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大福晋说得假,苏帘听得也假。虽然人人口中,大福晋对惠妃十分孝顺,处处恭敬,可是凡是做媳妇的,哪个愿意一辈子伺候婆婆?哪个不想分出去,做当家主母?大福晋有这个念头,也是人之常情。

故而苏帘也懒得揭穿什么,转而看着大福晋的肚子道:“你这一胎,肚子尖尖,只怕多半是个阿哥呢!”

苏帘所这话,不过是客气的场面花,大福晋听了却十分开心,眉眼俱带微笑:“儿媳也希望是个阿哥——”说完,她又急忙解释道:“前头已经生了大格格了,若是再得一子。儿女双全,自然是最好的!”

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其实也不能全然怪母亲,而是没有儿子。便根基不稳。大阿哥非常想要个嫡长子,惠妃也是盼着孙儿盼了多年了,也难怪大福晋期盼着,若一日不能生子,她便一日不得安稳。

苏帘微笑道:“听说大格格也来了?”——说的自然是大阿哥的长女、玄烨的第一个孙女。

大福晋未曾来得及回话,小猪猪便抢口道:“额娘,萱萱好可爱好可爱,嘴里还吐泡泡,比十三弟乖多了!”

大福晋面色温柔,忙道:“若苏母妃喜欢。儿媳改日抱来给您瞧瞧。”

小孩子嘛,苏帘自然喜欢,且瞧着小猪猪欢喜的样子,苏帘不由脸颊泛起微笑:“不过随口一问,你身子重。还是养胎为要。”

大福晋忙点头:“是。”

苏帘拉着小猪猪的小手道:“我这个女儿,瞧着安静,其实骨子里也是闹腾的,闲着没事儿便爱四处走动,你包涵着些。”

大福晋听了,连忙起身:“母妃您言重了,五妹活泼讨喜。萱儿也极喜欢这个姑姑呢。”

唉,才七岁,就做姑姑了!

苏帘有些无语,不过这行宫里难得热闹,小猪猪也没什么玩伴,喜欢这个小侄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便问道:“萱儿?是小格格的乳名吗?是哪个萱?”

大福晋点点头,“是萱草的‘萱’。”

萱草,又称之为宜男草,可见大阿哥的期盼是何样。

小猪猪歪着脑袋,疑惑道:“额娘。什么是萱草啊?”

苏帘顿了顿,解释道:“行宫里也有,就是那些黄花菜,今春你才吃过呢。”

小猪猪恍然大悟,道:“额娘前些年,也吃过好多呢!”——因为黄花菜有下乳之效,小虎子没断奶的时候,苏帘吃过不少,只不过饶是如此滋补,还是满足不了小虎子的胃口。

娘俩讨论着黄花菜如何好吃,大福晋一旁尴尬得不行。这个乳名其实她并不是十分满意,可是爷都定下了,她也没法反驳,只能期待着萱儿周岁之后,皇上能给赐个正式的大名儿,好歹体面些,别是棵野地里随处可见的黄花菜。

从此之后,大阿哥的长女便有了“黄花菜”的绰号,也不晓得是从谁的贼嘴里泄露出去的。

某日,碧天如洗,太阳耀眼,太子见了大阿哥,便阳光灿烂地问:“大哥,我那黄花菜大侄女还好吧?!”

大阿哥一张小麦色的俊脸涨得通红,偏生他反驳不得,谁叫这个乳名就是他给取的呢?

又某日,太子在布库房堵住大阿哥,扬声戏谑道:“大嫂肚子圆润,看来孤又要多个小黄花菜侄女了!”

大阿哥一张脸黑沉沉,都快能滴出水儿来。

大阿哥离开布库房,回藏拙斋的路上,嶙峋的假山旁二个太监小声嘀咕:“哎,你听说了吗,咱们黄花菜大格格又吐奶了…”

另一个道:“黄花菜格格当初是八个多月就早产了,看样子果然有些体虚呢!”

大阿哥听在耳中,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再某日,玄烨把大阿哥叫道春晖殿,指着鼻子骂道:“不会取名儿就别取!!朕的孙女都成黄花菜了!”

