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对我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当下我把震懵了。直到身边的太监推了推我,小声提醒:“还不快谢恩哪!”

我这才如梦初醒,顾不得许多深深叩下了头,凄声说道:“太皇太后恩典,奴婢担当不起,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孝庄略带讽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说道:“我可不是在蒙你骗你,说了让你封妃就是封妃,你不必害怕。”

我伏在地上不敢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奴婢出身卑贱,无福消受皇上、太皇太后隆恩,情愿一生一世做个小小宫女,做牛做马报答皇上、太皇太后。”语音虽颤,语意却坚定无比。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许久之后孝庄的声音才又响起,沉缓肃穆:“你当真不愿封妃?”

“当真不愿。”我斩钉截铁地说。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我依言抬头,坚定不移的眼神毫无犹豫望进她审视的眼中。

“为什么?”她的话音中怀着疑惑,“宫女有什么好?那是做人奴才,你却宁肯做奴才也不肯当娘娘做主子?”

我一时语塞,该说么?孝庄虽然英明,但她能理解我只求一颗真心全新珍爱么?

想了想,我只能说:“奴婢早前曾在太皇太后面前发下毒誓,绝不会成为皇上的嫔妃。”

孝庄听了这话,语气有些冷漠,说道:“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没关系。我不怪你,老天爷也不会怪你。”

我心中大急,忍不住脱口而出:“奴婢不要跟其它的嫔妃争宠。”

听到这话,原本斜靠着的孝庄坐直了身子,平静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太过平静的语调让我听不出话里究竟有什么玄机,只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她注视着我,冷冷说道:“你可知这皇宫上上下下上千号人,都是皇上的奴才,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服侍皇上、取悦皇上。皇上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三宫六院那是祖宗的规矩,为的是确保皇子皇孙,龙脉不绝。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况且皇上宠爱于你,何来跟其他嫔妃争宠之说?”

我心中泛起止不住的凄凉,咽声说道:“自古以来,新人多欢笑,旧人多哀戚。皇上身边永远不缺女人,永远有年轻貌美的妃子充斥后宫,我无才无貌,皇上就算此刻喜欢我,又能持续到何时?绝色美人况且色衰便爱弛,何况是我?没有得到便没有失落,与其日后独坐空闺、心碎神伤,我情愿一开始就不要陷入,虽然心痛心伤,却不必在寂寞宫中心碎而死。”太过浓重的痛苦,让我甚至连“奴婢”这卑下的自称都忘了用。

孝庄沉默了。噬心的痛楚紧紧揪住我的心,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在乎她的心怀情绪。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记得两年前,我逐你出宫以前曾经说过,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我说我看错了你。”

被她沉缓的语气吸引,我慢慢抬起头来,望进一双神思复杂的眸子。

“现在我还是要说,我仍旧看错了你。你其实很聪明,真的很聪明,比这里所有的女人都要聪明。”她带着透析的眼神看着我,缓慢而清晰地说着,“你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所以你不跟嫔妃们争,也不用跟嫔妃们争,你让皇上永远得不到你,他得不到你就会把你记在心里,牢牢地记住,记一辈子。”

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叹道:“你用你的方式,独占了皇上。”

我缓缓垂下眼帘,无话可说。

早就知道帝王不能爱,我也时时警戒自己,然而还是在不经意间,不知何时,等我发觉的时候,赔上了一颗真心。然而轻怜蜜意不能长久,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早上睁眼以后是否还能被他宠爱,朝不保夕的生活,别人怕的是性命难保,我却怕的是心碎之后生不如死。不能爱偏偏爱了,不敢爱偏偏又无法脱身,我为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却不过是他的百花园中最不起眼的一株小花,这叫我怎么甘心?!那么,至少,我要在他的心里烙下一个永不褪色的痕迹,我无法拥有完全的他,我认了,但我也要他一辈子都记住我,不管花开花谢,我都要在他心中占有一个角落,哪怕只是那微不足道、针尖大小的地方。不要说我狠,为了他,我付出了一个女人一生唯一的全心全意,为了他,我甘愿停留在这重重枷锁的吃人深渊,我愿意无名无分陪在他身边,索要的代价,不过是那心中的弹丸之地而已。

又过了不知多久,孝庄慢慢睁开眼睛,严肃地问我:“你真的愿意无名无分,就这样留在皇上身边?”

