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婴摇头:“你能约束得了,我还来做什么?”

还是大冷的天,成渊韬额头汗涔涔的一片光亮:“卑职不敢,只是……只是那些夜北人都是些女人孩子……卑职以为……”

成渊韬自己的刀刃上血色新鲜,他杀死了两个疯狂的妇人。至于前锋营那些骑兵战士,他不知道他们杀死了多少人,只是清楚地知道这疯狂的杀戮完全没有能震慑到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面对毫无反抗眼中只有崖壁的夜北人,久经战阵的骑兵们也忍不住手软。

方介士冷笑:“你以为?!你以为完了,人都死光了。”

成渊韬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双拳握得发白,却听见诸婴说:“不要吵了。”顿了一顿, 又说,“人都要爬上半山腰了,襄上营也吃力,方将军且控制住后面的队伍再说。”

方介士指着山崖急问:“那些人呢?”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头顶一黑,脖子里冷飕飕地灌满了风。有人在头顶笑道:“那些人哪用得着襄上营啊!我们就打理了。”

满天都是黑色的羽翼,科兹和他的羽人已经鼓着翅膀飞到了空中。弓箭在手,科兹只给诸婴行了个半礼:“上将军,我去了。”诸婴颔首道:“那交给你了。”这一队羽人是诸婴手中的精锐,用于狙击暗杀向来不曾失过手。诸婴如此说法,显然是要速战速决震慑人心。

成渊韬跳了起来,指着科兹大吼:“都是女人孩子,天梭你这鸟人,下手亏心不亏心?”

“咦?原来成将军刚才没有杀过人?”科兹笑道:“打了那么多年仗,成将军原来都不亏心的。”

成渊韬顿时一愣,嘴皮子动了动,竟然说不出话了。杀人他自然不怕,可是这情形下,杀人又有什么用处?无谓,难道也杀光涌去山边的夜北人才算数?在他的心底,还有更细微的一个声音:就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了,看一眼也不算过分吧?

诸婴皱了皱眉:“哪里这么多废话!”

科兹笑道:“不是给成将军讲道理么?”嘴上说着,动作可没耽搁,挥动着一双漆黑的羽翼急速飞去,到了“道理”两个字,几乎都听不清楚了。

成渊韬急得双眼都红了,怒视着诸婴道:“上将军三思啊!!”

诸婴神色森然:“成将军,若没有你的失职,需要我动用科兹将军的长弓么?”

成渊韬心下一寒,一时说不出话来。

诸婴望着远处挥舞的羽翼,轻声说:“咱们在夜北杀的人可不少了,怎么就差了这几个?”

成渊韬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在雪地上。

“上将军。”中军一骑快马高呼着赶来。

“上将军!!”一骑青马超过了卫兵疾驰而来,“上将军,等下!!”声音清丽甜美,竟然是个女子。

诸婴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用说,那是青蘅公主。

诸婴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漠然凝视着飞去的羽人。

“上将军!”青马掠过诸婴面前,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身落马,身手利落不逊于诸婴手下的骑兵,让骄傲的骑兵们忍不住喝一声采。那女子脚下不停,伸出双臂,拦在了诸婴马前。

“请不要伤我族人。”竟然是命令的口吻,那甜美的声音中蕴含着说不出的威严,分明就是皇家气派。

“是。啊!不……”有两名骑兵竟然脱口答应,接着猛醒过来,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们的上将军。

诸婴恍若不闻。

“听见没有,诸婴。”恼怒的青蘅直呼他的姓名,“叫羽人们回来,不然……”她的面色绯红,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

士兵们几乎不曾看见过没有戴着面纱的青蘅,这时候骤然看见,如此明艳的颜色几乎遮蔽了他们全部的视线——直到诸婴的马鞭挑开了这一抹绯红。

“不然如何?”诸婴凛然道。

“……”青蘅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却依然不屈不挠地对视。

“公主,晚了。”诸婴指着羽人们的方向,“你看……”

远处闪了一闪,标的的山崖上又闪了一闪,那是科兹的银箭特有的光辉。百余只黑色的羽翼在空中挥动,却没有一个人中箭跌落。高耸的悬崖似乎动了动,似乎又没动,然后有很奇怪的沉闷响声传了出来,这次,那悬崖顶上的积雪明明是在滑动。是雪崩。

