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之鼎只得说道:“医者父母心,实话对你们说,惠主子的身体如果不好好医治,大限也就这三两日了,你们还顾忌什么?”

竹韵听了,便把心一横:“回大人的话,我家主子最后一次月事正是冬至,那日在冰场上受了寒,又被摔了一下,所以便不太好。太医们调养这些天,仍然没止。”

孙之鼎摇了摇头:“不对,我问的是,不是这次,是上一次,最后一次正常的时候。”

蕊香想了想:“是十一月初二,还是初三,具体的记不清了,但在月头是没错的。”

孙之鼎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在十一月间,惠主子可有侍寝?”

蕊香红了脸,看了一眼竹韵,竹韵猛然惊醒:“有,有一次,是在降雪轩。”

孙之鼎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蕊香与竹韵面面相觑:“大人,我家主子的病到底如何?”

孙之鼎想了想:“她现在身体太虚。我虽知道她的病症,却也无法下猛药为她根治。只能先以金针为她止血,你们再用烈酒为她在额前、耳后擦拭把热度降下来。缓两日看看,若是略有复元,再彻底根治。”

“不开药方吗?”蕊香看孙之鼎虽然态度笃定,但毕竟年轻面嫩,总觉得不稳妥。

孙之鼎瞪着她:“我这方子若开了,你们倒为难了,若是去太医院取药,怕是她死得更快;若是去外面拿药,这责任怕是说不清了。”

“责任?”竹韵与蕊香越发糊涂。

孙之鼎不再说话,只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黄布包,打开以后,看到长长的金针若干,只见他把金针一根一根插在纳兰明惠身上。

蕊香吓得闭上了眼睛,竹韵却瞪着眼睛看了半晌,只见惠贵人面色不见痛苦,却越来越平和,便放下心来。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孙之鼎收好东西,起身向外走,蕊香上前为惠贵人盖好被子,竹韵却紧跟着孙之鼎出了房间。

“大人,我家主子…”竹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自己该不该把一直盘踞在心里的疑问就这样问出来。

孙之鼎看了一眼竹韵:“好丫头,你既然能跑到侍卫营请费大人来找我,你们主子的事,我便管定了。如今,命是能保下,但是以后能不能彻底好,我也说不准。”

“大人,你刚刚问主子的月事,难不成…”竹韵的心跳得很厉害。

孙之鼎伸出手指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有些事放在心底就好,现在还不是时候去问。否则,不仅惠主子,你们也活不了。”

“啊?”竹韵的脸立即阴沉下来,而小厨房端着茶碗的眉儿也吓了一跳,茶碗差点落地。

“好生看着你们主子,晚些时候,如果顺利,我会送药来。记住,只能是我亲自送来的,才能端给惠贵人。”孙之鼎吩咐着。

他的语气让竹韵莫名心惊。

孙之鼎与费扬古一道出了后海园子,两人骑马并行。一路上费扬古也没说话,孙之鼎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是你急吼吼地去太医院找人。为了帮你,我堂堂的院使都退了班来出诊,你可倒好,到现在了跟我连句话都没有。”

费扬古瞧了他一眼:“济世救人是你医者的本分,还须我来谢你吗?”

“呸!”孙之鼎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也太没良心了。若不是为了你,我说不定现在还在哪里逍遥呢,我用得着这浑水吗?再者,我要济世救人,我就天桥义诊去了,那救一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可不像现在。”

“怎么?”费扬古感觉孙之鼎话里的意思,“依你看这惠贵人的病有古怪?”