大阿哥敢怒不敢言。

玄烨提起笔来,刷刷写下两个字,便扔给大阿哥,正是董体楷书“慧仪”二字,写得及是端方。只不过玄烨的赐名,并没有改变大阿哥长女那“黄花菜格格”的绰号,并且私底下蔓延得更厉害了,这下子不仅是行宫里人人皆知,连北京城市面上也为三教九流津津乐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花菜”的缘故,大福晋再没有登过澹宁殿的门儿。苏帘也暗自郁闷,她不过是给自己女儿解释什么是“萱草”罢了,时候苏帘也拷问过小猪猪了,的确不是她传扬出去的。也怪当时,殿内不少伺候的人,除了澹宁殿的宫女还有大福晋也带了好几个呢!保不齐被谁听进了心里去,嘴巴又大,便传播了出去。

大福晋才七个半月的时候,就在行宫里生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黄花菜格格”的称号给气着了,未足月,便破了羊水。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才生下来一个…小黄花菜格格!——真真是被太子也说中了,还是个黄花菜!

小黄花菜格格的大名儿叫“嘉仪”,也是她玛法给取的名儿,因为她玛法怕她阿玛又胡乱起,所以直接剥夺了大阿哥给女儿取名儿的权利。再度荣升祖父的玄烨,一点也不开心。不止是惠妃想要孙子,玄烨其实也挺盼着孙儿的。

私底下,连连摇头叹息,“伊尔根觉罗氏看样子不是太有福的人,罢了罢了!明年选秀再给胤禔择选两个好生养的侍妾吧!”

苏帘却道:“急什么!纳喇福晋当初也是连生了三个格格,才生下保安阿哥的!”她对玄烨这种动不动就给儿子塞小妾的举动其实是相当不满的,人家夫妻恩恩爱爱过日子,你这个做公公的闲着没事儿,别这么猫捉耗子多管闲事,成不成啊?!孙子,总会有的,一胎不成二胎,二胎不成三胎,这个时代又没有计划生育,卯足劲生就成了呗!反正孩子他祖父富有四海,多少孙子孙女都养得起!

“额娘,小黄花菜侄女好小好丑哦!没有大黄花菜侄女漂亮!”小虎子仰着脖子插嘴道,洗三礼的时候,小猴子这个做叔叔的也去了,送了一盒珍珠做添盆。小虎子只记得那个小侄女小小的,皮肤红红的,一点都不好看,还是大黄花菜侄女可爱。

玄烨黑沉了脸:“什么黄花菜,那是慧仪和嘉仪!!”

小虎子咬着手指头,“可是别人都叫黄花菜…太子哥哥也是这么叫的!”

苏帘:“额…”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什么大黄花菜、小黄花菜的,肯定都是太子推波助澜才如此人尽皆知的。反正大阿哥不爽了,太子就爽,这对哥俩真是仇敌了。

小虎子又奶声奶气地道:“大哥哥好生气的样子,还说太子哥哥连个黄花菜都没有呢!”

“额…”苏帘巨汗,叫小猴子带着小虎子去参加大阿哥家二格格的洗三礼,他的耳朵里就不会听二句好话,光听见这些兄弟相斗的的话了。太子虽然还没娶太子妃,但是侧福晋已经纳进门,侍妾则比大阿哥还要多,但是至今为止,还没听说那个格格有孕。大阿哥连生两个闺女,总比没有好吧?大阿哥这话很有质疑他弟弟那方面能力的嫌疑哦…

苏帘偷偷看了一眼玄烨的脸色,果然青黑难看得紧,只得干笑道:“这种事,急不得,是吧?呵呵…”

“哼!”玄烨鼻孔里出气,一副相当不爽的模样。

唉,大福晋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又生了,结果还是个闺女。大福晋产后伤身,太医已经说了两年之内不宜再有身孕…苏帘已经听说了,才过了洗三,惠妃也不给她媳妇和新生的孙女面子,立刻又指了自己身边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宫女去伺候大阿哥枕席了。古代就是这样,当婆婆的有绝对话语权,小妾说给儿子纳就纳了,伊尔根觉罗氏这个当媳妇的只能挺着虚弱的身子去谢恩!

