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不禁叹了口气。

常宁:“好端端的,又叹什么气?”

东珠道:“这样的天气,怕是非要几场大雨才能缓开。本来今年黄河、长江应该固堤,可是这银子没批,自是没开工。这若再赶上大雨,万一决了口子,怕是两岸百姓又要受苦了。”

福全听了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天色。

常宁却是不信:“咱们这儿阴咱们的,管那百里、千里之外的黄河、长江做什么?再说了,人家指不定现在正艳阳高照呢,你也太杞人忧天了!”

东珠看着他,一脸忧虑:“五阿哥,听你这话,东珠还真为你担心,难不成这一生你真就做个富贵闲人罢了?怎能说出如此无知之语呢?你还真以为一片云便是一阵雨,这天气只是一城一池的?”

常宁看了看福全,福全略一愣神:“今日在殿上,河道总督再次奏请拨银两筑堤,但辅臣们认为如今已经入秋,雨季已过,筑堤之事不急在一时,又给驳了。”

“那皇上怎么说?”东珠一脸急切。

福全道:“皇上问了钦天监,钦天监监副吴明说近日京城西北将有雨情,但黄河、长江汛期已过,不会再有大的雨事,所以只需京城永定河再做固防即可。”

东珠摇了摇头:“吴明吗?若是南怀仁如此说,倒可放心。偏是吴明,倒也罢了。”

常宁纳闷:“南怀仁?你痴了吗?那些洋夷自‘天算案’起,受汤玛法连累,现在不是死了就是避了,哪里还能御前当差?就算能当差,他们说的话,更是没人听。”

仰望着天色,东珠很是失望,沉默良久之后才一脸漠然说道:“罢了,这天下,不过是皇上的天下,我又操的什么心?”

福全神情冷郁,听了东珠的话,也不答言,偏常宁笑了:“就是,你多省心啊。你可知道坤宁宫里,我那位正牌皇嫂,如今忙得什么似的,又是削减月例银子,又是俭省宫中用度,真正劳心劳力为皇上分忧。”

东珠听了,冷冷一笑:“好一位贤后。”

常宁端起碗来,将汤水一饮而尽:“是吧,连你也这样说,宫中上下如今都这样说呢!”

东珠摇了摇头:“没用的!”

“啊?”常宁仿佛没听清。

东珠提起笔,在纸上写着:“陈皮三两、乌梅半斤、甘草一两、板蓝根二两、金银花…”

写过之后,将纸递给福全。

福全微微一愣。

东珠笑了笑:“你先收着,迟早有用。”

正说着,天边忽地腾起一道电闪,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惊天响雷,随即罩在天空中的黑幕像是硬生生被撕扯开一个大口子,大雨仿佛倾泻一般突然便倒了下来。

福全立即起身用自己的衣袖为东珠挡雨,护着她进了屋,又随即冲进雨中拉起常宁向前院跑去。看着福全与常宁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东珠突然觉得,这深宫之中多少还是有些温情的。

入夜,已经连着下了十来日的大雨竟然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整个紫禁城内静悄悄的,除了哗哗的雨声,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声音。宫径、甬道上除了偶尔经过一队、两队穿雨衣戴雨冠的侍卫换防,再没有半个人影。

慈宁宫的佛堂内仍然灯火通明,太皇太后孝庄虔诚地佛前敬香。苏麻喇咕从外面急匆匆地入内,素言与素问赶紧上前扶起孝庄。

太皇太后的规矩,佛堂内,只礼佛,不问他事。

看苏麻神色,自然又有要事回奏,于是近身宫女素言与素问自然是立即扶着孝庄出了佛堂来到寝宫,侍候太皇太后坐在炕上,又倒了热茶,素言与素问这才退下。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孝庄扫了一眼苏麻,面露不悦。

苏麻压低了声音:“乾清宫那边,皇上和螯拜又起了争执。”

孝庄眉头微皱:“这一次,为的又是什么?”

