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悫妃这段日子的嚣张举动,皇后的步步退让、委曲求全,就显得聪明多了!!一时的委屈不打紧。要紧的是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皇后被妃子欺凌到头上,几乎沦为六宫笑柄,然而转瞬之间,成败逆转,悫妃被禁足了。这就足以表示皇帝根本没有听信什么“克子”流言。皇后显然是渡过这一劫了…

长春宫中。这半月来,皇后虽然闭门不出,却没有一味龟缩,她****都在后殿佛堂为夭折的七阿哥祈福、抄经,一日十二个时辰,足足有七八个时辰是呆在佛殿中的。这些举动,自然落在了皇帝眼里。

所以,今日的胜负转换,并非偶然,皇后自己也是下足了功夫的。她成功地叫皇帝认为。她这个皇后比悫妃更加悲痛欲绝,她比悫妃更当得慈母之名。

当然了,皇后也并非只是抄经那么简单,她并没有停止过对七阿哥死因调查。皇后自然断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克死了永琮,而永琮病中,也的确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一开始的高烧,还可以说是永琮不小心踢了被子着凉,可随后,烧热便退了。永琮只是有些咳嗽,太医那时候也说过,七阿哥应该没有大碍了。

对此,皇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永琮的咳嗽却一****加重,最终甚至导致烧热复发,最终撒手人寰!!

皇后的心腹陈嬷嬷悄然带着七阿哥的乳母华氏进了佛殿中。那华氏战战兢兢跪下,然后便开始哆哆嗦嗦禀报…

“在圆明园时候,音常在拿了几个香囊,叫奴才挂在七阿哥帐中。那香囊奴才也检查过了。里头搁的只是紫荆花粉。所以奴才才没有拒绝。”华氏不敢说那香囊是悫妃绣制,她深知皇后恨悫妃欲死,若是落个勾结悫妃的罪名,她便是必死无疑了!!左右音常在也说过,只当那香囊是她绣制的…

陈嬷嬷一旁道:“奴才已经私底下问过太医了,紫荆花粉本无毒,但能加重咳嗽!!”

皇后听得“加重咳嗽”四字,顿时脑中明白了个透彻,她双目中迸射出浓烈的惊异与恼恨之色。皇后贝齿紧咬,面目已经狰狞无比,“是她?!!竟是那贱婢背叛了本宫?!!”

陈嬷嬷打发了华氏,旋即低语道:“娘娘,看样子…乔氏是知晓端嫔死因了…”

皇后冷哼道:“却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察觉的!”皇后恨恨想着,当初的事儿明明做得不漏丝毫马脚,怎么竟叫一个小小贱婢看出端倪?!

陈嬷嬷道:“乔氏在娘娘身边多年,保不齐就是意外发现了些什么呢…顿了顿,陈嬷嬷严重寒芒冷彻,“乔氏知道娘娘太多秘密,如今既然敢害死七阿哥,那自然是断断留不得性命了!”

“那是自然!!”皇后咬牙切齿道,“那贱人此刻在何处?!”

陈嬷嬷躬身说:“乔氏刚刚去了漱芳斋。”

皇后眉头一皱,“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今日并非节令,她一个小小常在又没有资格点戏!!

漱芳斋后角门,穿一身浅碧色宫女装束的女子拼命狂奔出漱芳斋,却被角门的门槛给绊住了,她跑得极快,因此也摔得极重,噗通一声巨响,可见摔得不轻。然而那女子却飞快爬了起来,却丝毫不停顿,踉踉跄跄地快速奔跑着,仿佛后头有可怕地东西在追逐她一般。

直跑到内廷偏僻幽静之处,才停下脚步,她噗通一声倒坐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止双手,牙齿不住地打颤。方才她就是用这双手,做了她从前绝不敢做的事情。

这时候,只听得远处有太监的惊呼之声,“音常在殁了!!”

空旷的漱芳斋中,音常在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没有了声息。自打悫妃被皇上下旨禁足,音常在就知道自己的算计失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太后还未曾来得及出手对付皇后,悫妃便惹怒了皇上,遭到了禁足,还让皇后翻盘、转瞬获胜。

私下,音常在发现皇后的心腹陈默默已经在暗中审问七阿哥的精奇嬷嬷们,她便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早晚有一日会泄露。与其皇后知道了以后,出手杀了她,到不如用自己性命,来一场最大、最狠的算计!!