科兹·天梭·奥列格勋爵大人是奥列格家族的继承人,在羽人中是最高的贵族,虽然你从他的模样上绝对看不出来。

如果使用完整的羽人称呼,绝大多数的士兵都会在念到一半的时候舌头打结或者气息中断。“科兹”这个称呼是诸婴专用的,除了这位年轻的上将军,甚至连大晁的皇帝都只称呼奥列格勋爵的中名——天梭。

天梭的绰号来自那壶银箭。尽管羽人们大多使用同一种样式的角端弓,但是不同家族的箭羽却是不同颜色的。除了奥列格家族典型的黑羽箭,科兹还有一壶银箭,九枝箭上镌刻着不同的咒语铭文。每一个时辰,科兹都有一枝对应当时天顶星辰的银箭。这一箭射出,天下没有任何一块盾牌任何一件盔甲甚至任何一种秘术的防护能够抵挡。这只是风闻,可没人想验证六枝天梭的锋锐。在北方朔方野的那次大战中,科兹的银箭穿透了两名重甲的夸父和他们手中的盾牌,这已经成为了军中的传奇。

科兹缓缓挥动着羽翼,看着咆哮的冰雪冲下山崖,毫无障碍地吞噬着那些正在攀援山壁的夜北人。

山势险峻,光溜溜的山崖上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攀援,可那些疯狂的夜北人竟然不屈不挠地爬了上来。他们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很多还是女孩子,而山下密密麻麻站着更多的老人和妇女。

徒劳无益!科兹是这样想的。就算爬上了山巅,又能看见什么?夜北高原并不平坦,他们的视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被天水外围的丘陵遮断,更何况山巅还满是云气呢?

对于种种愚昧近于疯狂的举动,科兹一向不假颜色。他对夜北人,就像对其他任何民族或者种族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厌恶。但是激情,尤其是失去方向的激情,不过都是多余的麻烦而已。

看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冰雪中消灭不见, 科兹没有一点点的负担:“若是混乱延续下去,夜北人自己踩死的同胞都比这雪崩消灭的更多。”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如果懂得这个计算,成渊韬就不至于那么头脑发热了。他想着,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确实,对于绝大多数军中的同僚,科兹都没有足够的尊敬,不管阶级比他高或者低。

天梭的射击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崩塌的冰雪覆盖了最混乱的那部分人群,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山口的通路。最重要的是,这个威慑立杆见影,另一侧山崖上攀援着的夜北人几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血淋淋的教训总是最容易被人们接受。

看见过雪崩么?

起先只是很小的一块雪团坠落,它翻滚着跳跃着,敲打着身下的冰雪。而那些完整坚固的冰雪竟然会被它唤醒,好像是才睡醒的巨人们轻轻躁动起来,缓缓地破裂下滑。突然,在某一个瞬间,这些蠕动着的白色巨人狂暴了起来,它们猛地窜起,大步向山下奔去,惊醒更多更大的巨人。这就是雪崩了,这是一座冰雪的山峰在奔跑,挟带着沉闷的雷声,卷起满天的白雾。那种气势简直像是世界的毁灭,相比之下,冲锋中的百万雄兵也不过是小玩闹而已。

哪怕是最快的快马,也会在瞬间被追上被吞没,更不用说这些糊里糊涂的夜北人了。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山崖上的人就已经被覆盖。

“跑啊!”杨土豆听见自己和所有人一起大声喊。惊慌失措的人群总算想起调转方向,像一锅沸腾的粥。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发动全身的气力,无边的白色就已经盖了下来。

到了山下,奔雪的势头终于开始衰减,没有了山壁的拘束,它们四处流淌,慢慢降低了速度。在前锋营骑兵的马蹄前百余步的地方,冰雪终于停住。曾经人头济济的山崖下一片洁白安宁,干净得有如创世之初。

杨土豆茫然地勒着马嚼子,心下冰凉一片,鞍子上的两个小女孩子已经吓傻了,连哭声都忽然停住。有那么多的人从他的身边奔向山崖,现在却像退却的潮水一样又经过他的身边,回到了队伍中去。杨土豆清楚地看见他们脸色的变化。

刚才那些苍老或者稚嫩的脸上满是狂热和期盼,那是压抑已久的迸发。正是这样的神情拦住了骑兵们手中的兵器――鲜血不但不能阻止这种迸发,反而会把他们自己也卷进去。可仅仅那么一会儿,这种狂热就被奔泻而来的冰雪冻结了。杨土豆看见车队一点点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经过身边的夜北人惊魂未定,愤怒和伤痛被恐惧封入心底,他们终于又想起了:他们不再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一群由人驱使的奴隶而已。而身边这支甲胄鲜明的军队可以在呼吸之间粉碎他们最顽强的抵抗——这是多么悬殊的力量对比啊!

