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眸细看她,如果她是在对我演戏,那么我只能说她的演技非常精湛,竟一丝心虚不安都看不出。

“皇妹,其实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你可以考虑之后再答复我。”我尽量要自己保持镇定,既然已下了决定,再心痛也要做。

“何事?”她不解地问。

“皇上饮过你的血,你的血具有催情之效。”我说得很直接,没有心情婉转迂回,“只有你才能解除其效。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绿芙怔怔地望着我,樱唇微张,十分震惊的模样。

我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平静的面容之下是何心情。心尖那种凌迟般的痛,就像有人拿着棉针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心,要刺得千疮百孔才会罢休。

许久,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问:“皇上现在在哪儿?”

我在她的俏脸上只看到些许羞涩,没有其他。

“在浴堂里,你直接进去吧。”我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点了点头,没有抬眼看我,微低着头走进浴堂。

我看着浴堂那扇雕龙的红木门被轻轻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所有画面,心如死灰,心似乎已痛得麻痹掉,我竟连眼泪都流不出。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使唤不了我的脚。双脚沉重得好像生了根,盘结于地面。我的手逐渐失温,冰冷地颤抖,那种冰寒是从心底无声地散发出来,凛冽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浴堂里隐约传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我浑身一震,不敢去猜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我身体里的所有内脏似乎全部揪在一起,分不清是难受是痛楚还是其他。

突然之间,有人冲门而出。我极缓慢地抬眸看去,是绿芙。

她一手掩着右颊直奔出殿外,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接着,浴堂中又有一人步出,是殷慎行。

他身上披着明黄色的浴袍,腰际的绳带系得松散,似乎是在匆促之下而穿上的,他精壮的胸膛还露在袍外。

我的视线轻飘飘地移到他的脸上。他冷峻的脸庞微有涨红,左边面颊上沾染着粉红色的胭脂。

我像被人点了穴般僵硬地站着,嘴唇蠕动了下,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蓝儿赠花

他没有再避着我,主动伸手来牵我的手。

我木然地望着他,他脸颊上的那一块胭红色在我眼中分外的刺目。

“若儿,”他松开了手,似乎是不敢握着我太久,哑着嗓子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我猛然抬眸望进他的眼底,心中有一股巨大的惊喜感侵袭而来。他终究还是抵挡住了诱惑!

这样一想,我原本僵硬的躯体突然之间放松了下来。“慎…”我低低一唤,却觉得身子有些无力,支撑不住地欲往地上倒去。

“若儿!”他急喊,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横抱起来,直往寝房而去,边行边担忧地问,“若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我轻声回答,“大概是刚刚站太久了。”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叫绿芙进浴堂?”他低声轻斥,“如果不是我还有理智,我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将我轻柔地放在床上,马上退了两步,隔着些距离与我说话。“若儿,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来?”

“不用,我没有大碍。”我回道,想了想,又道,“请蓝儿来吧。”

“好。”他低应一声,旋即就离开寝房。方才抱我的举动显然令他心旌神摇,更感觉躁热。

房中只剩下我一人,我闭目养神的同时在想,绿芙和殷慎行在浴堂里发生了些什么?当时至少有一盏茶时间,绿芙定然有过一些举动。她,真的是对殷慎行势在必得了吗?

不久之后,蓝儿便到了。

“秦姐姐,你没事吧?我听前来宣我的太监说,你身子不适?”她担忧得蹙起柳眉,不等我回答,就来把我的脉搏。

“如何?”过了片刻,我出声问。

“还好不要紧,不过姐姐要多休息,尽量别长时间走动或者站立,也要保持心情平和。”蓝儿替我掖好被角,微微一笑,再道,“前些天我也仔细研究了几本医书,医书上说,怀有身孕的人不可以受刺激,情绪起伏不要过大。所以姐姐要放宽心,不要忧虑太多事。”

“嗯。”我轻应。但如何能够不忧虑?眼下绿芙之血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担着的心就无法放下。

