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说完,殷慎行便眯起了眸子,凝视着我缓缓吐出二个字:“不许。”

我微愠地睨他一眼,他未免太霸道了吧?限制我的一切行动!

“‘他’如果非要和我争你,”殷慎行微沉着面容,墨玉般的黑眸闪着坚决的光芒,“五日后,待我登基,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他刺杀皇兄之罪。”

我心中一震,他们彼此都要对方的命!

只怕不需要等到五日后,真正的斗争就会展开。殷谨言的二万铁骑已在城外蓄势待发,而殷慎行的禁卫军严守整座京都,对峙之势已极明显。

“你打算如何救小项非?”我又将话题拉回最初,这才是我眼前最该关心的,至于他们的纠葛,还有我和殷慎行的过去,我都不应该觉得重要…

“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他的俊容沉稳,伸手轻揉我的发顶,“安心歇息吧,你失血体虚,该好好休养。”

我心知再多说亦无用处,便合衣躺下,做出困倦的样子。

他替我掖好被角,没有留下,轻声地出了房门。

我静躺片刻,待他的脚步声离得远了,立刻爬起床。我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等着!

站在房中央,我仰头看向房顶,心中暗暗思量着此计是否行得通…

惊见密室

看似平静地过了两日,我安然养伤,实则内心焦虑。还有三日就是殷慎行的登基大典,那时无疑是我国攻打边陲辛城的最好时机,可我却受困于此,无法亲自前往。多年来苦读兵书,如今却派不上用场,我不免有些沮丧。

“秦姐姐,今日的药换好了,这是圣手门最好的外伤药,姐姐的伤口很快会愈合。”蓝儿一边替我理好衣裳,一边脆声说道。

“谢谢蓝儿。”我温颜微笑。这伤是她亲手刺下的,可她却也诚心为我治疗,这世间的事真是奇妙。

“秦姐姐,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白皙娇美的面容泛起淡淡腼腆绯红。

“嗯?什么事?”我疑惑地扬眉。

“行哥哥他要我回圣手门。”她抬眸看我一眼,明媚灵眸中漾着水光,渐现掩不住的忧伤。

“为什么?”是否因为近日皇城混乱,殷慎行不想有后顾之忧?

“行哥哥说我的性子不适合在宫中生活,说我会不开心。”她娇软的嗓音中带着无辜和难过,听来分外让人心疼。

“那么你不想回去吗?可会想念你爷爷?”我颇为无奈,急于离开的人被绊住,不想走的人却不能留。

“有时候会很想爷爷,可是我一想到回去之后再也看不到行哥哥,心里就难受得快要窒息。”她蹙起翠眉,泛红的眼眶欲落下泪来。

“你是想让我去和殷慎行谈一谈?”看着蓝儿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心中顿生感触。初见蓝儿之时,她是多么的纯真无邪,那一种无忧无虑如今恐怕已难再有了吧?人一旦被情所困,就再无法洒脱恣意了!

“秦姐姐,你帮我去求行哥哥好不好?他一定会肯听你的话的!”她握住我的手,语气急切,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生浮木。

“我去和他谈谈,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会答应。”以殷慎行的性格,未必会被我的三言两语所左右吧?

“秦姐姐,如果你能让行哥哥答应让我留下,我就替你恢复容颜,你尽全力帮我好不好?”她摇晃着我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道,丝毫未觉她的话已令我惊诧!

“蓝儿,你是说你有能治愈我的脸的药?”她指的是七色无名花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奇药?

“姐姐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无名花?”她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那花虽然具有使人癫狂之毒,但是后来爷爷研制出克其毒性的方法了。”

“可是你上次并没有提及?”

“那是因为有难度…”她轻咬粉嫩的下唇,神情有些为难,片刻后似下了决心般,毅然道,“只要姐姐肯帮我这个忙,我就用我的血帮姐姐!”

“你的血?”我不由地凝眉,这听起来似乎是颇邪异的方法?

“是的,一定要有人血,”她重重地点头,继续道,“以人的鲜血入药,每天小半碗,七日后提炼出七颗血丸,服食后就可克制七色无名花的毒性。”

“每日都需要半碗血?一连七日?那提供血的人会如何?”