第八十八章、花旦美人

进了八月,百音阁戏台子整日咿咿呀呀,倒是又不少妃嫔去看戏,小猴子和小猪猪爱凑热闹苏帘不奇怪,可是小虎子也扯着苏帘的袖子,嚷嚷着要去看戏,这就叫苏帘纳闷了,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趣味可言?可是被吵得没法子,只得叫了肩舆,带着小虎子去。

听戏,也是宫中嫔妃和宗室命妇一项非常重要的消遣,在紫禁城里,唱戏的是专门调教出来的太监,前不久安徽巡抚还特意进献了一个地方戏班子,便安置在行宫里。今儿纳喇福晋和西鲁特福晋也特意进宫来,为的就是看戏。

隔着百音阁老远,苏帘就听见了那流畅婉转的黄梅戏腔,倒还算悦耳。记得前世的爷爷就特喜欢黄梅戏,可惜苏帘没有戏曲细胞,只觉得声调不错,但具体唱了些什么台词,她一句也听不出来。

苏帘去得有些晚,台上的花旦唱得声声哀婉,台下的西鲁特福晋已经在抹泪了,声音哽咽顿挫道:“这个王科举怎能如此不信任自己的结发妻子呢!!”

哈?苏帘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纳喇福晋嗑着瓜子,恨恨道:“这个姜雄这个狗奴才,居然敢觊觎主母,当真该死!这王科举也不是个东西,若换了我是陈赛金,决不与他重修旧好!!”

怎么…这台戏是三角恋吗?里头的人物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罗帕记》?

说的是一对夫妻,以金丝九龙罗帕为定情,丈夫是王科举,妻子是尚书之女陈赛金,可是后来那罗帕被管家姜雄窃走,王科举便以为妻子与管家有私情,不顾陈赛金已经身怀有孕,还是将她逐出家门,并暗送休书与陈老尚书。害得陈赛金以遭父逐。这是前半段,后半段说着则是陈赛金如何含辛茹苦生下儿子,如何供给儿子王锦龙读书,让儿子靠取功名。结果当然就是十八年后,王锦龙高中,父子同科,陈赛金冤情畅诉,王科举悔恨难生,最后全家团聚的圆满大结局。

说实在的,苏帘挺赞同纳喇福晋的看法,这种渣男人,重修旧好个妹!!不过是一条罗帕,就如此不信自己的妻子。甚至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将怀胎的妻子净身撵出家门,这种人已经不单单是薄情了,根本是连为人最基本的恻隐之心都没有!!这个王科举,不过是个尚未高中的读书人。能娶到尚书千金,就该烧高香了!

还有那个陈赛金的爹,也真够世俗的!连自己亲闺女都不认了!在他眼里,世俗礼教,就是比自己闺女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为了严守礼教,为了不败坏自己声明,亲情算他个毛啊?!闺女算个啥啊?!真特么渣滓!!

当然。最可气的还是陈赛金本人,你丫的受苦受累供给儿子读书就罢了,那是自己孩子,为他吃点苦受点累不算啥,可是她吃苦受累十八年,最终的目的居然只是想和前夫复合!!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王科举看中的是王锦龙这个状元儿子吧?!你以为他还是怀念你这个黄脸婆啊?当初你年轻貌美他都能不要你了,如今早已是徐娘半老,他还可能对你有半点感情吗?这特么就是一自虐的脑残!!

最后落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纳喇氏狠狠啐了一口,“这男人啊。有一便会有二。回去之后还指不定怎么三妻四妾呢!这陈赛金,已经有了个高中的儿子,自己独过做个安乐老太君不成吗?居然还这么犯贱地跟了王科举!”

纳喇氏如今和常宁的关系和很僵硬,保安已经是恭亲王府的世子,那个最得宠的博尔济吉特侧福晋生了九格格之后再没怀过身孕。说实在的,苏帘听佩服纳喇福晋的脾性的。常宁移情,一样是有一便会有二,何苦重修较好,然后再被负心一次?

苏帘淡淡微笑,话意讽刺:“若是换了女人弃别丈夫,便是马前泼水,覆水难收。可说换了男人休妻,这妻子便想尽法子再凑上去,破镜重圆。”说白了,男人是天,男人休妻没错,但是妻子想和离,就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小猪猪听了,也煞有介事地道:“不能破镜重圆,好马不吃回头草!”

苏帘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嘿嘿一笑,女汉子要从小教起啊!当女人,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不能犯贱!

西鲁特福晋微微摇头,道:“那就叫他们唱个《天仙配》吧,省得你们都窝火。”

纳喇福晋哼了一声:“不就是个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的戏文吗?没趣得紧!”

