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水忍不住了,抬腿,往他小腿处踹了一脚,沈放一个激灵,摘下墨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喝了假酒是吧?”

画水瘪了瘪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放,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沮丧又失落,声音低低的,委屈道:“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就因为我要回家?”

“可是沈放,那是我的家呀。”

“我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我就不能回家吗?”

“我真的、真的、真的想回家啊。”

画水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她每说一句话,头都往下低一点,到最后,沈放已经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了。

但从她的语气里,沈放感受到了她现在的失落情绪。

沈放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地捏住了一般,喉咙也被扼住,连呼吸都分外艰难。

他默了默,上前两步。

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声音微哑,低声说:“我知道那是你家,我气的是,你没有和我商量过,是直接告诉我的,这让我很不爽。”

画水低低地啊了声。

沈放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说:“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直生气的,对不起。”他低垂着眼眸,模样温驯极了。

回家的路上,画水既紧张又兴奋。

她这次回来,没有和奶奶说,反正说了也被拒绝,她也不想再说了,直接干脆地回来。

太久没有回家了,她真的很想很想家。

一下飞机,她拉着行李箱找公交车回家,转了几班车之后,下车已经是傍晚了。

画水拖着行李箱从村口走回去。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她点头问好。

远远地看到自家房子的时候,心里无端雀跃,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交谈声和欢笑声。

画水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离家门口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了,院子门敞开,她能够看到奶奶坐在那里笑谈的身影,但画水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迈开步子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重。

暮色苍茫,不远处地夕阳沉入天边。

天一点点的暗了下来。

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画水拉着箱子,快速地走到边上的小道里藏好。

沈放从机场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干什么,大白天的也不想喝酒,于是开着车回大院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瘫在客厅沙发上。

秦沁睡了个午觉,一下楼就看到他瘫在沙发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怎么没和画水走?”

沈放翻了个身,声音懒洋洋的:“我去干嘛?”

秦沁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忍不住,说:“有些事我一直没说,但是你和画水既然都在一起了,那我觉得还是要说的。”

察觉到她话里有话,沈放直起身子,坐在沙发上,“什么事?”顿了顿,他警惕地看向秦沁:“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

秦沁眨了眨眼,“脖子上是过敏还是吻痕我会看不出来吗?你这个臭小子!”

“……”

沈放不自然地咳了咳,他转移话题道:“你瞒着什么事没和我说?”

秦沁犹豫半晌,沈放冷着眼,“到底什么事?”他直觉与画水有关。

片刻的沉默后,秦沁说:“画水的爸爸早就出轨了,并且在外面生了个男孩,画水的妈妈也是因为这样才跑的……”

半小时后,沈放出现在机场。

他买了最快的一趟航班去锦市,坐在飞机上的时候,他脑袋里不断地盘旋着秦沁说的话。

原来当初秦沁接画水过来,是因为画水的奶奶打电话和秦沁说,别让她在寄钱过来了,他们家有个孙子了,至于孙女,读完高中就算了,他们不打算再让她上学了。

秦沁听了之后,怒不可遏,当下就决定把画水接过来。

沈放坐在位置上,他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心里涌起万千情绪。

所以就能解释画水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回家了,因为那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了,因为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因为她……不值得。

沈放眼眶微湿,他伸手扶额。

他最疼爱的女孩,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什么也不是了呢?

画水拖着行李箱在马路边慢悠悠地走,日光散去,只剩下无尽的夜色。

没有公交车,乡下也没有出租车,连简陋的旅馆也没有。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却连一个容纳她的房间都没有。

寒风徐徐,她脸上的眼泪不断,她垂着头,边走边哭,无声而又安静。

马路两边路灯亮起,时不时有车辆经过。

时至冬天,外面并没有什么行人。

画水伸手擦了擦眼泪,突然在一盏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她仰起头,看着头上的路灯。

昏黄的灯光明亮闪烁,夜风吹起一边的梧桐树叶簌簌作响,寒风从脖子处灌入身体,她被冻得浑身颤抖。

忍不住想起刚刚听到的、看到的场景。

奶奶很开心,坐在那里,手里……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看上去,两三岁的模样了。

最让她震惊的还是爸爸。

爸爸竟然出现了,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女人。

隔壁奶奶在边上用方言说:“孙子回来了,开心吧?”

画水最爱的奶奶说:“开心,我孙子回来了,我肯定开心啊。”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奶奶这么开心的样子。

画水眼眶的泪意更盛了。

所以什么嫌她来回麻烦、回来费钱、怕她累着,其实是怕她看到这样的画面吧。

其实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

即便她做的再好,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一分期许和赞同。

她伸手擦着眼泪,到底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蹲下身,双手环抱着自己,悲伤和痛苦随着眼泪涌了出来,她呜咽着说:“可是我明明那么爱你们啊……你们就不能……试图接受我吗……”

明明我也是你们的亲骨肉啊,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

既然不能接受,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呢?

画水哭的不能自已。

寒风凛冽,吹的她全身发颤。

路灯落下一地昏暗,树叶摇曳,影子在地面跳舞。

她伸手,抓不到一个影子。

突然,眼前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画水抬头。

沈放冷冽着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蹲下身,双手打开,声音温柔,声线醇厚,轻声说:“宝宝,我来接你回家了。”

画水呆滞半晌,继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画水缩在沈放的怀里哭了好久,许久之后终于缓过神来。

她看了看外面,问他:“我们去哪里?”

