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跳,连忙说道:“王爷您说笑了,我是被赶出来的,就算想回去也是无可奈何啊。”

“是么?”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前两年皇上下了死命令找你,那么大的动静儿,你竟会不知道么?若是有心,早该回去了。”

“这…”我语塞。这件事我确实是知道的,但有心避着康熙这一点我无法否认。如今福全找到了我,如果皇家追究起来,我恐怕就要完了。

然而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吃着东西,那么专注,仿佛那些清粥小菜竟是世所难遇的山珍海味。我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从他的神态、眼神和动作,我感觉得出来他正被什么困扰着,犹豫不决。

终于,他深深叹了口气,闷声问道:“曦敏,皇上待你极好,为什么不肯回去呢?”

我默然,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便闭嘴不言。当日他曾向我诉苦最错生在帝王家,这其中的道理应该是明白的。

他一愣,又是端详手中的茶杯许久,才又沉沉问道:“你可知为何皇上专挑冬日前去南苑游猎?”

我心里一震,狂跳数下,一个答案跃然欲出,却又不敢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只能颤抖着声音答道:“我…奴婢不知。”心里汹涌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他脸色一变,眼中浮现苦涩而深沉的痛苦,面上带起无奈而悲伤的笑容。

“原先他曾经大张旗鼓找你,后来却不了了之,不是因为心淡放弃,而是鳌拜势大,他唯恐鳌拜会因为你圣眷隆重而对你不利,只好私下查访。”他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自此他每年年底、年初都会放下一切去南苑围猎,并不是真的为了打猎,而是他知道,你总是在南苑寻找着什么,而且是在冬天。如果是在那里,说不定会得到你的一丝线索。”

听到这里,我的头“轰”的一声,酸甜苦辣,说不尽的滋味涌上心头,眼中一片酸涩,喉头哽咽,却是强忍着不要落下泪来。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曦敏,话说到这份上,皇上对你的心意不说你也该知道了,你真的不肯回去么?”

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十章 重逢

我被软禁了。[爱书者.AiShuZhe.首发]

自从跟福全的不期而遇后,他似乎就打定了主意要为他的皇帝弟弟留下我,不由分说就把我们带到了他下榻的府邸,虽没明说要监禁我,但凭我们两个弱女子想要从这戒备森严的院落中逃走谈何容易!

月梅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我,抱怨地问:“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位‘王爷’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们要被关在这里?”

我从发愣中回过神来,这两天我都神思不属,自然也不会有心情对她做什么解释,也难为这小丫头耐性好,一直憋到今天才发问。

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那是当今皇上的哥哥,裕亲王福全,至于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原因,我想大概是为了皇上吧。”

“皇上?!”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问道:“为什么又会跟当今皇上扯上关系?!”

我淡然笑笑,说道:“那是因为我曾经在皇上身边当过差——我是个被遣送出宫的宫女。”

月梅是真的被吓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原本我就以为小姐的出身不简单,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来历。难怪小姐对于达官贵人们的行动那么关心,对跟他们有关的事务也极熟悉,处理得极好。”她举一反三,领悟力不差。

我不由笑了笑,说道:“不过左右是个当奴才的份,有什么光彩的来历?”

月梅转了转眼珠,笑道:“能够跟皇上的哥哥那么熟悉,皇上看来又对你极关心的样子,我想你在皇上心里绝对不是一个奴婢这么简单。”

我心里一跳,强笑道:“小丫头贫嘴,奴才就是奴才,能有什么特别的?”

月梅却是不依不饶,笑嚷道:“小姐,你倒是说说你跟皇上之间出了什么事啊?”她满脸憧憬,皇帝对于她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如今难得能够听到“皇家秘辛”,自然兴奋好奇不已。

我叹了口气道:“月梅,皇帝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问。多少事情祸从口出?况且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一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见我说得严肃,她也不敢玩笑放肆了。乖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虽然说的是实话,也吓住了她,但何尝不是无法回答她的问话?我和康熙之间究竟有何关系,我自己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正说着话,福全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身玄色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系汗巾侧挂玉坠,风度翩翩,潇洒自如。

我忙站了起来,福了一福说道:“见过裕亲王。”月梅此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忙随着我叫了。

他点了点头,笑问:“这两日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我苦笑,点点头道:“一切都好,有劳王爷挂心。”吃穿用度真的是很好的,如果没有人监视、限制我的行动的话就更完美了。

他道:“如果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跟管家说。这儿是我在南京的别院,你勿需客气。”

我瞟了他一眼,揣度着他的心思,讷讷地说:“王爷…我在这里打扰很久了,我想…该是告辞的时候了。”虽然让他放我走的可能性极微,不过好歹要试一试。

没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就答应了,说道:“也好。我已经派人通知皇上你的下落,未免他担心,你还是尽早启程的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他的动作竟然如此快速,一声不吭就把我的事情通报上去。这下不是逼着我要回那深宫吗?苦涩地笑笑,我说道:“王爷,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已经过了这么久,便是再深厚的情感怕也已经淡了,皇上未必希望我回去;况且王爷自己也知道那是个吃人的去处,何苦再逼我回去身处囚笼?”

