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苏帘不怎么喜欢李氏姑侄。可也不能无缘无故就给人家脸色瞧,便淡淡一笑:“你倒是十分会说话。”

李清吟刚要开口谦顺几句,四福晋却笑着道:“李妹妹素来能言善道!”

李清吟面有怏怏之色,嘴上忙道:“福晋过奖了。”——能言善道,于女子而言。却不是什么美德。

对于她们妻妾之间的龃龉,苏帘视若无睹,便转移话题道:“你来得可不巧,扎喇芬刚才用了午膳,便被我支使送冰碗去春晖殿了,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四福晋笑道:“儿媳是特意带李氏来给您磕头请安的。”

苏帘淡淡“哦”了一声,扎喇芬喜欢与这些嫂嫂们来往。只是苏帘却不热衷。

四福晋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微笑道:“儿媳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三嫂,本想邀三嫂一同过来给母妃请安,没成想,三嫂说无闲暇。推拒了。”

今年,照旧玄烨是没有带多少妃嫔了,高位的只带了小佟佳氏,还有几个常在答应之流罢了,未分府而入了读的皇子都伴驾来了。住在西园,三阿哥自然是其中之一。三福晋是荣妃的儿媳,而荣妃素来严肃而自持身份,早就瞧不起苏帘的出身,她的儿媳——三福晋董鄂氏自然不愿为了不失礼于澹宁殿而吃罪了自己的婆婆。因此,苏帘并不觉得生气,只淡淡道:“我喜欢清静。”

四福晋一时讪讪,只得再度撇开话题,聊些女人都关心衣裳、胭脂水粉的话题,聊了小半个时辰,见苏帘面有困乏之色,便识趣地起身告辞了去。

四禧亲自送四福晋出门,回来却道:“四福晋她——似乎在试探娘娘是否在为李格格撑腰。”

苏帘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四禧眉宇间浮现三分恼怒之色:“去年李格格求见,娘娘可是连面儿都没见过!如今更似乎不许娘家人与李格格来往甚密,四福晋莫非都没瞧见吗?”

“罢了!”苏帘侧身歪在软榻的松绿色织金蟒纹靠背上,“她才刚进门儿,难免处处小心谨慎。”正想眯一会儿,忽的又睁开眼睛,问道:“阿林家的,没跟哪个李清吟再有来往吧?”

四禧忙回话道:“李夫人还不至于忤逆您的话,从那以后便不曾往里递银票了。”

“嗯”了一声,苏帘又转而笑问:“小虎子又去哪儿疯玩了?”

四禧笑着婉声道:“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西园书房寻四阿哥和六阿哥了。娘娘只管放心,乳母太监好几个随侍,遮阳的方伞也带了。”

苏帘听了,便放心了,眼睛一合,便渐渐迷糊着了。

下午申时,玄烨才带着小猪猪过来澹宁殿,苏帘刚睡饱了,虽已洗漱过,但面上仍有倦懒之色,闲闲饮了奶茶,道:“四阿哥哪儿,你到底什么时候跟他解释清楚呀?”

玄烨淡淡睨了苏帘一眼:“解释什么?”

苏帘一哼,不悦地嗔怪道:“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凭空多了一个儿子,你以为这是好事儿呀!”

玄烨嬉皮笑脸:“怎么就不是好事儿了?”见苏帘愈发愤愤的模样,玄烨才稍作收敛了嬉笑之态,沉声认真地道:“苏苏,德妃终究上不得台面,朕的儿子已经叫她教得混不吝了一个,老四难得稳重,朕是打算好生栽培他做贤王的。”

玄烨这般解释,一时间倒是叫苏帘不知如何反驳了,沉心一思忖,说不准着对四阿哥也未必是坏事呢。他和德妃显然也就那样了,就算他想挽回,德妃也已经满心满腹只有小儿子了。算了算了,糊涂账就糊涂账吧!连他老子都装糊涂,她做什么明白人呀!如此,便按下不提了。

