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站在车外,听到坐在副驾的陆既明张嘴就来地对后座那两个人说:“甭打车了你们!等下让我秘书挨个给你们送回去,她车技好!那可是我真金白银送她去驾校学的!”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那一脸显摆的样子幼稚得欠揍。

宁檬真想捡个酒瓶子磕碎了底冲上去一玻璃碴子扎死这位酒蒙子。说的好像她被包养了似的,其实不就是报销了个东方时尚的驾校学费吗。

那二位转头看到了宁檬,冲她打招呼。

“哟!小宁檬!好不久不见啊,真漂亮!”

宁檬听到漂亮两个字心里一抖。

“眼镜新配的吧?真漂亮!”

宁檬心抖停止,心里瞬间长起了一片尖刀林,她很想把这俩纨绔全丢进去扎成筛子。

但脸上却违心地浮起笑容:“您二位客气了。”

宁檬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陆既明贱兮兮地凑过来对她说:“来,宁檬,把你这两位帅哥哥,先挨个帮忙送一送,别让人白夸你好看!”

宁檬:“……”

那特么是夸我好看吗?是夸眼镜好看吧!!

宁檬一路面带微笑地咬着后槽牙把那二位纨绔先后送到了家。

车里只剩下了宁檬和陆既明两个人。

宁檬踩着油门往首府别墅区开,陆既明坐在副驾哼哼着不着调的歌。

宁檬默默把车窗玻璃升了上来。

陆既明停止唱歌,扭头问:“干嘛关窗?”

宁檬谨慎提醒:“……还记得么,上回您这么唱,被人报警说有人半夜杀猪扰民来着。”

陆既明一拍大腿:“谁他妈这么幽默哈哈哈哈哈!”

宁檬:“……”

酒精把他的第二人格又浸泡出来了。

趁着陆既明不会发脾气,宁檬忍不住倒苦水:“老板您看这大半夜的,您就不能叫个代驾吗,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啊。”

陆既明又是一拍大腿:“那你考驾照的学费我白给你报销了?”顿了顿,又说,“再说我哪信得过那些代驾,我有钱又这么帅,万一被劫财劫色怎么办?你和那些代驾就不同了,真劫起来,你劫不过我!”

宁檬:“………………”

陆既明:“怎么样,我对你给予了对别人所没有的信任,你荣不荣幸?”

宁檬心里已经有千万匹草泥马在呼啸奔腾了。

荣幸你个鬼,神经病!

她真想解开陆既明的安全带再来个急刹车,从挡风玻璃前看一次抛物线飞射的美丽画面。

宁檬很费劲地把陆既明扛进了他的大别墅。

从进大门奔着陆既明睡房走的过程中,宁檬决定趁着陆既明变身酒后好说话先生为自己争取一下各种利益。

宁檬:“您明天可得把我今天打车钱给报喽。”

陆既明:“没问题!”

宁檬:“您下次找代驾吧,老让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出来接您,您也不怕我出事儿!”

陆既明:“那我考虑考虑吧。”

宁檬想了想:“加薪。”

陆既明毫不犹豫:“小意思!”

宁檬觉得机会到了。

“我想去项目部,做项目。”

陆既明惯性回答:“OK……”可马上他又改了口,“你等会!你别趁我喝酒提无理要求我告诉你!我明白着呢!这条不行,想得美!你是做项目那块料吗!”

宁檬的心往下一沉,闭嘴不再说话了。

探口风宣告失败,还是趁着陆既明好说话的时候。那么在他清醒以后,想要调职的意愿会被他怼得更令人不堪承受吧。

她把陆既明扶到他床边,把他往床上一丢。

陆既明一倒下去就开始打呼噜,呼呼哧哧的样子像个智商欠了费的大傻子。

宁檬实在忍不住,往陆既明耷拉在床边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凭什么瞧不起她,说她不是做项目的料!

被踢一脚的陆既明没什么反应。

于是宁檬忍不住又踢了一脚。

有钱了不起啊?长得帅了不起啊?喝醉了还不就是个一米八五的大傻叉!

等她解恨地再踢上去一脚……

她的腿一下被陆既明的双腿夹住了。宁檬一个不稳,向前趔趄着跪倒在床沿。

陆既明诈尸一样突然坐起身,凑近宁檬的脸。

隔着镜片,看着他醺然迷离的眼睛,那双天然带着蛊惑的眼睛,宁檬一下连气都忘了喘。

他不会是要醒酒了吧?如果他发现有人趁他酒醉之后殴打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恶意打击报复?

