悫嫔又婉然一笑道:“皇上表哥也赏赐了嫔妾一些阿胶呢,皇上和舒妃姐姐真是心有灵犀呢。”

嘤鸣掩唇笑着道:“什么‘心有灵犀’!不过是人人都晓得阿胶补血罢了。”旋即,嘤鸣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珐琅春瓶出来,“这是祛疤的玉肌散,等一落了痂便可擦抹,从前本宫的手背被个畜生挠了一爪子,就是擦这个擦好的。”

悫嫔顿时满是欢喜地接了过来,“多谢姐姐,嫔妾正担忧额头上若是留疤该怎么办呢!”

易常在忙谄媚地道:“悫嫔娘娘肌肤如玉,若是落了疤痕,的确可惜了呢。”

悫嫔微微笑着,面有骄矜之色。

永寿宫内,一时间倒是姐姐妹妹,其乐融融。可嘤鸣离开后不久,那瓶玉肌散便被悫嫔叫人给丢出了永寿宫…自然了,嘤鸣也没指望悫嫔能用上,那玉肌散不过是随便送去充数的罢了,不算什么好东西。

悫嫔额伤未愈之前的隆冬日子里,竟大半都是嘤鸣去养心殿侍寝,皇帝似乎大有安抚她意图,生怕她吃味的样子。

直到小年前几日,太医禀报皇帝,悫嫔伤势已经无碍,敬事房也把悫嫔的绿头牌挂了上去。果不其然,当夜青鸾轿子便去永寿宫接了悫嫔去养心殿侍寝。

嘤鸣看着储秀宫外漆黑如墨的夜色,终于这一日还是到来了。昨晚是她侍的寝,一番恩好缱绻之后,皇帝拥着她汗水淋漓的身子,对她说,他只是安抚科尔沁,所以不能永远冷落悫嫔,让她不要多心云云。

或许从前,皇帝纳博尔济吉特托雅为嫔,是政治的需要,然而如今…悫嫔刚烈一头撞柱,却撞动了皇帝的心扉。或许皇帝对悫嫔仍然还有政治的考量,但和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果然,连续三日,青鸾轿日日准时抵达永寿宫,装载着这位来自科尔沁的、血统尊贵的美人去养心殿与皇帝欢好缠绵。

翌日的长春宫请安,嫔妃齐聚,唯独不见悫嫔博尔济吉特氏的踪影。

娴妃酸溜溜道:“悫嫔侍奉皇上,看样子很是辛苦呀,竟连中宫请安都迟了!”

坐在末席座椅上的贵人林娇怡更是满面酸妒之色,“连续三日侍寝,可是只有舒妃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有过这般恩宠呢!只怕悫嫔娘娘用不了多久,也会封妃了呢!”

林贵人的话才刚落音,外头太监的嗓音便高高响起:“悫嫔娘娘到——”

悫嫔衣着华贵鲜艳,额头上勒着一个宝蓝色嵌珍珠抹额,那珍珠洁白光润衬得悫嫔面色细腻如玉,光华照人,她袅袅婷婷便走了进来,盈盈朝皇后屈膝,娇声道:“嫔妾请安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满是温和贤惠之态,“你头上伤才刚好些,就要侍奉皇上,也着实辛苦。快坐下吧。”

悫嫔粲然一笑,道:“多谢皇后娘娘。”便施施然坐在嘤鸣手边的椅子上,端起宫女奉上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嘤鸣打量着悫嫔的衣衫,是今冬刚刚进献的新料子,花团锦簇,极为富丽堂皇,嘤鸣便笑着道:“悫嫔妹妹身上穿的,是江宁织造局新进献的缂丝缎子吧?”

第248章、悫嫔得宠(下)

悫嫔羞涩一笑,满是娇羞之态,“是皇上表哥日前赏赐的,嫔妾瞧着花样好看,便叫底下裁了一身衣裳。”微微一顿,悫嫔又道:“嫔妾那儿还有一匹藕粉色并蒂同心的缂丝缎呢,很是清雅,待会便叫人送去舒妃姐姐的储秀宫。”

娴妃淡淡一哼,道:“悫嫔还是免了吧!若要炫耀,还是换个人吧!凡是织造进献的好料子,皇上何时没赏赐给舒妃?!”