第403章、胜负一瞬(中)

前一刻,皇后还在谋算着如何不动声息杀了音常在乔氏,可一转眼,乔氏就死了!而且是以及其震惊的方式死的!!

宫里的嫔妃,时常死几个,尤其是位分低微的,死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音常在的死不同,旁人有的是“生病”死、有的是“畏罪”自尽,唯独音常在,她是被利刃刺死的!!就在这最森严的宫闱中,竟有天子嫔妃被某刺而死,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为了皇家的颜面,皇帝必然要彻查此事!!

嘤鸣和娴妃都有协理六宫之权,所以都第一时间赶到了漱芳斋。这里一直是嫔妃听戏的地方,比不得畅音阁大气恢弘,却是平日里用得最多的,只不过平日里不用的时候,也冷清得很。

音常在便死在了漱芳斋正殿中。

她的的确确是被刺死的,很明显是他杀。因为音常在是被一把匕首从后背刺穿,似乎是刺中了大动脉,所以地上暗红的鲜血已经成片摊开,几乎要流到门槛处了!!

“别看!”皇帝一声低语,旋即一双温热的手便挡住了嘤鸣的视线。

嘤鸣忍不住暗叹,皇后还在跟前呢,皇帝如此格外待她,这简直是给她拉仇恨值啊!!只得轻轻推开皇帝的手,免礼镇定地道:“臣妾没事。”——就是肠胃有些不太舒服…虽然在宫里,见惯了死人了,但却是头一次亲眼目睹有人死的这般惨不忍睹!!

音常在的确死得太惨了些…那匕首,满是鲜血地被撩在一旁,上头满是暗红的色泽,仿佛那鲜血已经沁入了寒铁之中一般,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皇后早已被音常在突如其来的死,给震惊住了,哪里有闲心吃嘤鸣的飞醋,反倒是贤惠地道:“舒妃惯来心软,怕是见不得这种场面。不如暂且回去歇息吧。”

嘤鸣哪里肯就这么走了?音常在死得也太诡异了些,若是不弄清楚,她如何能安心?

便屈膝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没事。”说吧。生恐皇后再撵人,便飞快扫了一眼殿中,旋即,她的目光停滞在了音常在身旁二尺开外的一件斗篷上——瞧着那崭新的料子,上好的白狐风毛。想必应该是乔氏用来的御寒的斗篷。

然而——那个斗篷有些不太对劲。

斗篷上也染了血,但是却独独只染在了斗篷里子上,淡淡月白色云纹里子上一大片鲜血,呈现喷溅状——明显的,那是在匕首拔出来的一瞬,飞溅出来的鲜血!!也就说,凶手是先抢夺下了音常在的斗篷,然后隔着斗篷握住匕首,狠狠从背后刺了音常在,所以。鲜血全都喷在了斗篷里子上??

不对啊!!若是先抢走了斗篷,又做了哪些多余动作,音常在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才对啊?怎么还会被人背后刺了一刀?

难道音常在是先被迷晕的?

还是不对!音常在是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僵死过去的,可见是她在死前一瞬神智是清醒的,被没有被迷晕!!被迷晕的人,怎么可能抓住自己的衣襟呢?

头疼!!嘤鸣这会子,一个脑袋两个大!!

嘴里忍不住喃喃道:“她为什么要抓着自己胸口呢…”——她是后背被刺了一刀,又不是胸口被刺了一刀,没有理由死死抓着胸前衣襟啊…

听得这话,皇帝丹凤眸一沉。“王钦,你去瞧瞧!!”

“嗻!”这王钦倒是不见有丝毫犯怵,他小心翼翼多开地上的那摊血,躬身走到音常在跟前。小心谨慎地扶了扶音常在侧躺死去的身体,这一扶,一纸字从她怀中滑落出来。

赫然“遗书”二字在前,余下则是成篇的洋洋洒洒的娟秀小字。嘤鸣只瞅见了头一句,便是“婢妾知晓皇后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自知活不长久。故留此书,愿上达君听。”

皇后也看到了,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的脸已经白了个透彻,急忙惊呼道:“嫁祸!!皇上,是有人要嫁祸臣妾!!臣妾有什么理由要加害音常在呢?!”