苏帘干笑了笑,纳喇氏还是那么一针见血啊。不过说得也极对,什么天仙配还是牛郎织女的,的确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穷逼娶天仙,然后天仙为了穷逼放弃神仙日子,和父母家族决裂,白痴似的为穷逼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现在细想想看,可能吗?现实吗?这故事胡诌地也真够自以为是的!说白了,都是以男人自高自大的视角来些的,片面要求女人必须为他复出一切,吃尽苦头什么的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也不看看,你丫的就是一穷逼,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还妄想娶到女神,而且女神还心甘情愿跟着你过穷苦日子。特么地做梦有有个限度好不好?

其实中古古代的情感戏折子无非就那个几个套路,一是《罗帕记》那样,剧情就跟王宝钏似的;二是《天仙配》那样的,穷小子娶到天仙公主的故事;三是像《马前泼水》,说的是女人若不从一而终,最后结局会很惨。说白了都是男人的思维和梦想,来愚昧女人的。

西鲁特氏无奈,只得点了一出《孔雀东南飞》,唱旦角的是个腰肢婀娜的戏子,声音悠长哀婉,开口便是绵绵之音:“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此音一出,台下立静。

声声如泣如诉,那身段眼神,处处会说话。苏帘这个不大懂戏的人,都听得秉神凝息,何况其他爱戏曲之人呢?

苏帘原以为,纳喇福晋又要讽刺两句“恶婆婆”啥的,或者焦仲卿太懦弱云云。没想到纳喇氏却闭了嘴巴。孔雀东南飞,是梁祝式的悲剧,最后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死后合葬,化为鸳鸯。

纳喇氏眼圈有些红,忍不住问:“这个唱刘兰芝是谁?端得好嗓音!”——这焦仲卿虽然忒没用了些,起码痴心一片,至死不渝。

西鲁特氏道:“是这戏班子的台柱,好像叫孙宪庭。”

苏帘一听,疑惑道:“孙宪庭?怎么听着像男子的名字?”

西鲁特氏不禁含笑:“本就是个男子!”

苏帘忙扭头看着台上那福身,盈盈退到后台的旦角…石化了半晌,靠,她一直以为是女滴!瞧着那窈窕的身段,顾盼的眼神,柔软的唱腔,分明比女人还女人,没想到竟然是男的!!!

西鲁特氏微笑着吩咐身后太监:“拿一锭银子赏他吧。”

有着现代的灵魂的苏帘,也不是不能接受男生女腔,忙叫小凌子也拿银子打赏。怪不得戏班子是驻在西园,而不再内园,原来都是些男子,未免与宫妃冲撞,或者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儿。西园则是皇子阿哥们的住所,便不那么多忌讳了,且到了晚上,西园和内园之间的大小通门都是紧锁,毕竟大阿哥和太子都已经是有内眷的人了。

刚离了百音阁,半路便碰见了太后身边的白嬷嬷,“娘娘请留步,太后请您去寿宣春永殿叙话。”

苏帘脸颊一僵,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看着夕阳西下,苏帘微笑道:“今儿时辰着实不早了,况且皇上大约已经到了澹宁殿,可否请嬷嬷回禀太后,我明儿再去请安如何?”

白嬷嬷微微一笑:“自然是万岁爷最打紧,老奴明早在寿宣春永殿恭候娘娘大驾。”

苏帘略松了一口气,便忙吩咐抬肩舆的太监加快脚步,赶紧回澹宁殿。

果然,玄烨已经在此了,正手握着一卷古旧棋谱,手执黑白玉棋子,正在布局,见苏帘回来,便笑道:“庆祥班的戏唱得就那么好,这么久才回来?”

苏帘忙上前坐了,瞥了一眼檀木棋盘上黑白交错的半成的棋局,看得有些眼晕,便道:“旁的都寻常,就是最后那场《孔雀东南飞》,真不愧是压轴的好戏。”

玄烨放下棋谱,点头道:“前儿,朕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赞过庆祥班的旦角唱功绝顶,后来还赏了他一柄翡翠如意。”玄烨微笑着看着苏帘道:“若是喜欢,朕就把这个戏班子留在行宫里了。”

苏帘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对听戏不怎么感兴趣。”

这话刚出,小猪猪不肯了,立刻拉着苏帘的胳膊撒娇:“不要嘛,额娘!人家感兴趣啊!”