嘤鸣微微笑了,今冬作为年礼进献的缎子有不少好的,尤其缂丝缎子,进献了十二匹之多,皇帝献给太后四匹,皇后两匹,她和悫嫔都是两匹,最后剩下两匹,一匹赏了大公主博西勒,一匹赏赐给了皇后的二公主吉兰泰。而娴妃却是没有的,所以娴妃的语气很是不快。

悫嫔听得娴妃这话,顿时恍然大悟,“是了,妹妹忘了,皇上也赏赐给皇后娘娘和舒妃姐姐了,倒是没给娴妃姐姐。不如剩下的那匹缂丝缎,嫔妾就送给娴妃姐姐好了!”

这话,生生叫娴妃气歪了嘴,一个小小的嫔位,竟敢对她露出施舍之态,娴妃气哼哼道:“不就是匹缂丝缎吗?!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悫嫔还是自己留着吧!!”

悫嫔笑容灿烂动人,“那缂丝缎花纹犹如雕琢镂刻,精美异常,娴妃姐姐当真不要吗?”

娴妃露出鄙夷的冷笑,“果然是荒蛮之地来的,不过是匹缂丝缎,就当真宝似的出卖弄!这里是紫禁城,价值连城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悫嫔脸上的灿烂的笑容顿时凝固成冰,气得脸蛋都发青了。

娴妃却施施然起身,微微欠身,眼角带着傲气,对皇后富察毓敏道:“臣妾要去侍奉太后吃药了,先行告退。”说罢,愣是不管悫嫔脸色如何难看。便直接扬长而去。

娴妃的尖酸言语,也恰恰说明了悫嫔之得宠。在乾隆七年的新春时节里,悫嫔之宠愈发煊赫,隐隐已经能和嘤鸣这个舒妃平分秋色了。

嘤鸣也很识趣地与悫嫔保持着表面的姐妹情深。皇帝见她如此识大体,也大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乾隆七年二月,天暖时节,皇帝下旨晋了常在陈珂、易芳姿与吴妙绫三人俱为贵人,与秀贵人、林贵人同是五品。不过五位贵人中。陈珂容色渐衰,皇帝不过是看她侍奉年久,才赏了贵人位份,林娇怡也渐不如前,倒是易芳姿与吴妙绫颇有几分宠爱,自然了都略逊色秀贵人一些。贵人一级中,唯独秀贵人有封号,便可见其不同之处了。只可惜,如今六嫔俱满,秀贵人也只能呆在贵人位份上了。

御花园雪白的玉兰花。迎着乾隆七年的料峭春寒,一夜刹那绽放,遥遥看去,颇有几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高洁。

“舒妃姐姐金安!”悫嫔那娇娇滴滴的声音在嘤鸣身后响起,“方才去储秀宫,没想到扑了空,一问才晓得,姐姐出来赏玉兰了。”

嘤鸣手里正拿着一只新折的含苞待放的玉兰把玩,“天儿总算暖和了,自然要多出来走动走动。”说着。便戳了戳乳母怀中猪妞那白嫩嫩肉嘟嘟的腮帮子,“你说是吧?”

“啊!”猪妞不耐烦地出声。

悫嫔好奇地问:“四公主现在会说话了吗?”

嘤鸣笑着道:“眼看着就要满周岁了,高兴的时候,倒是能蹦两个字。不高兴的便随便嗯啊两声。”

“嗯!!”嘤鸣话刚落音,猪妞便很是配合地应了一声,还重重点了点头。

悫嫔面露讶异之色,“四公主听得懂?”

嘤鸣笑呵呵道:“她什么都都懂,就是懒得说!”——不是“嗯”就是“啊”的。嫣然一笑,便将手中的玉兰递给猪妞。这丫头倒是毫不客气。一爪子给抓去了,好奇地瞅了两眼,便开始撕扯着花瓣玩耍了,不消片刻,便飘飘洒洒满地碎玉般的花瓣。猪妞却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悫嫔看在眼里,不好评价什么,便道:“四公主的周岁礼,可是要去圆明园过?”