皇后有什么理由要加害音常在——自然是有的。嘤鸣暗暗点头,她似乎摸到一点门道了。若是皇后知道了七阿哥的死跟音常在有关——那么,皇后自然容不得音常在活命。

但是,嘤鸣却不认为是皇后杀了音常在。因为皇后没那么蠢!用这种刺杀的手段,是宫里最低级的手法!若是皇后,只怕有一千种法子,能了无生息地了解音常在!!

王钦已经将音常在遗书奉与皇帝御览。

嘤鸣心下着实好奇,便悄无声息靠近了皇帝身侧。未见遗书详细内容,却见皇帝的脸色已经黝黑而冰冷,仿佛有无穷的怒火再沸腾一般。

嘤鸣忙探头去瞧,那遗书第二列开始,便写着:“康嫔的龙胎系皇后所害,康嫔洁癖,皇后暗中将伤胎的干红花混入康嫔每日盥洗所用的玫瑰花瓣中,时日一久,活血化瘀药性渗入肌里,康嫔因此滑胎。事后,皇后扫除一切罪证,不留痕迹。”

“禧贵人方春菲并不曾行巫蛊镇魇之术,乃皇后嫁祸,彼时婢妾与禧贵人交好,故而皇后命婢妾将巫蛊人偶暗藏与禧贵人殿中。其遗书‘悫’字亦是皇后所留,只为除悫妃,杀母夺子,然事败。”

洋洋洒洒写罢,将皇后的所作所为描述得甚是详细。

皇帝看完之后,脸色已经铁青乌黑,他音常在遗书狠狠摔在了皇后脸上,怒吼道:“康嫔的身孕、禧贵人的性命,你为了杀母夺子,到底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后身子一个哆嗦,急忙抓起那遗书,飞快看了一遍,旋即皇后脸色如土,她急忙跪下来道:“这些都是污蔑!!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必然是有人要嫁祸臣妾!求皇上明鉴!!”

只怕音常在遗书所写,并无半分虚假之处…只不过音常在却没有提及早年溺死的旧主端嫔,以及撞柱而死的妍贵人林氏…哦不,是林答应。想来,她是不想皇帝因此怀疑她是在为旧主复仇吧。而当年旧事,皇后亦不敢重提…

嘤鸣暗想,皇后这一次怕是要栽在音常在这个小角色、小人物身上了!

第404章、胜负一瞬(下)

嘤鸣沉默着,可娴妃却幽幽开口了,她冷笑着道:“是否是嫁祸,以此比照一下音常在的笔迹不就一切了然了?”

听得这一针见血的话,皇后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因为她认得乔氏的笔迹——那四个血字,的确无比肖死乔氏亲手所写。

可这也是皇后不明白的地方!!乔氏到底是被谁杀的?乔氏又为何说是自己杀了她?!这两个问题让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乔氏往昔所写的字帖很快就被取来了,皇帝亲自比照之后,眼底顿时冷了个透彻,脸上也再没有丝毫温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暗压低沉,“皇后暂且休息几日吧,无事不要外出,朕——自会详查!!”

皇后瞪大了眼睛,皇帝那番话,显然是要禁足她!!皇后跪在漱芳斋正殿冰冷的方砖墁地上,已经面如死灰。皇后仰头看着皇帝,看着自己的丈夫,泪便掉了下来,嘴里哽咽着道:“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已经是中宫,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呢?”

娴妃冷哼道:“为什么?音常在的遗书上不是写得很明了吗?为了嫁祸悫妃,杀母夺子,只可惜,皇上没有中了皇后的计!可怜了禧贵人年少单纯,竟那么轻易就遭了算计,真真是死得无辜啊!还有康嫔的龙胎,若没有被皇后的打落下来,只怕此刻那个孩子已经承欢皇上与康嫔膝下了。可怜康嫔至极还蒙在鼓里呢!”

“你——”皇后心中恨怒交加,几乎恨不得撕碎了娴妃。

皇帝冷着脸,吩咐道:“送皇后回长春宫!!六宫事宜,暂交娴妃、舒妃打理!!”

皇后自打位居中宫以来,虽也屡次失意,却从不曾被禁足过!!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遭遇到如此困厄!!