“是的。”我点了点头,做宫女,其实也挺好的,不必跟其他女人抢破头,也不用每天枯等皇帝的临幸,随时随地都能陪着他,看着他,这样于我,更好。

她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特别,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你。罢了,随你去吧。不过既然你只愿做宫女,那我话可要说在前头,你不是主子,没有资格恃宠而骄,做奴才就要恪守奴才的本分,决不能有一点儿出格,明白吗?”

我深深叩下头来,应道:“奴婢知道了。”

她又放缓了语气,说道:“其实你服侍皇上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既然你回来了,日后就要像以前一样,尽心侍候皇上,你很聪明,皇上年轻气盛,很多时候你要多劝着点儿,帮着点儿,对他来说,你是姐姐,是爱人,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别人都比不上的。”

我微笑着,再次叩头,答道:“太皇太后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经过这一段说不上掏心置腹的交涉,我与孝庄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两个其实是同类人。

****

回到武英殿,康熙正站在园子里看着雪树银花发呆。我轻轻走到他身后,默默站着,我知道他知道我来了。

小雪细细碎碎落在我们肩上,很快又化了,但脚下却慢慢堆起了几个小堆,把四只脚埋出四个深深的脚印。

“你真的就那么不愿成为我的妃子么?”他突然说话了,轻轻的细语在空旷的花园中回荡,清脆绕耳。

我早就料到是他说通了孝庄让孝庄做主封我为妃,也知道他该已经收到消息我拒绝了封赏。轻轻走到他面前,我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他。

“不用什么封妃,我一辈子做你的宫女,不管到什么地方都陪着你,不好么?”我微笑着。

他不语,只是紧紧地抱住我,许久,许久…

第六章 遇刺

回宫之后,我才发现宫里的紧张气氛远超我的想象。.AiShuZhe.宫女们还好说,太监和侍卫们早已被鳌拜等人的手下渗透,尤其是离宫两年的我,根本分不清楚究竟谁可以信赖、谁不可靠近。孙威偷偷告诉我,在武英殿至少还是安全的,因为康熙趁着换寝宫的机会将武英殿的侍卫太监都换成了可靠的人,这个消息好歹让我宽了宽心,否则我真要后悔死当初为什么要陪着康熙回宫了。

于是我一步殿门也不敢出,即便外出也必定跟紧了康熙,一步不落。康熙想必也是知道的,出门的时候总是让我走在身边。虽然我眼见着一路上彪悍的侍卫就心惊胆颤,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给我一刀,但看看前头的康熙,心想有皇帝在他们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篡位吧?便也稍稍安了点心。

四月中,远赴江南办事的福全回来了,兄弟俩便关在养心殿里密议到深夜。我一直在武英殿里等着,久久不见康熙回来,只好让御膳房整治了一些糕点给两人送去。

叫上两个侍卫,让一个小太监拎着食盒,我想养心殿走去。一路走来,诺大的皇宫在黑夜里鬼气森森,风吹动树枝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暗影浮动,仿佛什么不知名的鬼怪在暗中窥视,我越走心里越发毛。在现代的时候便有些怕走夜路,但胆子也不是这么小的,想当初我还不是一个人在客厅里黑灯瞎火地把《午夜凶铃》给看完了?不知怎的今晚走在路上却总是心里不舒服,仿佛就要发生什么似的,心绪不宁。

此刻我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半夜三更跑出来。历史上康熙没死在鳌拜手里,可没说康熙手下的宫女死不得啊!万一鳌拜看准了我是康熙的弱点,半路上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可不就完了?

胡思乱想间,我越走越快,只希望快快走到养心殿。眼前慢慢露出了灯火的光亮,我松了口气——可算走到了。但心里异样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我只觉得心跳加速,脚步也慢了下来,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突然间,我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感觉:这里太安静了。虽说夜里的皇宫总是安静的,但皇帝还在养心殿,那就代表着大批的太监侍卫宫女也在那里,又怎么会如此安静?

我的心狂跳起来,使劲凝聚目力在黑夜中观察,却是越看越心惊。那些侍卫、太监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该不会康熙出事了吧?我胆颤心惊,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加快脚步去看个究竟,怕贼人还没动手却被我的行动打草惊蛇。我强自镇定如常前行,就在转过一棵树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倒在我身上。

我直觉地伸手一挡,那个东西却沉重异常,一下子把我扑倒在地,本来就惊慌失措的我再看清楚那是什么以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竟是一具尸体!!

