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太医停在那里不动,周庸一下子回过神来,拍着脑袋道:“奴才刚才尽顾着过来,倒是忘了备轿,二位太医稍等,奴才这就去雇轿子来。”

“不必了!我与杨太医先行过去,你慢慢来。”容远突然说道,紧接着一手拿过周庸拎在手里的药包,一拉攥了杨太医往停在那里的马儿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我可不会骑马。”杨太医被他一路拉到马儿面前,看他似想上马,赶紧说道。

“无妨,我会骑。”不等杨太医再说,容远已经攥着他胳膊跨上马,双脚悬空的那一刻吓得杨太医险些惊叫出声,脸色刷白地道:“徐院判你赶紧放我下来,这玩笑开不得。”

“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说完这句,容远不再理会杨太医,一拉疆绳,策马往雍王府飞奔而去,伴随马蹄声一道远去的还有杨太医再也无法忍耐的惊叫声。

直到马儿载着两人跑得没了影子,周庸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摇头,这徐太医可真是个急性子,动作比谁都快。

且说容远一路急赶,只花了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雍王府,第一次乘马的杨太医已经被颠得浑身发麻,费力下了马一瘸一拐跟着容远入王府,此时天刚蒙蒙亮。

到了净思居后,容远匆匆向胤禛行了个礼后便转向齐太医问起了凌若此时的情况,得知胎头至今还是没有下降时,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隔了一会儿方将拿了在手里的药包递过去道:“我看过院正的方子,其中有几味药似乎下的重了些。”

齐太医沉沉道:“凌福晋已经生了一夜,虽有人参补充元气,但气力还是消耗了许多,我怕再拖下去,她会无力生产,如果决定用催产药,那么一定要一次成功,否则凶多吉少。”

此时杨太医才走了进来,他两腿内侧骑马是被磨破了一大片,每走一步都感觉疼痛不已,是以较容远晚了许多。

“可是这样做始终太冒险了,万一药性太烈,恐怕凌福晋身子会受不了。”容远强忍了心里的焦灼道。

“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才让人叫你们来一道商量。”事关两人性命,齐太医也不敢大意,“对了,凌福晋的胎脉一直是你在负责,你应该是最清楚其中情况的。”

此时,杨太医也看了齐太医那张方子,他倒不觉得药性太重,毕竟用催产药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既用了就必然要一次必成功。退一步讲,即使产妇真出了什么事,孩子至少可以平安生下。始终,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这件事上,杨太医并没有什么意见。

容远则恰恰相反,孩子哪怕再重要,在他心中都是不能与凌若相提并论的,是以对齐太医的方子上那几味可能会伤到凌若的药坚决反对,“凌福晋之前曾早产过一次,经过这些年的调养身子虽然好了许多,但始终还有暗患留下,若再强行催产,即使这个孩子生下来,凌福晋身子也会大伤,甚至以后都不能再生育。”

齐太医在听了他的话后,斟酌着将其中几味药减轻了一些份量,但对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却不肯减,按他的话说,此药一减,这催产药用与不用皆成了一个样。一时间两者僵持不下。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保哪个

“徐院判,我们都知道你是想两者皆全,但若不用药,再拖延下去,只怕反而对两者皆不利。”杨太医虽然对容远曾得敦恪公主青睐一事耿耿于怀,却也知道他是有真才实学,论医术,自已不及他之处良多,所以此言并非针对容远,而是纯粹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出发。

容远态度坚决地道:“这药太过伤身,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胤禛一直有在听他们说话,在听得这句时,连忙正色道:“小孩要保,大人也要保,两个都不能出事;既然徐太医认为此药过烈,那么有没有其他药可以代替?”