嘤鸣暗忖,悫嫔这是想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御驾启程去圆明园啊,便笑呵呵道:“前儿皇上说了,等过了周岁,天儿在暖和几分,再起驾不迟。”——悫嫔愈发得宠,论侍寝的次数已经与她齐平了,怎的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她?直接问皇帝不就得了?

便笑着打量悫嫔那张被滋润得愈发娇娆的脸蛋,打趣道:“昨夜可是悫嫔妹妹你侍寝,今儿怎么不好好留在永寿宫歇息?”——反倒是悫嫔常常往她跟前凑。

悫嫔腮红若桃,羞涩地道:“皇上表哥素来温柔,侍寝也算不得辛苦,哪里就需要歇息了!姐姐这是笑话我呢!”

额…反正嘤鸣是没感觉出乾渣龙哪里温柔了,男人三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就跟一头精壮的公牛似的,不把人折腾散架了不肯罢休。之前她肩上伤未愈的时候,还顾忌着些,伤一好,就又原形毕露了。

这方面嘤鸣也很头疼,有时候真想把搁在药舍小屋里的仙鼎给摔出了,把他给砸晕了,省得他整晚都是精虫上脑。后宫嫔妃辣么多,夜夜都翻牌子,居然还那么欲求不满的!

也不晓得乾渣龙是不是专门爱折腾她,反正这种事,她又不能抓个别的嫔妃来问问细节。

嘤鸣也是盼着能早点去圆明园,在宫里太折腾人了,回回都得被卷粽子似的塞皇帝床上,完事后还得送出来。来回一通折腾,也太耽误人睡觉了!

这时候,悫嫔抻着脖子道:“好像是皇上的御驾朝这边过来了!”

嘤鸣这才回过神来,放眼一瞧,明黄色的九龙华盖成双举着,从西六宫的南北永巷朝着御花园这边而来,可不就是皇帝的仪舆吗?

嘤鸣不敢迟疑,便与悫嫔一起走上前去,屈膝行礼迎驾。

皇帝穿着一身玉石蓝色的团龙纹常服,抬了抬手里的拿着一柄象牙骨的折扇,叫了“免礼”,便徐徐走下仪舆。温温道:“原是要去储秀宫瞧瞧婧欢的,却遥遥瞅见御花园有人,便过来瞧瞧。”

嘤鸣婉婉一笑,正要开口。却被悫嫔娇声软语抢了嘴:“皇上表哥哪里是想看四公主,分明是想念四公主的额娘了!”

嘤鸣佯作羞态,啐道:“赶明你也生一个,看倒时候还敢打趣不?!”

悫嫔娇羞一笑道:“嫔妾哪儿有这样好的福气?皇上表哥虽然已经有不少皇子公主了,可是嫔妾瞧着。唯独四公主日渐长得越来越肖父呢!”

皇帝听得这话,顿时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容,“婧欢也就眉眼处有几分像朕。”

嘤鸣不禁暗暗嘀咕,哪里是像,那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猪妞此刻正在乳母怀中抻着脖子左看右看的,咧着小嘴儿,流着涎水笑咯咯,跟个傻妞似的。皇帝却很开心,忍不住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一脸的宠溺之色。

猪妞亮晶晶的眼珠子瞅着皇帝手中象牙骨折扇上垂下来的明黄络子看得入神——明黄一色本就是最明亮的颜色。而且络子还是个样式繁复精美的双龙戏珠样式。正好皇帝把手朝着猪妞的肥脸上蹭来,猪妞的肥爪子立刻就不客气一爪子薅上去了。

皇帝哪儿想到自己闺女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他自己没防备,愣是被猪妞连着象牙骨折扇都给一把抢走了。

“咯咯!!”猪妞扯着那明黄色的络子,提溜那折扇晃悠着,抢了别人的东西,这妞倒是一副极为得意开怀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

嘤鸣捂脸,简直不忍直视啊!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摁住猪妞的肥爪子便训斥道:“不许胡闹!快松手!”

