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时候,淑慎在四贝勒府后院临盆了,生了个女儿,是个粉雕玉琢的丫头,取名沁仪是胤禛的第二女。才不到二个月大的孩子,还是襁褓中小小的软软的样子。皮肤吹弹可破,小嘴唇嘟嘟吐着奶香泡泡,着实惹人怜爱。

淑慎只生个格格,四贝勒自然有些失望。可是四福晋还有李氏、乃至刚刚入门的乾隆他妈,估计都开心死了!

苏帘其实也挺开心的,如今四贝勒府后院怕是有得闹腾了,淑慎生了个格格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椒房中,九重春色的香几上,珐琅牡丹纹方盆中。一株春兰袅袅舒展出素白的花瓣,吐露幽然芳香。淑慎就坐在香几侧的如意绣墩上,一身柳芽黄绣着四季平安的旗服。外头罩一个对襟掐牙短袄,素淡优雅,双手交叠在膝上,徐徐回答道:“那个新来的耿氏倒是木讷的,钮祜禄氏倒是嘴巴极甜——不过爷却都瞧不上眼的样子,一个月都只去她们屋里一二次罢了。”

苏帘抿嘴一笑,胤禛是个何其看中规矩的人?之前在泰哥儿的满月宴上,胤禛已经觉得钮祜禄氏不知矜持,如今又怎么会宠爱呢?不过是看在是太后选的秀女。而且是玄烨下旨赏赐的,不好一进门就晾着罢了。故而钮祜禄氏耍尽百宝。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淑慎又道:“而且福晋瞧着十分厌恶钮祜禄的样子,也不晓得她是如何吃罪了福晋。另外一个耿氏。福晋倒是待她亲和,甚至颇有几分看中呢。”淑慎眼中微微不解,愁眉不展地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清福晋的心思了…”

苏帘笑道:“看不清不打紧,你只需记得远离是非,也远着些四福晋厌恶的那个钮祜禄氏就是了。”

淑慎点头道:“福晋终究是四爷的嫡妻,淑慎明白这个道理。”

是啊,嫡妻。这样的身份永远不会改变,四贝勒若有一飞冲天的一日,站在他声旁的也永远只能是四福晋。旁人再争,顶多也只能争她百年之后的事儿,若是现在就想与嫡福晋争,那就是找死。苏帘只但愿,那钮祜禄氏看得清这一点,懂得隐忍。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她隐忍,四福晋也不会相信她真是个良善之辈了。有这么一个嫡福晋虎视盯着她,只怕钮祜禄氏这么一个小小格格的路不会好走。

一场好戏,怕是要上演了。

只是,这场戏没有苏帘预料地那样精彩,钮祜禄宜兴比入府第三个月开始,就被胤禛抛诸脑后,另一个耿氏倒是赖得嫡福晋照拂,还有些许零碎的宠爱。而钮祜禄宜兴比对此也没有做出什么争宠的举动,反而将自己紧闭在院子里,除了每日向嫡福晋请安,便不再出门半步,做足了安分小妾的模样。

她这副样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叫所以人都以为她是个安分怯懦的人,当然苏帘除外,四福晋也除外。可饶是四福晋万分警惕,还是没阻拦得了钮祜禄氏的得宠。

那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儿,苏帘从淑慎口中得知,原来钮祜禄宜兴比这些日子缩在自己院中,是在闭门抄写佛经,而且是割腕取血,抄写血经——为已故孝懿皇后抄写的血经文。直到孝懿皇后忌日的九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正好四贝勒带着四福晋打算一起进宫去奉先殿祭拜,她突然冒出来,捧着厚厚的一沓子血经,哀求四贝勒替她带去奉先殿烧给孝懿皇后。

“百遍血经?”苏帘挑挑眉,“她倒是够肯下血本的!”

淑慎神色凝重:“原以为她只是安分之辈,却没曾想——竟是如此有心机之辈!自那日之后,爷便重新恩宠与她。”

“哦?有多宠?”苏帘玩味地笑了笑,“能跟你比吗?”

