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一步,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却听见他说,“衍州的事,你办得很好。”

我惊讶地抬头,那边的事不是六爷早就有所安排的么?比起六爷暗挑豫王来犯,借刀除去五皇子的手法,我这点做为根本只是小巫见大巫。

他迎上我有些吃惊的眼,淡笑,“我倒是不曾料想那八千兵士居然还能在神都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波…七皇子与皇长子被搁置,你的安排功不可没。”

原来说的是这个,“奴婢只是为保衍州,其余的倒并不曾深想过。”其实我只不过利用了他们之间的夺储之争,会使神都朝局震动,虽也有过料想,但确实并不曾想会如此之厉害,一夕之间,五皇子、七皇子、皇长子都倒台,朝中也汰换了大批臣子。

“也难为你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六爷细密如针的眼波划过我的脸,又转向我的右侧,似是微微皱了下眉,便随即隐去。

我发觉那一瞬他的眼里有丝极隐约的恼意,而我的右侧,是谌鹊。

这次凯旋,六爷心情极好,晚上大摆宴席。听虞靖说其实在班师回凌州前就已经大宴过了,那是三军将士合着乐。我和虞靖都是书房里的人,虽说我名为随侍,但也并非要成天跟着跑,宴会一开始,六爷就放我下去自行玩乐了。

当然在自己房里少不得又是一场小宴。

“哇!菠萝软糖、蜜饯菱角、糯米凉糕、鸽子玻璃糕、香辣黄瓜条、雪里蕻、芥茉鸭掌、麻辣鹌鹑、芝麻鱼、油焖鲜蘑、蜜汁蕃茄、蛤什蟆汤、麻辣蹄筋、盐煎肉、湖米茭白…呼,好喘!燕巧,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好手艺?要开满汉全席哪!”虞靖在那里大呼小叫,果真是许久未见菜色的人才能表现得出来的。

“我最空啊,没事就学着玩了,没想到学得还挺好。”燕巧对这个最为自豪了。也是,每日跑去厨房看别人做菜,加上嘴巴甜,人又机灵,人家自然倾囊相授。才不到几个月工夫,已颇得其三昧了。

“罗嗦什么?快吃吧,冷了味道可就差了。”我说话时已拿起了筷子。

“对了…怎么不来点酒呢?”虞靖含糊地说了句。

燕巧白她一眼,“真是在军营里混久了…这里可是府里,万一有事叫你们去,你喝得醉醺醺的成么?”

“呵呵,也是,也是。”虞靖打着哈哈,开始专心吃菜。

酒足饭饱,我沏上一壶太极翠螺,三个人开始闲话家常。也不知什么触动了虞靖,她敛了眉静静地发了会儿呆,忽然道:“我…这次听到一桩事,似乎和我们有关…”

我和燕巧一愣,“什么事?”

没想到虞靖居然还站起来将门窗都看了一遍,才坐下,神色间已是凝重一片,“衍州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六爷和谌鹊他们商议过后才定下的计,早在去商州之前就安排下的…”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听我说完。正因为安排好了,所以谌鹊就等着你的求救信函,只要你稍有不当,就要将你问罪…谁想你居然连信函也没发过来,就径直在衍州安排开来,似乎办得挺好,让谌鹊一时也无话…”

我心中一惊,当时居然是那么险!

“他不甘心,所以就找宣霁谈话,想一起去跟六爷说。你虽未延误军机,但毕竟是知情不报。”虞靖深吸了口气,看来接下去的才是她要说的重点。

“我无意中听到一段话…”

“霁老弟你真的不打算帮忙?”

“谌兄,这事恐怕…”

“别忘了先爷临终的嘱咐啊…”

“呃,对了!谌兄,先爷当时为何会有这等安排?到底是个什么的情形?如果有害,当初还只是婴孩时就该动手,何至于要等到现在?”

“…本来这事也算是个秘密,既然霁老弟你问起,我也就跟你直说吧!…当初就是另道长找来的七个婴孩,说是七星,可助六爷完成大业。本来至此为止都是好话,先爷也打算将她们养在府中,但另道长临去时偏偏远远地看着七个仆妇手中的婴孩叹了声‘此子天纵其才,巾帼不让须眉,难得难得。只可惜,终究不可久留于小公子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先爷也如此问来着,那道长说‘劫数,劫数啊’,如此简单一语便扬长而去,从此不见踪影。”

“所以先爷就交待下来这话?”