猪妞听懂了嘤鸣的话,那张饱满的包子脸立刻就瘪了。一副随时准备要哭的样子。

皇帝急忙道:“无妨!就一把扇子而已!喜欢就给她玩儿吧!”

嘤鸣尴尬地道:“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就爱撕东西玩!这折扇到了她手里,用不了明天。就得撕个稀巴烂。”说罢,硬是不管猪妞包子脸憋屈成啥样,愣是掰开她的小肥爪子将扇子给夺了回来。

不过嘤鸣这个当娘的到底没狠心到家,夺过来之后,立刻飞快把扇子上的双龙戏珠络子给解了下来,又递给猪妞了。象牙骨扇子自然是还给猪妞包子她爹了。

从一开始嘤鸣就看在眼里。猪妞只是看中了折扇上的明黄色络子而已。

果然,络子一到手,猪妞立刻舒展开了包子脸,又是笑咯咯的模样,一双肥嘟嘟的小手揪着那络子,玩得倒是欢实。

嗯,络子还算结实,估计能在猪妞手里幸存个三五天吧。

悫嫔站在一旁,看着皇上与舒妃四公主,竟活似一家三口,唯独她跟个多余的似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皇上召幸她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她进宫也有三个月了,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悫嫔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得叫太医给开个药了?

“时辰也不早了,皇上表哥大约是要去舒妃姐姐的储秀宫用午膳,嫔妾就先回永寿宫了。”悫嫔十分识趣地上前柔柔道。

嘤鸣见状,忙热络地道:“悫嫔妹妹也同去储秀宫用午膳吧。”——其实这话不过是场面话。

悫嫔温婉一笑,乖巧地道:“改日吧。”便屈膝一礼,先行一步离去了。

嘤鸣暗笑,她就知道,在皇帝面前,悫嫔从来不是不识趣之人。

 

第249章、崔氏落胎

见悫嫔远去,嘤鸣忽然想到,皇帝一个月召幸悫嫔的次数虽然有五六次之多,但却极少去悫嫔的永寿宫。而召她去养心殿侍寝的次数,虽然也悫嫔差不多,甚至这个月还比悫嫔少一次,然而皇帝隔三差五便要储秀宫用膳,名义上虽然是来看猪妞的。可是皇帝足足有五位公主呢,却不见如此频繁地去看别的公主。

暗暗想着这些,便可见悫嫔虽然得宠,然而她在皇帝的心目中的分量,远远不是悫嫔所能动摇的。

如此,嘤鸣也便略略安心了些。因为悫嫔撞柱之后,乍然盛宠,倒是少不得分薄了她的恩宠,原本嘤鸣还有些不安,如今看来,的确是她多虑了。

用过午膳后,嘤鸣哄睡了猪妞,便听皇帝道:“昨儿康亲王又上折子请立惠周为世子,朕已经准了。”

嘤鸣一愣,忙屈膝谢恩。心想着,小妹英宛和惠周的婚期在下个月月底,这个时候定下惠周的世子之位,婚事也能按照亲王世子的规格来,到时候必然更加隆重体面。许多原本不能添的添妆,如今也可以叫人送回娘家纳兰府了。

皇帝笑着拉起她的手,殷殷道:“朕知道,你素来最疼这个小妹,等婚后,她也是皇家福晋了,你若是想念,随时可以叫进宫来陪你说话。”

嘤鸣不禁心中一暖,便柔声道:“多谢皇上。”——长姐英容虽然已经贵为平郡王嫡福晋,然而老平郡王讷尔苏去世还不满三年,身上戴孝,着实不方便递牌子进宫。嘤鸣也有许久未见长姐了,也不晓得她过得如何了。

“对了,朕已经有数日不曾瞧见你的海东青了。”皇帝瞅着殿外廊下那只空荡荡的大鸟窝道。

那鸟窝,是嘤鸣叫人用柔软的干草搭的。青儿可不是火团,它不喜欢殿中那封闭的、无法伸展开翅膀的空间,所以整个冬天都是窝在廊下的,虽不是遮风避寒。但挡挡雨雪还是可以的。