用罢了晚膳,苏帘径自先抱了女儿小羊羊去西次间先哄睡,再回自己寝殿的时候。却听见小凌子弯着身子正与玄烨回话:“只有四福晋来请安。”

玄烨见苏帘进来,才稍作舒展眉头,挥手斥退了内殿服侍的人。

苏帘顺手从嵌了螺钿的紫檀卷云纹衣柜中取出一身米黄色暗花织锦的寝衣来,语气随意而清淡:“四福晋是晌午的时候过来的。小坐了一会儿。”

玄烨却眼底露出几许不悦来,他正身坐在拔步床床边上,脚踩着镂刻了蝙蝠纹的脚踏上,语气带几分肃穆和不满:“老大福晋是来西山养病的,那倒罢了。瓜尔佳氏和董鄂氏,竟如此失礼吗?”

苏帘愣了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在怪太子妃瓜尔佳氏和三福晋董鄂氏都没来澹宁殿请过安,不由发笑,抿嘴道:“那又不是我儿媳妇!”

玄烨却怒哼一声。怒色油然而生:“朕的儿媳,怎么就不是你的儿媳了?!”

“好了好了!”苏帘见他有暴怒之兆,便忙上前坐在他身旁,好声好气地劝慰着,“我也不耐烦应付她们!她们不来。是最好的。”

玄烨面带几分阴沉,斥道:“你不愿见是你的事儿,她们不来请安,便是有失孝道!”怒哼了一声,又道:“若非是朕今儿过来的时候碰上老四福晋,竟不晓得瓜尔佳氏和董鄂氏进了园子这么久了,居然都没过来请安!”

苏帘不由暗忖。这些个妯娌之间,也争斗得厉害呢!今儿四福晋在的时候,也在她面前挑拨过几句,不过没敢挑到太子妃头上,只挑了三福晋董鄂氏的刺儿。只是这种事儿,苏帘却不觉得是什么“有失孝道”。便拍了拍玄烨的手背,道:“谁叫我身份尴尬着呢,若按品级来,她们的确是没必要来请安的。”

玄烨不由噎住了,嘴里嗫嚅:“朕、朕…”

“我都不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苏帘笑着打趣道,其实她明白,太子妃和三福晋面对宫里的母妃、母嫔们,肯定都是正式请安磕过头的,来了这里,却并不把她这个没有正式册封的母妃放在眼里,这也是人之常情。董鄂氏是著姓大族,瓜尔佳氏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四福晋…虽然礼数上很是恭敬,但是心中是否有敬意,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只是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又不是她儿媳妇!

打了个哈欠,苏帘钻进被窝里,“睡吧睡吧,困死了…”

翌日早晨,苏帘醒来的时候,玄烨已经不再澹宁殿中了,看了看鎏金西洋座钟上的时辰,心道:怕是已经在九经三事殿上朝了。螺玳上来服侍她梳洗,四禧面有不忿上来挂起珠帘幔帐,声带恼怒地禀报道:“娘娘,奴才查过了,昨儿四福晋是去清漪殿请过了安才来咱们澹宁殿的!”

“哦,知道了。”苏帘接过绣绮递上来的浸润了玫瑰汁子的软缎帕子,便温热热的覆在面上。清漪殿,便是小佟贵妃下榻之处,按照位份高低,四福晋的确应该先去给小佟佳氏请安,然后再来她这里,礼数当如此罢了。

软缎帕子捂在脸上,玫瑰的芬芳浸润着肌肤,直到湿热去了七成,方才揭了下来,便瞥了一眼愤愤不已四禧,淡淡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娘娘!”四禧气得跺了跺脚,“除了卧病在床的大福晋,太子福晋和三福晋可是一早都去清漪殿正式磕头请安过了!”

苏帘掀了掀眉毛,嗤笑了一声,“这关我屁事?”