他也苦笑,叹道:“曦敏,你在皇上的心中绝对是特别的,如果真的能够淡忘,又怎会拖到今天?”

我无言。帝王难得有真心,真心去爱人的皇帝自古以来有几个?他们中间又有几个好下场的?而那些被他们爱上的女人,又有哪个能得善终?

“我让下人们准备一下,你下午就启程吧。”他闭了闭眼睛,艰涩地说。

我一怔,这么快么?存心不给我准备的时间啊!!

“王爷…”我还想再求求情,他却一摆手制止了我。

“不必多说了。皇上找了你两年,身为臣子,既然我找到了你就决不会让你再次消失。何况,”他看了看我,带着一丝悲哀的笑容,“何必逞强呢?若不是为了他,为何你至今尚无婚配?”

我默然。没有婚配是因为我不能婚配,此中缘由无法细述,但,逞强吗?

复杂而又绝望地,看着他走出房门,我的去向就此决定。

“小姐,我们怎么办?”月梅忧心地看着我,服侍我两年自然清楚我的脾性,察言观色自然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变化。“你可是‘元华饭庄’的主心骨,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我深深苦笑:“我又何尝想离开你们?可是如今我们在裕亲王的手心上,能耐他何?”

月梅急了:“难不成小姐就这样跟他们回去?一旦入了宫,我们岂不是再没有相见之日?”眼中蓄满泪花,小丫头又惊又急,脸色苍白。

我拍拍她的小脸,安慰道:“不要着急。从这里到北京再快也要二十来天,只要一日没有进北京,一日没有到紫禁城,我们都还有机会。与其困在这宅子里束手无策,也许走到外面会有办法摆脱他们。我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月梅听我这么说,稍微放下点心,点了点头道:“也对。我们的势力本来就在北方,只要走到我们的地盘上,总会有办法的。”她越说越自信。

真的是这样么?我淡淡笑着,没有泼她冷水,心里的不确定却是那么强烈。

****

行行复行行,一路走来,我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开溜的时机。大抵是福全吩咐过了,凡是我的要求,必然有人为我办到,不让我自己动一根手指,自然找不到机会偷溜;借口尿遁,却被他们拿住月梅当“人质”,就算我们说两人同要更衣,也会被他们非常恭敬地分开带到不同方向,投鼠忌器的我自然无法狠心离去。所以,虽然恨得牙痒痒,我还是无计可施眼看着北京越来越近,终至北京近畿。

这一日,我又在苦思脱身之法,在京畿地区“元华饭庄”的势力已经相当大了,如果不能在这里走脱,一旦入了北京城我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月梅忧心地看着我,问道:“姑娘,怎么办?我们已经来到北京近郊了,再不想办法脱身…”

我叹了一声,说道:“月梅,你记住,万一我无法回去,‘元华饭庄’就交给你和何叔了。如今我们已经颇具规模,切记不要冒然发展扩大生意,如此一来就算沿用现有的经营策略也足可应付。”

月梅听了这话,大惊道:“小姐,难道你不打算回去了?”

我淡淡地说:“如果可以,我当然是要回去的。只是不知怎的,这两天我总是有些不祥的预感…”

正说话间,马车却“轧轧”声停了下来。我一愣,掀开门帘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了?”

却听那车夫说道:“姑娘,且下来歇歇脚吧,我们要在这里换马呢。”

我心里转了个圈,看见前面一家驿馆,道:“也好。月梅,我们去喝口茶。”

月梅应了一声,扶我下了马车,一同往里走去。

这一路上就连换马他们要不根本不让我下车,就算下了车也有人紧紧跟着,我根本无计可施。转头看看那些人,只见他们各自忙碌着,竟没有人跟在我们身边,是因为来到京畿所以疏忽了吗?我有些疑惑。不过机不可失,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搏一把,如果再不能脱身,我就真的要被带回那深深的宫苑之中了。

