋以后还是多约束一下底下人吧,今儿是我便算了,日后要是冲撞到太子妃身上,可不是小事儿!”

这个李佳氏虽然家世不俗,可万万不能和那位尚未进门的太子妃相较。

李佳氏顿时额头沁出冷汗来,“苏母妃教训得是!纤罗是贱妾的陪嫁丫头,是贱妾太过纵容她了!贱妾回去之后,一定将她逐出宫去!”

苏帘淡淡“嗯”了一声,“以后悠着点吧…”

李佳氏见苏帘挪动步子要走,忙微笑道:“苏母妃这是要去哪儿,若不嫌弃,便请坐贱妾的肩舆吧?”

绣桃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们娘娘又不是没翟舆可坐…”只不过是懒得摆出那架势罢了!

苏帘立刻回头瞪了一眼绣桃,“你也给我收敛着些!!”

绣桃眼中泛起一阵委屈。连忙垂下头去。

四禧这才客客气气开口道:“回侧福晋的话,我们娘娘要去四阿哥的住处,讨源书屋就在前头不远处,所以就不麻烦您了。”

李佳侧福晋听了。忙躬身道:“那妾身恭送苏母妃,苏母妃请慢走。贱妾改日再登门赔罪!”

苏帘施施然走出没多远,跪在地上膝盖生疼的纤罗满眼委屈地望着李佳氏:“福晋,您该不会真的要撵走奴才吧?”

李佳氏回头冷哼一声:“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能留条命就该烧高香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今儿就给我滚出去!!”她进了毓庆宫,的确得有了嚣张些的奴婢亮出来打压些人,如今已经不需要这贱婢了。

讨源书屋。

苏帘提着食盒刚进门,便看到两个面生的丫头,都十三四岁的模样。一个娇俏,一个圆润,都十分养眼,瞧着衣着打扮虽是宫女,但是仪表气度却像是半个小主。

蒋嬷嬷忙上来恭迎。并解释道:“这是宋姑娘和张姑娘。”

宋氏、张氏端端正正上前来,分别郑重磕头行了大礼,“奴才给苏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苏帘面带疑惑之色,蒋嬷嬷这才低声道:“两位姑娘都领着一等宫女的份例,都是先皇后留个四阿哥的人,只待等一二年。便给四阿哥用。”

这个“用”字,蒋嬷嬷说得别有深意,怎么用?放哪儿用?只怕便是弄到床上使用的!!苏帘巨汗了半晌,才连忙叫她们免礼,清咳嗽了两声,问道:“四阿哥去哪儿了?”

蒋嬷嬷回话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您先请用杯茶水,四爷一会儿就回来。”

四爷?才十二岁,已经混成爷字辈儿了!

那个姓宋的娇俏丫头手脚极为伶俐,立刻便端了茶水上来,恭恭敬敬双手呈递道苏帘面前。声音婉转:“娘娘请用茶。”

苏帘暗道:这丫头倒是够殷勤的。苏帘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指着四禧手中的檀木荔枝纹大食盒道:“这是红枣莲子炖雪蛤,拿去灶上煨着,免得等四阿哥回来就凉了。”

蒋嬷嬷刚接过手,那个姓张氏的圆润丫头便忙上来接手道:“嬷嬷,让奴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