苏麻叹了口气:“为着户部的事,依着皇上的意思,户部这批银子要先紧着治水,鳌拜与议政王会议却是要先拨给三藩和八旗做军费,原本两下里僵着,皇上说择日再议。可是户部却依着鳌拜的意思已经先拨了出去。皇上自然恼怒,只得将皇后捐的内孥银子给了工部筑堤。也不知工部这差事是怎么办的,如今京城连日大雨,永定河决了口子,西边淹了好大一片。他们不急着抢修却只一味瞒着。皇上今日和裕亲王微服,原本要去京南大营巡视,正好在路上看到逃难的灾民,这下可不急了。当下就要拿了工部尚书问罪。可是…这工部尚书玛迩赛,原是鳌拜举荐的,所以这不是又扛上了吗?”

孝庄目光冷漠:“这玛迩赛,不仅仅是鳌拜举荐的,还是他家的亲戚,自是动不得的。”

苏麻心底有些难过,不知是为了太皇太后,还是年轻的皇上,只觉得这朝中的事情就像近日的天气一样,阴郁、沉闷,又无边无尽,理不清个头绪。

正思忖着,又见素言入内。

素言为人行事果真应了她的名字,平日里是最少说话的,进前也只回了一句:“太皇太后,坤宁宫高嬷嬷来了。”

高嬷嬷?听着很是陌生,孝庄看了一眼苏麻喇姑,苏麻便代为解释:“自桂嬷嬷走了以后,坤宁宫的管事嬷嬷便出了缺。太皇太后恩典,让皇后自己定人,也可从娘家选送。可皇后说了,以后各宫妃嫔不论品阶,只要入了宫,这奶姆、嬷嬷、贴身侍女都按宫里的规矩,不得从本家派人。所以便依着规矩,由奴才和宫正司一起为坤宁宫选人。这高佳氏,以前服侍过静主子,是个妥帖的。”

“高佳氏吗?听你这样说,倒有些个印象。”孝庄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素言默默退下,不多时,进来一位身形健硕的中年妇人,看起来很是精明麻利。此人正是坤宁宫管事,高嬷嬷。高嬷嬷一进前,便郑重行礼:“奴才高佳氏,请太皇太后金安。给太皇太后报喜。”

孝庄心头一动,随即明了:“可是荣常在生了?”

高嬷嬷回话:“回太皇太后的话,荣常在晚膳之后便有了动静,如今已安置在产房,宫正司、太医院都在跟前侍候着。皇后娘娘特命奴才前来向太皇太后报喜,并说更深了,雨夜滑,还请太皇太后留在慈宁宫安心静等消息便是。”

孝庄听了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这是皇上的头胎,顺顺利利的才好。”

苏麻则喜滋滋立即命人收拾东西,看意思像是要去坤宁宫探视,孝庄冷不丁瞧了她一眼,苏麻像是被雷劈了,怔在当场。

孝庄又瞧着高嬷嬷:“你去回皇后的话,就说有她在,哀家自是极放心的,如今天晚了,哀家就不过去了。”

高嬷嬷立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回话。”

孝庄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皇上可得了信儿了?”

高嬷嬷道:“是,皇后也一并派人去乾清宫和慈仁宫报喜了。”

孝庄瞅了一眼苏麻:“去把那柄金玉如意拿来,给高嬷嬷带回去,就说哀家知道荣常在生产辛苦,只是这雨夜湿气重,怕生产更添艰难,拿这柄如意搁在产房里头,给她保平安。”

苏麻听了,立即下去照办,行动间心思已然转了千次。太皇太后果然心思缜密,虽说荣常在所生的是皇上头胎,可是毕竟荣常在身份低微,以太皇太后之尊,是断断没有亲自去探望的规矩的。不仅如此,就是自己这个慈宁宫管事,由于在很多场合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太皇太后,所以也是去不得的。

然而若不去,又怕皇后因此轻视荣常在,太医院和宫正司的人再因此看人下菜碟。赶上今夜雨大风急,时令不好,若是就此弄出岔子,这生产不顺利事小,出了人命事大。所以拿这一柄玉如意,便提醒了所有人,这个孩子,太皇太后还是在意的。

只一个物件,一个行为,却藏了多少念头在里面。这样的心思,自己怕是永远学不来的。

苏麻喇姑心底叹息,外人都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是大清后宫说一不二真正的主宰,就是朝堂上的多少大事也是她运筹帷幄暗中把控的,可是谁又知道这耗费了她多少精力多少青春?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半点不由人。

心里胡乱想着,手上却依旧麻利得很。苏麻喇姑给高嬷嬷打点好,又亲自送她出去,再回到近前时,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苏麻小心翼翼想要熄了灯,却听太皇太后懒懒地说道:“这灯,留下两盏,你当我今夜真能睡着?”