“臣妾从不拘着它,想来又飞出去觅食了。”——海东青刚刚跟着回到宫里的时候,皇帝还特意叫人做了一个硕大的鎏金你鸟笼子来,可惜青儿是死也不进去。结果那漂亮的大笼子只能成为摆设。倒是那个搭在殿外架子上的草窝,成为了青儿的最爱。青儿说,那可比它在木兰的窝柔软保暖多了!睡着也舒服。

不过青儿不是飞出去觅食了,而是进了嘤鸣的药园世界了。它吃了那么多枣泥,喝的也都是药泉水。现在似乎要晋级为中级灵兽了,所以窝在药泉旁边,陷入了沉睡中。估摸着要七八日才能醒来呢。

皇帝点了点头:“海东青的确是不能拘着。”旋即,皇帝又满是担忧地道,“它不会不会来了吗?”

嘤鸣有些忍俊不禁,却忙满是笃定地道:“您放心吧,它一定会回来的。海东青一但认主,忠心耿耿得紧。”

皇帝忍不住又多瞅了嘤鸣两眼,“怎的就那么轻易认了你为主呢?”——皇帝语气里很是费解的样子。

嘤鸣却有些炸毛了,丫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老娘就降服不了海东青吗?!

这时候,王钦慌张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地奏道:“皇上,崔常在小产了!!”

皇帝脸色一僵,嗖地站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了?!”

嘤鸣也是心头一惊,忍不住道:“崔常在都五个月的身孕了,胎相已经稳固,怎么会小产了?!”

王钦急忙道:“二公主在正殿外月台上玩,不知怎的就从上头摔了下来。崔常在为救二公主,上去一把接住,二公主无恙,可崔常在却摔得当场见了红。太医赶去的时候,崔常在已经落胎了…”王钦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落下来的是个男胎。”

嘤鸣心头一颤,都五个月了,落下来的孩子…只怕手脚都长出来了吧?

二公主正是爱玩闹的年纪,会从月台上摔下来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崔氏为什么要去救皇后的孩子?若说只是出于怜惜稚子,月台虽高,却不会把人摔死,顶多摔得头破血流。而她怀着身孕,若是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小产的!孰轻孰重,崔氏自己难道不知吗?

其次,二公主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重量,一个孩子压上去,崔氏摔倒,竟一下子就落胎了?!崔氏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危险期,如今胎相稳固,怎么会摔一下,就落了胎了?!

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些!

嘤鸣跟着皇帝赶到长春宫的时候,果然见到正殿外西侧的三尺高的月台之下,嫣红的一片鲜血已经沁入了泥土中,隐隐腥甜的气息依旧可闻。

而西配殿中,更是浓浓的都是血气,崔常在躺在里头床榻上,脸色苍白得若一片凋零的枯叶,双眸悲怆,神情恍恍惚惚,仿佛魂魄都游离在外一般,整张脸上都透着青气,看了叫人心头着实不忍。

皇后拭泪道:“都怪臣妾没看顾好二公主,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请皇上责罚。”说着,皇后便朝皇帝噗通跪了下来。

皇帝深深合了合眼睛,有些不忍看里头床榻上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的崔氏,一手将皇后扶了起来,道:“此事怪不得皇后,是底下奴才偷懒,没有照看好吉兰泰,发落去慎刑司处置就是了。”

皇后神色一僵,忙低头道了一声“是”。

皇帝又问:“吉兰泰呢?”