“对了,姐姐,我带了七色无名花过来。”她指向右侧窗台。

“七色无名花?是我的脸还有问题吗?”我疑惑地问,刚才就已看见她摆放了。

“不是,这花是我改良过的,虽然形似原来的七色花,但所具功效并不同。”蓝儿详细解释,“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觉得它的香味也有些不一样了?其实特别之处就在于它的香味,能够使人心旷神怡,凝心静气,我想姐姐最近忧烦着许多事,可能睡不好,就把它带过来了。”

“谢谢你,蓝儿。”我瞥向窗台,那朵花绽放得极美,七色花瓣舒展地冶艳恣意,全然不惧寒冬的凛冽气候。

蓝儿浅笑,回道:“不客气。姐姐,关于绿芙的血,我已经研究出一些眉目,再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能有办法。”

“真的吗?”我不禁感到喜悦,急问,“还需要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也不能保证。”她拧起秀眉,无奈地道。

“蓝儿,有劳你了,一定要尽快。”我从被中抽出手,握住她的柔荑,诚挚地嘱道。

蓝儿离开后,我有些倦,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而殷慎行还在浸泡冰水,偌大的寝房安静地让人更昏沉。

突然间无预警地感到背脊一凛,我的神智顿时清醒了过来。

“冷胤天!你怎会在此?”一睁开眼睛就见冷胤天静静地伫立在我床前。

“多天不见公主殿下,我想念得紧,便就来了。”他见我醒来,俊脸上原本专注静穆的神色刹时隐去,只是如同往常般勾起唇戏谑地浅笑。

“谨言可好?”我不理会他的话语,正色问道。

“他没事,我就是来告诉你自从上次你去见过他之后,他就开始振作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他口中说着正经的话,人却慵懒地斜倚着金漆床柱,双手闲适地环胸,居高临下地欣赏着我躺在床上的模样。

我睨他一眼,直接掀被下床,反正是合衣躺着,也无妨。

“哎,可惜可惜。”他见我居然衣裳整齐,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我轻轻一笑,随即敛了神色,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帮我去办件事,越快越好。”

“何事?”他扬起长眉,不解地问。

“替我去找范老,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如果你找到他,随便你用什么理由,只要能尽快请他到京都来就行。”

“好。”

他答得很爽快,没有问原因。

我微扬起唇,虽然他有时候显得玩世不恭,但有时候也很贴心。

我留意了下时辰,殷慎行发作的时间快要过了,便开口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冷胤天伸手揉了揉高挺的鼻子,似漫不经心地道:“公主殿下,你房中这股花香味我闻着很不舒服。”

“是吗?”可是这花香明明清淡怡人。

“公主殿下,你在这皇宫里得罪了很多人吗?”他瞥了一眼我的腹部。

我心中一紧,难道连蓝儿都心存不轨?

我走向窗台,站定于小小花盆前面,低声喃道:“改良过的七色无名花。”

冷胤天也随着我的脚步,站在我身旁,细看花朵片刻,道:“这就是七色无名花,并未改良过。”

“可是为何花香与从前不同?”我疑虑地抬眸望着他。

他狭长的黑眸掠过一道微愠的暗芒,回道:“问题在土壤里。”他抬手轻抚了下我耳畔垂下的发,似带着一丝怜意,再道,“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人心终究难测。”

“泥土里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我低眸暗想,难道单纯的蓝儿已经变得残忍狠毒?

“土壤之中埋有麝香,结合无名花的香味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药效。”冷胤天眯起狭眸,薄唇勾勒起一道讥诮的弧度,“这个人很聪明,懂得用‘改良’作为借口。”

“她是要我的命吗?”我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是想要我失去腹中的孩子?”

“都不是。”他凝视着我,道,“这个人颇有趣,既不要你的命,也不打算让你失去孩子,只是要你绝育。”

“绝育?是指我往后再也不会有身孕的意思?”我感到有些意外,蓝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的,不过时间尚短,现在你不会有事。公主殿下,你要事事小心,我走了。”他轻瞥一眼房门,推开窗跃身而出。

相隔不过须臾,殷慎行便就推门进房。

“慎,你还好吗?”我赶忙迎上去,碰触了一下他苍白的脸,他已被冰水浸泡得几乎失温。

“没事了,终于可以睡觉了。”他疲惫地倒在床上,似乎一动都不想再动。

我心疼地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爬上床,躺在他身边,环过手臂轻轻地抱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6)还是可以感觉他的肌肤十分冰寒,这必是长时间泡冰水的缘故。