淑慎苦笑了笑:“也差不离了。”这话,油然带了几分酸涩的味道。淑慎自从进了四贝勒府门,胤禛一直十分宠爱,除了规矩体面上越不过嫡福晋,其他地方都是四贝勒府后院数一数二的。又因她是苏帘的侄女,性情温婉、也通晓些诗词,故十分趁胤禛的口味,所以胤禛对他不只是宠爱,甚至颇有几分是做可以谈心的红颜知己。如今,钮祜禄氏用手段获得她丈夫的宠爱,让淑慎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帘却笑了:“无妨!四福晋自会修理她,你完全无须插手。”

淑慎又道:“钮祜禄氏与李侧福晋走得很近,的确叫福晋十分恼火。”

“哦?”这个钮祜禄氏倒是极聪明,看得福晋对她的厌恶,便与李氏结为一党,互为依存。而淑慎,也是厌恨李氏的,当初她失去的孩子,是永远的恨和痛。故而总算李氏解禁,淑慎也从未对她有过半分和颜悦色,这样的状况,四贝勒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而李氏虽然解禁,膝下有三子,却再也得不到胤禛的半分怜惜,故而她也需要一个得宠的人帮她!恰恰,钮祜禄氏是最合适的人选。

淑慎还勉强算是嫡福晋一党,再加上一个小耿氏,而李氏与钮祜禄氏为一党,这四贝勒的后院,也是两派争斗得厉害啊!

“姑姑,不是我妒忌心重,而是那钮祜禄氏——着实有些上不得台面!”淑慎蹙着蛾眉道,“也难怪福晋厌恶她,我看了也着实生不出半分好感。”

“哦?”苏帘挑挑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自从她得了爷的宠,近芳阁便是夜夜笙歌,靡靡之音,着实低俗!”淑慎说着,眼底极为厌恶的样子。

“钮祜禄氏还会唱歌?”苏帘微微惊讶道。

淑慎冷笑道:“何止会唱歌,还专爱唱那些‘柔情蜜意’!!怪不得当初福晋斥责她不知廉耻,如今看来是一点都不错!”

“额…”钮祜禄氏该不会是在唱情歌吧?还真是多才多艺啊!只不过这种事儿,放在后世,的确是才艺兼备,可是这个时代,正经人家的姑娘格格,哪儿有自己咿咿呀呀的?落得岂非与风尘女子一般低贱了?

苏帘不由狐疑,胤禛何等重视规矩,怎么会容忍钮祜禄氏?还是钮祜禄氏身上带着主角光环,做什么都会赢得男主的青睐?可也不对呀,二年前在芬儿的公主府上、泰哥儿的满月宴之日,胤禛可是丝毫不加辞色!

思忖了半晌,苏帘还是想不明白,看样子有空得好好问问,该不会是胤禛自己变了口味了,居然喜欢上唱情歌的萝莉了?

淑慎似乎积压怨气已久的样子:“若只是那些靡靡之音便罢了,可她竟然把同住一屋的宋格格给撵了出去!真是太没有规矩了!宋格格虽然也只是个格格,出身也不高,可好歹是最早伺候爷的人,早年更是给爷生过两个女儿!如今她身子有旧疾,早近芳阁住了那么多年了,钮祜禄氏才进门多久?竟以她生了病会给自己带来病气为由,将她给赶到了西跨院角落的一处小楼!”

苏帘听得皱眉头,这般举动,简直就是一朝得志便张狂!!原以为这个钮祜禄氏是挺有心计的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第十一章 四贝勒府后院(下)

时光正好,苏帘先来无事,便拿起一把剪刀,修理着秋海棠繁密的花枝,此话翠叶繁密,反而显得那嫣红的海棠花稀少,绿肥红瘦的样子,苏帘不喜欢,所以就自己动手刷刷剪了半数枝叶去。

刚放下剪刀,苏帘净了手,便听四禧进来通报说,四贝勒来请安了,还道是四贝勒一个人,没有带四福晋,更遑论旁的侧室和妾侍了。这也是他重视规矩的一点,平日入宫拜见,若带便只带嫡福晋,要么就谁也不带,连苏帘的亲侄女淑慎也不能例外。

他今儿穿了一身深蓝色团龙暗纹的常服,头上戴着一顶素缎镶了黑曜石帽准的瓜皮帽,人显得成熟…成熟有些过了头,果然是有些老气了。

照常请安见了礼,苏帘指了指旁边的花梨木椅子,叫他坐下,便随口问道:“近来府里可还安稳?”

胤禛眉头一皱,似乎习惯性一般便凝了起来,油然显然威严肃穆了许多,他道:“也就是那样,大事不出,小事不断!”

苏帘不禁笑了:“那个钮祜禄氏,也算小事吗?”

苏帘这样随意地问起,胤禛不由沉顿了片刻,方才正色道:“母妃!儿子需要一个满军旗女子所生的儿子!!”