“额…”四禧顿时噎住了,娘娘还是那副老样子,总不把这些子事儿当回事儿啊!如此,四禧也怏怏了,不再多言语。

ps:

第六卷的第一章~

第二章 儿媳与庶母(中)

苏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鬓边凤首步摇垂下一串细碎的珍珠,轻轻摇曳,忽的一神色疑,忙问四禧:“你方才说‘太子福晋’?不应该是太子妃吗?”

螺玳徐徐梳理着苏帘的乌发,微笑着解释道:“太子福晋虽已入主毓庆宫,但是还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

苏帘撇撇嘴,什么怪异的礼数啊!都娶进门儿了,居然身份上还不是太子妃!不过细细一想就明白了,这可是大清朝第一个太子妃呢,礼数上具体细节怕已经不晓得被明珠、索额图争吵了多久了,吵不出个结果来,就只好暂且搁置着了。

用过了早膳,苏帘正打算睡了回笼觉,却接到了清漪殿徐太监送来的请柬,说是佟贵妃相邀赏花。

苏帘瞅着那大红云纹的柬子,淡淡瞥了一眼这个曾经伺候过孝懿的总管徐太监,问道:“除了我,佟贵妃娘娘还邀了谁?”

徐太监回答曰:“还有四位福晋。”

苏帘疑惑道:“大福晋不是正病着吗?”——今年三月,大福晋又给大阿哥生了一个女儿,虽然养护得益,但身子依旧虚弱着,需静养数月才成。此次来到西山,刚进大阿哥别院绮春园,听说便舟车劳顿躺在床上了。前儿扎喇芬还来与她讨走了一支百年老参,说是要送给她大嫂补身子。

徐太监回答曰:“如今天气暖和,我家贵主子觉得,大福晋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有益。”

苏帘一听,不禁暗道一声,这小佟佳氏倒是养出了几分气势来,还真摆出了贵妃的款儿!也是,如今她享贵妃仪仗,便是与贵妃无异了,听说如今宫里的四妃也要向她行半礼。除了手无宫权,已经是实打实的后宫第一尊贵人了。

苏帘轻轻抿了一口茶:“太医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徐太监嘿嘿笑了:“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反正大福晋已经应允了,明日自会准时进行宫来赴邀。”

苏帘淡淡哦了一声。“不过本宫却是去不得了!本宫生十公主产后的亏损还没养回来呢!只不过贵妃相邀,本宫会叫五公主替本宫去赏花的!”

徐太监愣住了,半晌才道:“娘娘面色红润,可不像是亏损的模样。”

“你是太医吗?”苏帘声音不禁含了三分讽刺之意。

徐太监面有尴尬之色。

苏帘撂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太医说本宫亏损,莫非你是在怀疑太医都在说瞎话?!”

徐太监只得认怂,忙低头道:“奴才不敢。”

苏帘冷冷道:“不信便去问太医,再不信便去问皇上!”

苏帘气势足,徐太监就愈发蔫儿了,连连口称不敢。苏帘最厌烦这种人。便挥手道:“若无其他事儿,便退下吧!”

小佟佳氏那样的身份,苏帘其实本就不愿与她打照面,免得还得给她请安见礼。而且她对玄烨的儿媳妇也完全不感兴趣,去了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赏花?行宫里的她什么花儿没赏过。何苦和她们一块去赏?何苦去跟她们费脑子?!

至于推拒了佟贵妃的邀请,是否会惹得她不快,就不在苏帘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小佟贵妃爱惜着贤名呢,在玄烨的眼皮子底下,也肯定没胆子给她脸色瞧。

清漪殿中,大朵大朵,红的紫的。蔚然若云霞,小佟佳氏衣着华丽,头上珠光灿灿,衣上缕金闪闪,浑身尽是贵妃气派,满口是长辈仪态:“这牡丹原本五月底就该落尽了。没成想今年到了六月还开得艳丽,故而特意早早叫你们都来瞧瞧,若是再过几日,可就没得瞧了。”

来客之中,太子福晋端雅。三福晋华艳,四福晋温敦,姗姗来迟的大福晋是被侍女好生搀扶着才走进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嫔妃,都是花枝招展的年纪,不过都唯唯诺诺,只满口恭维着小佟佳氏。

三福晋董鄂氏口齿伶俐说着奉承的话:“贵母妃的清漪殿当真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连着牡丹开得都格外艳丽华贵呢!”

