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怒火朝天地从门外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战战兢兢的服务生，她踩着高跟鞋，直直地往窗边某个座位走过去，二话不说，手里的鳄鱼皮包包直接砸上正举杯喝红酒的戴晚好。
半杯红酒全撒在了戴晚好身上，她愕然地回头看去，一个巴掌往她脸上重重地刮了过来，那处立刻火辣辣的一片，长发又被那女人揪住，也不知对方用了多少力气，竟生生把她从椅子上扯了下来。
“贱人！婊子！不要脸的贱骨头！你妈生你这条贱命，就是让你来给别人当小三的？啊？”
戴晚好看向前一刻还摸着她的手，喊她好好的男人，这位精诚实业的吴副总，平时将一帮下属训得服服帖帖，此时居然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就差在那女人面前跪下了，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低下：“老婆，误会，都是误会！”
呵呵。
戴晚好捂着脸冷笑起来，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了。老婆？不是说半年前就丧偶了吗？她真傻啊，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傻逼，连男人的谎言都当做甜言蜜语去相信。
“老婆，是她！对，是她先勾引我的。我也是一时犯了糊涂……”
这场闹剧持续不到十分钟，最后，夫妻当场重归于好，携手离去，而戴晚好则是又哭又笑地走出门，连香奈儿包包都忘了拿上。
由于中间挡了一道高墙，霍斯衍并没有目睹那一幕，更不知道当事人是戴晚好，他只是大致听到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何况他的全部心神和注意力，都聚集在和淼淼表白这件事上。
又等了几分钟，淼淼回来了。
她没有看他，盯着桌面还未动一口的黑松露意粉：“我……刚刚我妈妈打电话，说让我回家吃饭。”
这是她在洗手间磨蹭许久才想出来的理由。
霍斯衍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眸色微暗。淼淼拿起包边往外走，边说：“那我先走了。”
“等等。”
他追上去，淼淼加快步伐。
他们身后的服务生，其中一个怀里还搂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准备见证一场浪漫的告白。谁知道女主角率先离场，男主角去追，想拉她的手，结果没拉上，她还走得更快了。
这……
两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年头，有钱有颜的男人也不一定能追得到女朋友。
当晚，淼淼回家里住了一夜，翌日又在八点前赶到了实验室。
侯舫人就像跟椅子长成了一体，他手边放着一杯热咖啡，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边敲边打呵欠。
淼淼注意到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侯师兄，你该不会通宵到现在吧？”
侯舫眼睛还是不离屏幕：“嗯。”
好拼。
淼淼也赶紧打开电脑，想起有份数据还在另一部笔记本电脑里，干脆一起开了，Mac笔记本她本来打算还给霍斯衍的，不过他那里又配了新的台式，说是不必还了，她就继续用着。
开机后，淼淼找到文件，正要转移，桌面突然弹出一封邮件，她不小心就点了进去。
这是发给霍斯衍的邮件，发件人是Moly。
淼淼看到了中间的一行字，“考虑了很久，决定回国。”她迅速关掉。
Moly？
淼淼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英文名意味着什么，心潮又掀起来，莫莉莉要回国，和他结束两地分居的日子了？
“师妹？”
“啊？”淼淼回神，“师兄你叫我？”
侯舫说：“这里有份文件，你拿去给霍总签字。”
“我不去！”
她抵触的情绪太大，侯舫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和霍总……闹别扭了？”
怎么被他说得像情侣间小打小闹那样？
淼淼抿唇不语。
侯舫漫不经心瞧她一眼，给她丢了一颗炸雷：“他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
淼淼紧绷的神经一下被炸断了，侯师兄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他说霍斯衍对她有意思，站在她的立场，又是另一种意味的了。
侯舫下巴又一抬，示意她看。淼淼回头，霍斯衍走了进来。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淼淼，我们谈谈。”
侯舫笑笑，松了松肩膀，自觉地出去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淼淼浑身竖起了无形的刺。
霍斯衍犹豫着开口：“淼淼，昨晚……”
“霍总，上班时间，还是不要谈私事吧。”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难道要谈怎么样她才愿意当他在中国的情人吗？他真的要让她这么难堪吗？
他想都别想！
淼淼说完，转过身继续敲代码，其实写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再面对霍斯衍了。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累了一天，也躲了霍斯衍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淼淼瘫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直接就睡了过去。睡到十点多，饿醒了，她懒得做饭，翻出一桶上次小乔买的方便面，准备泡来吃。
淼淼在厨房等热水开，客厅桌上的手机一下下地震动，等她泡好面出来，屏幕还亮着，她随手捞起来一看，除了霍斯衍的未接电话外，还有戴晚好发的好几条微信，点开来，全是语音。
第一条：足足五秒钟的哭声，歇斯底里的。
淼淼蹙眉。戴晚好像是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第二条：也是醉话，隐约只能听得到她在喊“淼淼”。
第三条：“淼淼，真的很对不起，真的……”