我尖叫起来,手脚并用推开那具尸体爬起身子,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出几个黑衣人来,端着食盒的小太监已经被人抹了脖子,精致的点心随着食盒四散飞溅,两个侍卫跟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另有两个人冲着我杀过来。

“有刺客!!”这样的认知突然闪进我脑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喊着,向着养心殿冲过去。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被两个身怀武功而且很可能是高手的人追着,一百米从来没跑进十七秒以内的我居然一时之间还没被追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也多亏了清朝的旗装并不妨碍跑步,宫女也没有穿花盆底的命,我这才有了逃命的可能。

凄厉的喊叫在宁静的夜空中非常轰动,没等我叫几声前面的养心殿里就哄哄闹闹起来,看来刺客还来不及清除所有的侍卫,这让我稍微宽心。前面一个人领头飞奔出来,身法快速,很快就到了足以让我看清容貌的距离,我一看,正是裕亲王福全,不由一阵安心,突然脚下一颠,我摔倒下来。那两个黑衣人趁机冲上,拿着手中刀剑就冲着我劈砍下来。

我害怕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却感觉一个人扑在我身上,接着便是“当当”两声金属交击声,然后挡在我身前的人闷哼了一声。

喊杀声在下一颗在我身前不远处响起,我急忙睁开眼睛,发现福全半跪在我面前,双手扶起我,焦急地问:“曦敏,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没事。多亏了王爷相救。”惊魂未定,我连没有自称“奴婢”也没发觉,好在福全也全不在意。

他正要说话,忽听康熙的声音传过来,大声叫道:“曦敏,你在哪里?”

福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随即扬声道:“皇上,在这里。”

混乱之中,只见康熙匆忙跑了过来,他只穿着一件绸衣,跟福全一样,看来是急急忙忙冲出来的,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满脸焦急,看见我倒在地上,脸色一变冲过来,伸手把我抱进怀中,迭声问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见他无恙,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露出笑容道:“没关系,奴婢没事,好在裕亲王及时救了奴婢。”

康熙舒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福全,我却有些怨怪地说:“皇上,这里危险,皇上为什么会跑出来?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

康熙怜惜地看着我,说道:“听见你在外面喊‘有刺客’,我魂都要吓飞了,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我心里一暖,福全在身边说道:“皇上,曦敏已经没事了,也请皇上速速回到养心殿中,以策万全。”

他点了点头,扶着我站起来,我抬头瞟了一眼,却看见福全的左手衣服赫然已经被血濡湿了,显然是救我的时候受的伤。我不由惊叫起来:“王爷,你受伤了。”

他随便瞟了一眼,说道:“小伤,不碍事,你和皇上快进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我向前看去,此时不知道什么地方又跑出一堆黑衣人来,人数众多竟然跟养心殿的侍卫不相上下了,不由暗自心惊。却也知道此时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碍手碍脚,便点了点头,站直了身体。突然一阵锥心的疼痛从脚踝处传上来,我痛叫一声,站立不稳,倒在康熙的怀里。

康熙脸色又是一变,惊问道:“怎么了?”

我只疼得直抽冷气儿,摇着牙说道:“怕是…怕是扭伤了脚…”

康熙脸上闪过心疼的神色,一把抱起了我,又看了厮杀中的黑衣人一眼,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机。

“裕亲王。”他叫道。

福全忙躬身道:“臣在。”

“这里就交给你了,不准放过一个,全部就地格杀。”他恨恨地说。

“是。”福全应道,旋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抓两个活口?”

“不必了。”康熙冷冷地说,“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朕心里有数。不必留活口。”

“是。”

再也不看一眼厮杀的众人,康熙抱着我在侍卫的保护下大步走回养心殿。

轻柔地把我放在榻上,他温柔地说道:“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下,这儿的侍卫都是朕从武英殿调过来的,你不必担心。等料理了外边儿那些人,朕再宣太医来给你治疗。”说话的语气跟刚才在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见他转身就往外走,急忙拉住他问道:“皇上到哪里去?”