苏帘忍不住扑哧笑了,没想到竟然是个小戏迷,也难怪,行宫里也没有什么旁的消遣,这个时代家里有个戏班子,小孩子都喜欢。不过苏帘还是摇头拒绝了:“既然太后喜欢,还是安排在宫里吧。”

小猪猪听了,顿时嘟囔起嘴巴来,一双眸子顿时蒙上了一层水汽:“宫里又不是没有戏班子,皇玛嬷也不差这个呀!”

苏帘现在,万分不想得罪那位进入了更年期的老太太,只好道:“庆祥班都是男子,到底多有不便,你要是喜欢,就从宫里讨个太监戏班子来。”

小猪猪只好点头,有总比没有好。

第八十九章、龙阳(上)

苏帘又白嬷嬷请她去太后殿中叙话的事儿,与玄烨说了,问道:“太后她…又是有什么所求吗?”莫非是为了敖登?或者是想再弄个科尔沁的格格进宫来?这种事情,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绝不会帮忙的!太后不至于如此犯蠢,可是除此之外,苏帘着实想不到太后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还会有什么欲求。

玄烨扫了一眼手下棋盘,淡淡道:“所求…自然是慈宁宫了!”

苏帘愣眼半晌,“这个…没那个必要吧?宁寿宫华丽不逊色慈宁宫,而且宁寿花园比慈宁花园还要大三成,还有畅音阁戏台就建在宁寿花园,怎么看都是宁寿宫比慈宁宫住着叫人舒坦!”而且宁寿宫远离先帝太妃们的寿康宫,更乐得清闲。

玄烨笑容中带了三分冷色:“可是太后却不知足!!”——慈宁宫象征着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太后也是爱慕虚名之人。

可是苏帘却头疼极了,苦着脸道: “我已经答允明早要去请安…”要是太后再提出叫她吹枕头风的要求,她该怎么办?

玄烨敛去面颊上的冷意,满是轻描淡写之色:“简单,朕陪你去就是了。”

苏帘听了,心中一阵甜蜜。

玄烨勾起唇角,君王以孝治天下,他从来都是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

翌日巳时三刻,寿宣春永殿。

苏帘穿了一身秋香色如意纹旗装,踩着花盆底儿亦步亦趋跟在玄烨身后进了正殿中,说来这还是今年夏天头一次踏进太后宫殿的门儿。她也晓得龃龉已生,索性能躲着就躲着,躲不过了,就降低存在感,掩在玄烨背后。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玄烨已经抚下海水云龙纹的马蹄袖打千儿,所谓的“打千儿”是满人男子的礼数,仅次于伏跪。是“单膝跪”的一种礼节,用于卑者对尊者或者晚辈对长辈。

苏帘则是双手交叠在小腹,双膝屈至触底,然后俯身道:“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大约是玄烨在的缘故,太后面容格外温和,如寻常人家和蔼的老太君似的,一面招呼玄烨到自己身旁昼榻上坐,一面又吩咐白嬷嬷给苏帘搬了一个垫了木棉软垫的绣墩。

苏帘侧身端坐了,便见太后亲切又和蔼地看着玄烨,目光慈祥:“皇帝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

玄烨饮了嬷嬷奉上来的清茶,道:“今儿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故而一下了早朝便过来给皇额娘您请安了。”

太后含笑点头,脸上笑容洋溢。“其实这请安,也不必日日都来。只要皇帝有心孝顺,哀家就知足了!”

玄烨笑着翘起了唇角:“儿子此来,还有一事想与皇额娘说。”

太后不由正了正神色。

玄烨继续道:“皇玛嬷去了也有些日子了,这慈宁宫…”玄烨说到此。不由顿了片刻。

太后听闻,顿时脖子都梗直了三分,忙笑道:“是啊,这慈宁宫总空着的确有些不大好。”

玄烨淡淡一笑:“不是空着不空着的事儿,而是慈宁宫里的奴才,除了分派去守灵的,还剩余不少。都是伺候皇玛嬷的老人儿了,朕着实不愿亏待了。故而想着,皇额娘的宁寿宫伺候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打算叫她们都去伺候您。”

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玄烨挑眉问道:“莫非皇额娘您不喜欢这些人?”