第四条：“你还记得我们班上的书敏吗？”
淼淼不知戴晚好怎么突然提起书敏，她大概有印象，班上家里最有钱的女生，据说她爸是开连锁超市的，她人长得挺好看，成绩也名列前茅，尤其是写得一手好作文，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
第五条：“她也喜欢霍斯衍。”
谁？书敏？
淼淼接着听下去：“所以，她早就对你心存不满了。你一定想不到吧，你和霍斯衍早恋的事，就是她捅到班主任那里去的。”
早恋？
淼淼又听了一遍，感到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和霍斯衍恋爱过？！事实是，他们连手都没牵过好吗？她多冤啊。
从小到大，虽然不算是个乖乖的好学生，但也中规中矩，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误。就谈恋爱这回事吧，老师都是过来人，也理解的，情窦初开嘛，只要不影响到学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正闹到要请家长的，那就是性质很严重的了。
淼淼不知道那个书敏到底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厚的文学功底，添油加醋地在班主任面前把她和霍斯衍描述成了什么样子，只记得，被通知要请家长来学校时，她觉得天都塌了。
妈妈换了新单位，忙得跟陀螺似的，连休息都是见缝插针，而且依照她强势的个性，淼淼哪里敢让她知道这件事？再加上如果霍斯衍的父母也被请过来了，双方一见面，那得多尴尬。
淼淼愁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她就去了当地的劳务市场，花了五十块零花钱雇了个农民工叔叔，让他冒充她爸爸去和班主任见面，成功躲过一劫。
回忆起往事，淼淼唏嘘不已，她又点开一条语音。
“还有，你收到的那封所谓的霍斯衍的回信，其实是假的。你也知道，因为经常要冒充家长在试卷上签字，我很擅长模仿字迹，不过那封信的内容是书敏提供的，她的原话很恶毒，我没有全部用，修改了一部分……”
淼淼听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瞬间褪了个干净，两行眼泪齐齐流了下来，她用力擦掉，眼睛像打开的水龙头，泪怎么也擦不干。
假的？
那封回信是……假的！
霍斯衍压根就没有给她回过信，是戴晚好和书敏联合起来开的玩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恶作剧。
那么，这些年的分离，她的耿耿于怀，那些只能深埋心底只有夜深人静才敢拿出来晾晒的痛楚，也全是假的吗？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过分？怎么可以啊……
像是有把钝刀在心尖上磨，疼得淼淼只能蜷起身体，头顶上的灯，也如同一束束银针，刺进她眼里，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只能用滚烫的泪水去稀释。
淼淼想到什么，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外去，拼命按霍斯衍家的门铃，用尽全身力气去砸门，没有人应答，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透出来。
他不在家。
她又从五楼冲到一楼，连鞋子跑掉一只都没察觉。
唯一的念头是：找到他，找到他。
今晚月色很美，晚风送来阵阵清凉。
淼淼刚跑下十几节阶梯，就看到霍斯衍修长的身影从夜幕中出现，她的所有情绪都到达了临界值，正要冲出去，却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她飞快躲到柱子后。
霍斯衍和那女人走了过来，正好停在柱子前，淼淼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Moly，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说了。”
淼淼猛地打了个冷颤， Moly，莫莉莉。她这么快就回国了？
“我觉得这样真的很可惜。”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哽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淼淼记得龙赢赢说过，在那次医闹事故中，有个华裔女医生受了轻伤，现在联想起来，应该就是莫莉莉了。原来他是为了救女朋友才伤了手。
英雄救美。
呵，淼淼轻轻地笑了，心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这么急匆匆来找他，想跟他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可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不是吗？
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了。
淼淼紧咬住下唇，抬起头，朦胧的视野中，星星像一盏盏闪动的小灯笼，美得不像真实的。
“你回去吧。”她听到霍斯衍说。
高跟鞋的声音慢慢走远，另一种频率的脚步声也往不远处的楼里走去，淼淼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黑暗中。
霍斯衍跨上台阶，面色沉静。
半个小时前，莫莉莉在电话里说她回国了，人就在产业园门外，希望能跟他见一面。
不出意料，她是想劝他回美国重新开始，据说有个著名的医药研制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她认为这是极好的机会。
她错了。
莫莉莉还错在——以为是他救了她。
实际上，那场医闹是有预谋的，完全是冲着他来的，她只不过是那受了牵连的无辜之人。
这次，又是霍家的谁？三叔？还是五堂弟？
霍斯衍脸色彻底冷下来，走完最后一节阶梯，忽然耳尖地捕捉到一丝奇异的声音，像极了猫儿的呜咽，这里怎么会有猫？他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柱子下的一团影子，看不太真切，他眯了眯眼，看到一只熟悉的鞋子。
他疾步走过去，裤脚掠风。
“淼淼。”