齐太医与杨太医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容远也是一声不吭,齐太医的药虽然凶险,但不可否认,身为院正的齐太医所开的药无可替代,只能从药量上着手。

此时一直在里间替凌若接生的周二娘跑了出来,急匆匆地道:“几位太医可有了法子,凌福晋的情况不太妙,快要坚持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胤禛急忧不已,若非年氏等人一味拦着,说产房乃血腥之地,男子入内不止帮不上忙还会惹来不祥,他早已冲了进去,即使如此,脸色料难看得紧。

“徐院判,再不用药可就来不了。”齐太医肃容对挡在身前的容远说道。

容远咬一咬舌尖,剧痛之下勉强恢复了几分冷静,迅速思量一番后道:“减三分之一,相信三分之二的余量已经足够催产,而且对凌福晋身子也没有大伤。齐太医适才说过我对凌福晋的这一胎最是清楚,那么就应该相信我的话。”

齐太医见他始终坚持已见,心中甚是不悦,冷下脸道:“既然你坚持,那么就减三分之一,不过若最后出了什么意外,这责任可是得由你来担起。”

“是。”在回答这个字时,容远没有一丝犹豫,迅速改了方子交由下人去煎药,同时命人再多切些参片来,等催产药灌下去后,就让凌若一道含在舌下,务求尽最大的可能将孩子生下来。

等下人将药煎好端过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周二娘将药端进去后,不论那拉氏等人怎么好言安慰,胤禛都坐不下来,不断在屋中来回踱步,借以减轻心中的焦灼。

并非第一次有女人替他生孩子,他却是第一次如此坐立不安,唯恐催产药无效;唯恐凌若会有什么意外;唯恐像上次一样生出一个死胎来;唯恐…

他忧心不已,恨不能陪在凌若身边,但那一扇根本经不起他用力的门却生生将他与凌若隔在了两个世界。他只能被动地听着里面不时传来凌若痛苦难耐的呻吟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二娘又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没等她站稳,胤禛已经冲上前急声道:“怎么样?生下来了吗?”

周二娘哭丧着脸摇头,不等胤禛发火,她已经跪下惶恐地道:“催产药灌下去后,凌福晋阵痛虽然加剧,但胎头还是未露,现在凌福晋已经快力竭了,民妇担心再这样拖延下去,孩子会…”

见她言语吞吐,那拉氏忙催促道:“会怎么样,快说。”

周二娘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会胎死腹中。”

齐太医一听到这话,立时转过头瞪了脸色发青的容远一眼怒道:“现在你高兴了?!”

容远一言不发,侧脸在清晨的天光下青如霜灰,他很清楚药量是绝对够了,胎头迟迟不肯下降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周二娘眼巴巴地看着胤禛道:“王爷,福晋情况越来越差,再拖下去,只怕母子两人都会有危险,还请王爷示下,是保大人还是孩子。”

“混帐,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大人小孩都要平安,否则你就提头来见本王!”胤禛脸色铁青地盯着她,目光狠厉如要噬人一般,吓得周二娘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那拉氏见状叹了口气,上前劝道:“王爷莫要怪她,此事连太医都没办法,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稳婆。唉,妹妹当真是一个命苦的人,之前霁月是这样,现在又…难道这当真是命吗?”

她拭了拭不慎流出眼角的泪小声道:“王爷,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无用,还是赶紧做个决断吧,是妹妹还是孩子。”

胤禛死死攥着双手,突起的指节上惨白一片,看不到一丝血色,一边是他喜欢的女人,一边是他的亲骨肉,这样的选择要他如何去做?

见胤禛迟迟不开口,那拉氏握住他冰冷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妾身知道王爷心里有多舍不得妹妹,可那是王爷的亲骨肉,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难道您要眼睁睁看他屈死在娘胎中吗?妾身相信,如果让妹妹来选,她一定会让孩子活下去。”

听到这话,温如言与瓜尔佳氏皆是大惊失色,那拉氏这分明是在劝胤禛弃凌若而保孩子,好生恶毒。为怕胤禛被她说动,两人连忙跪下呈言道:“王爷,孩子固然重要,可是凌福晋陪了您七年,难道您真忍心眼睁睁看她去死?”