苏帘微微一愣,果然…果然他不是个会被女人算计的人。钮祜禄氏总有千般心机,其实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胤禛如今宠着她几分,不过是看中她的肚子罢了。

胤禛又道:“母妃,儿子已经二十有八了!却还没有一个出身体面的子嗣!淑儿也只生了个格格…”语气里,胤禛无疑是非常遗憾的。

随即,他又难得露出些许笑容:“不过。淑慎还年轻。儿子也愿意宠着她这样的女子,想必她以后还会有身孕的。只是出身好些的子嗣,儿子还是希望能多几个!”

苏帘含笑点头:“你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其实他的心思,也属正常。多子多福,更希望生出他子嗣的女子是出身体面之人。在弘晖没有夭折之前,他这个想法…并不甚上心,可如今没了弘晖,他自然要做出些筹谋了。

“只是我瞧着,你福晋很警惕这个钮祜禄氏的样子。”苏帘笑面款款道。

胤禛再度蹙起眉头,唇间略沉顿了一会儿,清声道:“福晋…的确和以前不同了。瞧着也不怎么贤惠了!而且儿子再宠钮祜禄氏,她也不过就一侍妾,福晋完全不必如此!!…不过——儿子私底下已经告诫福晋了,福晋已经有所收敛了。”

处理的后院女人的事儿,胤禛无疑比胤祚和小虎子更在行,苏帘顺手端起青花缠枝连茶盏,抿了二口,徐徐道:“其实哪皇子府上,妻妾之间没有些龃龉的?只要别闹得太过了,别惹人笑话。就行了。只要你福晋懂得收敛些,你也不要太较真了。”

胤禛认真地点了点头:“儿子谨记母妃教诲。”

苏帘看着他那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庞,忍不住扑哧笑了。心道:这算什么教诲,不过是闲谈的话儿罢了——不过他的确是个极认真,又叫人放得下心的人。虽然胤禛有那么多妻妾,其实他对自己女人也很够意思,哪怕乌拉那拉氏再不对劲,胤禛还是维护她更多一些。淑儿在小产后也多有任性,他一直包容着。而李氏做出那样的事儿,他顾忌子嗣,还是没有杀了她。如今更是解禁,给她衣食无忧。

其实在平衡后院妻妾之间。他也算做得很好了。

胤禛又道:“钮祜禄氏最近的确过于张扬了,儿子忙着里里外外的事儿。一直无暇分心。儿子回府之后,自会约束她。”

苏帘点点头,看样子,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后院的龃龉,只是有时候没那个闲工夫去管束罢了。

胤禛又有些愧疚地道:“这些日子,淑儿多有来烦扰您,说来,也是儿子的不是。”

苏帘笑了笑:“女人,哪儿有不泛酸的!淑儿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吐一吐心里话罢了!你也没必要为此生淑儿的气,在她眼里,怕是觉得你是被钮祜禄氏美色蒙骗了,才来我这儿倒酸水的。”

胤禛也微微一笑:“儿子当然不会生淑儿的气。这几年,淑儿虽然稳重了些,可到底还是小女儿的心思,爱酸些,儿子都明白。只是——这种事情,若解释起来,也麻烦。所以儿子索性就懒得与她解释些什么了,总之,日久见人心。”

苏帘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极对!日久方能见人心!”——淑慎虽然进门也好几年了,可到底不够深入了解他的男人,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胤禛不爱与人剖心挖肺、甜言蜜语罢了。

淑慎原是个极为恬淡的女子,对于任何事情都能够处变不惊,如今在关乎胤禛的事情上,似乎也做不到淡然处之了。原因自然是她倾了心了,自然当局者迷。

只不过,苏帘并不打算点透淑慎,他们俩之间的事儿,还是叫她们自己慢慢心有灵犀来得更好些。

苏帘看着午后斜阳映在窗棱纸上那晕染开的温暖,阳光隔着窗户迷离却将温暖透浸了椒房中,苏帘极喜欢这样午后的辰光,岁月静谧,可惜西洋钟的指针走得却那样快…掩下心底飘渺的黯然,于是闲闲道:“下个月就是九公主下嫁的日子了,你汗阿玛把这事儿交给你处理,想必是千头万绪,有得忙活了。”

胤禛面色如常,依旧带着即严肃的味道:“一切都有旧例可寻,儿子按部就班即可。”

苏帘干笑了笑,胤禛这个人有时候的确挺无趣的。只不过九公主下嫁了,接下来便是她的女儿小羊羊了。这个小妮子,倒是有些望穿秋水,快等不及了呢!