“切!我还没见到人,只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肯定有问题。一个普通的‘月事不调’,以梁之惠的医术,哪至于治了这么长时间?这厮也太可恶了,真是累了我太医院的名声。”孙之鼎又道,“都赖你,本来我在太医院只是领个闲差,混日子领俸禄罢了,你非要我出头当这个院使,搞得我现在压力忒大啦!唉,这么些年,这太医院明里暗里这些乌七八遭的事情,原本我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可好了,我是院使,甭管谁出了事,搞不好我都得受牵连。”

费扬古哼了一声:“我可没让你出头。”

“是,你是没让我出头,可是那昭妃娘娘是谁啊,我师娘心尖的宝。她受了伤,我明明有法子能治,难不成要看那些庸医把她治坏了不成?我这是为了谁啊!真是的!等我师父、师娘从南边回来,你看我不跟他们诉苦去!”孙之鼎越发愤愤。

“行了,扯那么远做什么,眼下你打算怎么办?”费扬古有些不耐烦。

“我得回去仔细看看梁之惠的药案,如今他是误诊还是刻意而为眼下还说不好,再者也得看看我家老爷子跟这事有没有关系。若是我家老爷子没牵涉其中,那就简单了。我就拿梁之惠开刀,彻底整一整太医院的风气。若是我家老爷子…那我就没招了,只得放他一马。但不管怎样,我得先把惠贵人救了再说,什么主子娘娘,说到底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我看着也真是不忍心。”孙之鼎叹了口气。

费扬古淡淡一笑:“你师父、师娘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也没有看错人,你的心是最好的。”

“呸!”孙之鼎啐了一口,“你少占我便宜,我师父、师娘那是何等人物,你也配跟他们一班。去去去,赶紧回家吧,别在这里烦我了!”

费扬古一抱拳:“不管怎样,今儿的事,谢了!”

“哎,对了,我刚忘记问了,你怎么和惠贵人搭上的?我记得你一向是与昭妃…还有青阑不清不楚的,这怎么又跟惠贵人…”孙之鼎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费扬古脸一沉:“你胡说些什么!”

孙之鼎笑了笑:“呦,真急啦?别急,我是好意,明儿这事闹起来,总免不了有心人会问我是怎么来给惠贵人看诊的,这样无论如何也会把你牵连进来。”

费扬古神色略缓,秀眉一扬:“我在乾清宫刚退了班,正瞧见惠主子身边的宫人去找明珠,明珠正当差,多有不便,就托我来太医院走一趟。”

“哼。”孙之鼎撇了撇嘴,“要我说,你还是离明珠远一点,这个九尾狐不是什么善茬儿。他虽说当值,但若真是紧张惠贵人,完全可以告假,或是与你换个班,哪至于走不开啊。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管他如何,我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费扬古扬鞭催马,“就此告辞!我先走一步!”

“嘿!”孙之鼎看着费扬古渐行渐远,不由得瞪大眼睛哼道,“这家伙真是够可以的,这大冷天的,我这跟着你出了趟急诊,也不说请我喝个小酒,这就自己先走了?行,真有你的!下回,等下回你再求我,看我还这样不?”

第一百零三章 真相渐明皇后危

京城东大街,有座青砖灰瓦颇具江南民居风格的宅子,正是太医院院判孙景的家。孙之鼎在府门外下马,便有小厮上前接过马缰绳。

“老爷回来了吗?”孙之鼎随口问道。

小厮点了点头,又有些刻意讨好地说:“咱们老爷回府后,看脸上神色好像不太高兴,老爷还特意吩咐了门下,说是等您一回来,就让您直接到上房中堂去见他。您可千万得留点神儿。”

“留神?”孙之鼎撇了撇嘴,“我怕他啊?如今我是他顶头上司,是他怕我还差不多。”

小厮忍不住偷乐,这孙氏一门父子二人同在太医院供职,老爷孙景熬了多年才是官居六品的院判,儿子孙之鼎才入太医院没多长时间便后来居上,成了太医院一把手正五品的院使大人,真不知他俩在太医院里如何相处。在家里可是要热闹得多,时常发生些口角。今儿说不定又有热闹好看了。

孙之鼎不管小厮如何想,只快步进了大门,穿过山石影壁一路往里,不多时便来到上房,进了中堂,正瞧见父亲孙景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喝茶,身边侍候的姨娘用水葱似的一双玉手正在他肩膀上揉捏着。

孙之鼎揖礼请安:“儿子刚进门,听说父亲叫儿子有事?”