小佟佳氏抿嘴笑着,其实她的年纪比起几位福晋也大不了多少,可是人家辈分摆在哪儿,即是贵妃,还是皇上的表妹,自然人人都要当她是长辈似的侍奉着。

太子福晋瓜尔佳氏端庄自持,并不十分奉承佟贵妃,嘴上徐徐道:“听说这行宫里住着一位苏母妃,今日佟母妃遍邀内眷,怎么不见这位母妃来?”

小佟佳氏面上笑容敛去了大半,端正了仪态道:“她身子不爽利,故而不曾来。”

太妃福晋点头道:“原来如此。”——心中明了,却不做多提。

三福晋董鄂氏却尖着嗓子,娇笑道:“不爽利?”她淡淡瞥了一眼面色苍白如纸的大福晋,“再不爽利,能有大嫂不爽利吗?”

大福晋低头咳嗽了两声,忙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看着脸色白,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说苏母妃是生十公主的时候亏了玉体,一直极少走出澹宁殿呢。”

小佟贵妃面色稍稍和缓了三分,徐徐道:“她虽来不了,却叫五公主代替了。”说着,便对身后的徐太监道:“你去殿外迎一迎五公主。”

小佟贵妃的话刚落音,便听外头太监跑进来,跪禀道:“五公主翟舆已经到了清漪门外!”

扎喇芬已经是九岁的大姑娘了,穿着一身鲜亮的茜红色妆花缎旗服,头上梳着简单的两把头,饰以凤钗龙簪,浑然一个贵气逼人的小公主,落落大方走上前来,朝着小佟贵妃行了一个万福:“给佟母妃请安,扎喇芬来迟了,还请您赎罪。”

小佟贵妃温和地一笑,语气亲和若春风:“不迟,公主来得正是时候。”

扎喇芬又朝着四位福晋见了礼,“给嫂嫂们请安。”

四位福晋尽数还礼,太子福晋亦不例外,因为她还没有被册封为太子妃,身份上只位比和硕公主罢了,五公主虽然尚未册封,但是将来至少也是一个和硕公主,故而是需要还以平礼的。

扎喇芬看着大福晋的面色,道:“大嫂似乎气色略好了些的样子。”

大福晋微笑着点头:“多亏了五妹前儿送来的那支老参,我用了几片,已经能够下床了。”老参,自然是苏帘桃源世界里年份十足的老参。

三福晋董鄂氏咯咯一笑,媚声婉转打趣道:“我听人说,五妹从来格外勤勉,怎么今儿来迟了?”

扎喇芬虽然不常回宫,但是人心之间的龃龉却也看得清楚,她听得出三福晋口有刁难之意,便也不客气地昂首道:“一早就去给汗阿玛请安了,汗阿玛都留我说了几句话,故而便来迟了!”

三福晋讪讪笑了,口中艳羡地道:“皇上当真疼爱公主。”

扎喇芬斜眼一睨,露出几许豆蔻少女才有的妩媚,眼角微挑道:“汗阿玛只是爱屋及乌罢了!算不得什么。”

爱屋及乌…这四个字说得太有深意了,扎喇芬是“乌”,那谁又是“屋”呢?一时间,清漪殿花园里便静了下来,良久小佟贵妃才殷切地微笑道:“公主来得急,瞧头上都出了汗了呢!”说着,便慈祥地用自己的锦帕擦了擦扎喇芬的额头,又道:“不知皇上与公主说了些什么呢?”