甚至在前锋骑兵们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夜北人的队伍居然又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了。

杨土豆用力闭上嘴,策马走入夜北人的队伍。那老祖母已经被人群踩成了肉齑,他不知道应该把这两个小女孩子交给谁。

“土豆。”曾猴子喊他,指了指身边一辆载着好几个孩子的大车。

杨土豆猛醒地点了点头,看着曾猴子,驱马迎了过来。双马交会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压低声音探问:“死了多少?”

“到底死了多少?”方介士回过神来,大声问正在降落的羽人们。

诸婴瞪了方介士一眼,却没说什么。老实说,科兹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也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不意外的话,方才的雪崩大概也吞没了几名努力维持秩序的骑兵。他的面色暗了一暗,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青蘅公主。”科兹冲青蘅咧嘴一笑,“你猜你的族人自相践踏会死多少?”

夜北人的车队中一阵骚动,青蘅脸色苍白地怒视科兹,冰蓝的眸子好像燃烧着火苗。科兹却毫不在意,目光不能杀人,即使是秘术师的目光。他缓缓收起羽翼,抓住了马缰绳,用探询的目光望着诸婴:“走么?”

“走……”青蘅的声音嘶哑沉郁,她调转马头,再也不看这些人,默默朝她的篷车走了回去。

诸婴的心里有点不踏实。夜北人这样快的恢复平静,在他看来并非什么好事情,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皇帝传剑五军的意义的。有些民族可以征服;有些民族也许只能灭绝。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和黑压压的夜北队伍,背上忽然有些发凉。

“上将军也嫌我出手太重么?”科兹靠近他的身边,小声问,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诸婴沉吟了一下:“皇帝解散五军,你也知道……”他想了一想,没有把话说完,微笑道:“你那支箭呢?”

科兹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看来要等到夏天融雪了……”想起诸婴前一句话,他忍不住摇头:“所以他是皇帝嘛!我们又不是。”

诸婴摇头:“走吧,到了夏阳再说。”用力看了成渊韬一眼,竟是什么也没有说。

好一阵子,成渊韬才反应过来,诸婴竟然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了自己。他试图站起身,双腿早跪得麻了,一时竟然站不起来。他半跪在那里,望着山口,心里头一片空空落落。

青蘅传 二 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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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春,传旨天下,立九州大都护,册封属官百人,列置州县。

……

九州大都护者,多以五族领其旧地。是故河络领宛州,夸父领瀚州,羽人领宁州,唯中州都护以金殿神武左将军兼之。……又以云雷澜越四州蛮荒故,都护府下设羁糜府州或都督府。是故,如澜州安东五镇者,皆羁糜都督也。

……

于此天下无战祸之忧矣。

《晁史·九州都护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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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贡献珍物者众。有青鸾者,栖息雪桐,饮食风露,能万里传书而不失;有白鹿者,足下生莲,面帝则跪,以角轻触之;有赤龟者,能吐红花,做人言,呼万岁;此三物为皆称圣灵,帝以为祥兆,蓄于天华苑。

《志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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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枚就是这桩故事。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望着妻子:“阿怜,那个时候……”

阿怜的脸上是说不出的神情。“是夜北人作乱啊!”

他苦笑。不是作乱又能怎么说呢?科兹说得不错,如果没有及时控制局面,辟先山口留下的可能就不是雪崩埋葬的那几百人。可如果他是将要离开家园的夜北人,也会不顾生死地去攀援那冰雪封冻的绝壁,只是为了再看一眼曾经的家园吧?只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有“如果”。

阿怜叹了口气,两个人的立场本来不同,她知道自己的闷气并没有去处。犹豫了一下,她问出了那个在心里头埋藏了许久的问题:“真的是七百多人吗?”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迁徙到越州这一路,十二万人最终只剩下不到六万,一路上损失了多少人?是不是七百很重要吗?这不过才是开端而已。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事情才让天梭走的?”阿怜显然知道他的心思,挑开了另外一个话题。

“当然不是。”他想,可是他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说出这个“不”字来。斟酌了一下,他谨慎地说:“你只当科兹心狠手辣,可若没有科兹那一箭,你以为那些人就不会死?”