年氏睨了两人一眼,道:“现在不是王爷想让凌福晋死,而是迫不得以要二择其一,难道你们想让王爷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吗?”她与那拉氏皆视凌若为眼中钉,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不愿错失。

“可是孩子将来还可以再有,凌福晋的命却只有一条,若是就这么没了,王爷于心何忍?”温如言含泪说道,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把握,一直以来,后宫深宅,都是以子嗣为重,至于女人,不过是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所以往往当产妇难产需要在大人与孩子当中择一存活时,大多数都选了孩子,这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却…无可奈何,除非命好的遇到一个重视她胜过子嗣的男人。

年氏冷冷睇视了她一眼道:“这么说来,如果涵烟即使死在温福晋面前,温福晋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都是孩子。”年氏根本不给温如言把话说完的机会,径直打断道:“上天将福沛带走的时候,我恨不能替他死,可惜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我虽然活着,可是日日都会受椎心之痛,生不如死。”

那拉氏亦跟着道:“不错,不论是王爷还是咱们,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妹妹去死,实在是被逼无奈,始终是皇嗣更重要一些。”

她的话,残酷却现实,子嗣永远被排在第一位,何况还是皇嗣,更何况胤禛不膝下单薄,至今不过两个儿子。

正在这个时候,胤禛突然艰难地问道:“如果…我选了孩子,结果会怎么样?”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生与死

容远面容一搐,涩声道:“微臣等人会剖开凌福晋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不过如此一来,凌福晋必死无疑。”

胤禛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正从东方升起的太阳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乌云遮蔽,紧接着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昏暗莫明,同时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王爷,温福晋适才所言不错,孩子可以再有,凌福晋的命却只有一条,还请王爷三思而后行。”容远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实不该说这些,但要他眼睁睁看凌若丧命,却是万万做不到,哪怕会惹人怀疑,他也必须要劝胤禛保下大人。

天边有银蛇在飞舞,不时划破阴暗的天际,惊雷滚过重重乌云,在众人耳边炸响,惊得一众福晋格格花容失色,紧紧捂了耳朵缩在一边。

胤禛却像没听到一般,开门走了出去,就在天暗下来的那一刻,外头开始起风,呜呜作响,卷起来不及扫去的落叶盘旋在半空中,在又一声雷响之后,有雨滴落下,继而变成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雷声、闪电、风雨,这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以至周庸根本来不及拿伞,只能脱下衣裳举在胤禛头顶,可惜只一会儿功夫,他那件薄薄的衣裳就被雨浇了个通透,雨水不断渗透衣裳滴在胤禛额间,破肤而入的冰凉令胤禛寒毛直竖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他回身,对还跪在地上的周二娘一字一句道:“保住凌福晋的命,不惜一切代价。”

“民妇遵命。”跪了老半天的周二娘答应一声,赶紧爬进来,不待她进去,水秀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对胤禛道:“主子让奴婢来告诉王爷,说如果要在她与孩子之间要保一个的话,请王爷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

这句话令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的周二娘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看向胤禛,后者只是摇摇头道:“按我刚才说的话去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保证凌福晋安然无恙,至于孩子…”他痛苦地闭一闭目,“随缘吧。”

这个决定,令年氏微微变色,原本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除去钮祜禄氏这个心腹大患,至于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没有额娘庇护根本不足为虑。不曾想在最后关头胤禛竟然心软,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连子嗣都放弃。究竟她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将胤禛迷惑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恨至极!

