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衍帮她把外套穿上,唇边抿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我觉得我爸可能会比你紧张。”

见他神色认真,说得煞有其事的,淼淼才不信呢,觉得他肯定是在安慰她,直到……眼见为实。

国际到达大厅,人来人往。

淼淼翘首以盼,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心里的那根弦逐渐绷紧,默默演练着,见面的第一句话要说,伯父好我是淼淼,他会回答,你好淼淼。

伯父您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辛苦了。

不辛苦。

接下来呢,要说什么?

淼淼完全没有一丝头绪,站在旁边的霍斯衍忽然拍了拍她肩膀:“我爸。”

啊?

来了来了!

淼淼登时站得笔直,抬眸看去,一个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他身材高瘦,好像有些驼背,戴金边眼镜,穿米色长款风衣和黑色裤子,浑身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他和淼淼想象的样子很不同。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他不太像是富春城霍家的人,她接触过霍老爷子和霍斯衡,他没有他们身上那种不动声色却极具侵略性的上位者的威严,也不像霍斯衍那样气质清冷疏淡,他更像她生活中认识的那些长辈。

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他也看到他们了,淼淼笑着朝他挥挥手,也就一瞬间的事,他步调乱了,最后竟走成了同手同脚。

这……

更出乎淼淼意外的是,他居然把她的开场白给抢了:“淼淼你好,我是霍远,斯衍的爸爸。”

淼淼彻底乱了,呆呆地跟着说:“您好,爸爸。”

霍远难掩激动地抿紧嘴唇,那双看惯雪山湖泊的明亮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儿子,心底百感交集,微哽咽着:“好,好!”

听到霍斯衍低低的笑声,淼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喊的竟是“爸爸”,她窘得耳根发热,又听到霍远说:“这么晚还让你过来接我,真是太麻烦了。”

淼淼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的。”

求您……别再抢我台词了。

霍远温和地笑笑,没说别的话了,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看来,是真的比她紧张啊。

淼淼则是淡定了许多,她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响了,抱歉一笑,拿出来看,是谢南徵的来电。

她走到一边去接通:“哥。”

“哦,我在机场呢。”

“霍斯衍他爸爸回国了。”

听到这话的谢南徵一怔,脱口问道:“你们准备结婚了?”

他从金银县回来后就一直忙到现在,没想到他们进展迅速,这都要谈婚论嫁了。

“你爸妈同意了?”

“是啊。”淼淼说,“他爸爸这次回来就是商量婚事的。”

谢南徵叹气,自嘲道:“你说你,恋爱赶在前头也就算了,结婚也是,就不能给你八哥留个面子?”

淼淼扑哧乐了:“不能。”

“对了,哥你找我什么事?”

“你之前说的日化间常用的药品和药具名单,我让人帮忙整理出来了。”

“哇太好了,改天请你吃饭!”

谢南徵一点都没跟她客气:“必须的,至少得是如意楼。”

“没问题!”

“没别的事了,就这样吧。”

“好的,拜拜。”

通话结束后,谢南徵仍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天边的冷月出神。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当然打心底为淼淼感到高兴。

可是,他有一个藏了很久,关于淼淼的秘密,不知道该不该跟霍斯衍说。

第76章 第七十六句

霍远独居多年,由于心脏不太好,饮食向来清淡,且诸多禁忌,所以三人并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直接回了盛安公馆。

霍斯衍上午已经让人把食材都准备好了,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就进厨房忙碌去了。

霍远和淼淼坐在客厅沙发上,长途飞行,他面上的疲态显而易见,她倒了杯温度适中的水给他:“伯父,要不您先上楼休息吧。”

“不用,老毛病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瘦削的侧脸轮廓和霍斯衍有几分相似,但如果五官拆分出来,又没有一处是像的,淼淼猜测,霍斯衍可能更像他妈妈些,他长得这么好看,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霍远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了三粒,仰头就着水服下。

看他随身带药,以及吃药的熟练程度,淼淼想到了闺密龙赢赢,她最近又在试新研发出来的抗癌药,听说效果还不错,淼淼也替她感到欢欣,医学的进步总是让人满怀希望。

霍远放下水杯,环顾四周一圈:“太空了,显得冷清。”

“你们平时不住这边吧。”

“是啊。”淼淼答,“我们住在产业园的公寓,上班比较方便。”

“嗯。”

过了好一会儿,霍远又问:“斯衍……他现在在做什么?”父子俩分隔两国,交流并不多,霍斯衍又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他的手受重伤从加州医院离职的事,霍远还是从周逢玉那儿听说的,打电话问他,得到的永远是那两句话:没事,一切都好。

霍远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失职的父亲。

呃,淼淼被他问得有些懵了,不是在厨房做饭吗?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在做医疗机器人相关的项目。”

不由得无比震惊,原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竟这么疏远吗?