他笑了笑说道:“裕亲王和孙威他们都还在外面,朕要瞧瞧去。”

我却拉紧了他,说道:“臣子护驾那是他们的本分。虽然裕亲王和孙威他们都是高手猛士,但皇上的安危却经不得一点威胁,皇上还是待在屋里,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他见我说得真切,想了想后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不过你说得对,朕既然已经把外面交给了裕亲王,再出去未免就显得不信任他了。”说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抬起我的脚就要察看我的伤势。

我急忙拦阻道:“皇上,奴婢的伤不碍事,您这么做有**份,奴婢也担当不起啊!”

他笑着看了看我,说道:“曦敏,我发现你这回回来,愈发的守规矩了,朕可不喜欢。朕宁愿你还是那个不约束朕,敢跟朕偷偷溜出宫去玩的曦敏。再说,你自己说你没事,可没瞧个清楚,朕不放心。”

我无奈,只能任他去了。好在我不是那种被人看见丁点儿肌肤就哭天抢地的古代女人,任由他察看我的伤势,倒也落落大方,顺便自己也看看究竟伤成怎么样了。虽然嘴里说着不碍事,可那锥心的疼痛却不是假的,我想一定伤得不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短短的功夫我的右脚就肿了起来,像个大萝卜。突然想起来这右脚在高中时代曾经骨折过,哀叹自己的脚多灾多难的同时我不由暗自祈祷别又骨折了。

康熙的眉间堆起了一座小山,埋怨地问道:“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三更半夜的,干嘛跑出来?”

我不禁苦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同时老老实实答道:“奴婢见皇上和裕亲王议事直到深夜,便拿了些糕点给皇上和王爷送来,没想到半路…”忆起刚才的惊心动魄,我不由激泠泠打了一个冷颤。

康熙见状把我拥进怀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地说道:“如今这宫里不安全,你最好不要独自走动,万一你有个什么万一,叫朕怎么办?”

感受到他的关心,我有些感动,乖乖地点了点头,旋又笑道:“不过好在奴婢今晚来了,不然等那些刺客成了气候,皇上就危险了。”

康熙点头说道:“没错。说起来你还是今晚的大功臣呢,若非你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阴谋,恐怕此刻朕就不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他放开我,站起来走了几步,恨恨地说道,“这个老贼,越来越胆大妄为了,看来他就要沉不住气了。”

我在外面听他跟福全的说话时就有些了悟,此时不由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阴森地说:“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我默然。算算日子,他跟鳌拜翻脸的日子也该不远了。

第七章 恶斗

虽然说是不会放过鳌拜,但接下来的几天里康熙却没有半点异样。[爱书者首发]每天照常上下朝,政务仍旧让鳌拜把持,他一贯是只处理一点不太重要的事务的。而鳌拜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每天大摇大摆照样专横跋扈,虽然我因为受伤被康熙“严令”待在屋里休养,一直留在武英殿的廊房里,但听孙威他们说起,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胆量。

受伤当晚康熙便召太医来看过,索性没有伤到骨头,但拉伤了筋却是确定的,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此时我才真正体会了中华医术的高明之处,加上其实并不是很严重,所以到了五月初,我已经能够活动自如。只是康熙怕我乱动让伤处好得不完整,便不准我做太多事情,我也正好乐得轻松。

进入五月,虽然外面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武英殿里面却是日渐紧张。康熙遇刺,鳌拜借口保护皇上调来大批侍卫,自然其中安插了不少他的亲信手下,康熙没有拒绝的道理,便把他们全部安排在武英殿外执勤,由此我们在里面的行动更是受到拘束,生出处处被人监视的感觉。我担心地提醒康熙注意那些人的动静,他却笑笑说不妨事。鳌拜越是以为事事在他掌握就越会掉以轻心,对我们反而越有利。我虽然忐忑不安,但想到历史上确实是康熙赢了,便也稍微放下点心。

五月中的一天,天空特别阴霾,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虽然已经是初夏,但这雨凄凄冷冷地下得人从心里发寒,所以除了一定要当值的,一律都躲到角落屋里躲雨去了。

一大早,我侍奉完了康熙早膳,虽然他不说,但一直陪在身旁的我却看得很清楚。他吃得不多,偶尔碰倒他的手指也冰凉得吓人,看得出来他很紧张。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他这么难以控制情绪?我心里有点儿谱了。果然,用过早膳之后,他便吩咐我去休息,说是要办公,不用我一旁侍候了。办什么公要连我也支开?