“太皇太后。”苏麻有些失神儿。

“苏麻,你说这孩子来得,是不是个时候?”太皇太后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梦语。

苏麻有些不敢答,但又不能不答,所以只好仔细自己的言辞:“今年皇上才刚亲政,若能得个大阿哥,自然是好的。”

“可是赶上这么个时节,又是风又是雨,永定河才刚决了口子。怎么想,这都不是祥瑞之兆。”太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在苏麻耳中听了,却如同雷鸣。

她竟然失神儿地跪在了地上,太皇太后的意思,让她心惊肉跳,她猛然才想起,荣常在能怀上这个孩子,原本就是逆了太皇太后的心思。在这宫里,逆了太皇太后心思的孩子,这结果,有几个是好的?

她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白皙,可是分明沾染着鲜血,眼前不知怎的,就浮现起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的脸,四阿哥,那是四阿哥啊。

她紧咬着牙:苏麻喇姑,你还要再作孽吗?

于是,她挺直腰背,很轻地说了一句:“奴才记得,那一年在奉天的永福宫里,也是这样一个黑漆漆的雨夜,咱们的福临降生了。”

果然,倚在炕上仿佛睡熟的孝庄猛地坐了起来,她直愣愣地瞪着苏麻,目光如箭。是啊,福临当时也是生在这样一个雨夜,那时自己的夫君、大清朝皇帝皇太极正宠着姐姐海兰珠,哪里顾自己的死活,整个永福宫像冷宫一样,就是那样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自己拼了命才诞下福临,可当时不也被人讥笑说是兆头不好吗?

孝庄怔愣着,往事一幕幕自眼前滑过,心痛极了。

苏麻喇姑的头几乎紧紧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她一向嘴笨,但并不表示她不知道该怎样来提点主子,这一句话的分量,她比谁都清楚。这句话让主子想起往事而难过,但此时为了这个孩子,苏麻喇姑铁了心,豁出去了。

这时,天际边一道闪亮划过,明晃晃地让人心惊,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响雷,仿佛要将这人世间一切的污垢吞噬干净。

外面风急,雨急。

雨水拍打在新糊的窗纸上,啪啪的,让人胆寒。

孝庄的神情,仿佛因为这一个响雷有些改变,她缩了缩身子,苏麻喇姑赶紧站起身拿起锦被为孝庄盖好。冷不丁,手却被孝庄紧紧抓住。“承瑞,如果是个阿哥,就叫承瑞吧。”

苏麻喇姑很是意外,泪水不经意间淌了出来,她呢喃着:“承瑞,承瑞,真是个好名字!”

第九十一章 初生子承瑞天下

京西永定河畔,一眼望去,道路如渠,田亩成湖,四下里都是积水,满目疮痍间尽是肮脏。

连日来的大雨冲走了房屋、牲畜,也令百姓流离失所。不仅如此,刚刚加固的河堤亦被冲毁,虽然有工部派出的匠人在紧急抢修,但是沙石、埽工累积的速度似乎永远也赶不上河水上涨的势头。

站在一片泽国之中,少年天子的心如同阴沉的天气一样晦暗。失去家园的百姓在较高的地势上席地而坐,无奈而又无助地仰望苍穹。他们几乎是浸泡在泥泞的积水中。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呜呜的哭声,那是对亡者的追思,那更是对掌权者的声讨。

天子仿佛怒了,他用力推倒身后为他挈着大伞的太监,就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雨中,雨水一下子拍打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衣袍。凉意,来得很是极致。

执伞的太监不知所措,战栗着跪在雨中。站在天子身后的福全,从他手中接过大伞为天子挡雨,天子怒极,刚要再推,回首看清正是福全,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便哽咽着:“二哥,朕好无用!”