“轻则气虚昏迷,重则性命不保。”她说这句话时眼神坚毅,已然是下定决心之态。

以她的命,来换我完好的脸?我怎能如此残忍?

“蓝儿,我一定会帮你去和殷慎行谈,但还是那句话,他会否应允我无法保证。”顿了顿,我正色道,“你不要为我提炼血丸,我不需要。”

这世上总还会有其他良药吧…我只能这样冀望了…

“谢谢姐姐。”蓝儿诚挚地道谢,唇畔扬起开心的笑容,“血丸的事我们可以再商议,如果姐姐改变主意,我会遵守诺言的。”

我轻浅地微笑,并不作声。老天似乎一直在挑战我的极限,不断给我诱惑,又不肯彻底成全我,是在磨练我吗?

晌午,殷慎行来寝居与我共用午膳。

待到食毕,我才慢悠悠地开口:“慎,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放下镀金竹筷,抬眸看我。

“为什么你要叫蓝儿回圣手门?”

“蓝儿和你说了?”

“嗯,她不想离开。”

他没有马上接话,却伸手轻轻地划过我的眉眼,温暖的长指似乎蕴涵着深深的眷恋。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不需要其他女人。”他收回手,语气淡然。

闻言,我无端地心一酸,莫名的感伤涌上心头。就算我不是敌国的皇位继承人,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他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他即将成为皇帝,将是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君王!

暗自压下纷扰的情绪,我回到原来的话题:“当初你带蓝儿进宫,现在却又赶她走,你不觉得这种做法极不负责任吗?”

他皱起剑眉,沉声应道:“当初的事,你也在场,应该很清楚那时的无奈情况。之前我与她谈过,想认她做义妹,那么她也可名正言顺地待在宫中,但她却坚决不肯。事实上,如果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并无不可,可是我不想害了她一生,我很确定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分给她。”

他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反驳。在感情的纠葛之中似乎谁都没有错,似乎谁的坚持都有道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你的想法,蓝儿也有她的想法,不如折中一下吧。暂且让她留下,让她慢慢明白,慢慢想通,也许到时她会自己选择离开。”

能够有选择其实已经很幸运,我是一个连选择余地都没有的人。

“好吧,”他微叹口气,道,“就先这样。”

“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忆起三公主对我的仇视,这个疑团一直搁在心中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问。

“你今天是想挖我的底么?”他勾唇轻笑,墨眸中浮现一抹兴味,戏谑地道,“问吧,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

“三公主那么憎恶我是不是因为清月?”我抬手抚上右颊,纱布下的伤痕已开始有痒感,大抵慢慢在结痂。而痂褪去后,我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问题却让殷慎行顿时敛了表情,静默了良久他才出声:“说到底,是因为我。”他沉着面容,抿唇似在思索该如何启齿,“我与明珠在年幼时其实感情很好,一起念书一起玩耍,直到她及笄之后才因男女之别渐渐疏远。”

“后来呢?”见他停顿下来,我追问道。

“后来,我遇见了你,却娶了清月。”他的墨眸似覆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低沉地道。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尖锐鲜明的痛。他似有所觉,凝眸望着我,抬手轻抚我的发顶,用手指柔而缓地顺着我的发丝,那手势仿佛是一种歉意的表达。

“你还没说到重点上。”我隐藏起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提醒道。

“过去的事,说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不欲再说下去,也许并不想回忆往事。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如果事情真如我猜测,那也太令人震惊了!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伴着一道童稚喊声。

“女人,你在吗?”

我和殷慎行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轻笑回应道:“进来吧。”

小项非每次都非常有规矩地敲门,但嘴里唤的却是没大没小的称呼。

门被推开,小项非慢吞吞地走进来,看着殷慎行,老气横秋地道:“你也在啊。”

“嗯,我也在。”殷慎行很是正经地回道。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对话?

殷慎行站起身来,笑道:“能引得美人一笑,我当一次小丑也值得了。”而后轻拍项非的脑袋,对他说道,“不妨碍你和‘女人’谈天,我先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项非满意地边点头边说道,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

看着殷慎行离开的挺拔背影,我再一次感觉他戏谑放松时的神情和冷胤天有些相像。

“女人,他的背影很好看吗?”小项非在旁边不屑地出声。

我抽回视线,微笑着接话道:“没有你好看。”说着一边伸手去捏他白嫩的小脸。

他迅速地把小脸一撇,不悦地道:“又捏我的脸!”