“霁老弟,如今此二人都才干拔群,只能除一个是一个了…”

“…谌兄,会不会那道人的意思并非如此?这两位都是难得的才女,真是可惜啊…”

“天下有才之士还会少?霁老弟何须妇仁之仁?宁可错杀不可姑息啊…”

“这…”

燕巧紧抓着我的手,脸色一片惨白,我看看虞靖,她也如此。没想到啊,谌鹊处心积虑地要除掉我们,这背后竟有这样一桩大阴谋在。

虞靖抬起脸看到我和燕巧都发着呆,连忙强笑道:“他的话也不是那么作得了准。我看六爷应该不打算动我们…”

“虞靖,对于一个要取天下的人来说,谋士与丫鬟,孰轻孰重?…别太天真。六爷现在没动我们不是说他真的不会动,只是现阶段的谌鹊还拿不出我们什么把柄。于理不合,于情不通,自然就没这个必要。虞靖啊,日后切记要谨慎再谨慎,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我只觉心中波涛汹涌,神思不定,头绪太多,有许多疑点并不清晰,却汇成一股不安的旋风在胸中盘旋。

三个人都沉默着,看着燕巧的眼光闪烁,我知道她的意思,“已逃不掉了。别忘了,我们的老家在蒙乾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燕巧闭上眼,手绞得紧紧的,却已说不出话来。沙漏一滴滴漏下,天色更暗了,但黧黑的夜空里,却升起一轮弦月,点点金光银辉,堆珠磊玉,煞是明净。如此美好之夜,却让人如此神伤…

“回去睡吧,眼下也没什么办法。我们既已入了军政,现在要退出又如何能成?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只是燕巧以后就不要再陷进来了。”

她们走了,各自回房去睡。我躺在床上,却是一刻也合不上眼,手止不住地发着颤,只能死死地抓着薄被。虞靖,她忽略了一个重点…

七个婴孩,七个婴孩!我们不是年龄不等地在八九岁才入师门的么?我们之前就已见过?我们的身份是早就注定的?那我们的爹娘呢?

我紧咬着下唇,只觉胸中血气翻涌,难受得异常。一切,原来竟是这样么?

第 26 章

第二天一早,我照旧例卯半来到书房候着六爷,虞靖后脚也跟来了,还没站定,她就指着我的眼睛,“平澜你…”

我才要开口,六爷已一身青衫地来了,身后跟着谌鹊、宣霁与鲜于醇。我和虞靖赶忙行礼。

六爷淡淡一点头,在朝我略略一看时却皱了下眉,他一侧的宣霁已脱口问道:“平澜姑娘眼圈好黑啊,昨夜没睡好么?”

我捂了下眼,含糊道:“呃,昨日与虞靖说话,说得晚了…”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因为虞靖就在一旁,而且看上去气色很不错。宣霁眨眨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问,于是一行人就到了屋里。

才坐定,谌鹊就开口了,“六爷,神都那边已派了钦差来凌州…”

六爷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并不在意,“他还不是怕我上都?”

“王上既想让六爷回来,又怕六爷真的回来,如此寡断,也真是…”宣霁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极明白了。

“既然他不想我去,那便不去罢。这儿也正事多。”六爷不知为何,语气很淡,有种淡漠下的疏离,平时说话间这股意味也是有的,但今日却流露得较为明显,稍细心的人一听便可知晓。我稍稍抬头向六爷看去,不意竟对上了他的视线,带着深思与极淡的惆怅,让人琢磨不透。我趁着倒茶,不着痕迹地转开脸。一时,书房里有些静,宣霁与鲜于醇识趣地没有开口,而谌鹊,似乎在考虑什么。

许久,谌鹊捻了捻胡须,“六爷,豫王那边是不是要安排一下?”