那拉氏同样不甘心,而除了不甘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忧心,从胤禛眼下的态度上可以看出,钮祜禄氏在他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想要除她,怕是不易。

周二娘进去约摸一盏茶功夫后,屋中突然传一声婴儿啼哭声,显然孩子降生了,这本是一件喜事,胤禛脸色却是骤变,孩子出生了,那么凌若…她难道…

想到这里,胤禛心神剧痛,不顾旁人的阻拦,也不顾之前产房血腥污秽的劝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他看到周二娘拿着银剪子正在替一个小小的身上还沾着血的婴儿剪断脐带;他看到凌若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锦被下的身子看不到起伏的痕迹。

眼前的这一幕,令胤禛脑袋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下般,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怔怔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

若儿…你当真离我远去了吗?

为什么?我已经舍弃孩子救你,为何你还要离我而去?是怪我刚才犹豫了,所以要惩罚我吗?

七年间,他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自动闪现,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清晰如昨日。连胤禛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与她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相见,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从不曾遗忘。

他拖着近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步来到弥漫着浓重血腥气息的床边,手颤抖着伸出,却迟迟不敢落在凌若鼻下,唯恐真的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好怕,真的好怕,这一刻,胤禛仿佛回到了康熙二十八年,孝懿仁皇后过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失去了一直庇护爱惜自己的人而害怕得彻夜失眠,直至去了长春gong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若儿…”随着这个哽咽的声音,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凌若脸上。

在这样的伤心中,他突然看到凌若的睫毛颤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胤禛愣了一下,虚弱地说道:“四爷你怎么进来了?”

“若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发现了这个事实的胤禛悲喜交集,一把抱起疲软无力的凌若紧紧搂在怀中,心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在被抱起的那一刻,凌若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正好落到唇间,是咸涩的味道,仿佛是眼泪。而她从刚才到现在并没有流过泪,联想到适才昏睡中感觉到的那滴灼热还有胤禛刚才的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抬手,努力环住胤禛,动情地道:“妾身说过,要一辈子陪着王爷,怎么会舍得死,纵使被阎王拉去了鬼门关,妾身也会努力找路回来。”

“答应我,不要死,若儿,不要死!”闷闷的声音自凌若颈间传来。

“好,若儿答应四爷,只要四爷不让若儿死,若儿就努力地活下去。”她笑,眸中有着深深的感动。

这个时候,周二娘已经给孩子洗过澡包裹在大红挑着不断头福字的大红襁褓中,她不敢打搅,只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还是凌若招手道:“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瞧瞧。”

听到她这话,胤禛才想起孩子来,连忙将凌若平放在床上,自己则小心地接过孩子抱到她面前。因是九月早产的孩子,身量略有些小,皮肤红红的有些发皱,头上并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孩子那样没什么毛发,而是长了一头浓密的黑发,湿湿的贴在额上。

“若儿你瞧,他正在看你呢。”刚才抱过来的时候,胤禛就发现这个刚刚离开母体的孩子竟然没有在睡觉,而是睁着眼睛在看他们,小小的舌头还不住舔着裹身的襁褓。

第三百七十六章 小阿哥

那可爱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然对于凌若来说,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活着,好端端地活着,没有像霁月那般生而即死。

她的孩子…她亲生的孩子…

凌若伸出发颤的双手抱过这个柔软的身子,脸颊轻轻地贴在他额上,心里盈满了无尽为人母的欢喜。

“不许哭。”胤禛轻斥着拭去她刚刚滚落眼角的泪水,“徐太医说过,昔日你生霁月后哭得太多,已是伤了眼睛,这一胎若是再哭,这双眼睛可是保不住了。”

凌若哽咽地道:“妾身是欢喜呢,适才妾身真以为见不到这孩子出生。”

“不会的,你那么心善,一定会有好报。何况我没得到我的允许,就连上天也不敢收你。”胤禛如是说道,玩笑却也认真。

“对了,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欢喜过后,凌若这才想起至今尚不知孩子性别。

胤禛适才只顾着担心凌若,根本不曾问过孩子只言片语,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周二娘,后者欢欢喜喜地作了个揖道:“回王爷和福晋的话,是位小阿哥呢!”