我摊了摊双手,表示并没捏到。

“不跟你计较,我有更重要的事。”他轻哼一声,继而走近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悄声说,“我昨天在你这房里发现了一个密室!”

说完神气地抬起小下巴,得意地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指朝一个角落指去。

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半信半疑。真有密室吗?里面会有什么?

我走到那个角落,摸索着那面墙壁,却未觉有异。

“哎,女人,你真笨。”项非晃着小脑袋走过来,瞥了我一眼,伸手去碰触角落紫檀雕花架上的花瓶,只见他把瓶颈口轻轻一转,忽听得“喀”一声,那面墙壁竟如一扇门般旋转开来!

我惊诧地看向项非:“你怎么会知道花瓶上有机关?”

“哼,”他微仰着俊秀的小脸,高傲地道,“这种雕虫小技,我一眼就看穿了。”

我没接话,步入密室,心里有一点忐忑。殷慎行的寝房里为何有一间密室?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小项非跟在我身后,在密室中东摸摸西摸摸。

“小项非,小心有暗器。”我叮嘱了一声,借着外室传来的光亮环顾四周。

地方并不大,莫约只可容六个人,这小室里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可是…

我注视着三面墙,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默立良久,我才缓了心神,出声唤项非:“小项非,出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我又不是在玩。”他似乎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摸索墙壁,一会儿研究地面,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你先出去吧,我等下就出来。”

我走出密室,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我已经逐渐相信了殷慎行失忆的说法,但是,现在我无法肯定了…

在房内的桌旁怔坐沉思,忽然眼前闪过一团白色,顿时清醒了过来!快步走去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东西,握在手里。觑向密室一眼,小项非并未发现外面的异状。

轻声走到了外堂,我才缓缓展开手中的纸团。快速读完纸上的内容,我将纸重新揉成团捏于掌心中,略一运气,指缝间便滑落白色的粉末。

冷胤冷这次带来的消息,真是震撼人心!

殷谨言竟也握有一份遗诏!如今朝廷上下分成两党,一党拥立殷慎行,另一党则相信殷谨言手上的才是真遗诏,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惟独宣了殷谨言在侧。

而在皇宫外,京都城中已是一片严峻之势,铁骑军和禁卫军隔着城门对峙,只要宫中一有动静,便会开战!

“大皇子。”

木雕大门外暗卫恭敬地唤声,让我猛然回神!殷慎行怎么这样快又来了?小项非还在密室里!

“若儿,为何不在睡房里歇息?”殷慎行推门进来,见我愣愣地站在外堂有些惊讶。

“我…我想到外面走一走,在房内待久了觉得气闷。”急中生智,我皱起眉抱怨道。

“再忍耐几天吧,等你的伤结痂,就可以随意走动了。”他轻揽我的肩,欲往房内走去。

我硬是站立着不动,他不解地看我,问道:“怎么了?”

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我就干脆抿唇不作声。

“若儿,不要生气,”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凝眸看着我,低柔了嗓音,安抚道,“眼下形势复杂,待到我登基后,一定让你自己宫中自由活动。”

脑中忽然有道灵光闪过,我凝望着他,而后双手圈上他的脖颈。

“慎,我只是想在朱雀殿内散散步,你陪着我出去一会儿吧?”我软了语气,难得撒娇道。心中却在暗忖,要拖延多少时间小项非才会从密室里出来。

“嗯?”他微眯起墨眸,薄唇轻勾,促狭地道,“你是在对我使用美人计?”