“此是天灾,皇上无须自责!”福全一如往昔的冷静,他的脸上是与其年龄毫不相称的淡漠,但袖中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隐忍。铁血丹心,每一个铮铮男儿都有的,他自当也不例外,只是他要比常人更懂得隐忍。

“天灾不假,可这也是人祸!”天子怒了,“如今咱们看到这里,已经是一片疮痍,晨起在朝堂上闻得河道总督杨茂勋奏报,说黄河桃园南岸烟墩决口,水入洪泽湖,冲毁堤坝三百余丈,沿河三十个县尽受水灾,其中以高邮县受灾最为严重,洪水高达二丈,城门堵塞,淹死百姓数万人。数万人啊,二哥!两个月前,杨茂勋就奏请固堤…这个月又连着上了三道折子!若是朕当时允了,这数万人必不会死!”

“皇上,今年雨水大,这永定河前几日也奉旨刚刚加固过,不是照样决了口子吗?可见,天灾面前,人力是多么的渺小,皇上就不必过忧了。”说话的正是工部尚书玛迩赛。

康熙盯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戏台上的一个丑角,或者是地宫中的一个夜叉,猛地跳出来,碍眼得狠。

康熙冷冷的,一言不发。福全却令人意外地走上前去,一把拎住玛迩赛的官服领子,以手钳住他的脖子,双臂发力,玛迩赛竟然身子不稳,一时间双脚离地,整个人几乎被福全拎了起来。

“裕亲王,裕亲王,有话好说,好说!”玛迩赛在突然的变故中竟然还能保持着谄媚的笑脸,但却让人更觉得恶心。

福全将玛迩赛丢进灾民当中:“这话,你跟他们说去。你是工部尚书,你若好好办差,刚加固的河堤怎么可能决了口子?同一期的工程,京西大营马场的围墙怎么没被洪水冲垮?”

福全嗓门不大,但气势如钟,足以让惊恐中的灾民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民怨沸腾起来。

“他是工部尚书,他是玛迩赛!”

“是他,就是他偷工减料,用原本修堤的材料去修了京西的马场,所以,马场没事,这大堤却决了口子!”

“是他,害咱们没了家,害咱们死了亲人!”

“杀了他!”

“杀了他,祭祀我们的亲人!”

闻讯赶来的鳌拜看到这一幕,大吼一声:“你们这些贱民在做什么?要谋反吗?”他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刀一晃,“鳌拜在此,看哪个敢造次?”

只此一句,原本无从遏制的民怨立时消散,灾民们一下子安静了,他们松开了玛迩赛,静静地退回原地。

一时间,天地风雨仿佛都凝固了。

康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百姓心中竟然有这样的威慑。

“皇上万金之躯实在不必亲临这种地方,还是请速速回宫吧!”鳌拜走到圣驾前,略施了一礼。

“这种地方?”康熙淡淡跟了一句,“朕若不来,还以为在卿辅的料理下,我大清当真国泰民安了。”

“皇上是在责怪老臣?”鳌拜的浓眉挑了挑,越发挺直了脊背。

康熙看着鳌拜:“朕是在自省,今日此情此景,不仅是朕,卿辅,就是百官,皆当自省。”

鳌拜耸了耸肩:“自省吗?老臣闲了许是会的。但眼下,老臣还要督导工部治水抢险,实在没得工夫!”

康熙微微皱眉:“卿辅打算如何抢险?”

鳌拜指着大堤上忙碌着搬运沙石的工匠:“老臣已命工部将匠人排成两组,昼夜不歇,抢修河堤。”

康熙面色更沉:“只这样,就够了吗?”

鳌拜想了想:“老臣已让顺天府尹去广征民丁,这样人手充足了。”

“民丁?”康熙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朝廷怎还有脸向灾民征丁?”

“那依皇上的意思?”鳌拜不解。

“让噶褚哈从兵部派五千军士参与抢险。”康熙说道。

“什么?”鳌拜仿佛没听清。

“鳌大人,皇上有旨,着噶褚哈从兵部派五千军士参与抢险。”站在皇上与裕亲王福全身后的索额图替皇上重复。

“索额图,你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我八旗兵士,是用来疆场御敌的,哪里是当这个泥瓦匠的?”鳌拜不屑地哼着。

“鳌大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疆场御敌是保家卫国,如今抢险筑堤,也是保家卫国。”索额图说道。

鳌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破大天也没用,老夫是不可能让我八旗子弟做这等事的。再说兵部调动不是小事,那要经议政王会议才能调的。老夫还有要事,不奉陪了!”