胤禛原本就颇为高兴的心情因她这句话又添几分欢喜,反倒是凌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与小格格相较,小阿哥更易惹来无穷祸患。只是…心底冷笑不止,她原本就已经是一身祸患,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王爷,妹妹与孩子可都还安好?”那拉氏在外头唤了声,想是迟迟不见胤禛出来,心中担忧。

胤禛这才想起那拉氏等人还等在外面,自凌若有些力不从心的手中接过孩子交由周二娘抱着后扬声道:“都进来吧。”

脚步声响起,第一个进来的是那拉氏,当目光触及尽管虚弱不堪,但明显没有大碍的凌若以及她看到凌若与孩子尽皆平安时,神色微微一僵,旋即笑逐颜开地拍着胸口道:“真是上天庇佑,这样凶险的难关都被妹妹闯过了,将来必然后福无穷。”

年氏是第二个进来的,银牙微咬,脸上却是同样的笑靥如花,抚了刺金飞花的袖子接话道:“可不是嘛,适才整整等了一夜,就是不见生下来,咱们可都急得团团转,尤其是王爷,脸色都变了。”

凌若勉力撑起身子,在床上欠一欠身道:“令王爷与诸位姐姐这般担心,都是妾身的不是。”

“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得紧,赶紧躺下。”胤禛扶她睡下后又道:“担不担心的都已是过去的事,总之现在母子平安就好。”

听闻“母子”二字,那拉氏眼皮微微一跳,走到周二娘身边,手指在婴儿生着细细胎毛的脸上抚过,婉言道:“不知妹妹生得是个格格还是阿哥?”

这句话将不少人的心都给提了起来,若是个格格便罢,若是阿哥…依胤禛对她的宠爱,只怕侧福晋之位就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但是越不愿来什么往往就越来什么,当听得是个男孩时,那拉氏手顿时一紧,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在婴儿脸上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下一刻她已经收回手笑意深深地朝胤禛欠了个身,“恭喜王爷,咱们府里又添了一位小阿哥。”

若非一早知道那拉氏真面目,凌若也会被她这番举动给骗过,以为她是真心为之欢喜。那拉氏,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每一时每一刻皆在演戏。

富察氏与伊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不过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已足令她们知道凌若母子平安,富察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嗔怪地看了伊兰一眼小声斥道:“幸好你姐姐福大命大,安然无恙,否则我看你怎么收场!”

伊兰委屈地撅了嘴道:“女儿也是一时犯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事情起因皆在姐姐身上,如果她不自作主张将女儿许配给别人,根本不会惹出事端来。”

“你还说!”富察氏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她终归是你姐姐,就算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推她,何况她腹中还怀着王爷的骨肉,那是皇嗣,谋害皇嗣是杀头大罪。若非你姐姐顾念着亲情,替你隐瞒,你以为咱们此刻还能站在这里?”

“都说了是无心之过嘛。”伊兰绞着手指嘟囔了一句,那副不知悔改的模样,看得富察氏一阵摇头,开始认真思索起凌若之前所说的那番话来。也许,真是的她以前太过纵容伊兰,令得她做事不分轻重,犯下这般险些牵连家人的大错,还无丝毫悔意,只以“无心之过”来搪塞。

见富察氏不说话,伊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额娘,待会儿我去向姐姐认错,你再帮我求求姐姐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李撰修。”

“你还想嫁给王爷?”富察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没想到直到现在,伊兰还不曾死心。

她毕竟不是普通民妇,虽疼爱这个小女儿,却也知道轻重,何况伊兰还惹出这么一桩大祸来,实在不适合再入王府,即便退一万步讲,凌若之前态度已然如此坚决,如今又被伊兰害得早产,险些生不下这个孩子,不怪罪已是万般开恩,又怎肯松口。是以她在沉吟片刻后对一脸期待的伊兰道:“兰儿,额娘仔细想过了,这件事你还是听你姐姐的安排,好生嫁给李撰修,入王府的事,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权当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伊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额娘向来是最疼她的,何以这次竟帮着姐姐说话,她哪里肯依,撒娇道:“额娘…”