我也不否认,只无辜地睁着眼睛看他。

“要看你的美人计有多厉害,我才考虑让你出去散步。”他的双掌扣上我的腰,眸中闪着魅惑的微光。

我弯唇浅笑,手心在他的后颈轻柔摩挲,带着不经意的挑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却任我撩拨,似乎就想等着看我还会做什么。

我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耳畔,抚上他俊朗刚毅的脸庞,指尖轻点他的眉间,再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停在他的薄唇上。

“就只是这样?”见我停下动作,他扬眉取笑道。

我不㊣(10)接话,手指继续往下,沿着突起的喉结滑入他的衣襟内。坚实精壮的胸膛,完美的肌肉线条,随着自己的指尖我清晰地感受着。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似是不为所动,只有闪烁着的眸光泄露了他抑制的情绪,两簇不知明的火焰在他双眸中慢慢燃起。

我的手在他胸前不规矩地摸索着,一边轻垫脚尖吻上他的唇。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紧闭着双唇不让我轻易探入。他挑衅般的反应令我嗔恼,于是故意加重力道在他的唇上蹂躏,辗转啃噬。直到将他的薄唇咬得微肿,我才探出舌尖轻舔。

他钳在我腰间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忽地难耐低喝一声,将我搂得更贴近,唇舌主动勾缠上我的粉舌,舔弄吸吮,不再留给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女人,我发现密室里…”

突然响起的一道童稚喊声,令我和殷慎行同时一僵,相拥在一起的身躯倏地分开!

“那个…你们…”小项非结巴地看着我们,小脸慢慢涨红,呆愣了片刻慌忙地跑回房里去。

留在原地的我和殷慎行抬眸对视,他半眯起的墨眸闪着危险的暗芒,我心里顿时有些发凉。

惊险一刻

殷慎行定定地望着我,眸光阴郁,而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房内。

我跟在他身后,一入房就见洞开的密室。我抿着唇不作声,心里隐隐地抽痛。

“若儿。”殷慎行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面容覆上一层阴霾。

我举眸静静地回视他。被我发现了秘密便要恼羞成怒了吗?

“你不相信我?”他眯起墨眸盯着我,嗓音冷冷,“真要挖出我所有的事,你才甘心?”

我强撑的淡然平静,顿时被他这一句质问打破!他现在竟然反过来怪我?

“殷慎行,”我不由也沉了脸,冷声开口,“我很抱歉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不过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信任这种东西存在。”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怒火,伸手钳住我的肩,双眼对牢我的视线:“我们的关系已经这样亲密,你竟然还说出这种话?”

我抬手挥开他的手臂,冷淡地回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一切不过是阴错阳差,以及你的谎言。”我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激动的表情,可是表现得再冷漠,也掩盖不了内心涩然的事实。

“阴错阳差?我们之间的一切你就用这四个字囊括?”他紧盯着我,墨眸中涌动着明暗不定的光泽。

“除此之外,难道有真情吗?”我冷声反问,心底却暗自希望他会给我一个好的回答。

“若儿,我问你,”他浓眉紧皱,神情倦怠又带着痛心的失望,“从前的感情,你是不是丝毫都忆不起?对我是不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犹豫着没有接话,眼角余光瞥见密室里的东西,心刹时又坚硬起来。

“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我只想离开,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强留住我。”我不知道这些话伤他比较多,还是伤自己比较多。他对于密室里的东西竟一点解释也没有?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中浮现惊痛的微光,他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墨眸中暗沉一片,再无光亮。

死寂般的冻僵气氛…

“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犹如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大皇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门外的人扬声喊道,语气里夹杂几分急切。

殷慎行沉着脸并未应声,而是直接大步走出房去,离开前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怔仲地站在原地。他竟然真的一句解释都没有?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曾对我诚实过?

“呃…女人,你没事吧?”

小项非讷讷地唤声,让我稍微缓回了神。刚才与殷慎行僵持,竟连小项非也在房内都没心思顾及。

“没事。”我弯起唇想微笑,可是莫名觉得左胸的伤口痛得厉害,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扬不起来。

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那个…女人,我发现了一件事。”项非看我往密室走去,也跟在后面,一边喏喏地说道。

站立在密室中,我缓缓伸手轻抚着墙壁上的画像,指尖停留在画中人灵美的眉眼间。

三面墙,六幅画像,画上是同一个女子,但每幅的神态皆不同。下笔者的画功极佳,所绘出的人物生动形象,尤其是神情,真切鲜明得宛如真人在眼前。

我的视线定在画中遒劲有力的题字上。我无法理解,既然殷慎行能写出那些字,又如何能说清月只是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