六爷抬起头,似乎方才是在出神,这时刚回过神,沉吟了会,“不急,如今我回到凌州,那边总也得安静一下才好…神都那边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句话显然问的是我,我连忙抽出几札早已整好的信函,“朝中现在由常望月一手打理,尚书令云洵因为与皇长子交从过密,也被牵连,现已停职在家。兵部是六部中唯一未动的,想是为了抵御豫王…”我将这一月来神都的变动都简略地讲了一遍。

六爷轻轻一嗤,“就凭常望月那点手段?”

“是啊,”宣霁也是一笑,“想当初还吹成是国士无双呢!”

“各皇子的势力消长如何?”

我细细斟酌了下,“奴婢愚钝。”但我这回话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甚满意,连谌鹊都朝我瞥了过来。

六爷哼笑了声,目光冷冽,“那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虞靖,你说!”

我心一惊,想起谌鹊的那句“除一个是一个”,他显然也并不确定到底哪个才是劫数,如果这样,那虞靖…虞靖…

“奴婢以为三皇子在朝中声望颇高,于各方夺储之争中也涉及较少,所以,奴婢以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登上储位的。”

我暗自皱眉,虞靖的话没错,三皇子的确是最有望的,但六爷会这么问必定是另有打算。依我看,他的意思是想怎样才能让各方都不能称意,而对自己又有利。如果这样一来,最有望的应该就是八皇子。其人生性懦弱又孝顺,极为听从其母乔妃的话,而乔妃贪财而见识浅薄,是个极易控制的人。

果然,我见谌鹊微眯的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宣霁、鲜于醇只是淡淡一点头,唯独六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眼看看我,“…你怎么说?”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奴婢以为虞靖的说法很是明白。”

“明白,倒的确是明白的很。”

虞靖朝我看一眼,眼神中有种询问,但我如何能说,只能低下头。

六爷沉默了会,忽地一拍桌子,“吩咐下去,准备太妃的祭物。再过三日就是正日子了。”说罢,他站起身,直往外走了出去。

谌鹊也站了起来,轻轻地瞟过我和虞靖,唇角微勾,也走了。鲜于醇只是看着六爷的背影不住地叹气,眼神深邃。一时间,我觉得他知道着六爷许多很隐晦的事,因为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对于六爷那种淡淡的疏离眼光没有意外,反而是一种很怜爱的神色。

再过三日,就是太妃的祭日了。太妃,一个怎样的女子才能生下像六爷这般的男子呢?对于太妃,府里的人似乎都很陌生,只知道六月二十一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而那一日,六爷总是不知踪影。可如今,六爷应该不再是一个人了吧?他有了四位夫人,还快有孩子了…

六月二十一,我以为会与先爷的祭奠不同,没想到却是一般情况。都是四夫人和几个身边的近臣随六爷到后院的宗堂里去上了三柱香。大概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灵前的人中有三个已身怀六甲,而且多了个鲜于醇。

我悄悄打量着六爷的神色,却见他只是一径儿的冷漠,清隽的脸上几乎是不带一丝感情。我转过脸去瞧鲜于醇,他一脸的沉重和叹息,与六爷相应和,成了一种肃穆中的牵念。看着堂前袅袅的青烟,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水纹湖畔,六爷那似是怀念,又似哀伤的神情。虽然眼下的他冷漠而表情,但那种弥漫在鲜于醇怜惜的目光下的哀伤却欲遮不能。

祭礼其实很短,不多久,大家都退了出来。拘缘行动已极为不便,一出灵堂便派人送回了凌波阁。六爷在院外槐树下站了会,忽然回过头来朝鲜于醇看了眼,“平澜,沏壶茶到水纹苑。”说罢,便往那儿走了。

我看着鲜于醇跟上前去的身影,忙下去沏茶。果然,他是知道的。

当我端着茶进入水纹苑时,那种宁静祥和的感觉便涌了上来。不知为什么,这里总是静极,也总是温柔至极。照理说,这里是禁区,没人敢随便闯入,就是花匠也是,但苑里的花木却显然是有专人照顾的,杂草也除得很是干净。

…这湖底建着一座坟…

我忆起那日,六爷如梦似幻的语气,心中不由一动。难道…?