辰时,太监传鳌拜觐见,虽然军政大权由他一手把握,但面上总是要跟康熙禀报一声的。康熙为了麻痹他,总是对政事漫不经心,全由他说了算,更经常以玩耍、微恙等各种理由不到养心殿理政,此时借口说下雨了,路上泥泞,让他到武英殿议事,他倒也没有什么怀疑。况且武英殿周围便有他的心腹,更是放心大胆,大摇大摆就走了进去。

我虽未见那些库布们的踪影,但想来是早就在里面埋伏好的,虽然康熙不让我靠近那里,我也知道鳌拜必定失败,但心里却是提心吊胆。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留在这里碍手碍脚、康熙必会无恙我该顾好自己的小命,怎奈两只脚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不但没有向外走,反而一步步向着大殿的方向挪过去。

紧张地望过去,只见武英殿的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点儿声响,恐惧的感觉紧紧揪住我的心,让我几乎窒息——难道失败了?旋又自己否定,不论失败与否,里面都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没有,必定是没有传到外面来,于是我摒住呼吸,悄悄又向前挪近了一些,果然,在比较近的距离就能听到里面噼里啪啦动武的声音,而且听来似乎颇为激烈。

想到康熙也在里面,我的心脏几乎都要麻痹了,几乎想要冲开殿门进去瞧个究竟,却又怕误了康熙的大事,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着,又像在半空里悬着,上下左右都没个着落。当下只能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只盼哪怕听到一点康熙的声音也好。

这是我终于听得比较清楚了,里面尽是赫赫哈哈的声音,拳头击在肉上的嘭嘭声,物件被砸碎的哗啦声,人吃痛发出的闷喝声、惨叫声,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叱喝声,偏偏就是没有康熙的声音,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里的声音渐小。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鳌拜处于下风,但他毕竟是人们公认的大清第一勇士,难保没有个万一。我正越来越按捺不住,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大门“嘭”的一声被撞了开来。

我走避不及,随着大门跌飞出去,摔到地上顾不得疼痛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碎、满身血污的人正摇摇摆摆挣扎着站起来,不是鳌拜是谁?

透过他身侧我遥望殿内,只见一片狼藉,人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匆匆扫了一遍并没有看见身着黄衣的人,我支撑着坐起来,虽然周身疼痛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

看了看鳌拜,这个人的勇武真是名不虚传,这么多人搏杀他一个竟然还被他破门而出,况且门内的人似乎损伤严重,这么久都没有人追出来。

看见他站了起来,我胆颤心惊地手脚并用往后挪蹭,就怕他凶性大发冲上来一掌就把我了结了。但见他似乎也受伤不轻的样子,脚步踉跄,而且有些不辨东西南北。

退着退着,我手边触到了一个东西,匆匆忙忙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花盆。我猛然转头看了看狼狈的鳌拜,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阵胆气。七手八脚爬起来,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搬起花盆,那花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地重,我几乎抱不住它,差点栽到地上。

抱着花盆,我歪歪倒倒走近鳌拜,却听见大殿方向传来康熙又惊又怒的叫声:“曦敏!!”

鳌拜听到康熙的声音,转头看去,我见机不可失,不知从哪儿涌上来的力气,冲上两步就把手里的花盆冲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砰”的一声,花盆被砸了个粉碎,而鳌拜的身躯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我就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康熙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是怒骂,却是三分关切、三分恐惧、三分爱怜,再加一分恼怒:“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还跑到这里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没等我说话,他看了一眼倒地的鳌拜和满地花盆碎片,又是一阵炮轰过来:“你竟然还敢跟鳌拜动手?!你知不知道他动根手指都能收拾你?!你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他一脸气急败坏,大有不骂上三天三夜绝不罢休的气势,从他十岁起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气怒的样子。

刚才的恐惧后怕在他的怒骂声中消退得一干二尽,我哭笑不得得拉了拉他的衣衫,努力放大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皇上!皇上!!”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我。

“皇上,我没事,我这不是没事么?”我努力绽开笑容,宽他的心。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好半晌,才紧紧地抱住我,喃喃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看到你就这样站在他身边,我的心跳都要停了。”

我暖暖一笑,轻声说道:“是,奴婢以后都不会了。”再来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做这样的事。

他抱着我又站了一会儿,这才放开我,转头看着地下的鳌拜,脸上露出自信而得意的笑容,说道:“任你骁勇奸猾,最后还不是栽在我手里?”