孙景应了一声,又吩咐姨太太:“去给我爷俩整点酒菜。”

“老爷放心吧,昨儿夜里我就吩咐厨房把那只老鸡炖上了,又加了新鲜的口蘑和富春江的黑笋干,这会儿出锅最是好,还有您最爱的杞子鹿筋也备下了,还有少爷爱吃的抓炒鱼片…”

姨娘一味讨巧,说个不停,孙景略微眉:“你先下去吧。”

“好,好,好。妾身再去开一坛好酒,放上姜丝、梅子、红糖,好好烫上一壶,一会儿让你们爷俩喝个痛快。”姨娘一脸媚笑,临出门还特意看了一眼孙之鼎。

孙之鼎只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暗想多亏娘亲如今远在嘉兴,真是眼不见心不烦,不然看到老爷子弄来这几个妖精放在屋里,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你退了班,去了哪里?”孙景喝了口茶,盯着儿子问道。

“没去哪里啊?”孙之鼎坐在八仙桌对面临窗的玫瑰椅上,翻了一下桌上的果子盘,捡了一块肉干原本要吃,可放到嘴边觉得有异,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扔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孙景:“父亲大人,您这如今也太过了吧!这屋里随便一个肉干,竟然也是鹿肉煨了老参、黄芪、灵芝、牛黄制成的,虽然我这几个姨娘模样长得还行,您也得悠着点啊。再这样下去,等我娘回来,都不一定能见着您!”

“你个小畜生,大正月里的,一开口就咒你亲爹?”孙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你不听话,不让我省心,我才想努努力,再生养几个!”

孙之鼎大笑起来:“行,那您继续努力吧,没什么事,儿子告退了。”

“退什么你退,我还有正经事要说。”孙景沉了脸,虽然他在宫中一向谨小慎微,行事唯唯诺诺,但在家里还是十足的老爷做派,力求说一不二,“听说你同费扬古去了后海园子。”

“听说?”孙之鼎哼了一声,“明儿上了班,我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人,太医院里谁是最高长官?我!堂堂院使。他们不听我的,还总替你看着我,但凡我有点动静,他们就跟你汇报。这叫什么事?”

孙景抚须叹息:“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再怎么着,那也是我的儿子,他们能不听我的吗?单就是你不听话,真不让我省心。你说说,我不是一早就叮嘱过你了吗,那惠贵人的病一向是由梁之惠打理的,轮不着你往前凑。再说这太医院也有规矩,不到五十岁,是不能给妃嫔宫人瞧病的。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避着点嫌?”

孙之鼎笑了笑:“您真是人老爱忘事,您忘了我这院使怎么来的?我若不是破格给昭妃娘娘看病,我能当上院使,给咱孙家光宗耀祖吗?”

孙景越发愁容满面:“你这孩子,真是不知轻重,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昭妃娘娘圣宠正浓,再加上你也是听命于皇上,破一次规矩也就罢了。可是如今…那惠贵人…行将不起,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孙之鼎收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一凛:“你怎知那惠贵人行将不起?一个‘月事不调’就能死人吗?这事闹出去,我可没脸在太医院待了。”

“这个?”孙景压低声音,“你已经知道了?”

孙之鼎冷哼一声:“你们可真行,竟然这样草菅人命,明明是滑胎却按行经崩漏来治。如今人家体内还有残胎在腹中,又染了风寒,你们药不对症,还一味地给人灌暖宫补血的药,这可不是要让人家死吗?”

“瞎说!”孙景拍了一下桌子,“这事跟我没有半分关系!都是梁之惠一手弄的。”

孙之鼎瞪着孙景:“真的?既如此,明儿一早我就禀报皇上,这次梁之惠不死也得除了医籍流放边!”

“慢慢慢!”孙景急了,“你缺心眼是怎么的?你凡事不能多想一层吗?”

孙之鼎莫名其妙:“想什么?若是跟你有关,我倒犯了难,得好好想想,怎么既把人救下,又把你们给维护了。可是你不说和你没关吗?那我还犯得着多费心思吗?”