在宁檬的惴惴揣测中,陆既明开了口。

“天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到楼下随便找间房睡吧。”

说完立刻往后一躺,两腿一松,又呼噜呼噜地睡死了过去。

宁檬无声而绵长地呼出口气。

她从床边站起来。这回她没再踢他。她弯腰帮他脱了鞋子盖了被。

站直身后,宁檬心情复杂地叹口气。

他这人就是这样,总在让人气得不行的时候,又发颗软绵绵的棉花糖。

真是,烦死人了!

第4章 一个找茬精

宁檬还是打车回了家,并没有休息在那栋与平民阶层格格不入的大别墅里。

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懒得再洗漱一次,宁檬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虽然这一次睡眠很深度,闹铃响了三次宁檬才听到,但她起来照镜子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两个乌黑锃亮的黑眼圈。

她打起精神赶到公司。

不多久,陆既明也来了。他经过宁檬工位的时候,宁檬很清晰地闻到了宿醉后余留未散的酒味儿。

按说一般换了别的老板,头晚喝多了,第二天肯定干脆就在家休息一天算了,反正公司是自己的,谁还敢说他什么。

可陆既明不这样。陆既明哪怕喝得再多,第二天就算躺在担架上都要赶来上班。

陆既明说:老子喝再多都不休息,为的就是看看你们谁好意思用喝多了这个理由跟我请假!

宁檬对陆既明这种为了不给别人行方便干脆让自己都不方便的疑似自虐行为是很服气的。

陆既明进了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就播了宁檬的分机。

“进来!”

两个字,祈使意味浓得宁檬精神一凛。

这位爷八成又有啥事不痛快要找茬了……

宁檬进了办公室,陆既明看着她,手指头敦敦敦地敲着桌子,声音的节奏毫不遮掩地彰显着他的不高兴。

陆既明诘问的声音突然特别字正腔圆地响了起来。

“我怎么记得我昨天睡过去之前,告诉过你在一楼找间房间睡了得了?结果你人呢?你怎么就溜了呢?跟我打招呼了吗?害我早上还得费劲找代驾!”

宁檬闻声一怔。他就为这点事不痛快???看来这位老板的老板病又升级了。

随后她在心里吐槽吐翻了天。

我是你秘书我不是你妈啊大哥!你这么大了不能总这样上完厕所就撅起腚等着别人给你擦呀,您这是有病啊!

但她脸上却是一派如常的恭良谦逊。

“陆总,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出门出得急,煤气总阀忘了关,所以无论如何得回去。”

陆既明哼了一声,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话锋一转,问:“昨天去看老唐了没?”

“下班之后就去了。”宁檬向他汇报了昨天到医院探望的情形。

陆既明听完经过,尤其听到唐正旺对他感激得想找两把刀捅自己大肋的时候,他挂了一脸很爽很爽的表情。

宁檬强忍住没让自己翻白眼。能把沽名钓誉表现得这么不遮不掩,有钱人就是够任性不要脸。

为陆既明念叨完这一天的会议行程和几份需要他盖章签字的文件后,趁着陆既明心情很不错,宁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打车票。

“这是昨天去接您和接完您我回家的打车票,您昨天说今天直接凭票给我报销不用走oa。”宁檬想了想,适时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么点钱,不报也没什么的。”

这句话成功激活了陆既明体内的拧巴因子,他用力一敲桌子:“你要这么说,我还非得给你报了!阎王爷还能欠小鬼账了?!”

他拿起打车票瞄了瞄,忽然问:“就这两张吗?你昨天从医院出来回家没打车?”

宁檬推推眼镜,说:“没有,坐的公交。”

陆既明立刻问:“怎么不打?”

宁檬说:“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一般情况下能不打车我就尽量不打车了。”

陆既明“呵”的一声:“你要真是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才不打车,我现在立刻把这两张打车票吃了!”他声音一个发重,“说实话!”

宁檬:“贴发票和走oa报销流程有点麻烦。”

陆既明又是“呵”的一声笑,这种有点嘲讽的笑容偏让他英俊的脸上有种不同寻常的鲜活:“怎么的,你这是给我递话呢,让我给你配台车呗?”

宁檬知道陆既明这一系列游走在找茬边缘的行为都是因为他觉得她没听话在他家住下害他一大早叫了代驾,他不爽。

她知道对付他目前这种情形,一味的妥协服软是不行的,越这样越会激发这一位的变态老板病。

她必须适当地顶着上才行。

于是宁檬扶扶眼镜,说:“您是老板,您本人要是有这样的意愿,我做员工的是不敢拒绝的。”

陆既明来劲地说:“呦!那行,就把我那迈巴赫配给你,你看你还满意吗?”

宁檬知道顶到这就可以了,再顶下去,陆既明一较劲非真把那迈巴赫强塞给她不可。

她可开不起那个大家伙。

“老板这个就不要了吧,”宁檬微笑微笑再微笑,“您看就我这工资,您那迈巴赫一脚下去轰没一格油,我也养不起它啊!”