我含笑看着他,此时孙威踉跄从大殿里连滚带爬奔了出来,看见鳌拜已经倒在地上,忙又跪下大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终于除此恶贼。”

康熙哈哈笑着,旋又对孙威说道:“你把这恶贼绑了,然后通令全宫乱臣贼子鳌拜已经伏诛,传康亲王杰书、索额图、遏必隆立刻进宫见驾,同时命吏部和九门提督立即捉拿鳌拜乱党亲贼,九门提督并且严守北京各门以防有变。”

一连串政令有条不紊地发布出来,我看得赞叹不已的同时也有些担心,不由说道:“皇上,宫里很多鳌拜的眼线亲信,不如先召集忠诚卫士勤王,再颁布诣旨。”

康熙看着我,傲然一笑道:“朕乃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乱臣贼子鼠胆寸光,敢不慑服?”

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骄傲,康熙,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杰出的君王之一,是这般的出众不凡啊!

孙威喘过口气,应了一声是,便指挥着挣扎着爬起来的库布们把鳌拜绑了个结实,又亲自出去把康熙的命令传了下去,便转回他身边候着。

康熙又道:“还有,你去禀报太皇太后,就说朕已经拿住鳌拜了,请他老人家不用担心。”

“我去吧。”我自告奋勇,“孙大人还是留在皇上身边比较妥当,现在宫里仍有混乱,皇上需得当心。”

康熙皱了皱眉头,道:“不行,朕好歹有武艺傍身,你一介弱女子,更是危险。”他想了想又对孙威说道,“你留下看着,就派个亲信的人去吧。”

孙威应了一声,自去安排,康熙又转头看着我关切地问道:“方才你有没有受伤?你的脚伤才刚刚好,可别又出了什么事。”

我笑笑道:“没事的,皇上勿需担心。”

他笑道:“既是这样,那你便随朕一起来吧。朕要召集杰书他们彻底铲除鳌拜一党,你也在一旁听听。如今朕终于要真正把大清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你从小就跟在朕的身边,朕要你陪朕共同见证这一刻。”

我欣慰地笑着,应道:“是。”

第八章 扩张

康熙八年五月戊申,诏逮辅臣鰲拜交廷鞫。[爱书者.AiShuZhe.首发]上久悉鰲拜专横乱政,特虑其多力难制,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为扑击之戏。是日,鰲拜入见,即令侍卫等掊而絷之。于是有善扑营之制,以近臣领之。庚申,王大臣议鰲拜狱上,列陈大罪三十,请族诛。诏曰:“鰲拜愚悖无知,诚合夷族。特念效力年久,迭立战功,贷其死,籍没拘禁。”其弟穆里玛、塞本得,从子讷莫,其党大学士班布尔善,尚书阿思哈、噶褚哈、济世,侍郎泰璧图,学士吴格塞皆诛死。馀坐谴黜。其弟巴哈宿卫淳谨,卓布泰有军功,免从坐。嗣敬谨亲王兰布降镇国公。褫遏必隆太师、一等公。

六月壬申,诏复辅臣苏克萨哈官及世职,其从子白尔图立功边徼,被枉尤酷,复其世职,均令其子承袭。戊寅,诏满兵有规占民间房地者,永行禁止,仍还诸民。秋七月壬寅,诏复大学士苏纳海、总督硃昌祚、巡抚王登联原官,并予谥。

至此,鳌拜一党基本上被处理干净,诸多残留问题也得以解决,康熙自十四岁亲政以来,真正将国家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天下抵定,一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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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淡蓝色长裙,外罩一件粉红琵琶襟坎肩,熟练地拐进一条小巷。康熙身穿藏青色的马褂,外套对襟坎肩,头戴便帽,腰坠玉佩走在我身旁,孙威紧跟在后,一路小心戒备。

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我转头对康熙说道:“皇上,就是这儿了。”

康熙左右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元华饭庄’前面金碧辉煌、车水马龙,后院却是如此冷清、陋门蔽户。”

他虽然属意我借饭庄的便利之处为他收集情报,但一直以来为了鳌拜的事情无暇分神,况且在没有掌握实权的时候冒然行动有蔽无益,所以就一直拖到现在。今天他让我出宫来打点南下扩展生意的事情,且说什么都要跟来瞧瞧“元华饭庄”的核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