闲闲说了会子话,便聊到了小虎子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头上,这个瓜尔佳氏虽然出身极好,可惜自打入门便不怎么得宠,不过好在她性子安分,小虎子也看在她安分规矩的份儿上,每个月都回去她房中一二次,可没想到就是这一二次,她便怀上了。是今年春诊出有孕的,如今都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胎相倒是一直十分安稳。

“一晃眼,十三弟也二十一岁了,但愿能得一子。”胤禛神色认真地道。

是啊,二十一岁了,连小虎子也二十一岁了,周岁二十。他第一个孩子也快要出生了。今年选秀,玄烨也给他赐了两个侍妾,一个汉军旗石佳氏、一个满军旗的纳喇氏,不过那么多侍妾,似乎都不如瓜尔佳氏有福气。

正说着话,四禧立在屏风外头,禀报道:“娘娘,十三福晋求见。”

苏帘看了看时辰,颇觉疑惑,这会子也不是请安的时辰呀,而且昨儿她才刚来过。心想着,该不会是瓜尔佳氏的肚子出了什么问题,便急忙叫四禧传话兆佳氏进来。

兆佳氏步履轻盈,面带喜色,眉梢飞扬,在疑惑的时候便已经近身上前见了万福:“恭喜额娘,槿兰妹妹有身孕了!”

“槿兰?徐槿兰?”苏帘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便是以前伺候她的那个二等宫女,伺候小虎子也有些年了,停了避子汤也有些年月了,的确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了。

兆佳氏欢喜地笑了,两靥带着甜甜的酒窝:“是,已经诊出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苏帘点了点头,语气却很平淡:“哦,那倒是难得的喜事。”因为瓜尔佳氏有孕,小虎子早就盼子,故而难免对她多有怜爱几分,兆佳氏也难免为此吃味,槿兰这个是有孕,恰好可以分走小虎子对瓜尔佳氏的关注。瞧着自己小儿媳妇欢喜的样子,就好像怀孕的人是她似的!

“对了,胤祥现在在哪儿?”苏帘忙问道。

兆佳氏道:“爷去了养心殿。”

苏帘不禁皱眉:“又去养心殿了?”——怎么近些年,玄烨有事儿没事儿都总叫他去养心殿呢?

在苏帘未曾察觉的片刻,四贝勒眼底有黯然之色萌生:“汗阿玛一直都十分看重十三弟。”说着,声音渐渐暗淡了下去。

这个时候,苏帘才察觉不对味!!玄烨如此看重胤祥的举动…简直是直逼太子的地位!!这样的看中,就像是康熙三十八年以前对待胤祚一样!!!一瞬间,苏帘突然想明白了。玄烨一直没有废黜太子,该不会是在等着胤祥长大吧?!

苏帘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胤禛,果然他是失落的…这些年在户部尽心尽力,可玄烨对他也说不上不看中,但是这种看中,却是跟胤祥日日出入养心殿是不同的。

苏帘忍不住犹豫了…玄烨对胤祥的培养,她到底是听之任之,还是…

其实,打心眼里,她是明白的,胤祥虽然不错,也十分勇武,御下的城府也比胤祚好多得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适合当太子!苏帘敢肯定,若是没有玄烨的庇护,胤祥肯定是连太子都斗不过的!在隐忍和实干这两点,胤祥远远不如胤禛。可惜,玄烨的偏心,造成了现在的形势…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第十二章、侠王十三爷

傍晚十分,胤祥顺道过来请安,苏帘还是忍不住问他:“这些日子,你在养心殿行走愈发频繁,小虎子——你明白你汗阿玛的意图何在吗?”

胤祥急忙扭头看了看殿中,见无外人,便嘿嘿笑道:“儿子当然明白了!汗阿玛应该很快就会废黜太子了,介时便会立儿子做太子了!”

苏帘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这种话,你也敢宣之于口?!不想活了?!”

“额娘!您放心吧!儿子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那话汗阿玛虽然没明说,但是暗里已经告诉儿子差不离了!”胤祥神色认真地道。

苏帘深吸一口气:“小虎子,你实话跟我说,你真的想当太子吗?”——太子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胤祥上头可是还有一大串子的哥哥呢!

胤祥神色微微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道:“额娘,您也看到了,六哥那么吊儿郎当的,他宁死可不会肯当太子的。而四哥就只知道闷头在户部,志在贤王。如此一来,儿子要是不当太子,您将来怎么办呀?!”