我把手探进他的睡袍里,用手心摩挲他的肌肤,想为他取暖。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我慢慢地从他的胸膛摩挲到他的腰际,蓦然间被他按住了手。

“嗯?慎,我吵醒你了?”我停止动作,轻声问。

“不是。”他低哑地回道,然后从平躺的姿势翻成侧躺,面对着我,墨眸明亮,唇边泛着促狭的笑意,道,“你再这么乱动,我怕我又要去净身了。”

我一怔,随即明白他不是又发作,而是调侃我。

我抽出手,继而作势要要往更下面的地方摸去,口中道:“我一番好意,你还取笑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威胁我?”他挑眉,然后做猛虎扑羊状,紧搂住我,在我唇上用力亲了一记,“别以为我现在就没有体力了。”

我看着他轻笑出声,没再说什么。他是在安慰我,因为他知道我在心疼。

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牢牢抱着他,温馨静谧的气息在空气中荡漾,这一刻仿佛无声胜有声。

许久之后,等他呼吸平稳入睡了,我才起身到窗台将花搬出寝房外。

我没有将花毁了。与其让蓝儿知道我已发现,不如顺势而为…

开始反击

隔日,殷慎行照常去上早朝,不久之后,寝宫中便有一个不速之客光临。

虽然已经严加保密,但看来太后仍然听到了风声。

我端坐着等候,心中隐隐知道这又是一场女人之间的硬仗。

 “太后万安。”我轻轻揖身,恭敬地道。

“不必多礼。”太后温和微笑,亲切地轻抚我的手。

“一再让太后亲临真是若月的不是,若月应该去给太后请安,奈何…”我作势瞥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其实是殷慎行同意我不需和太后有太多接触,因为我对这个雍容温婉的女人实在没有好感。

“如今你怀着身孕,那些繁文缛节就能免则免了,哀家不会怪责你的。”她轻拍我的手背,继而关心地道,“你身子可好?”

“多谢太后关心,一切安好。”我礼貌性地浅笑,等着她进入正题。

“那便好。”她沉吟了片刻,注视着我问道,“听说皇儿近日脸色颇差,你可知是何缘故?”

“皇上政事繁忙,过于操劳,因此有些气虚,若月已经吩咐御膳房炖药膳替皇上调理身子。”我不慌不忙地应道。

“如果真是如此,倒就好了。”她觑我一眼,语气意味深长,“若月,哀家知道皇儿圣宠你,但你也不能因此失了分寸,现今你又有孕在身,有些事是不是需要节制?”

我没有立刻接话。从太后的话来分析,外面应该已有流言蜚语,也许是说我妖媚惑主,害得皇帝连上朝都精神颓靡。

原来绿芙这一招不只表面那么简单,如果她真想入主殷国后宫,那么第一个要拉下位的人就是我。

“回太后,若月一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太后若有疑虑可以向皇上求证。”我干脆拿殷慎行出来做挡箭牌。

“嗯。”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又道,“绿芙进宫也有几日了,你这个做皇姐的是不是也该为她打算打算?”

“确实应该,”我盈盈浅笑道,“但毕竟事关绿芙的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草率。”

“如此说来,你并不反对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太后柔和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试探。

“只要皇上钟意,若月岂会有异议?”我答得恭顺,脸上依然保持着浅浅笑容。

“如此甚好,那么哀家就找时间与皇儿商议封妃之事。”她满意地再次轻拍我的手背,一派关怀亲和的神情,“哀家就不扰你歇息了,好生养胎,切务劳神劳心。”

“恭送太后千岁。”我低眉顺眼地恭谨道。

待她离开后,我便敛去了唇边的笑容。

太后显然是站在绿芙那一边的,或者应该说,她以绿芙作为一个突破的手段,只要皇帝纳了第一个妃子,自然也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一来,她便不用担心我将来会权倾后宫。

但是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掌管六宫的权利。可是到如今,似乎已经由不得我了,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就算我无心害人,也必须小心被人算计。

似乎不得不开始反击了…又必须要虚伪了…

宣蓝儿来之前,我将七色无名花重新摆回寝房的窗台上。

“秦姐姐。”蓝儿来时满脸开心的笑容,脆声唤道。

“蓝儿,坐,可是有好消息了?”我有些期待地问。

“是的!”她欢快地轻喊,然后细细道来,“我不眠不休地翻查古籍,终于让我找到解法了!原来墨笼丹可以克制绿芙血中的催情药效!只要绿芙食下三颗墨笼丹,在半个时辰后就可取她的血再次给行哥哥饮下,然后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我不禁大喜,慎不用再受苦了!