扎喇芬露出小女孩俏皮的神色:“多谢佟母妃,汗阿玛与我不过是闲聊几句关于额娘的事儿罢了,也就是随口问问这几日有谁去澹宁殿请安了之类的话!”

一时间,太子福晋和三福晋都变了几分颜色,大福晋忙慌张地开口道:“五妹,我——”

扎喇芬露出甜甜的笑容:“我额娘知道大嫂身子不好,需要多多静养。”这话一出,大福晋是安心了,可小佟贵妃脸色不大好了。苏帘晓得大福晋身子不好,莫非小佟贵妃便不晓得她产后不调了?这分明是暗指佟贵妃不慈啊!

扎喇芬看着小佟贵妃的发沉的脸色,忙笑吟吟找补着道:“本来汗阿玛还要留我用膳,可是我说了,要替额娘来赴佟母妃的赏花会,汗阿玛才放人的呢!可见汗阿玛还是更看中佟母妃。”

小佟贵妃脸上急忙扯出两道笑容,她忙做关切的笑容,吩咐底下奴才地道:“伊尔根觉罗氏身子弱些,快去搬个椅子来。”

大福晋听了,不禁露出三分感激之色,嘴上却忙道:“多谢佟母妃体恤。”便坐在了廊下阴凉之处。

扎喇芬洋溢着笑脸道:“额娘叫我带了些精致的小点心来,给佟母妃和各位嫂嫂尝尝。”后头侍立的两个太监急忙上前来,将两个紫檀剔红鸾凤纹的食盒打开,一碟碟便摆放在了廊中的汉白玉石桌上。

“这个枣泥山药糕有补血益气之效,大嫂尝尝可否喜欢?”扎喇芬双目含着关切,看着大福晋。

大福晋感激地一笑,瞧着那切成花朵形状的枣泥山药糕,又香气扑鼻,如何会不喜欢呢?只是佟贵妃尚且在旁,如何都轮不到她先动筷子,便微笑道:“佟母妃,苏母妃宫中点心一绝,您不妨尝尝看。”

第三章、儿媳与庶母(下)

一桌子点心,足足有八碟子,都是搁在斗彩九秋玉兔纹的葵口小盘中,都好看又精致,佟贵妃顺手便拈了一枚小巧的菊花佛手酥,轻轻咬了一口,只觉菊香清雅蔓延在口齿间,便点头道:“果然不错,你们都尝尝吧!”

澹宁殿膳房里的都是从御前养心殿御膳房调拨来的掌膳太监,手艺自然是一绝,菊花佛手酥、枣泥山药糕、芙蓉香蕉卷、薄荷水蜜糕、山楂马蹄糕、一品玉带糕、永春桔红糕、玫瑰九层糕,俱是拿手的精品,色香味俱全。

这样的点心,可不是阿哥的小厨房能做出来的,就连毓庆宫都有所不及,故而用过之后,太子福晋和三福晋齐齐变了几分脸色。

太子福晋咽下口中的香甜软糯的点心,问道:“这都是苏母妃宫的掌膳太监的手艺?”

扎喇芬笑道:“我催促得紧,故而来不及做更精致的,二嫂莫嫌弃。”

太子福晋瓜尔佳氏不由闭上了嘴巴。

扎喇芬夹了一快玉带糕塞进嘴巴里,看着面色各异的嫂子们,心中不禁得意了三分,心中道:哼,叫你们敢瞧不起我额娘!

三福晋董鄂氏心有不快,便声音略扬起三分,尖着细嗓道:“这样精致的点心,可不是哪儿都有的,我可得要多吃几块,日后保不齐便吃不到了呢!”说着她看了一眼太子福晋瓜尔佳氏,咯咯笑着问道:“二嫂,怕是毓庆宫的膳房也没有这般手艺吧?”