“没有可是,你若再不听话,我便将这件事告诉你阿玛。”这一次富察氏态度出奇的坚决,甚至将凌柱都给搬了出来。

“额娘!”伊兰又气又急,但终是不敢再多言,对凌柱这个阿玛,她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阿玛可不像额娘那么好说话,且阿玛更多的还是偏向姐姐,若让他知道此事,自己免不了要受罚。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异象

且说屋内胤禛看那拉氏等人一脸疲惫,便让她们回去歇息,转脸对水秀道:“外头正下着大雨,你去取几把伞来给诸位福晋。”

不等水秀有所动作,周庸已凑上来道:“四爷,外头风雨皆已经停了,天也开始放亮了呢!”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胤禛讶然不已,适才风雨来得这般急,又电闪雷鸣,怎得这么快就停了?不过仔细回想起来,他进来后,仿佛真的没有再听到雷声。

周庸如实回道:“回四爷的话,就刚刚小阿哥出生的时候,风雨骤停,惊雷闪电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外头连一滴雨都没有。”说到此处,他忽地陪笑道:“看来小阿哥能够平安出生,连老天爷都欢喜呢,要不然这风雨雷电怎么说止就止了呢!”

“你倒是会说话。”胤禛笑骂了一句,不过心中确实受用,在赏了他二十两银子之余,又命他传令王府上下,所有下人一律多发一个月的例钱,净思居的下人则加赏绸缎两匹,珠花一对。

他们并不晓得,就在刚才天色骤暗,风雨交加的时候,整个钦天监都被惊动了,纷纷外出观天相,时任钦天监监正的东方闵更是望着正北方那一道道划破阴暗天空的闪电喃喃道:“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又是在这个时辰,难道有真龙天子问世不成?”

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好,立时紧紧闭住了嘴巴,因为真龙天子是代表皇上的,如今皇上还好端端的在养心殿,他此刻这样说,岂非是指有人要夺皇上的大位?

风雷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相继散去,天亮如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指了正北方道:“你们看,紫薇星!”

东方闵心头一震,顺抬头看去,发现果然如此,原本白天理应看不到的紫薇星此刻大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紫薇星的周围隐隐可见北斗七星正围绕着它旋转,这分明是真龙天子问世的征兆,难道这天下真要大乱?

想到这里,东方闵心头像被压了块大石一般,透不过气来。

待紫薇星异相消失后,他立刻回到房中一人细细推算,发现命盘中赫然显示除却紫禁城中盘桓着一条真龙之外,紫禁之外还有一条真龙。

东方闵不死心,再三推演,但每一次结果都相同,在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后,他拿着命盘匆匆往养心殿行去,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要立即禀告皇上才行。

待看到东方闵当着自己的面推演了一遍命盘后,康熙亦是一脸阴沉,负手在殿中徐徐踱着步,一山尚且容不下二虎,何况是二龙,他绝对不容许有**乱好不容易才安稳了没几年的江山;即便是要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你还能推演到什么?”康熙停下脚步问跪在殿中的东方闵,想要得到更明确的信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东方闵知汗颜道:“天机混沌,非微臣所能洞悉,不过很奇怪,根据这一次命盘的显示,那位…似乎并不会祸乱大清江山。”

康熙颇感意外,因为最后这句话适才并没有听东方闵提及,不等他发问,东方闵已经磕了个头道:“微臣之前在钦天监推演数次,命盘并没有演化这一点,直至这一次在皇上面前推演方才显示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叩门声,却是李德全,他进来后满面喜色地朝康熙打个千儿道:“奴才给皇上请安,雍王府派人入宫报喜说凌福晋于今晨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李德全的话令康熙心中一动,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命盘上,钦天监刚推演出有真龙问世,钮祜禄氏就生下一子,而且东方闵刚才也说了,这条真龙不会祸害大清江山,真是巧合还是…