太后尴尬地笑了笑:“那倒不是,那些嬷嬷太监,都是礼数周全、沉稳干练之人。”

玄烨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说定了,等回了宫,就叫他们如数去伺候您。这样一来,慈宁宫便关上。以后定时清扫整修也就是了。”

太后面色有些僵硬。玄烨的话,她如何听不懂,分明是不想让她搬进慈宁宫住着!可偏偏,她的*又不是不方便说出口的。于是,太后侧脸瞧了苏帘一眼。

苏帘忙微笑道:“皇上素来孝顺太后,前儿听说您很喜欢黄梅戏,故而皇上打算破例让庆祥班进宫呢!”宫里原本是不许养着外头的戏班子的,可是若出于孝道,便是值得称颂的事儿了。这对于刷高玄烨的孝心值是很有帮助的。

太后沉郁的老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声音干巴巴的道:“皇帝有心了。”

回到澹宁殿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用膳的时辰了,顶着一头汗水回来的小猪猪却一脸郁闷之色:“额娘,今儿那顶梁旦角没登场!”——说的是那个唱花旦的孙宪庭,苏帘印象算是比较深刻。

苏帘正疑惑,想问为什么,摆着棋谱的玄烨眉梢一拧,撂了手中的白玉棋子,不悦地道:“一个奴才,还这般大的架子?!”

小猪猪忙道:“也不是全然是他的过错,女儿听说他昨晚太子哥哥叫去唱到半宿,听说嗓子都哑了。”

玄烨沉吟了半晌,对苏帘道:“保成这些年勤勉端正了许多,偶尔放松些也没什么。”

此事苏帘也原本没当成是什么大事儿,戏班子就安置在西园,玄烨的本意也是允许儿子们偶尔放松些的,身为主子传唤戏子去唱了半宿,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别耽误学业就是了。

只是接连好几日,那个叫孙宪庭的戏子几乎每天都被太子叫去集凤轩,一去就是一晚上,整宿整宿不出来。如此频繁,到底惹了玄烨怀疑,这行宫说大其实也不大,身为皇帝的玄烨,想要查点什么事儿,只要有心,那是分分钟就能查出来的。

也是不赶巧,苏帘刚备了冰碗去春晖殿,魏珠一看到她来,顿时如看见了救星,这样的表情让苏帘觉得很不对劲…

果然,一进入内殿,苏帘便感受到了玄烨的低气压,他就像一块硕大的冰块,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冷气。苏帘不禁一个哆嗦,只得小心翼翼碰了冰碗上前,默默摆放到他跟前的小案几上,一言不发。

内殿中别无旁人,玄烨眼底幽暗,冷气湛湛,苏帘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恨不得立刻拔腿跑掉。大爷的,到底又是谁招惹这祖宗了?!靠,你个死魏珠,居然不告诉老娘!!

忽的,玄烨抬起头来,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苏帘。

苏帘被他瞧得脊背发寒,我勒个去的,老娘又没有吃嘴你,你别那副吃人的表情成不?!

这时候,玄烨薄唇轻抿,压抑着胸前内的愤怒,唤了一声:“苏苏——”

苏帘忙应声,道:“我在呢。”

玄烨长长地伸出右臂,展开右手。

苏帘会意,忙乖乖提了裙袂上前二步,把自己柔软的素手放在他的手心。

玄烨缓缓合拢那磨出了茧子的大手,将苏帘的手握在其中,然后轻轻拉了苏帘到自己跟前。

气氛有些静谧,苏帘半句不出声,默默踩着脚踏,侧身坐在玄烨身旁。

玄烨那有些粗糙的指头,缓缓摩挲着苏帘的手背,一下下,略有些刺,叫人痒痒的,却又暖暖的。内殿中照旧焚着玄烨惯用的龙涎香,鎏金的宣德炉,香雾袅袅,轩窗闭合,冰块融尽,故而显得有些闷热。

良久,玄烨才开口道:“保成…保成他、他怎会如此?!”

苏帘不禁疑惑了,便问:“太子怎么了?”

玄烨眼角的青筋暴起,突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窝得生疼,只听玄烨恨恨怒涌:“他竟然有龙阳之好!!”

“什么?”苏帘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些不可置信,龙阳…?!一时间,她脑海里突然闪现某些不和谐画面,太子和某俊男赤果果滚在一起,额…会是谁在上谁在下呢?

苏帘急忙从腐女深思飘忽中转醒过来,忙心虚地看了一眼玄烨,干笑道:“不太可能吧?太子身边也只有太监而已啊…”太子那种高傲的性子,怎么会瞧得起身子不齐整的阉人呢?