扎喇芬听了前半句只觉得意更深了三分,可是后头的话,已经明摆着是挑唆太子福晋与澹宁殿的关系了。

扎喇芬脸上一紧,正不是该如何化解的时候,太子福晋淡淡道:“打早便听说了,苏母妃膳房的太监都是御前调过去的,我们毓庆宫的掌膳太监以前也是伺候过汗阿玛的人,想必都是差不多的。”——太子福晋虽然骨子里有傲气。却也不是轻易能挑拨的愚笨之人。

三福晋听了,不由讪讪笑了:“二嫂说得是。”

扎喇芬不由偃旗息鼓了,看样子她炫耀的举动的确有些不妥了,正想着该如何挽回一下。四福晋悄然走上前来。温声徐徐道:“五妹只不过是带了些小点心罢了,三嫂想得倒是想得深远。”

三福晋如何听不懂四福晋话中的讽刺之意,脸上却不见恼怒之色,却忙呵呵笑了:“哎呀,我就是生了一张大嘴巴,总是有口无心的,动不动便说出不得体的话来,幸而二嫂宽宏大度,从不与我计较!”——太子福晋不与她计较,便是讽刺四福晋太爱挑刺了。

扎喇芬见四嫂面色尴尬了三分。便扬着俏声反唇相讥道:“我也嘴巴大,想必三嫂也不会与我计较!”

三福晋脸上勉强保持着笑容:“那是自然的。”

太子福晋淡淡扫了四福晋一眼,若有深意地道:“四弟妹倒是格外爱护五妹。”

四福晋面上挂着端庄的微笑,略一低头解释道:“五公主是我们爷的亲妹妹,我自然要疼护几分。”

三福晋嗤嗤一笑。声音上扬,满是不屑之意:“哟!瞧四弟妹这话说的,就好像五妹不是我们爷还有太子爷的亲妹妹似的!”

四福晋一时间尴尬开来,她急忙解释:“三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福晋冷冷一笑,立刻堵了上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佟贵妃这时候徐徐开口,语气淡淡为四福晋解围道:“乌拉那拉氏的意思是说。五公主和四阿哥是一母所出。”

三福晋蛾眉一挑,冷笑连连:“原来四弟妹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怎不知道四阿哥竟是澹宁殿苏母妃所出?这话要是传进了德母妃耳中,不知四弟妹该怎么去解释呢?”

四福晋听了,脸色不由白了三分。自打进了阿哥所,少不得日日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服侍。但德妃娘娘并不怎么待见她,爷一直多去她房中,德妃娘娘便有所不满,缕缕教训她身为福晋应该贤惠,应该多劝诫四阿哥雨露均沾。四福晋心中委屈。却也只能承受着。相比之下,还是澹宁殿苏娘娘宽和一些,起码不会多插手爷的后院。

而四阿哥与三阿哥多有不合,故而自四福晋进门,三福晋也没少从中挑剔,故而妯娌不合。若是三福晋跑去德妃跟前挑拨——只怕四福晋又要少不了一顿训斥。

太子福晋这时候却转变了态度,帮腔着四福晋:“三弟妹可是想岔了!四弟是德母妃所出,而五妹也是德母妃的亲生,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呀!”

三福晋一听,不由愣住了,可不是吗?五公主玉牒上的生母也正是德妃乌雅氏啊!太子福晋说得一点都不差,可是人人都晓得五公主是澹宁殿苏娘娘的女儿,德妃只不过占个虚名罢了!可偏偏,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却恰恰是不能挑破的!

四福晋忙感激地看了太子福晋一眼——虽然她心中并不感激瓜尔佳氏。太子一直对四阿哥多有拉拢,四阿哥也早就表示过自己想做贤王,故而太子福晋对四福晋平日里还是不错的,却也偶尔打压一下,以保持自己的威仪。说白了,就是恩威并施罢了。四福晋早已看透,却少不得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以满足太子福晋的虚荣心。