苏帘不禁愕然了。

胤祥神色十分认真地道:“其实儿子也不喜欢太子这个位置,累死累活不说,还招人妒忌!可是这也没法子呀!如今汗阿玛在世还好,没人敢欺负额娘,可要是汗阿玛——”胤祥顿了顿,把后头不该说的话给咽了回去,“额娘!要是让别的哥哥当了太子,乃至将来承袭了大宝!哪儿还会有额娘您的立足之地啊!”

苏帘怔怔了半晌,她其实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胤祥不是个有野心的,甚至从前的他也是任性又冲动的性子。如今却竭力去学城府、学御下之道、学治国之法!这一切何尝不是违背他的本愿和心性?可是他却按照玄烨的心愿去做了!为原来只是她这个额娘,在日后皇位更迭之后,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苏帘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六哥固然是不喜欢太子之位。可是你四哥——你没有亲自问过他,又怎么不知道。他没有此心呢?”

胤祥不由瞪大了眼睛:“四哥?有此心?不会吧?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看得出大哥有此心,三哥掩饰得很好,其实也是个存了野心的,然后八哥虽然出身卑微,却极力经营侍立,然后是拍在他后头的十四弟,那副张扬蠢笨的样子,生怕别人不晓得他野心勃勃。可是四哥——他还真没看出四哥有那个心!

苏帘郁闷了一会儿。便道:“得空去你四哥府上,把这事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额娘不喜欢你们为了太子之位,而伤了兄弟和气。”

胤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然后惶惑地挠了挠自己脑袋瓜子,一副还是想不大通的样子。

苏帘眼皮抽搐了二下,果然他这个儿子本质上还是比较擅长用肌肉解决问题啊…

至于接下来,胤祥跑去四贝勒府跟他四哥具体谈了什么,苏帘就不清楚了,不过大体也能猜测出来。因为哥俩谈过之后,胤祥就恢复了曾经任性又鲁莽的“固态”。玄烨召他去养心殿,他也敢撂挑子不去了,闲着没事就在四九城里溜达。专门“除暴安良”,倒是落下一个“拼命十三郎”的“美”称。

然后某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撩起一个鸡毛掸子就追着某儿子打。胤祥的任性,直接导致了他爹死憋着不给他爵位,其实去年的时候,玄烨就打算先给胤祥一个多罗贝勒的头衔,他的意思是总不能叫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总是个光头阿哥,这着实太不雅了。可惜如今,胤祥惹恼了他爹。所以直到他自己也当了爹,还是个光头阿哥。

康熙四十五年丙戌十一月十日子时。瓜尔佳氏在在十三阿哥府后院生下一子,正是胤祥的长子。玄烨虽然正在跟某个不听话的儿子置气。还是亲自给这个孙儿取名为“弘昌”。

而随后康熙四十六年正月初五,槿兰生下胤祥的长女,苏帘给她取名为浅仪。

就在浅仪出生后没多久,胤祥的嫡福晋兆佳氏便诊出有了身孕,这下子可算喜欢了胤祥,更叫兆佳氏喜极而泣。成婚数载,终于一朝有喜,这一胎,可是兆佳氏从进门便盼着的了。唯独有一点可惜,就是侧福晋瓜尔佳氏先她一步生下了胤祥的嫡长子弘昌。

这一日来坤宁宫请安,胤祥这一大家子,也算人员济济了,嫡福晋兆佳氏尚未显怀,不过,今年便会添丁,是注定的事儿了。侧福晋瓜尔佳氏怀里抱着自己白胖的儿子弘昌、刚刚晋封的徐庶福晋(槿兰)怀中是一个小小的女婴,另外还有庶福晋纳喇氏和几位格格。

兆佳氏一脸喜上眉梢,看着徐氏与小浅仪,口中如含了蜜糖般夸赞道:“额娘您别看浅仪那么小小一个孩子,平日里可乖巧了,极少哭闹,文文静静的,果真像极了徐妹妹呢!”

苏帘也是喜欢丫头比小子多一些,何况浅仪生得白嫩,又正是小小的,叫人不胜怜爱的时候,便也眉开眼笑地道:“的确很乖!这点没随了她阿玛那整日胡闹的性子!”

兆佳氏抿唇微笑,嘴里却急忙为自己的丈夫抱屈:“额娘可别冤枉了爷!您不晓得,现在京里,人人都称赞爷是‘侠王’呢!”