“平澜姑娘,端到这儿来。”鲜于醇不知何时已站在一处花木掩映的小竹屋的外栏处向我招手。

“是。”我端茶走近。要不是他出声,我还真找不出到这样一个所在。

进得屋里,六爷正坐在竹椅上微闭着眼睛。将茶轻轻放下,我一个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正堂上悬着一幅画像。清亮的湖畔,一名温雅已极的少妇正在一棵垂柳下逗弄着一个幼婴。那浅浅的笑意,使得整张画都浮出极厚极缠绵的温柔来,宁静又祥和。

是太妃吧。虽然眉目间与六爷并不神似,但那股如沐春风的温馨却让人一目了然。原来如此…如此一位温柔娴雅的母亲,的确让人恋恋不舍。虽然我不知道太妃的坟为何修在湖底,但水纹湖确实已成了太妃的化身,圣洁又柔和。六爷…一定很怀念太妃吧…

我轻轻一躬身,准备退下,这种安宁是外人不能插足的。

但在我转身时,却见鲜于醇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再看看六爷,拦下了我,“平澜姑娘…你…要走么?”

我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鲜于将军还有何吩咐?”

“呃…没有,没有。”

“那奴婢告退了…”

我正想抽身而退,背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平澜…你那日的话…还作得了准么?”

那日的话…平澜,你会助我打下这个天下么?…

“…平澜说到做到。”看着六爷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哀伤,我竟然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六爷倏地张开眼,直直看着我,眼神激切,“你,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发个誓?”

我忽然心里涌起一丝异样,说不出的迟疑与惊惶,画像,画像…

“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像发个誓?”六爷的语气让人心震动,我抬头与他对视。那双狭长的凤目中有着让人吃惊的企盼,明亮如水的瞳仁倒映出我的张惶,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那样的让人心动…

我在画前跪下,“平澜指天发誓,此生定助六爷完成大业。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身后传来鲜于醇的一声轻叹,六爷已闭上了眼,我仍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的所见所为。良久,鲜于醇才扶起我,和煦的话响在耳边“姑娘请先回去吧…你日不必伺侯了。”

我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可以站稳,整了整心神,“那奴婢先告退了。”一敛身,我出了竹屋。

待出得水纹苑时,我脚步一软就坐倒在地,被燕巧看见,她连忙上前扶住我,“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昨晚没睡好,想先回去睡了。”我朝她勉强笑笑,然后站起身,回房。身后是燕巧担忧的眼神,但此刻我已无暇顾及…

回到房中,呆愣愣地躺在床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该想什么。一切思绪纷至沓来,搅得我一团糊涂,耳边只有六爷的那句话“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像发个誓”,脑中转来转去都只有一道似是企盼的明亮的视线。六爷说的话里有着一种昭然若揭的含意,但下意识里,我却惧怕去知道,惧怕去明白,只想这么继续糊涂下去。

该何去何从呢?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慎重地考虑燕巧当初的话。平澜,我们逃走吧。逃走,逃走…这个念头让我辗转难眠,翻来覆去间天色已暗了下来。

门被推开,燕巧轻轻地进来,点了烛,“咦?我还以为你睡着…晚饭也没吃吧?”

我摇摇头,只是看着她走来走去。燕巧呀,她只要在我眼前,就会给我一种平静的感觉。她走过来,坐到我旁边,“别想太多了,有些事如果有答案就不成其事了。”

这样似对似错的说法只有从燕巧的口中吐出来才格外显得正确。我笑笑,不想让她担心,“我是庸人自扰罢了。”

“既然知道还要自扰?”