“蓝儿,墨笼丹你可有?”我有些急切地问。

“有。”她展露欢颜,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其中的丹丸给我看,道,“这就是墨笼丹。”

我定睛看向她的手心,三颗乌溜溜的丹丸,正散发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秦姐姐,只要有墨笼丹,我们就不必担心绿芙以后再用同样的诡计了!”蓝儿极为高兴,美眸弯弯,略微苍白的俏脸凭添了一分丽色。

我却不像她这般完全放心。要如何让绿芙服下这墨笼丹还是一个难题。

“秦姐姐,你是不是怕绿芙不肯服用?”蓝儿见我不语,也思及到这一层,冲口怒道,“何必怕那个绿芙!她若不肯服食,就强灌!”

我淡淡微笑,只问道:“蓝儿,这丹药如果磨成了粉末,可还会有效?”

“有,并不妨碍药效。”蓝儿回道。

“把墨笼丹留在我这吧,我会让绿芙服下的。”我温声道。

强行的方式并非不可,但如此做只怕会激发绿芙不服输的心态,恐怕以后更是后患无穷。

“好的。”蓝儿将玉瓶递到我手上,明眸轻转,不经意地掠过窗台的花,浅笑道,“秦姐姐,七色无名花可有助睡眠?”

“夜里似乎确实好睡了些。”我答道。

“嗯,那绿芙的事就交给姐姐你了,一定要尽快让她服下,我不想行哥哥再多受一夜的苦。”她叮嘱道,对殷慎行的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我会的,你放心。”我轻轻点头。

看着她离开直至完全不看见身影之后,我才将窗台上的花挪出了寝房,放置到闻不到香味的地方去。

接下来该见一见绿芙了…

绿芙前来时笑意嫣然,仿佛昨夜浴堂的事不曾发生过。

“皇妹,昨夜真是抱歉。”我开口先提及了这个话题。

“皇姐为何这样说?”她不解地轻凝眉头,疑惑地道。

“委屈你了。”我柔和地看着她,再道,“希望你别怪皇姐,皇上发作时难免有些神智不清,皇姐却还让你进浴堂去,害你受了委屈。”

其实我和殷慎行并没有细谈这件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当时绿芙掩着脸奔出,应该是她意欲挑拨殷慎行,而殷慎行无法推拒之下掴了她一掌。

“绿芙没有怪皇姐,也没有怪皇上。”她低垂下眼眸,神情楚楚可怜,轻声道,“绿芙只是很羡慕皇上对皇姐如此情深专一。”

“不开心的事我们就不提了。”我轻抚一下她耳旁的发丝,温言道,“陪皇姐一起用午膳可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抚掌轻拍两声,便有宫女托着金漆端盘进来。端盘上有两只碗,碗中是香味浓郁的乌鸡汤。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日日被逼着喝这乌鸡汤,都喝腻胃口了。”我微怨道,然后笑了笑,又道,“皇妹先陪我喝汤吧。”

“嗯。”绿芙轻应,没有察觉异状,低头舀汤。

见她慢慢地喝完一小碗汤,我才开始喝自己面前的汤。

这两碗汤中,只有她那一碗里有墨笼丹,为了怕她闻出异味,我还特地让御膳房在鸡汤里多加了些当归,以浓重的当归药味盖过墨笼丹的味道。

等到所有膳食用完,已过了半个时辰。

但是,我还没有想出,要如何在她不察觉的情况下取她的血。

清水漱口之后,她用丝帕轻拭唇角,开口道:“皇姐,刚才那乌鸡汤似乎药味很重?”

她像是随意一问,但明眸之中却闪过一道警惕的微光。

“应是御膳房为了替我补身子而放了几味药吧。”我轻描淡写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