“侠王?!”苏帘不由瞪大了眼睛。

兆佳氏笑意盈盈,点头道:“是啊!前段日子,固山贝子雅尔甘欲强纳光禄寺典簿沈思聪未婚妻杨氏,被爷恰巧得闻,便大骂有辱皇族体面,当即便上门,训斥了雅尔甘一通。”

训斥?苏帘嘴角抽了抽,真的只是训斥而已?苏帘还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他从来最爱用拳头说话,只怕是狠狠揍了雅尔甘一通吧?

兆佳氏脸上微红:“爷盛怒之下,的确和雅尔甘贝子动了些手脚。”

雅尔甘此人,苏帘也听说过,他是现任平郡王讷尔苏一母所出的弟弟,讷尔苏袭了铁帽子平郡王的爵位,雅尔甘却得了固山贝子爵。雅尔甘的确颇多姬妾,甚爱在烟柳之地留恋,而且内帷不修,早年便因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过,玄烨原本十分生气,可是讷尔苏求情,又是保证会约束弟弟,玄烨才从轻处置,罚俸禄思过而已。

兆佳氏又道:“雅尔甘贝子还上折子弹劾爷殴打宗室呢,这事儿汗阿玛没告诉您吗?”

苏帘眼角冒出一个“凸”,出了那么大事儿,玄烨居然一声不吱!!

“可能汗阿玛觉得这只是小事罢了!”兆佳氏不禁暗怪自己多嘴,“毕竟是雅尔甘不对,汗阿玛自然不会包庇,后来连平郡王都上门亲自给爷赔罪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事儿既然都过去了,她还能怎么着?只是这个胤祥,如今怎么像只出了笼子的鸟儿,这么爱乱闹腾?看样子得空得好好修理他一顿才行!

苏帘便问:“那么那个典簿和那个杨氏现在可成婚了?”——虽然苏帘不赞同小儿子处理事情的方式,可到底是干了件“惩恶”的事儿,苏帘也不好从道义上指责他。

兆佳氏面上微微尴尬:“还没,大约沈思聪是想等此事完全平定下去吧。”

苏帘听着兆佳氏的语气,似乎这门婚事有了些问题的样子,便皱了眉头:“你实话与我说,到底如何了?!”

兆佳氏脸上有些踌躇和不知所措,嘴里支吾着道:“没什么,额娘您不要多心!”

这时候,坐在一旁绣墩上,半晌都不开口的侧福晋瓜尔佳氏突然插口道:“娘娘,因那杨氏被雅尔甘贝子纠缠过一段时日,如今虽不敢纠缠了,但是沈家似乎觉得杨氏有辱贞洁,已经退了婚。”

“退了婚?!”苏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其实细细一想,在这个时代也属于常理,沈杨两家虽然订了婚,可是订婚到成婚期间女子是不能轻易出门见外男的,而杨氏不但是见了外男,还差点成了贝子爷的侍妾,在一些迂腐的汉人家庭里,是决然不能容忍有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儿媳妇,万一日后为人指摘,整个家风都要为之败坏!

瓜尔佳氏满是怜惜之色地道:“倒是可怜了那杨氏,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却要遭受如此羞辱和磨难。可如今,婚被退了,名节又受损,只怕…就算没有求死的心,也是要出家做了姑子了。”

苏帘深深地皱起眉头,说到底,这事儿雅尔甘固然是罪魁祸首。可是若按照这个时代人的眼光拉看,给贝子爷做妾,只怕比给一个六品小吏做妻子要风光体面多了!胤祥虽然看似是做了一件“侠义”的事情,可实际上,却把这个杨氏逼迫得无路可走了!!未婚夫不要她,雅尔甘也不敢再纳她,可不就是除了死就只能出家了吗?

说到底,世俗礼教害人不浅啊!!()

第十三章 侠王不好当(上)

苏帘沉默了许久,想着这个杨氏…无缘无故便被雅尔甘盯上,做不成典簿沈思聪的妻子,倒是要给人做妾。就在这个时候胤祥挺身而出,救了她,可却也害了她。

长叹一口气,苏帘吩咐兆佳氏道:“告诉胤祥,明儿来找我,我有话要与他说。”

“额娘——”兆佳氏不禁有些着急了,“这事儿真不能怪爷!大不了,若是那杨氏真想出家,儿媳愿意出银为她建一座小庙,以安余年!”

瓜尔佳氏却幽幽道:“那杨氏够可怜的了,福晋您又何必逼她出家呢?”

兆佳氏眼底暗恼,当即便驳斥道:“她失了名节,不出家,莫非你要她死不成?!!”