孙景用手指着孙之鼎:“你你你?就你这样的,若没有为父明里暗里罩着你,你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你也不想想,梁之惠是何许人?凭他,他有这胆子吗?那惠贵人,好赖也是皇上宠着的。梁之惠和惠贵人又没仇,害她有什么好处?这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有人指使?谁?”孙之鼎越发不解,“惠贵人有喜的消息,宫中并未对外公布,太医院档案和彤史上也无记载。若说是专为了害这个孩子而害她?难道…”

“你仔细想想这里边的错综关系,彤史掌握在皇后手中,负责各宫的妇科医正也有一份。所以妃嫔有没有喜,皇后和主管医正是最先知道的,然而却没有公布,又在这个时候偏在冰场摔了出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孙景将事情理清,一条一条分析给孙之鼎听。

孙之鼎目光微闪:“难道说是皇后授意梁之惠,故意误诊,这样惠贵人到死宫里也不知她曾经为皇上怀有龙嗣,如此一来也自然不会怀疑皇后有暗害的嫌疑。这样的结果,对皇后最有利。可这女人,也太狠心了!”

孙景瞪大眼睛:“嘘,你轻声点,不要妄加评论。有些事情,咱们做奴才的,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孙之鼎冷笑:“呸,谁是奴才。您可别忘了,咱们是正经的汉人,别老跟他们满人学的一样,天天口里自称奴才,可是心里却总惦记着主子的钱财和权力。”

“你这孩子,说话真没个遮拦!”孙景又急又气,“这事复杂,所以为父才不让你管,可你不听偏要去管,如今倒犯了难,你都去看过了,这以后还真是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孙之鼎笑了,“我反正是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害人性命的,老实告诉你,我已拟了对症的方子,只要我命人去太医院配药,很快梁之惠和他背后的主子就会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你…你…你!”孙景急得一脸是汗,“这可怎么好?这…这…这…”

孙之鼎笑了笑:“放心吧,这事我拿得准。只要你没掺和其中,你就放心看好戏吧。”

“你这孩子!”孙景忐忑万分,却又半点主意也没有。

果然如孙之鼎所料,他拟的方子才到太医院,便立即惹来轩然大波,大家开始议论纷纷。之前梁之惠的诊断是月事不调,开的是暖宫补血的药,而孙之鼎的诊断是残胎在体,开的是打胎清宫的药。

这两下里一正一反,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事关龙胎,众人一下子慌了。

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慈宁宫最先得到消息,苏麻喇姑十分忐忑与自责,跪在孝庄面前请罪:“都是奴才不好,原该好好看着这几位小主的。她们年轻,不经事,奴才应该多加提点。若真是惠贵人有了胎,却又被误诊,糊里糊涂给治没了,这可怎么好!”

孝庄倒没有苏麻喇姑那样反应强烈,她只是凝神静气想了好一会儿,随后说道:“你去把乌兰给我叫来!”

苏麻喇姑一愣:“福贵人?关福贵人什么事?难道…”

孝庄冷冷道:“太医院敢误诊?把好端端的龙胎给治没了?苏麻喇姑,你这心也太实了。太医院,你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还不是背后有主子指使。”

苏麻喇姑一脸茫然:“那…那也应当是皇后,也不应该是福贵人。”

“哼。”孝庄摇了摇头,“刚才你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学说,我便知道了,后面的误诊只是为了掩盖前边的计谋。惠贵人是什么时候出的事?还不是从冰嬉那日开始的吗?我就说呢。费了那么大的劲,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您是说,是福贵人引着惠贵人上了冰车,故意让她摔掉了孩子,然后又让太医误诊掩盖,接着再间接让惠贵人因为得不到对症的医治悄无声息地死了?”苏麻喇姑不敢相信。

“去,把乌兰给哀家叫来。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哀家才觉得她这阵子太平了些,一眼没看住就给哀家捅这么大一个娄子。”孝庄面上沉静,手里捻着佛珠,看不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苏麻喇姑却没移步,她着胆子劝道:“依奴才看,太皇太后暂且别宣福贵人过来。如今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坤宁宫干的。皇上得了信也动了怒,直接去了后海园子探视惠贵人。所幸,旁人没有太皇太后的睿智,都没疑心到福贵人这儿,若是您现在叫福贵人过来责骂一番,反而不好了。”