扎喇芬看着几位嫂嫂的交锋,心中暗叹自己还是太嫩了点!若非仗着自己的身份,还有汗阿玛的宠爱,她那点子手段,估计都上不得台面,如此也便蔫儿了,不再多说话。

离开清漪殿的时候,是四福晋陪伴着扎喇芬,其实四福晋对这个公主妹妹挺有好感的,没怎么有公主的架子,容易相处,长得清甜,心思也还算单纯,更要紧的是自家爷极护着,她自然要夫唱妇随。

拉着五公主的小手,四福晋轻声道:“三嫂性子就是如此,五妹以后多小心着点就是了。”

扎喇芬点点头,仰头道:“四嫂,方才多谢你了。”

四福晋慈爱地道:“这话就见外了。只是——你的确说话有些冲动了。”

扎喇芬撅了撅嘴巴,三嫂这个人的确好讨厌啊!

回了澹宁殿中,苏帘正在一勺一勺喂小羊羊吃蛋羹,一边听着扎喇芬在清漪殿的经历,苏帘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子:“多长些心眼儿吧!你那点子小花招,都不够人家看的!”

扎喇芬撅着嘴巴道:“额娘,人家是想给你出出气嘛!”

“你那只眼睛瞧见我生气了?”苏帘忍俊不禁,“我巴不得她们远着我点呢!要是都跟你四嫂似的隔三差五来一次,我才要受不了呢!”

扎喇芬愣了愣,忙问道:“额娘,您不喜欢四嫂常来吗?”

苏帘搁下手中的粉彩胭脂红团凤高足宫碗,顺手将三阳开泰图纹的织金缎小薄被盖在小羊羊身上,淡淡道:“算不上不喜欢,只是谈不来。”——她跟这些个福晋们,真心谈不来。

扎喇芬想了想,却道:“我觉得四嫂挺好的。”

苏帘轻轻一笑,而上东珠摇曳生光,衬得面颊温润如玉,徐徐道:“你要是与她合得来,多走动亲近些也无妨。”——从四阿哥哪里看,四福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小猪猪不利的。

侧脸瞧着女儿那鸭蛋可人的面庞,这丫头也是半大的姑娘了,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了,苏帘并不阻拦,只温温笑道:“额娘的小猪猪,也要长大了。”

扎喇芬一听,立刻不满了,她躲着脚丫叫嚷道:“额娘!!不许叫我‘猪’!!”

苏帘吃吃笑着,看着她那恼羞成怒的小脸,心头却欢喜得很,这丫头,脾性倒是养出来几分了。

扎喇芬一瞥小脸,却看到了案几上大捧盒中的针线活计,忙凑上去瞧,是几个新制成的荷包,只不过个头都颇大。往往荷包、香囊等物,都是务求小巧精致,可眼前这几个,足足有成人的巴掌大了!扎喇芬看得稀奇,却想不透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帘顺手又拿起两片剪裁好的锦鲤纹妆花缎,一边缝着,一边道:“你十三弟过了生日,就要进宫读书了。他那个贪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可总不能让他在宫里也整日斜挎这个背包装点心吧?所以只好给他多做几个大点的荷包,到时候装了零嘴儿,揣在袖子里,或者塞怀里,都不打眼。”

扎喇芬顿时便明白了,却嘟嘟嘴道:“额娘,您太惯着小虎子了!瞧他都胖成什么样儿了!我看他才应该叫‘猪猪’呢!”

苏帘不由扑哧笑了,小虎子的确胖滚滚的,像个小肥猪的似的,不过苏帘却摇头道:“他这算不得什么胖,你六哥六岁以前的时候,那才叫胖的,老远看上去就像一只球,在滚来滚去!”

扎喇芬听得稀奇,不由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额娘?六哥现在那么瘦瘦高高的,小时候居然那么胖?!”

苏帘忙点头,“别看小时候胖,等入读之后,又要读书又要骑射的,肯定肥肉蹭蹭往下掉。所以我得提前预备着,别叫你弟弟饿着。”——以前她还给小猴子减肥过呢,不过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后悔了,那么点儿的孩子,胖些有什么关系?结果现在瘦得,想补都补不回来了!