皇后红着眼睛道:“吉儿看到崔氏满身是血的模样,着实吓坏了,这会子刚刚哄睡了。”

皇帝悠长的吐了一口气,道:“朕去瞧瞧。”然后又看着嘤鸣道:“舒妃替朕留下陪崔氏一会儿吧。”

嘤鸣知道,皇帝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崔氏,面对自己那个一下子没了的儿子…便乖巧地应了一声“是”,恭敬地目送帝后离去。

嘤鸣叹惋一声,便走到里头床榻跟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默默看着床榻上残破了一般的崔常在。

良久的沉默…

偏殿内燃烧着祛味的幽兰香,缕缕绵绵不绝。

崔氏转头看着嘤鸣,徐徐道:“舒妃娘娘不必为婢妾伤心,婢妾的孩子…早就胎死腹中了。”

“什么?!”嘤鸣瞬间惊呆了。

崔氏支撑着无力的身子爬了起来,她艰难地喘息着,扯了一个枕头在背后靠着,这才勉强撑直了身子,“娘娘是知道的,死胎若不及时引下,只怕连母体都保住。”

嘤鸣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可是太医为什么没有回禀皇上,你落下的只是个死胎?”

崔氏突然冷笑了一声,“来的那位齐太医是皇后的人,他岂敢胡乱禀报?!”

嘤鸣顿时明白了,崔氏是皇后一手照料的,若是胎死腹中,皇后第一个难辞其咎,所以皇后才将死胎之事隐瞒了下来。只叫太医上报说落下的是个男胎——这也不能算是欺君,只是有所隐瞒罢了。

可是…崔氏胎相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胎死腹中呢?!

“是因为在木兰的时候,悫嫔打的那一鞭子?还是回来的路上,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嘤鸣忍不住急忙询问道。

崔氏深深摇了摇头,她苦笑道:“婢妾事到如今都不晓得是被什么所害,但唯独清楚一点,婢妾在回宫之前,胎相并无不妥。是回宫之后,才遭了暗算。婢妾胎已经五个月了,本来有胎动了,然而婢妾却什么动静也感觉不到,所以便知道,婢妾这一胎,早就死于腹中了…”说着,崔氏眼中顿时充溢满了泪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的手落在自己已经不在凸显的小腹上,满脸都是浓浓的悲凉。

“是…皇后?”嘤鸣问道。

崔氏眼底浮起浓浓的恨意,“婢妾没有任何证据,甚至知道如今都不晓得自己的孩子损在什么上头,可是——除了皇后,还会是旁人吗?!”

若真如崔氏所猜测的那样,皇后不只是想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连崔氏命也想一并除掉啊!崔氏既然早已胎死腹中,那太医不可能诊断不出来,然而在此之前,太医的回禀一直都是崔氏太想稳固!如今乍然落胎,所以皇帝才那个惊讶。

隐瞒崔氏胎死腹中之事,皇后是想借机谋划什么吗?可惜,崔氏自己察觉了,更果决地借着救二公主,落下了腹中死胎,保住了自己的命。那自然,皇后后头的计划,只怕也是破灭了。

“自我满四个月后,皇后便常常跟婢妾说,让婢妾多出去走动走动,省得临盆的时候,没有力气生产。”崔氏咬牙低声道,“可是婢妾实在不敢出门,生怕一出了长春宫,便会不明不白落胎,而且还会被皇后栽在到别人头上!!”

是啊,皇后自然不愿意浪费崔氏这一胎…

可是,皇后是用什么法子对崔氏下的手呢?照理说,崔氏应该对皇后处处防备,皇后赏赐的食物,她应该不会沾染才对。嘤鸣看着偏殿内的东西,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熏炉上。

崔氏道:“那熏炉已经数月不用了,今日婢妾小产血腥才点上的。”

嘤鸣沉默了下去,是啊,香料是最容易动手脚的…

嘤鸣目光再片殿内逡巡了数圈,最终还是没能察觉哪里不对劲。

第250章、怜贵人

这时候,伺候崔氏的宫女端了茶水与点心上来招待嘤鸣,嘤鸣捧着茶盏刚要嘤鸣,却瞅着那点心瞬间呆愕住了。

崔氏看得惶惑,“娘娘怎么了?这点心有什么不妥吗?”

嘤鸣顺手拈起一块山楂马蹄糕,问道:“你每天都吃这个东西吗?”

崔氏点了点头,“婢妾有孕之后,胃口不大好,便喜欢吃些酸的东西来开胃。这有什么问题吗?”