孝庄听了苏麻如此讲,终是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哀家真是让这个乌兰给气糊涂了。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再者,哀家也着实心疼,这好好的一个龙胎…”

“太皇太后别心疼,以后奴才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定仔细盯着这几位小主,断不让龙胎再受损害。”苏麻喇姑信誓旦旦。

坤宁宫东暖阁内,皇后娘娘听着柳笙儿的汇报,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怔愣着,半晌没说出来一个字。但柳笙儿看到皇后娘娘手里的帕子已被她揉成一团,看得出皇后心里极不平静。

皇后赫舍里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说实在的,对于纳兰明惠她不是没有半分嫉妒,况且一想起因为她才害得自己的奶姆桂嬷嬷被逐出宫并最终丢了性命,所以从内心深处,她是恨着纳兰明惠的。

可是,自己并没有指使人去误诊害她性命。况且,她什么时候有了龙胎,自己根本不知道啊。赫舍里觉得委屈极了,心中更在悲愤难过时,只听高嬷嬷进来回话,说是福贵人来了。

福贵人急匆匆入内:“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话说的?乌兰刚得了信就赶过来,真是出人意料。明明是她自己月事不调,怎么又成了掉了龙胎,哪儿来的龙胎啊?这彤史也没记,太医院也不知道。”

见福贵人来了,赫舍里立即定了定神,拉着福贵人的手,同坐在暖炕上,又命人上茶点侍候。

福贵人一脸焦急劝阻道:“还上什么茶啊。我一得了信就急匆匆过来,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厉害,都说皇后娘娘指使太医院暗害纳兰明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皇后娘娘待她多好啊!又请萨满给她祈福,又是叮嘱太医多上心,还让高嬷嬷在她宫里照看。现在竟把脏水泼到娘娘身上,娘娘得想法子反击啊,怎么还这样沉得住气。”

赫舍里叹了口气:“本宫哪里能管得了悠悠众口,由他们说去吧。只要皇上信本宫,本宫便没有半分委屈。”

福贵人瞪大眼睛:“皇后难道还不知道?皇上也起了疑心,听说这会儿已经让人详查太医院的药案和彤史,还亲自去了后海园子。”

福贵人此语一出,饶是一向稳重的赫舍里也慌了神。她深知皇上对自己一向并没有多少感情,此前桂嬷嬷一事已经留下阴影,自己委曲求全忍了多少日子,才换来皇上一点好感、半分温存,若是此时皇上真的起了疑,那定是凶多吉少。毕竟玛法已经不在了,说不定,自己会和昭妃面临同样的下场。

想到此,赫舍里的脸立时变得煞白。

第一百零四章 帝心如麻妃子计

夜,赫舍里披了一件软毛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氅衣带了近身宫女,拿着小厨房精心准备的几样菜品放在暖盒子里一并带着,缓缓向乾清宫走去。

坤宁宫是距乾清宫最近的后宫,也许当初建造者就是为了帝、后和睦,相见方便才这样设计的。赫舍里心思浮游,一边走一边想,分神之际脚下这高盆底便踩了空。赫舍里吃痛地“哎哟”了一声,柳笙儿和春容立即上前扶住:“皇后娘娘!小心!”

“没事。”赫舍里脸上淡淡的,可是这脚却真真实实地疼了起来。赫舍里看了看甬道,平整得像泼了一层油一样,也没有半个石子之类的杂物,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崴了脚?这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其实,这就像自己今时今日的处境,原本好端端的,又没去招惹谁,哪里会想到凭空搅入这祸事当中呢?