第四章 再进紫禁城

康熙三十年的十月初一,是小虎子的五周岁生日,虚岁则已经六岁了。

康熙三十年的十月初二,是小虎子搬进紫禁城乾西五所,开始读书的日子。

康熙三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是小虎子第一个没有和额娘姐姐妹妹一起度过的新年。

………

看着儿女们一点点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孩,道蹒跚学步的幼童,到书房中朗朗诵读的小小学子,时间真得过得太快了。

匆匆几个春秋过后,便是康熙三十三年的春天了。三阿哥和四阿哥先后分府出宫,而苏帘的小虎子已经适应了宫里生活,小猪猪已然是个娇俏的豆蔻少女,而小羊羊,就像小野山羊一个调皮,成了畅春园行宫里的头一号“混世魔王”!

什么花儿草儿,自然逃不脱她的折磨,苏帘钟爱的蜡膜君子兰被她扯下了两片鲜亮的叶子撕着玩,小猪猪的爱犬瑞雪被她当马骑在背上,摞掉了好几大巴的白毛!小猴子私藏的《西游记》也被她搜了出来,乱涂乱画;小虎子更倒霉,那日休沐回来,在粹雪堂里睡午觉,被小羊羊用剪刀给咔嚓剪掉了猪尾巴鞭子。

小羊羊如今已经成了小魔女了,哥哥姐姐谁见了头头疼。偏生这丫头嘴巴那叫一个甜,哄得玄烨最是疼爱,谁都拿她没辙,连苏帘想要好好教训一下都不成。

每每闯了祸,她都会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苏帘:“额娘最好了,额娘一定不舍得打羊羊对不对?呜呜呜,额娘!”

“额娘,您今天必须好好教训一下十妹了!!”扎喇芬气势汹汹地道,她手里攥着一只被摔成两瓣的羊脂玉雕梅花洗,“我好不容易才凑成一套的羊脂玉文房用具,转眼她就把我的羊脂玉笔洗给摔碎了!”

小羊羊瑟缩着急忙钻到了苏帘背后。呜呜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有理了!”扎喇芬气得怒目圆瞪,“这个笔洗是四嫂给我的!才到我手里不到一个月,就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跟四嫂交代?!”

扎喇芬最爱的就是玉。尤其是玉中极品的羊脂玉,之前她已经有了羊脂玉笔杆的狼毫、笔山、砚台和镇纸,就差一个笔洗了,恰瞧月前出宫去四阿哥府,看见四福晋房中有一成色上号的羊脂玉梅花洗,她着实心痒,就厚着脸皮讨了来,四福晋虽然心疼,却要是忍痛割爱给了她,但是要求她必须好好爱惜。不能损坏。可转眼不到一个月,就摔成了这副样子,扎喇芬真恨不得狠狠削这个妹妹一顿。

苏帘明白了事情经过,立刻毫不客气地把躲藏在她屁股后头的小女儿给揪了出来,然后笑眯眯道:“犯了错误。就要承担后果,小羊羊要做个有担当的人。”然后示意扎喇芬,你可以揍她了。

“哇!!——”小羊羊见额娘也不护着她,阿玛此时又不再园子里,立刻便扯着嗓子嚎哭了起来,“额娘不疼羊羊了!羊羊要阿玛!哇哇——”

苏帘冷哼一声,狠狠在小女儿的脑门子上戳了一记:“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扎喇芬早就想修理小羊羊了。这回连额娘终于也不护着她了,她看着那张可怜兮兮的包子脸,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于是一手揪起小羊羊便冲进了内殿中,将她按在床榻上,一把扯下裤子。啪啪,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子便印刻在了那白嫩嫩的小屁股上。

“知道错了吗?”苏帘淡淡扫了一眼呜呜哭得可怜的小羊羊问道。

小羊羊满脸泪痕,忙不迭地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那以后还敢淘气吗?”苏帘眯眯眼问。

小羊羊立刻拨浪鼓似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