瓜尔佳氏听了,急忙怀抱着弘昌起身,行礼道:“福晋,妾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想着,或许等风声平定一些,或许有其他出路。”

苏帘眉头一拧,刚才又是谁说“就算没有求死的心,也是要出家做了姑子了”,这会儿却说“或许有其他出路”!!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这个瓜尔佳氏,自从生了弘昌,便也不安分了!!

“其他出路?”兆佳氏冷笑,“你莫不是还想着叫杨氏能另配他人吧?!这简直是害人不浅!!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瓜尔佳氏,你怎么连三从四德都混忘了?!”

瓜尔佳氏脸色一白:“妾身并无此意!请福晋明鉴。”她又一脸凄惨地看着苏帘,行万福道:“请娘娘为奴才做主!自从奴才生了大阿哥,福晋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帘脸色一冷,虽然也不大赞同兆佳氏的说法,可是瓜尔佳氏这番话、这番举动,分明是赤果果告状了!!她这个当婆婆的。岂有不庇护自己儿媳妇的道理?!

兆佳氏也变了颜色:“额娘!儿媳自问待府中姐妹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自从瓜尔佳氏生了大阿哥,儿媳更是日日亲自过问饮食起居,虽不敢说无微不至。却也克尽嫡母职责!”

瓜尔佳氏咬了咬唇:“那敢问福晋,为何不肯叫弘昌房中多烧几日炭火?弘昌年幼畏寒。月前还在咳嗽,妾身当初恳求福晋延迟半月炭火,福晋却一声令下,连多少一日炭火都不肯!”

兆佳氏立刻反驳道:“区区几斤红箩炭,本福晋还不至于吝啬到这种程度!!年春弘昌生病,就是因为屋子里烧得炭火太多,房中太热,而外头又太冷。一冷一热之下,方才生了病的!之前的事儿,本福晋特意问过了太医!越是小孩子,房中越是不宜烧炭过多!到了春暖时节,就是应该停下炭火才对!本福晋未曾责怪你照顾大阿哥不周之罪,你倒是颠倒黑白起来了!!”

一连串的话说话,兆佳氏已经气得脸色都涨红了。

苏帘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儿,也算不得是谁耍了心计。不过是瓜尔佳氏疼惜儿子太过,恨不得一个屋子里烧上一大堆炭火。而屋外太冷,乍然将孩子从暖室抱到屋外,是以惹了风寒。兆佳氏自然后来就不肯让弘昌屋子烧太多炭。生怕过犹不及。而瓜尔佳氏——瞧着她那张依旧愤懑的脸,苏帘也有些无奈。

只听瓜尔佳氏又道:“福晋!您是爷的嫡妻!怎么能如此将过错全数推卸到妾身头上!!弘昌阿哥是妾身十月怀胎生下来孩子!没有人会比妾身更在乎他、更疼惜他!”

瓜尔佳氏越说,眼睛都要赤红了:“弘昌房中的确烧炭多,可是去年却没有生病!那是因为每次出门,妾身都会为弘昌仔仔细细穿得暖暖和和!偏生年春那一日,天还飘着雪,福晋您非要妾身立刻抱弘昌去正院!妾身才会来不及为弘昌多穿几件衣裳!这才招惹了寒气!”

兆佳氏脸上一愣,顿时有些讷讷,却强撑着一口气道:“那是四嫂和六嫂登门。点名要瞧瞧弘昌如何了!本福晋岂能不给嫂子们瞧?偏生连番叫人去你院中请了三回,你回回都搪塞。好像本福晋这个嫡母要害弘昌似的!若非你这般推三阻四,本福晋至于发话叫你片刻不许耽误地到正院来吗?!”

瓜尔佳氏咬牙含泪道:“那么冷的天。妾身身为人母,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出去受冻!弘昌还那么小,福晋你怎么就忍心叫他迎着风雪去正院?!弘昌不是福晋亲生,您不疼她也就罢了,何苦如此折腾他呢!!这好歹是爷的骨肉啊!!!”

“你——你放肆!!”兆佳氏脸色紫红发胀,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训斥的话。

瓜尔佳氏咬牙万福道:“的确是妾身放肆了!福晋若有火气,尽管发在妾身头上,但求您了,以后不要再折腾弘昌阿哥了!”

“好了!!”见兆佳氏脸色越来越难看,苏帘只得出生制止,“兆佳氏又不是故意要害弘昌生病的,何况他弘昌如今不都好利索了!你这般得理不饶人,可不是为妾侍的本分!”