霍远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也好,他过得比以前开心。”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淼淼的功劳,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感激:“斯衍跟我说过,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

淼淼惊愕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是你,改变了他的想法。”

霍远从儿子特殊的成长环境,谈到自己和妻子坎坷艰难的婚姻:“可能因为这样,他才会对爱情和婚姻失去期待和信心,一直以来,我都对他感到很抱歉。”

不是没有想过修补这道亲情裂缝,然而太晚了……

“不晚。”淼淼语气肯定,“还来得及的。”

霍远迫切地问:“怎么说?”

“爸,淼淼。”霍斯衍从厨房走出来,“可以吃饭了。”

“好的。”淼淼收住话头,和霍远交换了一个稍后再聊的眼神后,就进去帮忙端菜了。

霍斯衍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四菜一汤,兼顾了霍远和淼淼的口味,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之前去谢家吃了几次饭,连辣菜也能学着吃了,只是怕胃受不了,每次都吃不多。

饭桌上,霍斯衍和淼淼坐一边,霍远坐对面,中间隔着热腾腾的食物,淼淼舀了一碗汤递过去,笑吟吟地说:“伯父,您喝汤。”

霍远双手来接:“谢谢。”

他这么客气,倒显得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淼淼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拿了勺子,低头喝汤。

霍斯衍往她碗里夹菜,全是她爱吃的,而且是最好的部分,淼淼平时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瞥过去一眼:怎么不给你爸夹?

他只是抿唇笑笑。

一顿饭下来,父子俩全程无交流,淼淼吃得挺压抑的,等霍斯衍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后,她问霍远:“伯父,你们之前一起吃饭也是这样子吗?”

霍远不解:“什么?”

“就是……”淼淼斟酌着用词,“你们都不说话的吗?”

“哦,这是在霍家时养成的习惯。”食不言寝不语,霍家的餐桌上,是没有一个人说话的,用餐也不能发出声音,安静得能听落针,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刻在骨子里的,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直被霍远保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

淼淼暗暗轻咬舌尖,她每次吃饭都喜欢跟霍斯衍说话,叽叽喳喳的,记得最开始他只是用简单的语气词回应,她以为是他性子沉默寡言的缘故,也就没太在意,渐渐地,他会说几句话回应,到后来,甚至会主动找话题跟她聊……

吃饭不聊天,多无趣啊。

反正,她家吃饭虽然人不多,但总是热热闹闹的。

听到客厅里的说话声,霍斯衍擦干手出来,就看到淼淼正眉飞色舞地和他爸说着什么,他爸听得频频点头,他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目光深深地看着那温馨又和谐的一幕,侧过头,缓缓上扬嘴角。

她还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阿衍,”淼淼见他站着不动,喊他,“快过来。”

霍斯衍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在聊什么?”

“随便聊聊咯。”

有淼淼在中间调和,找共同的话题,他们也能聊上两句了,聊了半小时左右,淼淼看到霍远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用三层手帕包着,一层层打开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如意玉锁。

“这是斯衍妈妈留下来的。”霍远把它捧在手心里,充满爱怜地摸了摸,“说是将来要送给儿媳妇的。”

他的表情那么温柔怜惜,眼里也闪着泪光,一定是透过这玉锁,想起了很多和妻子的往事吧,可想而知,玉锁对他意义重大,所以,当他把它递到跟前来时,淼淼没有去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男人。

霍斯衍也看着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收着吧。”

“可是……”

“淼淼,这是斯衍妈妈生前的心愿。”霍远说着,心口突然揪疼起来,他抬手按住,一样的,都一样的,玉锁不在身边了,她也照样在他心里,直到这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淼淼郑重而谨慎地把玉锁接了过来,上面还有余温,暖暖的质地,她轻轻地虚握住:“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霍远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好。”

“他妈妈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淼淼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格外好奇,又怕勾起他们的伤心事,还是等以后再问吧。坐着聊了一会儿,淼淼就上楼去了,体贴地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关于去谢家提亲的事,霍远没有相关经验,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些年你给我打的钱,都在里面,我没动。”

霍斯衍要推回来,他按住卡,犹犹豫豫地说:“就当聘礼吧。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能委屈了人家。”

霍远对儿子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每个月汇一大笔钱过来,刚刚听淼淼说又开了一个实验室,估计积蓄也被掏得差不多了,虽说聘礼不是以多为好,但也不能太少,总要给女方足够的体面。

霍斯衍收下了卡:“爸,聘礼的事您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霍远听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聘礼不成问题后,他又有了别的顾虑,欲言又止:“也要根据淼淼家里的情况来,要是聘礼太多了,我怕她父母会觉得我们……”

霍斯衍点点头:“我有分寸。”

重要的两件事情都交待完了,霍远暂时放下心头大石,随后,时差带来的疲惫席卷而来,他强忍着,霍斯衍看在眼里,把他带到收拾好的客卧,给他放了热水,加入松缓精神的精油,这才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主卧。

淼淼刚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见他推门进来:“聊完了?”