女孩子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双肩发抖，霍斯衍不知所措，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没有什么反应。
“淼淼，”霍斯衍又唤她，“是我。发生什么事了？”
淼淼这才茫然地从双膝间露出淌满泪水的脸来，鼻尖眼眶也都是红的，等看清眼前的人是霍斯衍，而且他还用很亲密的姿势拥着她，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立即把他推开了：“离我远点！”
霍斯衍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霍斯衍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一秒还和莫莉莉花前月下，转眼就这么暧昧地和她抱在一起，淼淼不打算忍了，她用一双浸满水光毫无威慑力的眼睛瞪他，把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都吼了出来，语无伦次，因为失控，音色也变了：“你这个道德败坏，斯文败类，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你、你就是个大写的渣男……”
这么多莫须有的指控全砸在霍斯衍身上，他困惑不已的同时，又无从辩驳，因为他一点都听不懂淼淼的话。
“我做什么了？”
淼淼大嚷回去：“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混着哽咽，她的声调其实不高，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
霍斯衍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他想去碰触她，她不让。
“淼淼，”他只好在离她更近些的地方，蹲下身，和她平视，语气涩涩的，“你这样对我不公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淼淼躲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你明明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还喜欢着你吗？那么卑微，那么无望，明知道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还不怕死地在它危险的边缘徘徊。
我都千百遍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你了。因为你，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你偏偏又来招惹我！
霍斯衍急急地打断：“什么女朋友？”
“霍斯衍，你不要装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非要她把话说那么明白吗？
“我没有。”
凉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带走了长久的沉默。
淼淼抹掉泪，直视他：“我刚刚都看到了。”
霍斯衍反应迅速：“莫莉莉？”一口否决，“她不是！”
他的漆黑深眸中映着她，又定定地重复一遍：“我没有女朋友。”
语气带着几分惆怅，更多的是甜蜜——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第24章 第二十四句
淼淼呆若木鸡，连眼睛都一眨不眨，心想，她在做梦吗？霍斯衍说莫莉莉不是他女朋友，他没有女朋友，他喜欢的人，是她！
从始至终，意思就是说，从高中那时算起，一直到现在，他都只喜欢她。
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想过这么好的事啊。
难道是哭得太伤心产生了自我安慰的幻觉吗？
淼淼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捏了捏霍斯衍的脸，软软的质感，还有温度，她飞速把手缩回来，他比她更快，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另一只大手也裹上来，像怕她逃掉一样。随之，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也无比靠近。
“淼淼。”
他又轻声喊，带着无限缱绻和柔情：“淼淼。”
淼淼的心都要被他喊化了，心情分明犹如千树万树的花开，脸上却是泪流不止，都快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她泣不成声：“霍斯衍，你，呜……你是……真的吗？”
唇瓣有温软的触感覆上来，淼淼睁大了眼，乱透的呼吸和他的气息交缠，不分你我，彼此的唇只是安静地贴着，她耳朵里震耳欲聋全是心跳声，好像也有他的。
确定了，他是真的。
她吸吸鼻子：“莫莉莉……真不是你女朋友？”
霍斯衍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又拧眉问，“你怎么会以为我和她是那种关系？”
淼淼之前哭得太厉害，嗓子沙沙的：“我听我哥说，你高中时谈过女朋友，刚好你们班的班花莫莉莉也去了美国，我就以为……”你被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现在想想真是好傻，也不知道去求证一下，就自己制造了个假想情敌出来。可能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不想去面对吧。
“你哥转述不当。”
嗯？
霍斯衍无奈地告诉她当时的原话。
原来真有初恋啊？
可是，淼淼不解，初恋和谈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吗？该不会是……还没追到手的单恋？
不是说，从始至终，只喜欢她吗？
电光火石间，像两盏串联的小灯泡接上电，齐齐亮了起来，淼淼惊呼出声：“是我？！”
全世界都觉得她和霍斯衍在谈恋爱，他也是这么觉得，就只有身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她，全然在状况外……
到头来，那个无比羡慕，也曾为之黯然神伤的假想情敌，竟然是她自己。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