玄烨骤然一拳头打在案几上,震地冰碗一个晃荡,里头的奶汁都淌了出来,他咬牙切齿道:“是那个戏子!!”

戏子?是那个旦角孙宪庭?!!苏帘心头一震,若是孙宪庭,的确有可能,谁叫他戏台上唱念做打的姿态比女人还女人呢?!太子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好色而慕少艾,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保不齐就起了玩玩男人的心思。

苏帘沉默无言,这种事儿古来有之,只是若落在皇家,便是一个污点,如唐太宗太子李承乾,就好此道,为太宗所不容,最终父子反目。

这时候,梁九功弓着身子谦卑地走了进来,跪地道:“万岁爷,太子来了,已跪在殿外请罪。”

玄烨冷冷一哼,声音带着讽刺:“请罪?!他若真知有罪,就不会做出这等腌臜之事!!”

梁九功忙伏得更低了三分,战战兢兢道:“太子说,是那戏子勾引…”

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是苏帘送来的冰碗,已经被玄烨掷在了地上,奶白的液体与白色的荔枝肉混在着在地上泼墨一般晕开。

梁九功额头触底,重重叩头,“万岁爷息怒!”

第九十章 龙阳(下)

梁九功通通通连磕了三个头,“那戏子污了太子贤明,万死不足赎罪!还请万岁爷息怒,千万别为此气伤了龙体!”

苏帘不由蛾眉皱起,她是不觉得那个孙宪庭勾引太子…凡是个男子,哪个真心愿意屈人身下承欢?可如今,却全数将错误推在孙宪庭头上,而实情…只怕多半是太子强迫人家的吧?

苏帘忍不住开口问:“那个孙宪庭…怎样了?”——还活着吗?

玄烨眸子顿时寒彻三分,银龙交缠的袖口有压抑的愤怒在颤抖。

梁九功深深伏跪,额头触在方砖墁地的冰凉锦云纹上,口齿战战道:“回娘娘的话,万岁爷仁慈,特赐全尸。”

好一个赐全尸…在玄烨眼中,戏子不过是个奴才,死不足惜,更叫他震怒的是太子居然有此喜好。

苏帘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堆花缠枝的裙袂,那连绵缠绣的胭脂色蔷薇,红得泣血。苏帘起身,绕过一地碎瓷与湿渍,推开东侧轩窗,顿时热浪扑面而来,午后的太阳如一团巨大的火球,散发出来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知了声燥人,外头的汉白玉台阶下,太子穿着团龙纹的常服,豆大的汗水低落在青砖上,但顷刻间便被灼热烘晒干,留下一圈盐渍。那张四分肖似玄烨的面庞,已经晒得黑红,身躯也已经在隐隐发颤,但跪姿依旧端正。忽的,他抬起头来,一双肖似玄烨的眸子,恨怒交加死死望着苏帘。

心中一紧,苏帘忙回头,却看到玄烨的目光也看向窗外。可苏帘这一回首,玄烨立刻把脖子拧正了回去,表示他一点不怜惜三伏天跪在外头的儿子。

孙宪庭死了,可是苏帘来之前。却没有听见半点风声,可见玄烨已经将此事压制了下去。出了这样的事儿,说实在的,玄烨生气也是理所理当的。换了任何一个父母,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估计也会气得够呛。

顺手把窗户关上,苏帘信步走到玄烨跟前,道:“你想怎么罚,也得有个章程,总不能叫太子一直在外头跪着,平白叫底下人看了笑话去。”

玄烨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这个孽畜!!叫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再说!!”

苏帘抖了抖眼皮,说实在的。那又不是她儿子,她一点也不心疼,何况这种兔崽子,的确该好好教训一下。不过瞧着玄烨那副气得脸都青了的模样,苏帘叹一口气。道:“外头日头那么毒,要是中了暑气,到时候心疼还不是你?”

“哼!!”玄烨鼻孔出气,一副冷傲模样。

苏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怪可怜的梁九功,便吩咐道:“去沏壶杨河春绿,给皇上降降火儿。”

梁九功顿时感激涕零,急忙道了一声“嗻”。忙麻溜地去沏茶了。心中暗含魏珠这厮,溜得倒是够快!

支开了梁九功,苏帘方才柔声道:“你想发火就干脆发泄出来,总这么憋着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