鳌拜说完,竟然甩手走了。

“皇上,他也太嚣张了!”隔了半晌,索额图才接了一句。

康熙看看索额图,又看了看福全:“不经议政王会议,没有兵部尚书手谕,调不得兵,那么就调宫中禁卫来吧。”

福全与索额图听了,俱变了颜色。

索额图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宫中禁卫军怎可轻易调动,眼下灾情严峻,灾民情绪激愤,宫中安全更要比平日更加严紧些才是,这禁卫军如何能动?”

福全则说道:“皇上莫急。可将修建裕亲王府的匠人调来,先救急。”

康熙听了,甚是感动:“皇兄的王府,怎能停工?”

福全道:“又不急着住,停工也无碍,况且这城中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臣也想接纳一些人到王府去暂住,这样两下里不耽误。”

“皇兄!”康熙注视着福全,这个无数次躲在他身后,总被他遗忘与忽视的兄长,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能这样鼎力相帮实在让他生出许多的感慨来。

很快,从裕亲王府调来的两千匠人,也投入到抢险筑堤的工程中。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费扬古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他很想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皇上听,但是看到愁容密布的少年天子,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皇上虽然亲政,但尚未掌权,这样惊世骇俗的一个法子,就算康熙愿意,恐怕在朝堂上又将引来一场新的风波,终究是难以实现的,现在,他仍需蛰伏。

“皇上,宫中喜报!”一身蓑衣急驰而来的正是乾清宫太监李进朝。李进朝飞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泥泞之中,却难掩脸上的喜色:“奴才奉太皇太后谕,给皇上报喜!皇上大喜!荣常在刚刚在坤宁宫为皇上诞下大阿哥!”

“大阿哥?”少年天子的眉头微微皱起,秋荣生了?这么快?生的竟然真的是皇子。大阿哥,朕有后了?

一切来得似乎太快,康熙的心咚咚跳得很是厉害。皇上的身份他还没有担好,如今又陡然给他添了一个父亲的责任,看着不远处河床里浑浊不堪的洪水,他一时间有些失了神。

“臣恭喜皇上!天佑我大清,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等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行的人立即跪了下去。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眼前的一切,没有让康熙感觉到欣喜,只是让他觉得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面对天下苍生,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君主,而面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少年康熙更是疑惑,自己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正在思绪杂乱之际,说也奇了,持续多日的大雨渐渐放缓,雨点细细碎碎的,若有若无。在一片雾气沼沼之中,久违的太阳似乎正努力从天际边露出一个小脸儿,虽是似隐似现,但却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

“雨停了!”

“看!太阳要出来了!”

“苍天保佑!!”

看到身处泥泞中的百姓们,前一瞬还是悲伤绝望,而这一刻被那一丝难得的阳光照到,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少年天子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生命的价值,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来。正如眼前的道路虽泥泞不堪,还有那些泡在泥水里的房屋残骸,甚至是被大风刮倒的树枝,一切的一切,只要雨停了,日头出来了…种种,皆可修复。

这样想着,心情便像那日头一样也甩开阴霾渐渐透出些光来。当下,康熙收拾起自己那颗略有疲惫和颓废的心,命福全留在堤坝督导,自己摆驾回宫。

进了内宫,有一瞬间的恍惚,便问李进朝:“秋荣和孩子还在坤宁宫吗?”

李进朝略一愣神:“月子房正设在坤宁宫后面的厢房里。”

康熙此时很是想见到那个孩子,于是吩咐:“去坤宁宫。”

看到一身湿衣的皇上,李进朝想劝,还没等开口,就看到春禧、夏福带着人迎了出来。

春禧手上还拿着一件披风,走上前为康熙披上。“皇上万安!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先回宫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再去看大阿哥不迟。”

康熙轻轻握住春禧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你一直站在风雨中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