真真是胜负转瞬!前一刻,悫妃禁足,皇后获胜。然而这一刻,音常在身死,皇后被禁足了。

皇后被禁足了。自然嫔妃们就更不用请安了。这下子娴妃可真真是得意至极,逢人便是一脸笑容。可嘤鸣笑不出来,因为她跟皇后一样,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个问题。谁杀了乔氏,乔氏又为何要写下那些的遗言?

后者,倒是可以说是为端嫔报仇,可前者…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杀乔氏呢?

为了嫁祸皇后?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可那人倒地是谁。又是用什么样法子,让音常在乖乖背对着,还用音常在的斗篷遮掩喷血??

“替本宫留意六宫嫔妃的异常之举!”嘤鸣吩咐道,眼下的线索未免太少了些。漱芳斋一带,地处偏僻,音常在又是死在夜幕十分,所以并没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个时候,未免也太不巧了些!嘤鸣暗暗嘀咕。

徐晋禄急忙应了一声“嗻”,旋即他眼珠子一转,道:“奴才听说景阳宫后殿的秀贵人小主突染风寒。就是在音常在被杀翌日清晨便发了热。娘娘也是知道的,秀贵人失了宠,太医自然不仔细医治,给开的药似乎重了些,虽然很快褪了烧热,可秀贵人却虚弱得很,至今都下不得床榻呢。景阳宫的宫人在去请太医,却是请不到了。”

嘤鸣皱了皱眉头,这跟音常在的死应该没关系吧??可是莫名的,她竟隐隐觉得好似抓到了什么。又想不出个究竟来。

这个时候,小文子在落地罩外扬声禀报道:“娘娘,娴妃娘娘来了。”

皇帝禁足皇后,命她与娴妃一起打理六宫事务。这几日嘤鸣一直躲懒,权当没听见过皇帝那番话。娴妃也是毫不客气地抓宫权,忙得不亦乐乎,如今竟有空暇来她这里?倒是稀奇事儿。

嘤鸣忙整了衣衫,便去正殿明间见娴妃。

皇后倒霉了,娴妃自然开心的紧。今日一身衣裳也十分华贵艳丽,极为近似正红的银红色缂丝紫宝阶攒花对襟旗服,头上是一整套的赤金头面,尤其鬓边的那一只口衔东珠、身嵌红宝的金鸾金步摇,端的是耀眼无比。

娴妃热络地笑着,亲热地唤她“妹妹”,言笑晏晏说:“眼看着年关近了,什么都紧着,姐姐我做了些安排,已经草拟好了,妹妹不妨看看,若有哪里不合宜,尽管开口。”

嘤鸣挑了挑眉,微笑着推辞了,“娴妃姐姐资历深厚,姐姐的安排,自然都是最合适的,我就不用看了。”

嘤鸣稍稍一客气,娴妃忙欢喜不迭地收回了自己草拟的东西,笑容也更加灿烂了几分,“我早料到妹妹不喜欢这个琐碎杂物。”

嘤鸣暗哼了一声,你起码也多客套几句啊?这么快就收了,实在叫人看不出有半分诚意来。

罢了罢了,反正她对宫权也没有太大兴趣,就让娴妃去揽权吧,就算今年的年节真有什么不妥,那也是娴妃的责任。

嘤鸣笑着道:“娴妃姐姐谬赞了,不过是妹妹爱躲懒罢了。幸好有姐姐勤勉,这宫里才不至于出了大差错。”——皇后禁足也有几日了,虽然宫里议论纷纷,可大事上并没有出乱子,可见娴妃打理六宫,的确有两把刷子。

皇帝对外宣称皇后染了重病,不许内外命妇探视,这会子只怕富察家要急坏了…若真的病了,怎会不叫嫔妃侍疾?若真是病了,为何贴身伺候皇后的嬷嬷、太监、宫女一个个被抓去慎刑司拷问?!

嘤鸣也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皇帝了——因为自打音常在死后,皇帝就没来过后宫!这下子,皇后的凤位,才真真是岌岌可危了。

嘤鸣看着得意洋洋的娴妃,便道:“景阳宫的秀贵人病了,不知姐姐可听说了?”