阿怜摇摇头:“道理或许如此,情理却不是这样。谁会对闯进家园的人说:谢谢你没有把我家人杀光呢?”

他沉默。阿怜说的是对的。然而他也知道,科兹做的是对的。问题仅仅在于,那些对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对的?回头看一看,想法固然与那个时候不同,可是结果并不一定能让过程显得合理。并且,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无法回答阿怜那个问题。让科兹离去,是不是真有那一层关系呢?和科兹一样,他的青春也是在杀戮中度过的。如果那天上阵的是自己,他未必不会作出同样的判断来。只是科兹那种理所当然的样子却多少给他心里留下一点疙瘩,他想自己的确是衰老了,也许在天水之战那一刻就衰老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再说就会触及那个危险的问题。这么多年,每次触及那个问题,还是会让他们痛至骨髓。有些伤口,一辈子都愈合不了。

头一枚聆贝就是这样要命的内容,他刚才还高涨的兴致忽然烟消云散了。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檀木盒子里摸索了良久,他终于勉强笑了笑:“我们再听一个好不好?”

“好。”阿怜回报一个开解的笑容。

他又摸出一枚聆贝。这会是哪一天记述的呢?他望着妻子尽力舒展的眉头,心中一片柔软:“真希望这个是中白山上的呀。”那枚聆贝在他指尖翻滚,就是跳不出去。

猜出了他的心思,阿怜坐到他的身边来:“咱们到宁浪多少年啦?”

“九年零四个月。”

阿怜伏在他的膝头:“九年多了,你还放心不下么?”

他轻轻抚着妻子的长发,低声说:“怎么会?”

怎么会放心得下呢?他自嘲地想,若是真的在乎一个人,那就分分刻刻都放心不下,一颗心都围着她转,哪里有停息的时候。就算再小的不开心,他都不希望落到阿怜的身上。可这些聆贝,他知道,记载的是一段怎么样的故事啊!

阿怜望着他,温言道:“喜欢不喜欢,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我们还能忘记了不成?”说着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他点点头,心里倒真是想把一些事情忘记。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有时候比发生过什么更加重要。可这不是由人定的。他的食指又弹了弹,殷红的聆贝活泼地跳进了炭火。

“六月初四,晴。今天到夏阳城外,一个人也没有见到。麻烦罗德在城外的山冈上设了野宴,他给我看了帝都来的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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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算路程,夏阳城距离辟先山口不过只有两百余里。可是这两百里的距离后面,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站在银松岗上往下望,白色的夏阳城沿着山坡缓缓铺开,把碧蓝的夏阳湾抱在臂弯中。城外是一片一片齐整的梯田,莜麦都已经抽穗了,顶着满头火焰一样的翠绿麦实在风中波浪一样地起伏。

科兹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华盖一样的深绿树冠,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到柔软的开满了碎花的草地上来,清澈的溪水在白色的碎石上欢快地奔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身体被森林的芬芳充满。

“真是好地方。”科兹喃喃地说,这份安逸和遥远北方的家乡是那么的相似,“可惜……可惜……”他没说可惜什么,身边坐着的几个人却都露出了几分古怪的表情来。

“有趣,”麻烦罗德似笑非笑地说,“天梭大人也会说可惜。”

科兹很感兴趣地盯着眼前的小人儿,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可惜。”这一声可惜的滋味与方才大大不同,露骨地带着威胁的意味。

麻烦罗德纵然是个硬脑壳,也被科兹的目光看得多少有些不适。他挥了挥手,恼火地扭头张望:“上菜了!怎么那么拖拖拉拉?!”隐隐约约就觉得科兹刚才盯着看的咽喉处有种说不出来的凉意。

“我们没那么饿……”方介士气鼓鼓地说,用力把腰刀“啪”地一声丢在了白木案上,站起身来,“你倒是说清楚……”

“不急。”麻烦罗德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已经摘下了快弩的几个河络卫兵,“方将军果然是皇家贵胄,自然没有什么没有尝过的美食;不过我这道菜,只怕诸婴将军都没有吃过呢!”

方介士又不是个迟钝的人,当然听得出麻烦罗德话中的挑拨意味,这下勃然大怒,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下去,还没触及桌面,就被科兹牢牢捉住。他望了一眼诸婴责备的目光,咬着牙把一串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