想着想着来到了驿馆里,感觉到身边的月梅顿了顿脚步,拉了拉我的胳膊,我这才回过神来略一环顾,顿时了解为什么小丫头有些惊惧——这驿馆也未免宁静得过了头。没有半个歇脚的人不说,连那些管事的打杂的也都一应不见。明明外面人多热闹,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惊疑不定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几分戏谑,几分怨怼:“看看是谁来了?在外面玩疯了的小鸟终于掉到陷阱里了,真是罪过啊!”说着一个人从里间挑帘走出,修长的身材,如玉树临风,俊美的脸庞如老天爷的精雕细琢,精致得让人嫉妒;一双黑水晶般的眼睛里欣喜有之,恼怒有之,复杂的情感投注在我眼中,我只觉整个人瞬间被淹没在汹涌的波涛起伏间。

天!我双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不是康熙是谁?!

第一章 领悟

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我,眼里的是爱、是怨、是喜、是怒;我愣愣地站着,心里的是情、是仇、是乐、是悲。///.AiShuZhe.///

终于他来到我面前,深深地凝视着我,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眼前迷蒙一片,满满的全是水光,看不清一点儿东西。

“怎么了?分开了两年,竟不认识朕了吗?”他戏谑的笑语,我听在耳里,只觉得满腹酸涩。

盈盈下跪,我颤声说道:“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边的月梅也“扑通”一声跪下来,康熙却连瞄也没瞄她一眼,径自在我前面的凳子上坐下了,冷声说道:“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我心里重重一跳,“皇上”的身份跳进我的脑海里,不由暗怨自己刚才的表现莽撞。战战兢兢地,我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时刻都在奴婢心中,顷刻不敢稍忘。”

康熙仍是怒气未消,说道:“那你说,两年前朕四处寻你,你为何不肯露面?”这话说起来倒少了三分威严,多了五分抱怨。

我愣了一下,忙道:“禀皇上,那时奴婢刚刚出宫,正为生计忙碌,并不知此事,请皇上明察。”这话我并没有说谎,但之后我却很快就得到了他找我的消息,继续销声匿迹确实是为了躲避跟他的再见。

他默然半晌,然后走到我身边,轻轻扶起我,幽幽一叹道:“曦敏,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宫,但朕发出皇命不过是你离开后几天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这么点时间能够忙碌到哪里去?更何况朕给你的钱物足够你用一阵子,又怎会如此急着安身立命?你当朕连这些都想不到吗?”

我心头巨震,他是越来越厉害了。同时也是心下惶然,先是故意藐视皇令,如今又来个欺君罔上,若他真要治我的罪,我就是有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我低着头不说话,两年不见,他变得厉害多了,喜怒更是难测,我们之间却又仿佛更加生疏了,这样的他,我不知道该怎样应付。

他却轻轻抬起我的头,幽深的眼神投射进我眼中,默默地看着我半晌,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轻柔地将我抱进怀中,苦涩地说:“知道么,几乎是你一出宫,朕就后悔了。当初朕怎么可能会以为,放得下心里最牵挂的那一个?”

又是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我又想哭了,口中却只能逸出细若蚊讷的一声低呼如同呻吟:“皇上…”

他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推开我,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温热的双唇已经印在我的上,我的脑中“轰”地一声,糊成一团。

蜻蜓点水般的浅吻很快结束,他脸上绽出欣喜而宽心的笑容,我眼前仿佛又见到以前那个可爱的阳光男孩。

“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真好。”他说。

等我乱成一团的脑中终于迟钝地吸收了这番说话,绝望般的领悟如醍醐灌顶——我,逃不掉了!!

****

换上簇新的宫装,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穿上它了,呆呆望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愣怔。

从驿馆出来,我原以为要直接回宫,康熙却带着我直奔行宫。刚到门口那小六子就凑了上来,嬉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可算把曦敏姑娘找回来了。”

康熙哈哈笑道:“你这奴才倒是会说话。朕出来这些功夫,没什么事吧?”

小六子忙笑道:“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能出什么事?皇上洪福齐天,天下安宁乐逸…”说这一伙子人便走了进去。

我拉着月梅,行宫也是宫,算是皇上身边儿的地方,规矩多、凶险大,不是她一个从未见过此等阵仗的小姑娘应付得来的。月梅也是乖巧听话,紧紧地跟着我,我怎么做她便也怎么做,倒也没处什么岔子。

进得屋来,康熙看了看我,说道:“你车马劳顿,也乏了,且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晚点的时候再来伺候吧。若是饿了,想吃什么只管让他们做去。”

我自从见到他以后就神经紧张,没法想清楚一点事情,正好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绪,闻言便跪下谢了恩,让小六子带着我转过回廊走进偏殿。

一路走来我趁机探听为什么康熙会在这里,小六子嘻嘻笑道:“曦敏姑娘难道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意么?那日裕亲王用八百里加急文书送来姑娘的行踪,皇上当晚就兴奋得不行,第二天就下令出游京畿,明着说是探视民情,我却估量着,皇上八成是想早些见着姑娘,特意出宫来等你的。”

我心头一滞,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否则他怎么会专程在那驿馆等我?