娴妃一愣,有些不理解嘤鸣为什么突然提秀贵人这个失宠已久的嫔妃,便道:“有所耳闻。”

嘤鸣叹了口气,道:“音常在才刚刚殁了,秀贵人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眼下都年底了,怕是不吉利。”

听得这话,娴妃面露郑重之色,“妹妹说得极是!”——她才手握宫权,若是突然又死了嫔妃,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

见状,嘤鸣便笑着说:“姐姐忙着宫务,秀贵人的病情就交给妹妹照料吧。”

见嘤鸣可接过这事儿,娴妃也会心地笑了,“那有劳妹妹了。”

第405章、玉石俱焚

秀贵人索绰罗氏进宫也有六年了,也得宠过,后来受了怜贵人的牵连,已经避居在景阳宫后殿数年了。宫里失宠的低级嫔妃,有时候活得连个宫女都不如…

来到景阳宫这座破落的宫殿,嘤鸣都有些唏嘘了。后殿的角落里已经长了杂草,只因冬日寒冷,所以只剩下些干枯的枝干,满地积雪已经数日不曾清扫,只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因嘤鸣到来,徐晋禄才赶忙叫手底下的几个粗使太监扫了殿外的积雪。

后殿倒是还算宽敞,只不过内中一应的家具摆设明显都陈旧了,多宝架上也只摆了两个青釉瓶子,里头却还插了鸡毛掸子。这也罢了,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殿中倒是都是呛人的烟味儿,嘤鸣一进来,还以为里头着火了呢!仔细一开,才知道原来是炭火的烟!!

宫里嫔妃所用的炭,按照位份高低,有红罗炭和黑炭,可即使是黑炭,那也是用年份十足的松木烧制的,只在点火的时候会有些烟,烧热了之后,根本不会冒烟!!

只听东侧次间中传来秀贵人干哑的声音:“别烧了…内务府送来的,从来都是些潮的炭,哪里能直接烧?赶明出了太阳,拿出去晒晒再烧吧。”

拿出去晒晒再烧?可见是秀贵人已经用惯了潮湿的黑炭了。

嘤鸣暗叹了一口气,殿中烟气缭绕,烧炭的那个依稀是秀贵人的陪嫁宫女——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陪嫁的宫女最忠心耿耿,肯一直伺候秀贵人这个失宠的嫔妃了。

“咳咳!”嘤鸣被烟火呛得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个熄了炭盆的宫女立刻抬头问:“谁?”

一旁的徐晋禄忙道:“我家主子是储秀宫的舒妃娘娘,特带了太医来给贵人小主诊脉!”

那宫女当场愣住了,“舒妃…娘娘?”片刻后,宫女急忙伏跪了下来,“给舒妃娘娘请安!!多谢舒妃娘娘!”

嘤鸣又咳嗽了两声,吩咐道:“先开窗通通气吧,这么多烟。可要呛坏人了。”

宫女嗫嚅着道:“后殿冷得跟冰窟窿似的,才刚暖和了点,若是开窗…”

嘤鸣转头吩咐徐晋禄,“你带两个人。去内务府把秀贵人份例应有的炭例都取来!”

“嗻!”徐晋禄急忙躬身应了。

那宫女顿时感激得热泪盈眶,她听得后头有脚步声,回头一瞧,竟是自己的主子秀贵人扶着墙角从次间走了出来,宫女惊得急忙上去搀扶。“小主!您怎么下床了?您身子正虚弱,得好好养着才是啊!”

秀贵人当年也是个顶貌美的人儿,可如今这幅样子,叫嘤鸣都吃了一惊!她已经瘦得衣不胜体,一件半旧的次等青绫旗服松垮垮垂下,一张脸蛋瘦得下巴都尖了,脸不但没有血色,更是暗青沉郁,一看就是沉疴病重的样子。当真是病容残损!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秀美娇丽的模样?