沈放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回家。”

提到“家”这个字眼,画水的眼里又染上几分泪意,她颤声道:“可是我没有家了。”

“谁说没有的,”沈放笑着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画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淌的沈放的衬衫都湿了。

下了出租车之后,沈放拖着画水的行李箱,两个人在机场外面对面站着。

风吹着画水的头发飘散在空中,她仰着头,声音浮荡在空中:“沈放。”

沈放:“嗯。”

画水红着眼说,“我真的没有家了。”

沈放伸手,指腹揉了揉她的脸,“嗯。”

画水吸了吸鼻子,“我以为他们会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的爱,也好。但他们,连一点的爱都不愿意给我。”

沈放突然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他上前,伸手抱住她,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处。

画水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短暂的沉默后,沈放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他说:“你没有家,没有人爱你,没关系,从此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没有人爱你?画水,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爱你呢?”

“——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爱你,我全部的爱都给你,所以宝宝,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心跳声突然加快,画水察觉到他的身子突然紧绷,她抬起头,对上他紧张的视线。

沈放无奈地笑了下,“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有点紧张啊。”

画水眨了眨眼,突然踮起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微一用力,拉下他的头,吻了上去。

双唇贴合的瞬间,她没有犹豫地说:

“——好,我和你回家。”

——全文完——

第51章 沈放

沈放毕业典礼那天, 画水也过去了。

南大是大学校, 因此不会统一所有学院在一起开毕业典礼,各个学院自己谋划时间开毕业典礼,沈放所在的商学院又是学校最大的学院之一, 自然是在学校最大的礼堂开毕业典礼的。

而且商学院的毕业典礼,向来是人满为患的。

因为在毕业典礼之后,紧接着就是毕业晚会。

商学院的毕业晚会向来都是所有学院里最豪华最好看的晚会,因此学院每年都把毕业晚会分为下午场和晚上场。晚会门票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分完,每个学院分了几十张, 学院领导分了几十张,自己学院的毕业班又给了几百张, 剩下的票就没有多少了。

夸张的是,临近毕业晚会,论坛贴吧里有一堆票贩子开始高价卖毕业晚会的门票。

不过, 作为商学院优秀毕业生的沈放, 自然不需要去买门票。

并且, 他手上还有一堆门票。

沈放寝室室长就是班里的班长,他们班一共五十个人,拿了三十张门票,但是因为班里大部分人毕业答辩之后就要赶着回去上班,因此门票多了一堆出来。

刚好他和画水打电话, 画水听到了, 连忙说:“能给我几张吗?”

沈放停下敲键盘的动作, “你不需要门票, 到时候我直接带你进去。”

画水说不是,“我室友她们也想过去,但是大家都没抢到票。”

沈放挑了挑眉,他探头,看向边上的大虫,问道:“你那儿还有多的票吗,给我拿几张。”

大虫慷慨地表示:“要多少有多少。”

豪放地拿了一叠给沈放。

沈放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有一拇指盖厚的门票,“……”

沈放:“我拿三张就够了。”

大虫挠了挠头:“别还给我,这票一放在我手上吧,我就总想做些坏坏的事情。”

沈放:“?”

大虫指着这堆门票,一脸纠结道:“这票现在卖五十一张你敢信吗大爷?我这里有二十三张啊,这是啥?这是一千一百五十块钱啊,白花花的银子啊!可是我的良心告诉我,不能拿去卖,我现在正在进行自我斗争,哥们,你把它拿走吧,当我求你了。”

沈放:“……”

他双唇抿成一道冷淡的线,淡淡地说:“哦。”

于是,沈放就成了手握一千一百五十块人民币的“富豪”。

那么多门票也没什么用,沈放直接全部都扔给了画水。

画水拿到寝室之后,室友拿走几张,再在班级群里喊了声,没一会儿,票就一洗而空了。

当天毕业典礼,画水没和室友一起过去,她和沈放一起过去的。

学院给优秀毕业生们都安排了VIP位置,一般都是给毕业生的家人坐的,因此当天都是四五十岁的,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坐在那里。

画水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就这样被安排在了一堆叔叔阿姨中间。

她坐下的时候,边上都坐满人了。

注意到边上都是叔叔阿姨,画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环境嘈杂,礼堂里热闹非凡,她往沈放那边偏了偏身子,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放正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懒懒地“嗯”了声。

画水凑近他的耳朵,说:“怎么边上都是叔叔阿姨啊?”

沈放:“这边都是给家人坐的。”

画水眨了眨眼,“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放伸手按了下她的脑袋,“童养媳不是家人?”

画水:“……”

她安静了几秒,继而小声地反驳:“我到你家的时候都已经完成十二年义务教育了,不算童养媳好伐?”

沈放收起手机,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你看上去可不像。”

画水蹙眉,“哪里不像了?”

沈放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她的胸上撇。

画水:“……”

她恶狠狠地抬脚,往他的小腿上踹。

沈放眼疾手快地收起脚,表情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贱:“就你这小短腿,省点心吧。”

画水气呼呼地吐了口气。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