此时进得屋来,康熙早已命人准备好洗漱用具,我洗了脸,换上宫装,淡淡上了些脂粉。

月梅在身边帮我打理着。她是个巧手的人,也知道我的性情喜好,让她帮我打扮,我放心。

看着镜里清秀端整的恬淡人影,月梅不由赞道:“小姐,你真漂亮。”

我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我哪里是什么美人?小丫头的嘴越来越甜了。”

月梅嘟起了嘴不满地说:“小姐总是这么没自信,那些光有付皮囊的草包美人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小姐你满腹才华?何况小姐虽然没有天姿国色,但宁静素雅的气质有谁比得上?在你身边心里不知怎的就是舒服,要不为什么皇上这么迷恋你?”

迷恋吗?我无奈一笑。与其说是迷恋,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吧?习惯了我的存在,所以我的骤然离去才让他如此牵挂。

这时小六子挑帘进来了,看见我焕然一新的样子,笑道:“曦敏姑娘还真是端雅出尘,瞧瞧这身打扮,便是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惜现下穿的是宫女装束,若换身别的衣服,那气派架势可就非同寻常了。”

娘娘么?我一阵窒息,强笑了笑说道:“小崽子动嘴皮子怎么动到我身上来,这番话若是叫别人听了,怕不揭了你的皮去。”

他却只是嘻嘻笑着,并不搭茬,挥手让后面的宫女又递上一套宫女装,说道:“皇上没料到姑娘身边还有个丫头,下人们也没个准备,好在还有备用的衣服,便拿了来了。”

我看着那件宫装,心里一震,强自镇定说道:“小六子,你好大的担子敢乱来!宫女都是记录在案的旗人,月梅可是个汉人。再说,哪有这么随随便便便让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宫的?”

小六子笑了笑说:“跟在姑娘身边的人,哪儿能说什么‘不明不白’呢?再说了,姑娘在宫里面没个人服侍也是不行的,既然这位姑娘能够跟在姑娘身边,那必是个贴心的人,要是分开了,姑娘也不舍不是?”

我觉得浑身发凉,脑袋也像供血不足似的发晕。我知道了,康熙是在试探我!自古以来,哪有宫女服侍宫女的道理?大清的宫廷里只有嫔妃才能有自己的宫女,如今康熙要我把月梅带在身边,其中的深意不想可知。

我神思复杂地看向小六子,看见他探寻的眼光,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不由泛起一丝苦笑,说道:“皇上的好意做奴才的本不该辞,但月梅的出身不符合宫女的要求,外面也有亲人苦苦等候,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骨肉分离?况且皇上若是真的为我破了宫里规矩,岂不是要我一生负疚难安吗?”

小六子深深看了我半晌,然后笑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就这么回了皇上吧。姑娘也累了,好生歇歇,皇上正在批阅奏折,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的,姑娘不用着急侍候。”

我点了点头,看见他走了出去,这才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几乎站立不住。

月梅一把将我扶住,掺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水。见我的脸色好些了,这才问道:“姑娘为何不让我进宫陪你呢?我并没有什么亲人了,跟我最亲的就是小姐您啊!”说着她的眼眶有点泛红,想是有些委屈。

我怜惜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姑娘。她虽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对皇宫大院理解太少。我也曾有过如她这般的纯真,但深深宫苑早已在我心中泼上浓墨重彩,再也会去不愿来的洁白无瑕。我已经毁了,又怎忍心将另一个纯洁的心灵推进染缸?

拉着她的手,我微微笑道:“你我情同姐妹,就如你舍不得我,我又怎舍得你?只是你不知道,在宫里,只有嫔妃才有资格被人服侍,皇上叫人拿衣服给你,是在试探我。”

“试探你?”月梅眨了眨眼睛,“是试探小姐愿不愿意当嫔妃吗?若小姐让我跟着你,不是就表示你愿意成为皇上的妃子了吗?”