康熙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主意,对李德全道:“去将上次跤趾国进贡来的那柄翡翠三镶如意还有金镂空嵌珍珠如意拿来,另外叫上德妃,随朕一道去老四那里。”

在李德全退下后,康熙睨了东方闵一眼淡淡道:“今日之事,不许说与任何人知,若让朕从别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这个钦天监监正就去西北养马吧。”

东方闵心中一凛,忙道:“微臣遵命!”说罢他收起命盘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德妃得知此事后也是好一阵欢喜,同时心下又有些奇怪,昨日钮祜禄氏才入过宫,当时根本没有要生产的迹象,而且她自己也说九月才是临盆之期,怎么今日突然就生了?

带着这个疑问,她随康熙一道去了雍王府,胤禛彼时还在净思居陪着凌若与孩子,听得康熙与德妃驾到甚是吃惊,喜讯是他派人去报的,却没想到皇阿玛和额娘会亲自过来,连忙迎了出去,刚出门就看到康熙与德妃联袂朝自己走来,连忙跪下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康熙随意摆一摆手道:“走,带朕去瞧瞧刚出生的小皇孙。”

“嗻!”胤禛起身,恭敬地迎了两人进去,此时凌若已在水秀和水月的搀扶下起身,不等她行礼,德妃已然心疼地道:“你这孩子,刚生完孩子起来做什么,快些躺下。这两个月你可都得好好将养呢,如此身子才会恢复得好些。”

康熙亦是一个意思,待凌若谢过恩回床上躺好后,他转向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孩子,这孩子也是奇怪,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睁着眼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见他睡觉。

“来,给朕抱抱。”当康熙从奶娘手中接过那个柔软脆弱的身子时,惊奇的发现他竟然咧了没牙的小嘴在朝自己笑,忙唤道:“德妃,你快过来看看,这孩子正朝朕笑呢。”

德妃正在与凌若说话,听到这话忙走过来一看,发现果如康熙说得那般,当下亦是一阵惊奇,“臣妾也见了不少孩子,但生而即笑的,他却是头一个,看来这孩子与皇上很是投缘呢。”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弘历

德妃无意的一句话却令康熙再次想起东方闵所说的话来,真龙天子…难道当真应在这个孩子身上?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仔细打量了孩子一眼,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倒是生了一副好面相。

“这孩子取名了吗?”康熙摸着孩子浓密的头发问道。

胤禛心中一动,忙道:“尚不曾取名,儿子斗胆,请皇阿玛替孩子赐名。”

康熙没有拒绝,在问过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发现以五行而论,这孩子是少见的五行俱全之命,即金木水火土,皆在命中,无需以名相补,逐在斟酌一番后道:“他是弘字辈的,就叫弘历吧。”

在胤禛与凌若相继替孩子谢恩后,康熙又道:“好生抚养着,等这孩子大一些后,朕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面对这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恩典,胤禛大喜过望,激动地垂首道:“能得皇阿玛亲自授受,是弘历几世修来的福份,儿子先替弘历谢过皇阿玛恩典。”抬头见康熙尚抱着弘历,又道:“皇阿玛抱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交由儿子来抱吧。”

康熙怜爱地看了弘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抱这么会儿功夫能累到哪里去,再说朕又不是七老八十。”

德妃掩嘴微微一笑对胤禛道:“适才来的时候,皇上可是一路念叨着呢,现在哪里会肯放。”

康熙笑一笑,逗弄着怀里的弘历道:“朕原以为要等下个月才能见到他,哪晓得这小子调皮得很,这么快就跑了出来。”

被康熙这么一提,德妃猛然想起弘历早产一事,忙问道:“昨日入宫时,本宫见你还好端端的,也没听说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就早产了?”