嘤鸣幽幽一叹,“山楂倒也罢了!可是那马蹄,也就是荸荠,荸荠的确能开胃消食,然而此物性寒,有凉血之效,若孕妇长久服食…”嘤鸣的话说到此,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崔氏浑身一颤,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之色。

嘤鸣道:“本宫当初怀着四公主的时候,身边嬷嬷给本宫列了一张孕妇禁食清单,其中大多是寒凉之物,有一样便是荸荠!这东西吃几次倒是没关系,可若日日食用,日日寒凉累加,长此以往,至多两月,要么见红小产,要么胎死腹中!”

崔氏攥着锦被的双手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条条,声音渐趋歇斯底里:“没想到要了我腹中孩儿性命的,居然就是这么一碟小小的马蹄糕!!我的一应饮食都是皇后负责的,难道她就不怕事情败露,皇上责难吗?!!”

这时候,崔氏的宫女小声的提醒道:“小主,是您说这个吃着下口,才叫日日都做了送来的。”

崔氏身躯一颤,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一般,软在了床榻上。

嘤鸣幽幽道:“谁都知道孕妇大多喜食酸,那吃些山楂、梅子既可,为什么偏偏做了山楂马蹄糕呢?”——若说不是故意的,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崔氏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皇后!!!”——她的眼神,仿佛要噬人一般,嘴唇几乎都要咬破了。

“既然是你自己点名了要吃山楂马蹄糕。那就算闹出去,罪名也会落在你自己头上。”嘤鸣徐徐道,皇后就是料定了如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婢妾哪里知道什么寒凉。什么不能吃?只瞧着都是从前吃过的东西,才没有多想!”崔氏声音嘶哑,泪如泉涌。

“有些东西,寻常人吃了无碍,也孕妇就吃不得!”嘤鸣哀叹了一声。崔氏有孕,身边连个懂禁忌的嬷嬷都没有,也难怪会那么轻易被皇后给算计得死死的!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嘤鸣不禁叹息连连。

崔氏抬了抬自己的脖子,道:“事到如今,婢妾还能如何?除了继续装作懵懂无知,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左右,婢妾是为了救皇后的二公主才落胎,日后就算是为了做给人看,皇后也得百般善待婢妾!!“

是啊。现在崔氏是皇后的恩人,皇后哪怕再厌恨崔氏,也必须“知恩图报”。

崔氏小产后第三日,皇帝下旨,晋常在崔氏为贵人,还特赐下“怜”字的封号。以表对她小产失子的怜惜。

皇帝失了一子,也悲伤了些时日,但很快就过去了。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了,当初二阿哥薨逝,不照样也随着时间流逝。也淡化了?何况还是一个小产了的孩子。

崔氏成了贵人,而且还是有封号的贵人,一下子竟是比去年选秀汉军旗出身的易贵人和吴贵人都高了半头。平白被一个包衣出身的宫女压了一头,易氏与吴氏暗地里没少挖苦讥讽。后来不知怎的。竟是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皇后以极其维护崔氏的姿态,狠狠训斥了二人,还将两人罚禁足抄写女则女训百遍。

如此重罚之下,一下子宫中嫉妒的酸言酸语一下子消弭得无影无踪,连皇帝都赞许皇后的举止。可是怜贵人。只怕暗地里会有更多出身比她、好位份却比她低的嫔妃妒恨了。

皇后看着是维护怜贵人,实则是给她拉仇恨值呢。

易氏与吴氏禁足的第二日,怜贵人便自请搬出长春宫,说是不想过了病气给皇后。皇后自是百般挽留,然而怜贵人心意已决,皇后只得无奈地允了,叫收拾出了启祥宫的偏殿给怜贵人养病。

启祥宫主位是愉嫔海佳氏,出了名的隐形人、老好人。那里倒是个极好的去处。愉嫔自己没有孩子,五阿哥还被娴妃夺取,倒是十分怜悯掉了孩子的怜贵人,倒是对她诸多照顾。启祥宫虽然不如长春宫富贵繁华,可怜贵人倒是总算能好好养病了。