霍斯衍走到床边坐下,她自觉地躺到他腿上,看着他嘿嘿直笑:“我听伯父说,你是不打算结婚的?”

他揉她软嘟嘟的脸颊,不说话,默认了。

“阿衍,原来你这么爱我啊。”淼淼故意逗他,“非我不可?”

她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是,非你不可。”

年少时的爱情当然没有深到刻骨铭心,分别的时光里,他心里有个角落为她留着,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后,位置还是她的,只是门锁上了,连他自己都进不去。

钥匙丢了。

从那以后,她只是以一份遗憾的形式存在,连同那美好得让他不敢回想的记忆,也一并封存在心底。

婚姻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身上也没有肩负所谓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这样一个人过也挺好的,直到平静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是带着不平、不甘和恨意回国的,在他的计划里,霍家是首要的一环,他不惜以余生的自由,去交换某些曾经拥有过的,可并不想要的东西。

在离那些东西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宿命一样的,他又遇见了她。

那个乌云蔽天,风雨欲来的午后,她就像一道光,再次强势地闯入了他灰暗的生命中。

如果那天她没有出现。

他从咖啡馆离开后,会来到仁川医院,等爷爷的手术结束,他会跟他说:“我改变主意了。”

接着,他会回到霍家,正式接任继承人之位。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真的全在一念之间。

如今回想起来,霍斯衍只觉得万分庆幸,如果当时真的那样做了,失去的又何止是自由?

他含住她唇瓣,一字一句地把最真诚的心声喂进去:“淼淼,我只想和你结婚。”

往后余生的所有幸福,只想你来给,也只有你能给。

第77章 第七十七句

翌日,大雪初霁,暖阳融融。

出门前,霍斯衍又仔细地把聘礼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一一搬上车。

霍远虽然还没完全把时差调过来,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到要帮忙去完成儿子的人生大事,比吃什么药都管用,喜色都飞上了眼角眉梢,就是太多年没穿正装了,总觉得有些别扭,不时地要去整理袖口和领子。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淼淼特地化了淡妆,她皮肤底子好,白里透红的,不用在上面花太多心思,主要就是描眉画唇,她抹口红的时候,霍斯衍进来了,她从镜子里看着他由远及近的身影,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感到莫名的羞赧。

男人停在她身后,微微弯腰,双手搭在她肩上,脸贴着她脸颊,从她手里拿过口红,翻来覆去地看,淼淼百分百确定,连签字笔和眼线笔都分不清的他,绝对看不出这支是Y家最受欢迎的斩男色口红。

“这个颜色很好看,比上次的更适合你。”

嗯???

他居然还分得清口红的颜色?这倒是大大出乎淼淼的意料,她忍住笑意:“我以为你会跟我说,根据调查数据,全球有近百分之二十的女性因为涂口红患上癌症,淼淼,为了健康着想,你以后还是少用,尽量不要用口红吧。”

这是她爸的原话,她顺口拈来。

霍斯衍之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但女孩子爱美是很正常的事,不能因噎废食,过去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使然,私底下他把淼淼所有的化妆品、护肤品都取了样品,拿去专业机构验过成分,查出某种成分含量超标的,就把对应的物品扔掉。

“怪不得我的隔离霜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不小心弄丢了。你还扔了什么?”

“好像还有一瓶……”霍斯衍也记不清那是什么了,描述着它瓶子的形状和颜色,淼淼有印象了,“哦,那是我的面霜。”

面霜的作用是给肌肤提供营养,在表面形成薄膜锁住水分,一般少量含有国际允许添加的矿物油,它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霍斯衍丢掉那瓶面霜就是因为它含有的矿物油量超标了。

“其他的都没问题吧?”

“嗯。”

淼淼放下心来,有些感慨,那些化妆品、护肤品大多都是在专柜买的,有些是她妈妈到国外出差顺便带回来的,没想到质量上也会不过关。

她再看看镜子,唇色均匀了,看起来很饱满,也显气色:“我好了。”

霍斯衍拿起一旁的羽绒服给她穿上:“‘走吧。’”

盛安公馆离淼淼家不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谢戚明和安榕贞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谢南徵也特意调休,一大早冒着寒冷过来,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齐齐从屋里走出。

淼淼率先推开车门跳下来:“爸爸妈妈,哥,你怎么也来了!”

谢南徵看着她:“来蹭饭。”

淼淼歪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