听到德妃的话,凌若心里一痛,面上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轻声道:“回德妃娘娘的话,都怪妾身自己不好,昨日出宫后因想着要将皇上赐婚一事告之妹妹,所以回了一趟凌府,哪知临出门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动了胎气导致早产。”

“有身子的人万事都要当心,幸好这一次没什么事,否则可不是要后悔了。”如此说了一句后,德妃取过忴儿一直拿在手里的锦盒,笑道:“你生的匆忙,本宫来的也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唯独这个长命锁是早早备下的。其余的等本宫回宫之后再让人慢慢置办。”

随着锦盒的打开,凌若看到安静摆放在里面的长命锁,令人惊奇的是,这个长命锁竟不是以常见的金银所制,而是由一块块白玉雕琢为圈,节节相扣而成,底下则是一个做成莲花形状的锁,通体由羊脂白玉雕成,触手生温,锁下垂翡翠九鎏,鎏各九珠,以玳瑁为坠脚,长可至婴孩脐部。

“谢娘娘厚赐。”在接过德妃的礼物后,李德全亦是康熙示意下奉上两把同样是珍品的如意。

小弘历在瞅了一阵后,似乎觉得有些累了,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后闭上了眼睛,即便在睡梦中这小家伙都不时咧开小嘴露出甜甜的笑容,直把康熙看得舍不得放手,直至抱得双手委实有些发酸,方才交给奶娘抱下去。

康熙拍一拍手起身道:“行了,出来这么会儿功夫,朕也该回宫了,往后得空多抱弘历入宫来陪陪朕。”

胤禛答应一声后忽地道:“皇阿玛,额娘,钮祜禄氏为生这个孩子受了不少苦,儿子有意立她为侧福晋,不知可否?”

侧福晋不同于庶福晋,是正儿八经记名入宗册的,且需宫中下旨方可,胤禛原是想过几日入宫去请旨的,如今见康熙心情颇为不错,故提前相求。

凌若没想到胤禛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倒是吓了一跳,不等她拒绝康熙已欣然开口道:“既是你喜欢,自然可以,过几天朕就下旨晋钮祜禄氏为你的侧福晋。”

“多谢皇阿玛!”胤禛欣然叩首,凌若亦在床榻间磕头谢恩。

在送康熙他们离去后,守了整整一夜的胤禛亦回去休息,凌若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小路子走进来小声道:“主子,凌夫人与二小姐一直在外头等着,想见您一面。”

凌若睁开眼,看了一眼悬在帐上的镂银花球,轻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在小路子退下后不久,富察氏领了伊兰进来,在离床榻一丈远的地方跪下,“臣妇与小女给凌福晋请安,凌福晋吉祥。”

凌若侧头看了朝自己行跪拜礼的富察氏还有伊兰一眼,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险些她与孩子就死在至亲之人的手上。虽然她替伊兰隐瞒了罪行,但并不代表心中不怪。

见凌若不语,富察氏心中更加惶恐,磕头道:“都怪臣妇教导不善,令伊兰做出如此胡作妄为之举,求福晋看在臣妇的薄面上,再饶伊兰一次。”

“我若要怪,之前就不会替她隐瞒了。”凌若轻轻叹了口气道:“额娘你先起来,水秀,给凌夫人看座。”

“多谢福晋。”富察氏暗松一口气,就在她起来后,伊兰也想跟着起来,却被凌若冷声喝斥道:“我没有让你起来!”

伊兰心中一颤,腿弯子一软,站一半的双腿又跪了下去,不知是否心虚的缘故,她竟有些不敢与凌若对视。

“福晋…”富察氏神色一紧,想要替伊兰求情,然凌若已是摇头道:“额娘,我答应了你会放伊兰一马就必然会做到,只是我现在还有几句话要问她。”

听到这话,富察氏稍稍放了心,就着水秀端来的绣墩坐下。

凌若目光冰冷的扫过伊兰,心里对这个妹妹是无尽的失望,“伊兰,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嫁予李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