我点头笑着看她,小丫头悟性不差。

“可是…”月梅眼中闪动着不解的光芒,“为什么小姐不肯呢?做娘娘不也挺好吗?那身分配得上小姐。”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还记得我在南宫府中对你说过的话吗?皇上你是见过的,且不说他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那个人,摒弃了身份地位,就拿他这个人来说也是天下拔尖的,这样的男人本就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更何况宫里的三宫六院让他的花心理所当然。而且…”我拿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直觉得满口的苦涩从舌底蔓延到心中。“在皇宫里,妻子有许多,丈夫却只有一个,为了这唯一的丈夫,女人们使尽手段、用尽心机,卷入这些女人的勾心斗角里,恐怕…尸骨无存啊!”

她听了这话,激泠泠打了一个冷颤,惊声道:“既然竟是如此可怕,小姐,我们快逃吧!”

“逃?逃到哪里去?我逃了两年,不是仍然被抓回来了吗?你不了解皇上,他的厉害就算十个我也斗不过,如今既然被他找着,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啊!倒是你,还有可能逃出生天,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让你也陷进那里面去的。”

月梅听我这么说,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代着哭声说道:“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我不由笑了,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自然不会去跟她们争宠,况且我服侍皇上六年,多少还是有些情分在的,皇上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在宫里待了六年,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么?再说了,‘元华饭庄’是我的一番心血,我也不愿它就这么完了,你要帮我看着它,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它帮我点儿忙也未可知呢。”

见我的话说到这份儿上,月梅即使再不愿,也只能点头答应了。我笑了笑,整了整衣装,便向外走去。

“小姐,你要上哪儿去?”她拉住我。

“自然是去服侍皇上了。”我笑道。

“可是皇上不是说要你休息过后再去么?”

我笑着拍拍她的脸,说道:“皇上是这么说,我们做奴才的可不能这么做。宫里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服侍皇上,哪有皇上没休息下人却休息的道理?你在这里好好歇着吧,放心,一切有我。”说完,我悠然转身离去。

第二章 暧昧

我回到主殿,值班的太监告诉我康熙在另一座偏殿中办公,我便循迹走去。[.AiShuZhe.首发]转过几道回廊,我迈进房门,转过屏风,只见康熙身穿一身黛绿夹沙褂,只披了一件石青锦袍,正斜靠在榻上专心看着手中的奏章。

我有些愣怔地看着两年不见的帝王,他更加成熟了。十四岁少年的稚气已经消失不见,亲政以后更是积累起了无与伦比的皇威,即便如今身着便服,举止随意,仍然掩不住那一身傲气与尊贵。我在电视电影中见多了各色各样的“皇帝”,如今方知后人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模仿都不能表现出真正帝王气势之万一,皆因身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是绝对体会不到睥睨天下、众生生杀于心的那种感觉。

我愣在屏风旁,直到他察觉屋里多了一份气息,抬头看来。

见到是我,他笑开了颜,坐起身来说道:“曦敏,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我定了定神,拿过一床夹被走到软榻前给他盖上,嗔道:“这会子天冷,皇上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得了?”

他眉笑眼也笑,拉着我在他旁边坐下道:“方才刚进屋子的时候只觉得闷燥发热,便脱了些衣服,后来看得入神,既不觉得冷,也忘了加衣。”

我皱了皱眉头,道:“虽然国事要紧,皇上也不能轻忽了龙体啊!再说就算皇上忘了,下面那些奴才们是怎么办事的?难道就不知道提醒皇上一声么?”

他笑看着我道:“也不怪他们。朕批阅奏章的时候是不让别人打扰的。况且那些人粗手粗脚,哪里有曦敏你心细如发?”

我心里“咯噔”一声,忙站了起来下跪道:“奴婢不知皇上规矩,擅自闯入,请皇上降罪。”同时不由感叹。皇帝不让人打搅他办公,门外的一干奴才们岂会不知道?却没有人跟我提起,分明是想让我进来送死看我热闹。这还没有回宫呢,便已如此遭人嫉妒,要真回到皇宫又会怎样?

他把我拉了起来,说道:“哎,曦敏你也不用紧张。朕说的‘别人’又不是你,只要你想来,随时来就是了。朕还巴不得你随时随地都待在朕的身边呢。”他又拉着我坐在他身边,看着我只是笑。

我突然觉得有些臊热,看看现在我们两人的位置气氛都有些暧昧,急忙岔开话题道:“皇上,奴婢不在的这两年,皇上可有好生将养?可有准时进膳?还有没有因为那些繁琐的国事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晚上睡得可好?…”

“曦敏!”玄烨无奈而又好笑的打断我,说道,“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就像个唠叨的老婆子哄小孩子似的喋喋不休,不由自己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