“人要是那么想得通就成佛了。”

“平澜,我不问你今天经历了什么,反正有些事我也帮不了你。只是,平澜,有些事决定了就不要再回头,你太过重情义,这也使你做事瞻前顾后,太多顾忌。有时候,既然一切无可挽回,那么神伤只不过是作茧自缚。”燕巧收起了笑,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

我回望着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多日来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很想大哭一场。

“要哭就哭吧…你忍了太久。”燕巧拉住我的手,语气轻柔。

我不怎地投到了她的怀里,眼睛热热的,呛得人浑身都要抖起来,意识中只剩下燕巧的名字在口中不断地低念…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边已有一轮细月,清辉满地,燕巧早已走了,身上的薄被盖得很好。我摸着被衾上光滑的质料,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事。

我摸索着穿上外衣,起身出门。几乎就在那股温柔的气息包住我的同时,湖边六爷清拔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我轻轻上前,“六爷。”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拈起一片柳叶,细细地触抚着。整个园里很静,虫儿在低吟,微风细细,吹来湖上清爽的气息,很舒展的感觉。

蓦地,传来六爷低浅的吟哦:“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吃了一惊,六爷这句话是…

“那日你为何要推脱?”六爷回过头,也转变了语气。

那日?我想了想,意识到是三日前的问话,“平澜有所疑忌。”

他冷笑一声,“你记着,你们七人的性命是掌在我手里。”

“奴婢记住了。”

他看我一眼,又别过头,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你的心性还是跟随我去征战的好。”

我一愣,随即笑笑,“平澜一直是六爷的随侍,自然六爷在哪里,平澜也只能在那里。”

“好一个只能!”六爷笑得开怀,仿佛不沾一丝阴霾。

水纹湖畔,有两个人都笑得各有心事,我笑是因为除了笑,我别无选择。六爷也在笑,但那里又有几分真?我看不透,也无力去看透。

第 27 章

六月二十三,钦差到达府中,带来了王上的恩旨,也带来了大量赏赐的珍宝:阿济国的老坑冰种翡翠观音一座、青铜鹤莲炉一只、窑变紫红花瓶一双、绿玉马车一架、 翠绿双龙戏珠、方口瓷花景泰兰一只、红玛瑙手镯两对、丹凤朝阳乌绣一件、饕餮砚一方,这些都是珍品,还有上好的平州细绢十匹,羽州的凉绸十匹,神都最是豪华的锦缎二十匹等等,不计其数。

这么重的赏,自然要写谢恩折子上去辞一辞,那钦差显然也是受了王命,居然就是等着六爷写好了折子带回神都。看来王上也真是防六爷防得彻底,一次上都的机会都不留。

这日在书房议事。六爷拿着神都那边的密报,沉吟着。我和虞靖悄悄退在一旁,宣霁代六爷上那道谢恩折子,刚于昨日出发,故而书房里只剩下谌鹊与鲜于醇。

“六爷的意思是…”谌鹊试着开口,仿佛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是,现在神都纷乱不堪,各股势力斗得你死我活,三皇子固然颇为人看好,但八皇子因为有六爷作为后台,也成一股强势。只是麻烦不仅限于两位皇子,皇帝宝座谁不想要?如今刚刚行过冠礼的十二皇子,据说颇具才能,俨然也有问鼎之心。王上是不能控制了,六爷回到凌州,也只是把外患之忧暂时压下,说到神都的朝局,真是扑朔迷离,旋风四起,简单四个字,就是不得安宁。

六爷似乎想了许久,“暂且不要动吧…”

谌鹊听了浓眉一拢,显然有所不甘心,“六爷,现在正是大好的机会,虽说他本来就不甚济事,但除了他,六爷就是大望所归。”

我听了一呆,他?是谁?照谌鹊的意思似乎说的就是…王上?

会么?弑君?六爷是这样打算的么?我开始盘算这么做的利弊,趁现在除掉王上,那的确如谌鹊所说,六爷是大望所归,但这样做也有一个弊处,那就是人心。弑君的罪名能不沾上是最好的,而照时机来看,现在并非最好。

六爷看了眼谌鹊,再琢磨了会,“我心意已定,不必再说。现在,还不到时候…泸州可不能少了儒辉坐阵…”儒辉?刑儒辉?啊,对了,按宣霁的说法是只待报了仇,他就会隐退了。如果六爷想留他,也只有暂时不动王上了。

这一句话说得谌鹊也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还是六爷想得周密。”

六爷摆了摆手,“但也要做好准备,神都那边还是要安排人…”

“请六爷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嗯…”

六爷才要应话,书房门外跑来一名侍女气喘吁吁地道:“六爷,秦夫人…夫人,她快要…快要分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