秀贵人苦笑着看着嘤鸣,“娘娘怎么来了?景阳宫。可是个晦气的地儿啊。”

嘤鸣没有回答秀贵人的话,只吩咐她的宫女道:“先扶你们贵人去里头躺着。”然后转头吩咐随从而来的几位太医去给秀贵人诊脉、开药。

而徐晋禄也很快赶了回来,拿足了上好的红箩炭,还叫人在次间生了两只炭盆,都烧得红彤彤灼人。有了红箩炭,殿内立刻就暖和了过来,与方才的“冰窟窿”可真真是天壤之别。

徐晋禄轻哼道:“那些个拜高踩低的狗奴才,竟把秀贵人小主一整个冬天的红箩炭都给克扣了,只送来那些发了潮的黑炭!奴才吓唬了他们一通,立刻屁滚尿流。还加倍把炭例补回来的,秀贵人小主今年不必担心再受寒了。”

秀贵人感受着殿中温暖,心也不禁暖和了起来,她眼里有些湿润。哽咽道:“娘娘待婢妾这般好,婢妾实在无以为报…”

嘤鸣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二年,你也吃了不少苦了。如今音常在被杀,娴妃也把大过年再出了人命。你放心吧,日后内务府不敢再克扣你的份例了。还有伺候你的宫女太监。娴妃也会重新安排给你。”

秀贵人眼中嗖的闪过一丝心虚之色,她忙垂下头道:“婢妾也听说了,音常在…当真可怜。”

嘤鸣点了点头,“她死得着实离奇。”

秀贵人一愣,忙问:“离奇?不就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吗?”

嘤鸣再度点头,“是被刺死的没错,可离奇的就是,杀她的人,是用了音常在的斗篷,做阻隔,似乎就是为了别让鲜血喷到身上。”

秀贵人垂下眼睑,沉默不言。

这时候,太医躬身上前对嘤鸣道:“启禀娘娘,秀贵人只是身子虚弱,只需开个温补的药,吃个一两个月就没事儿了。”

嘤鸣接过药方子瞅了瞅,暗自点头,嘤鸣虽然不通医理,却也看得到那上头有不少温补的好药材,动辄就是灵芝、阿胶的,方子自然不会差。

点了点头,“那就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嗻。”太医们忙鱼贯退了出去。

秀贵人此刻才慢慢抬起头来,她低语道:“娘娘可否屏退左右?”

嘤鸣一愣。

秀贵人郑重地道:“婢妾有些话,想单独对娘娘说。”

嘤鸣有些狐疑,可还是点了点头,便吩咐徐晋禄等人去外头候着。

当殿门关闭的时候,秀贵人鼓起勇气,道:“用斗篷挡住喷出来的鲜血——那是音常在自己的主意。”

嘤鸣瞬间愕然,“你说什么??音常在自己的主意??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嘤鸣瞪圆了双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秀贵人。

秀贵人深深点了点头,她展开自己枯槁的双手,含泪道:“是婢妾——杀了音常在!”

“你?!!”嘤鸣瞳仁一缩。

秀贵人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七日前,音常在突然登门,她说是她害死了皇后的养子七阿哥,而且这件事皇后已经知道了,皇后只怕很快便会了无生息弄死她!!”

“她还说,与其死在皇后手上,不如跟皇后玉石俱焚!!”

第406章、紫荆花香囊

“她还说,与其死在皇后手上,不如跟皇后玉石俱焚!!”

秀贵人咬牙道。

嘤鸣久久愕然,她真的没料想到,事实竟然是如此!!漱芳斋中,明摆着人不可能自己刺自己后背一刀!所以,所有人都认为,音常在是被他人所杀!!

然而事实却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是音常在叫秀贵人刺她那一刀的!而且还格外贴心地想出了用斗篷挡喷血的法子,免得下手的秀贵人身上喷了血,会招惹嫌疑!!

而且,秀贵人是死在傍晚的。漱芳斋作为听戏的地方,不定期便会被用上,因此白天也安排了太监****打扫,不过到了傍晚,打扫太监便离开了。而漱芳斋所在也偏僻了些,傍晚的时候,很少会有人经过。也为秀贵人的逃脱制造了极好的机会!!

嘤鸣深深吸了一口气,“玉石俱焚吗?本宫还真没想到乔氏竟会如此决绝赴死!!”

秀贵人叹道:“是啊,婢妾当时也惊讶极了。端嫔有此忠仆,九泉之下,也该无憾了。此刻乔氏也去了底下服侍端嫔了,她们主仆也算是团聚了。”

嘤鸣点了点头,“这件事你没有对旁人说吧?”