赫舍里心中暗叹,十分不是滋味。再抬头看这衬在黑暗中的高大宫殿群,这就是万众瞩目的大清后宫,豪华威严,让人顶礼膜拜、心生畏惧,让人想削尖了脑袋、费尽一切办法钻进来,可是进来之后,入主后宫,就真能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吗?还不是一样谨小慎微。

赫舍里想着,便觉得身上越发冷了起来,她真不敢再往下想,自己是否真能一步一步平稳地走下去。

春容也是坤宁宫里的尊等宫女,与秋禾一样,都只比柳笙儿矮一级,手下也管着四个宫女,但是为人沉稳,最是不多事的,所以赫舍里每次外出,便偏爱将她带上。春容此时看到赫舍里面上虽淡然,但知她已心绪烦乱,故也不多言,只提了双龙戏珠的八角玲珑宫灯在前边引路。

不多话的奴才这时候最得人心,赫舍里感叹着,一面走一面想着一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开口。

终于,皇后一行到了乾清宫,此时皇上并未在东西暖阁就寝,而是在乾清宫东侧的小正房里歇着,李进朝看到皇后,便早早就进去禀告。

所以,赫舍里才到门口,就听李进朝喊道:“宣皇后娘娘入内!”

赫舍里从柳笙手里接过食盒:“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是。”柳笙儿与春容连同另外两名宫女都悄悄退下,站在殿外的丹陛上等着。

赫舍里提着食盒入内,这脚才迈过门槛心便突突起来,又看到里面的流光溢彩和那熟悉的身影,便忍不住鼻子发酸。

直到春禧和顾问行上来跟她请安,她才强忍着定了定神,免了春禧和顾问行的礼,缓步走到里间,在那临窗的大炕前给皇上行礼:“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回转过头,看着一眼赫舍里:“你来得正好,原本看完这两道折子,朕也想去坤宁宫找你,如今你来了,倒省了朕走这一遭了。”

说着,便把手里的折子扔给顾问行,顾问行赶紧整理好,拿下去存着。

皇上态度如常,但在赫舍里见了,却仍是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皇上话里有话。这才应了那句老话“做贼心虚”,可自己原本什么都没做,这心竟然也虚得厉害。

“听说皇上晚膳进得不香,臣妾特意在坤宁宫小厨房弄了几道小菜,皇上尝尝?”赫舍里站在炕边,打开食盒,将菜品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先是两个冷菜,一道是黄豆皮蛋酿肉冻,看起来软滑剔透如同琉璃,另一味是银牙酸笋拌鸡丝,想来入口应极是清爽。接着便是两道炖品:一道山参蒸元鱼,色泽艳丽,汤清味鲜;再一道便是金瓜一品素,烩有素火腿、冬菇、鸡腿菇、竹笋、松茸等料,再由黄焖翅做汤底将杂菌烩得入味柔软。

这几道菜,不仅看着好看,而且最是补气养人,想来花去了皇后不少工夫。康熙的目光扫过炕桌上的菜品,又看了看赫舍里,便对着春禧说道:“皇后娘娘拿了好菜来,你下去给朕取一壶好酒来,朕要好好品一品皇后娘娘的手艺。”

“是。”春禧应了。

赫舍里站在炕边,一时竟有些眩晕,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儿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单纯,仿佛一语双关,透着玄机,句句都直指那件事。

“皇后可是哪里不舒服?”康熙问。

赫舍里面色微变,摇了摇头:“没事。刚来的时候,脚崴了一下,这会儿倒疼起来了。”

“哦?”康熙立即下了地,把赫舍里扶到炕上,又伸手去摸赫舍里的脚,“让朕看看。”

赫舍里大惊,面色微红:“皇上,使不得,皇上的手怎么能摸臣妾的脚。”

“这有什么?让朕看看,要是不碍事,就上点红花油搓搓;若是厉害了,就得赶紧宣太医。”康熙一边说,一边除去了赫舍里的鞋袜。赫舍里面红耳赤挣了两下,但皇上的手越按越紧,只得放弃由着他去了。

除了鞋袜灯下一看,赫舍里的脚果然肿了起来,皇上皱眉:“顾问行。”

顾问行听了,赶紧进屋,一看室内情景,立即目瞪口呆。

赫舍里赶紧放下袍子将脚盖好,面上大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