转眼猪妞过了周岁,入了四月里,天才真真正正暖和透了,皇帝也下旨叫内务府准备仪仗,三日后便要启程去圆明园避暑了。

至于伴驾的名单,太后是皇帝的母亲,自然不能撇下不孝,娴妃以服侍太后的名义也在伴驾之列。嘤鸣这个舒妃自然不必多说,其次便是如今盛宠的悫嫔博尔济吉特氏,纯嫔、嘉嫔都是皇子生母,自然也要给些体面,怡嫔、秀贵人亦在伴驾之列,庆嫔失宠,自然还是只能留在宫里。倒是原本颇有几分宠爱的易贵人和吴贵人因被皇后禁足,便只能留在宫里抄写女则女训了。

“怜贵人呢?”嘤鸣见名单上没有怜贵人崔氏的名字,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皇帝“哦”了一声道:“皇后说,怜贵人身子虚弱,不便舟车劳顿。”

嘤鸣笑容莞尔:“不过是半日的路程,算什么劳累呢?何况到了夏日,紫禁城里热得跟火炉似的,怜贵人身子虚弱,只怕更受不住。”

“这…”皇帝不禁犯了犹豫。

嘤鸣旋即道:“不过臣妾可能想当然了,不如皇上差人去问问怜贵人。她自己的身子,自然是自己最清楚了。”

皇帝一听,不禁露出笑容:“还是鸣儿思虑周全。待明日,朕去启祥宫看看愉嫔,也顺道亲口问问她吧。”

嘤鸣暗暗一笑,怜贵人怎么会不愿意伴驾圆明园呢?且不说她身子已经见好了许多,就算身子真的不好,也必然不肯留在宫里的。她的封号是“怜”,是靠着皇帝的怜悯才得了贵人位份的,自然比任何人都怕失去皇帝的怜爱。

“怜贵人小产确实可怜,只是臣妾没想到皇上不但晋了她贵人,还赏赐了封号。”嘤鸣笑吟吟看着皇帝。

皇帝呵呵一笑道:“怎么,鸣儿这是吃味了吗?”

嘤鸣急忙道:“臣妾还不至于吃一个贵人的味,只是那些出身比怜贵人好的嫔妃,只怕便会忍不住心中不平了。”

“你说的是易氏和吴氏吧?”皇帝露出几分厌烦之色来,“她们两个整日争风吃醋的,早就该敲打了!至于那封号——是皇后替崔氏求的,朕不好拒绝,便叫皇后随意拟个赏赐崔氏。”

原来如此,嘤鸣暗暗道。皇后可是没安好心呢!一则在皇帝面前展现了自己的贤惠,二则也算报答了崔氏的救女之恩,三则替崔氏引来更多妒忌,顺道打压一下蹦跶得愈发欢实的易贵人与吴贵人。还真是一石三鸟啊!!

翌日,皇帝也果如其言地去了启祥宫这座久不见昭阳日影的冷清宫苑,虽然皇帝是来看望怜贵人的,也当真叫愉嫔这个主位喜出望外。皇帝去得也正巧了,愉嫔正在怜贵人的房中,两人一起正在做针线呢。愉嫔自然是给五阿哥做夏衣,而怜贵人正在给皇帝裁制常服。这样的场景,倒是叫皇帝小小感动了几分。便叫赏赐了愉嫔、怜贵人几匹新进贡的妆花缎,并在启祥宫用了午膳,才转道去了嘤鸣的储秀宫。

嘤鸣才刚哄睡自己因断奶而闹腾不已的闺女,自己也刚刚午睡歇下,便被乾渣龙给戳了起来。

皇帝瞅着她,当口便道:“给朕做身常服!”

“哈?!”嘤鸣呆愣愣看着皇帝,怎么突然提这种要求了?

皇帝道:“崔氏如今病着,人在还在床上呢,一整套常服都给朕做得差不多了!”——反倒是鸣儿,进宫好几年了,竟然一点针线都没跟朕做过!莫说是衣裳了,连个香囊荷包都没绣过!打个络子,居然还是身边宫女的手艺!!

嘤鸣干巴巴笑着道:“我可不会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