秀贵人笑道:“婢妾又不傻,怎么会胡乱跟人说自己杀了人?婢妾恨皇后之心,并不逊色乔氏!”说着,秀贵人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回,皇后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是——”秀贵人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自语,“终究婢妾杀了她…这是婢妾这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了人。”

记得从前秀贵人恨极了音常在身份卑微却得皇帝宠爱,可如今,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从前种种恩怨,可最终她们为了对付共同的仇人——皇后富察氏,而走到了一起。一起设下这个无解的局,狠狠算计了皇后一把!!

音常在的遗言中,虽详细陈述皇后罪状。然而并没有丝毫证据。不过只要皇帝信了,有没有证据并不打紧,就算没有,慎刑司里那些长春宫的奴才。也会有熬不住酷刑的。

这一招“玉石俱焚”,当真来得狠烈!!

之前,嘤鸣还满以为乔氏搬不到皇后,如今皇后却因她的“玉石俱焚”之计策,而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永远不要小瞧小人物,有的时候,小人物拼死之搏,也是足够要了人命的。

秀贵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殿中只有她和嘤鸣两人,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去外间候着了,秀贵人这才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香囊…

嘤鸣见到那熟悉的东西,顿时一愣,这四枚香囊——可不就是当初悬在七阿哥帐中的吗?那紫荆花的气味是那样的熟悉——之前偶然抓到音常在偷偷从七阿哥偏殿中携走此物。她还以为音常在早已销魂证据了呢!!

秀贵人道:“这四枚香囊,是音常在临终前交给婢妾。她让婢妾交给娘娘您。”

嘤鸣一愕,“交给本宫?!”嘤鸣长长吐出一口气,问秀贵人:“那你可知,这香囊的秘密吗?”

秀贵人摇头,面带些许惶惑之色,她低声道:“想是要紧的东西,只不过音常在详说。只叫婢妾交给娘娘,说就当是报答娘娘早年点醒她。”

点醒?乔氏应该指的是端嫔的死因吧?

如此也好,有个几个香囊。的确大有可为了!悫妃…嘤鸣心底冷笑了,这一回,看你如何活命!!

不过表面上,嘤鸣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那香囊。然后对秀贵人道:“景阳宫偏僻破落,怕是不宜养病。”嘤鸣看着病容衰败的秀贵人,“你还是换个住处吧。启祥宫如何?愉嫔的性子,是嫔妃中最好相处的。从前怜贵人住过的偏殿,也还空着呢。”

听嘤鸣提及怜贵人,秀贵人顿时潸然泪下。“启祥宫…婢妾的确很久都没去过了呢…”

嘤鸣点头:“那本宫就只当你是应了。愉嫔好性子,想来不会拒绝。日后有个主位照拂,你的日子总会好过些。今儿天色不早了,等明日,你就搬过去吧。”

“多谢娘娘。”秀贵人擦着泪道。

回到储秀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入热锅上的蚂蚁,早已急得满头是汗了,“哎哟,娘娘您可算回来了!今儿皇上翻是您的牌子,请拾掇拾掇,青鸾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停在储秀宫宫门外的青鸾轿,嘤鸣自然是瞅见了。至于拾掇,那大可不必了,在紫禁城里,规矩是最严苛的,去给皇帝侍寝,不管你位份多高,都得剥得光溜溜,被卷在被子里塞皇帝被窝里。

既然要脱光,那还换什么衣服?纯粹是多此一举嘛!!

所以嘤鸣便道:“不必了,本宫换个暖和的手炉既可。”——一路走回来,手炉已经散去了大半温度,还好她穿着今年吉林将军新进献的赤狐大氅,自然不觉得冷。

敬事房首领太监一听,自是乐得如此。

去了皇帝的养心殿,王钦上来挑开轿帘,亲自搀扶嘤鸣下轿,还说:“娘娘不必去偏殿沐浴更衣了,请直接虽奴才去皇上寝殿。”

嘤鸣不禁一愣,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不必折腾,那自然是好事。便跟着进了体顺堂寝殿。

殿中并无半个宫女太监,只遥遥见灯火通明中,皇帝负手立在窗前,神色格外凝重。

嘤鸣不敢造次,忙徐步上前,便深深屈膝下去,“皇上金安。”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几日,朕一直忙着前朝后宫的事儿,今儿才得了几分空暇。”

“臣妾懂得。”嘤鸣乖巧地道。前朝自是不必多说,后宫的事儿,无非就是指音常在的死,以及音常在遗书中对皇后的揭发指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