瓜尔佳氏咽下眼中的泪水,低头道:“是奴才不对,奴才一顾着弘昌阿哥,便对福晋不够恭敬了。”

弘昌今春生了病,这事儿苏帘也晓得,当初胤祥还进宫请了太医呢,后来吃了小半个月的药,也就好了。苏帘也没太深究什么,只觉得是小孩子抵抗力太低了的缘故。却不曾想,一个小小孩子,却叫瓜尔佳氏和兆佳氏反目成仇!

其实细细思量,苏帘也能明白!瓜尔佳氏能第一个生下胤祥的儿子,完全可以算是福泽深厚,说白了就是运气好。自从有了弘昌,胤祥喜爱之下,也便对她好了很多,虽然不是十分宠爱,却也给了她很多体面和厚待。所以说,弘昌是瓜尔佳氏现在的福星,更是日后一辈子的依靠,所以她岂能不往骨子里疼?可是这一疼过了火,关心过度,便容易闹出问题!

一日日下来,瓜尔佳氏便开始疑心,疑心福晋兆佳氏会不会恨她生下十三爷的长子、会不会害她的孩子?如此防备着兆佳氏,自然对兆佳氏加诸在弘昌身上任何关心的举动都被她当做了别有用心!加之现在兆佳氏有了二个月的身孕,瓜尔佳氏就愈发防备着了!

而弘昌生病,无疑叫平日里性子乖顺的瓜尔佳氏学会了“女为母则强”,所以突然发难,在坤宁宫当着苏帘的面告兆佳氏的状、诉自己的苦!!

长长叹一口气,果然妻妾之间,不可能永远和谐。苏帘很替自己儿子头疼,他这个“侠王”可不那么好当,内有妻妾争斗,外头弹劾不断,可他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过日子,这算是奇葩一枚了!!

苏帘只能好生劝慰自己儿媳妇道:“你怀着身子,切不可动怒。”

兆佳氏才略略收敛怒容,行万福道:“是儿媳不好,不该在您面前如此失礼。”又道:“自从儿媳诊出有孕,情绪便似乎格外容易冲动些…”

苏帘便温声道:“春日容易生躁火,叫太医诊断一下,若是有什么不稳当,该喝药喝药,该滋补滋补。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多上心才是!”

兆佳氏忙一笑,感激地道:“多谢额娘关怀!儿媳一定怀好好养胎,到时候一定会给您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兆佳氏早就盼子,这话显然是她的心里话,可苏帘分明瞧见,在兆佳氏说到“孙儿”二字的时候,瓜尔佳氏眼睛一跳,又愤恨又愁絮绵绵的样子。

苏帘点头“嗯”了一声,又对瓜尔佳氏道:“你既然不放心福晋对弘昌的关怀,以后就自己好好照顾弘昌吧!”

瓜尔佳氏一听,急忙欢喜地道了一声“是”。

苏帘又转而冷着脸训斥道:“不过男孩子,的确不能太娇养了!该停炭火的时候便停了!连浅仪都没那么娇贵,他这个做哥哥的,莫非比妹妹还要娇嫩吗?!”

瓜尔佳氏脸上微微有些难堪,却还是恭顺地低下头,道:“娘娘教训得是。”

这厢好不容把小儿子的妻妾给各自安抚住了,胤祥却自己跑来,扬着嗓子道:“额娘,儿子打算纳了杨氏!”

“杨氏?那个杨氏?”乍然听他这么说,苏帘一下子有些懵,可随机立刻脑子明朗了,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个典簿的未婚妻、雅尔甘想纳进门的侍妾、被退了婚的杨氏?!”

胤祥高高大大立在苏帘面前,点头道:“正是她!”

苏帘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额娘,您听儿子解释呀!可不是儿子贪图那杨氏的美色!着实她无处可去了!儿子既然行侠仗义,当然要好事做到底!杨氏已经无处可去,日日以泪洗面,儿子怎么能帮人帮到半截子就不管了?”胤祥一脸豪气地道。

苏帘脸色铁青:“有你这么管的吗?!啊?!!”——你妹的,你以为你是妇女之友啊!只要有困难妇女,你都要纳进门吗?!

胤祥忙道:“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呀!哦,儿子也问过杨氏了,她愿意给儿子做侍妾格格!”()

第十四章、侠王不好当(下)

苏帘鼻子一嗤,杨氏岂能不愿?现在夫家不要她了,突然皇子阿哥想要她,她自然是喜出望外!莫说是给她个名分,让她进府做格格,只怕就算无名无分做个外头的外室,她都千肯万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