陆既明冷笑:“哟,这回是给我递话让我给你涨工资呢?”

宁檬很谦卑:“您是老板,给涨多少您说了算!”

陆既明抬手朝门一指:“你出去!”

宁檬一出了办公室就觉得浑身都累。有时候她真想放飞自我不再小心翼翼也使劲冲陆既明吼两嗓子。让总是高高在上的他也体会一下被呛被喷是种什么体验。

什么时候她才能平等地也对他冷嘲热讽一下呢?

晚上下班回家,宁檬抓尤琪一起视频,以纾解心中郁气。

尤琪看着宁檬问:“我怎么瞧着你眼底发黑?是摄像头焦距没调好还是你cosplay熊猫宝宝呢?”

宁檬揉着脸,痛诉的声线里每一个抖动都散落着凄凉与愤慨:“别提了!都是我那属驴的老板给压榨的!”

宁檬给尤琪讲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经过。

尤琪呵呵一笑翻了个白眼:“旧社会里地主之所以能够压榨农民,大部分原因都是农民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农民要想翻身做主,那得起义。你啊,就是没种!你得学会反抗,学会起义,学会说不!”

宁檬辩解:“可是农民起义之后土地就归农民了,可我要是起义之后公司又不会变成我的,我还会因此丢掉工作,所以你这个类比在我身上是不贴切的。”

尤琪凑近摄像头,精致无比的笑脸上,浮现出凶狠来:“你就跟我犟嘴有能耐,你敢跟你的驴主子犟嘴吗?”

宁檬一腔正气:“开玩笑!我跟这拍着胸脯告诉你,就不敢,怎么地!”

尤琪哼了一声:“你就是个两面派!”

宁檬陪笑:“我北漂漂得多不容易啊,怎么能任性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人毕竟给我发工资啊。”

尤琪不接她强行解释的话茬,忽然变得有点语重心长地:“阿檬,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两面派吗?”

柠檬反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两面派吗?我这难道不叫能屈能伸?”

尤琪呵呵地笑:“呸!逮个好词儿就往自己脸上贴!你还不两面派?心里都已经恨不得拿刀砍人了吧?然而脸上还堆着特别温良恭俭让的笑靥如花!”

宁檬撑着下巴一副一本正经在思考的样子:“你确定你不是在骂我婊?”

尤琪切了一声,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鄙夷:“婊是不仅脸上笑靥如花,还要把心里砍人这事栽赃给别人,你不会栽赃这手艺,所以你不够格做婊。”尤琪顿了顿,很扎心地说,“你是自卑。”

宁檬一下子怔在镜头前。

尤琪对宁檬说:“阿檬,你因为自卑,所以不敢去反驳,所以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两面派。你要自信一点啊!你真的不比谁差什么,真的!虽然你没有我长得美艳好看,但你胜在清秀动人啊!只是你收拾自己的路数不太对而已,老奔着老处女教导主任的style去拾掇自己。”

听完尤琪的谆谆劝导,宁檬很想找个隔音的地坑跳进去。真的不想听她扎心的哔哔。

尤氏安慰法听起来真的不太像是在安慰人……

宁檬硬着头皮,自以为笑得一点都不僵硬地告诉尤琪:“你可真够讨厌的!没事闲的吧瞎研究什么心理学,搞得我好像被你扒光了衣服没处可躲了一样!”

关掉视频,宁檬仰躺在床上发呆。

她有一点点羞窘的感觉。她自以为自卑这个秘密,她已经隐藏得很好很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可到底,还是被尤琪发现并戳破了。

是的,她自卑。她觉得自己在北京活得卑如草芥。别人在金融街购物中心刷卡买包眉头都不皱,她却连走进去看看价签的勇气都没有。虽然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人,可她跟那些有钱人之间是隔着一个叫“贫富差距”的透明墙的,她再使劲也走不过那堵墙去,她只是一个给有钱人服务打杂的金融民工。

而陆既明,她深刻觉得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现在是社会主义了,人间本该没有阶级之分的,可是财富贫穷却把人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分出了三六九等。陆既明那样的有钱人们都活在金字塔尖上。

而她就是那个最下等的,苦苦挣扎活在金字塔底的人。

她真的很想往上爬,想做更高等级的人。

所以她不想再做秘书了。她想去做项目,去做能够创造财富的人,去做可以升高等级的工作。

可是想想昨晚趁陆既明喝醉,她提出想去做项目的要求后陆既明的态度,宁檬又有点焦虑起来。

如果陆既明坚持不让她换岗去做项目,她到时要不要一怒之下辞职走人?